摘 要：本文選取了《聊齋志異》中具有代表性的《商三官》《青鳳》《陸判》三篇作品進行分析，從親情、愛情、友情三個角度對蒲松齡《聊齋志異》的情感模式進行解讀，以期對作品研究提供新的思路。

關鍵詞：《聊齋志異》 情感模式 價值探求

蒲松齡在《聊齋志異》中這樣描述自己的創(chuàng)作動機：“才非干寶，雅愛搜神；情類黃州，喜人談鬼。聞則命筆，遂以成編?！雹佟凹笧轸?，妄續(xù)幽冥之錄；浮白載筆，僅成孤憤之書。寄托如此，亦足悲矣！”②可見這部作品不僅僅是作家興之所至的隨意記錄，更是他坎坷窮困的心靈之歌，他將自己的全部生命經驗化作了筆下的花妖狐魅、鬼怪魍魎，使這些超越現實的形象與作品中的情感模式相得益彰，對生命的意義展開探求。本文選擇了全書中最具典型性的三個作品，從親情、愛情、友情三個維度對《聊齋志異》的情感模式進行分析闡述，試為作品的解讀提供一個新的思路。

一、親情：父愛如山、舍身復仇——烈性孝女商三官

諸葛城的商士禹因醉酒誤言，觸怒當地豪強被毆打致死，兩個兒子訴訟無果，負屈回家，意圖再次告狀，商家無法通過正常的訴訟申冤昭雪，小女兒商三官面對家庭突如其來的災難做出了自己的人生選擇。

（一）知禮重情 商三官在父親遇害之時剛好面臨著人生新的開始——等待婆家迎親。父親被害，她提出了自己的主張希望推遲婚期，她說：“焉有父尸未寒而行吉禮者？彼獨無父母乎？”③她沒有拋下尸骨未寒的父親、彷徨無助的家人去尋找自己的幸福，沒有投入到另一種生活中與當下的痛苦一刀兩斷。

（二）冷靜理智 當兄長們欲再次報官，希望通過公正的程序申訴家庭的災難時，三官清醒地意識到“人被殺而不理，時事可知矣。天將為汝兄弟專生一閻羅包老耶？”④洞悉世態(tài)的她已經不寄希望于清官平冤，從而選擇了一種更為現實而理智的方式面對家中的災難。

（三）大義慷慨 安葬了父親之后，三官離家出走，投入了戲班，以伶人的身份偽裝，在仇人大宴賓客之時混入其家，以自己的美貌迷惑仇敵并將其殺死后自殺。

故事結束后，讀者不禁會產生這樣的疑問：商三官替父報仇在黑暗的現實中是無奈之舉，但她為何又要自殺？這正是蒲松齡創(chuàng)作深具洞察力的一點：這個勇敢、明智的女子，在父親慘遭殺害后，對豪強一手遮天，百姓有冤難申，有仇難報的絕望處境已了然于胸。她明白，靠所謂的清官來洗清冤屈是不可能的，在沒有正義和公平的世界她選擇了一種悲壯的方式殺身成仁，自己承擔了為家庭爭取正義、公平的責任。同時，她當然也明白：在這樣的現實中，盡管正義、公平是站在自己一方的，但最終等待她的必然是被損害被踐踏！于是，三官選擇了一種類似荊軻刺秦“壯士一去不復返”的道路。三官生命的消滅，不單是豪強欺壓良善的惡果，更是權貴之間勾結舞弊，一手遮天的社會必然的體現。社會的不公葬送了一個女子的幸福、青春與生命，在她報仇申冤之后，總有一種讓人心酸的情緒，消解了伸冤的暢快。

