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瑜
序
我經歷了一件打死我都不信但是卻不得不信的事。
我遇見了我的國家,甚至和他成為了朋友。
初遇
那是一個平凡的黃昏,夕陽緘默在徑直沒入余暉的柏油馬路上,綿延的不知盡頭在何方。
我無所事事的把手機屏幕劃開,關上,劃開,關上。然后用手指繞住了已經長的可以擋住眼睛的劉海,蜷了幾個圈之后松開,前端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波浪卷。我百無聊賴的做了個干嘔裝,天曉得這個動作該有多娘。想揍幾十秒之前的自己的心愿沒法實現,我只能祈禱沒人看見那滑稽的一幕。
等待了許久的朋友遲遲未出現,我只能獨自坐在約定好的中餐店里和只剩個位數電量的手機相視成魔。若是眼神可以充電,想必它此時應該已經瞬時滿格了。
店內人滿為患,我思考著先去商場去租一個充電寶——在我的手機還活著的時候。
“請問你對面有人嗎?!币粋€聲音突兀的闖進擊打著我的耳膜。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很好聽的帶著濃重北方兒化音的聲音,帶著些許沙啞的磁性,不錯,很性感。我抬頭輕輕掃了眼,試圖做出個穩(wěn)重的樣子——那是一個五官很俊秀的人。他穿著橄欖綠軍服,左肩帶有一個白色五角星的紅袖章,腿上打了綁腿。不過軍服袖子意外的很長,被他挽了起來。他的頭發(fā)不是純正的黑色而是墨棕色。可以看出他的腦后有一小撮鞭子斜放在左肩上。不娘,反而很英氣,很帥氣。
“沒人?!蔽夜首魃畛?,然后看著他瞇著眼笑笑然