二、愛情：一見鐘情、天長地久——可人狐女美青鳳

（一）愛情是勇敢坦然的面對——至真至純 耿去病的叔父家有一所老宅子常有怪異之事發(fā)生：房門能自動開合。主人驚怖之下移居他處。人去樓空的老宅子中便常傳出歡聲笑語?？穹挪涣b的耿去病在深夜一探究竟，他發(fā)現叔叔家儼然有一戶世家大族居住在內，他們父母子女，高堂紅燭共享天倫之樂。有儒冠而坐的父親，有談吐不俗倜儻風流的兒子，還有弱態(tài)生嬌、秋波流慧、聰明過人的青鳳。初次登場的耿去病展現了狂放不羈的個性，作家巧妙地運用了對比的方式兩處落筆：一筆寫其突入笑呼曰：“有不速之客一人來！”⑤轉而又寫狐族之人忽見異類時則皆“群驚奔匿”⑥。同一場景中的分筆敘述使得無論人物形象和情節(jié)結構都獲得了審美的張力，令小說的節(jié)奏有了趣味性的跳動。素性豪爽的耿去病與長者談笑風生，對狐族的光輝歷史大加渲染，精彩之處長者請出了回避在內的女眷。青耿二人相見之后，眉目生情，于是耿去病情不自禁拍著桌子發(fā)出了愛的宣言：“得婦如此，南面王不易也！”⑦江山和美人這兩個小說藝術中似乎不可共存的矛盾考驗著角色的生命信仰，而耿去病果斷地選擇了后者。當我們將這種選擇放到中國古代小說中特別是明清小說這一鼎盛時期去考察的時候，就足以感到其中震撼人心的力量：從《三國演義》《水滸傳》到《金瓶梅》中的女性從未受到男性世界的正視與認可，從這個意義上講，蒲松齡筆下的情感模式對前人的創(chuàng)作是一種超越。

（二）愛情是不懼邪惡的相守——一往情深 耿去病的狂放驚嚇了狐族，青鳳一家自此無蹤。耿去病干脆搬入老宅守望。青鳳叔父為了讓其知難而退夜深人靜時裝作惡鬼來恐嚇他，耿去病毫無畏懼，“生笑，染指研墨自涂，灼灼然相與對視”⑧，終于使得“鬼慚而去”⑨。長久的堅守終于等到了青鳳的到來，她也對這份情感有了回應：“深情，妾豈不知？但叔閨訓嚴，不敢奉命。”⑩為了安撫她的顧慮，耿去病坦然表白：“亦不敢望肌膚之親，但一見顏色足矣?！眥11}然而，正當這對癡情的小兒女沉醉在愛情的甜蜜中不能自拔的時候，青鳳的叔父突然出現，對青鳳進行了嚴厲的責罵：“賤輩辱吾門戶！不速去，鞭撻且從其后！”{12}耿去病不愿青鳳受辱，勇敢地承擔說：“罪在小生，于青鳳何與？倘宥鳳也，刀鋸鐵鉞，小生愿身受之！”{13}然而，狐族終究還是銷聲匿跡了。是否這段美好的感情就此終結？蒲松齡又繼續(xù)安排了后續(xù)兩個較為重要的事件來推進這段爛漫純真的人狐之戀。

（三）愛情是不離不棄的尊重——如獲異寶 清明節(jié)，耿去病在掃墓途中救下正被惡犬追趕的小狐，兩個有情人就此重逢——原來，這小狐正是青鳳！然而一個更殘酷的種族差異的考驗擺在面前，青鳳非常擔憂地說：“望無以非類見憎！”{14}耿去病馬上給了她最安心的承諾：“日切懷思，系于魂夢。見卿如獲異寶，何憎之云！”{15}相愛的二人經歷了諸多波折后終成眷屬。

（四）愛情是挺身相救的仁義——安危與共 青鳳的表哥兩年后向耿去病求救家族之難。耿去病假意說要青鳳來求方可答應，還擊了當年被責罵的難堪后，耿去病從莫三郎手中救下了黑狐。人狐之間的防備和猜忌終于煙消云散，狐族遷回故宅，耿去病的兒子交與狐族教養(yǎng)。

當我們將《青鳳》與其后出現的“大旨談情”的《紅樓夢》主人公對情感的定位與選擇相比較時，便很容易體味出這部作品卓越的文化品格。

三、友情：高義相交、面惡情真——鬼中英豪陸判官

（一）友情之道：不計身份，不恐懼、不諂媚 性格豪放的朱爾旦與文友們打賭，如果能將本地十王殿中陸判官的塑像背到筵席上，就請他喝酒。當交代了事情的原委后，作家宕開一筆描述了十王殿的環(huán)境：“蓋陵陽有十王殿，神鬼皆以木雕，妝飾如生。東廡有立判，綠面赤須，貌尤獰惡?；蛞孤剝衫瓤接嵚?。入者，毛皆森豎?！眥16}面目猙獰的判官沒有嚇倒朱爾旦，卻讓朋友們膽戰(zhàn)心驚：“眾睹之，瑟縮不安于座，仍請負去?！眥17}狂放大膽的朱爾旦，不但沒有害怕反而對判官雕像禱祝一番：“門生狂率不文，大宗師諒不為怪。荒舍匪遙，合乘興來覓飲，幸勿為畦畛。”{18}沒想到鬼判官竟然真到朱爾旦家赴約，他說：“昨蒙高義相訂，夜偶暇，敬踐達人之約?！眥19}當家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時候，朱爾旦毫不在意地與陸判官推杯換盞，就這樣，一人一鬼交上了朋友。

（二）友情之力：讓人洗心革面、坦然面對生死 鬼友給朱爾旦的人生帶來了意想不到的變化：一天大醉醒來，朱爾旦發(fā)現陸判官將自己開膛破肚，詢問之后方才知道，陸判官為他從陰間挑選了一顆智慧之心換上。從此，朱爾旦文思大進，過目不忘。鬼友不但為他換心，同時預言朱爾旦福薄，最多只能中個科試。在朱爾旦的請求下，陸判官為他妻子換了一顆絕色的美人頭。沒想到，這顆美人頭為朱家?guī)砹寺闊涸瓉?，吳侍御之女在上香時被惡人跟蹤，殺死在家里。陸判官借用了美人的頭顱。后來在吳小姐托夢后，兇手得到了懲罰。根據陸判官的預測，朱爾旦果然也沒有再獲功名。三十年后，在陸判官的開導下，坦然地走向了生命的終點。當然，朱爾旦也展現了凡人的心理，他畏懼死亡，希望朋友助己不死，然而，陸判官勸解他“惟天所命，人何能私？且自達人觀之，生死一耳，何必生之為樂，死之為悲？”{20}這使他的內心獲得了安寧和灑脫，他坦然地走向了生命的終點。

（三）友情之奇：為人展現不一樣的世界 當大多數描寫友情的小說都還在討論人性與權力、地位的沖突和抉擇的時候，蒲松齡的視角已經越過眾多陳規(guī)俗套，從人生意義的角度來審視我們生命中出現的情感及其價值。

作家福樓拜說過：“一生中，最光輝的一天并非功成名就的那一天，而是從悲嘆與絕望中產生對人生挑戰(zhàn)與勇敢邁向意志的那一天。”誠然，以世俗的標準來看，蒲松齡的一生沒有功成名就衣錦還鄉(xiāng)，但是他卻為后人留下了一筆豐厚的精神遺產，他通過對人性的剖析、人情的刻畫、人生價值的探索和對人類最樸素的親情、友情、愛情的展現，成就了中國古代小說中聲名卓著的作品《聊齋志異》。

①② 朱一玄：《聊齋志異資料匯編》，南開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275頁，第276頁。

③④⑤⑥⑦⑧⑨⑩{11}{12}{13}{14}{15}{16}{17}{18}{19}{20} 蒲松齡：《聊齋志異》，白嵐玲、虛舟注，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4年版，第107頁，第107頁，第36頁，第36頁，第37頁，第37頁，第37頁，第37頁，第37頁，第37頁，第37頁，第37頁，第37頁，第44頁，第44頁，第44頁，第44頁，第45頁。

參考文獻：

[1] 張友鶴整理.聊齋志異（會校會評會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2] 朱一玄.聊齋志異資料匯編[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02.

[3] 魯迅.中國小說史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3] 黃霖.中國古代文學研究史[M].上海：中國出版集團·東方出版中心，2006.

作 者：魏佳，云南省普洱學院中文系副教授，主要從事中國古代小說及普洱本土文化研究。

編 輯：趙紅玉 E？鄄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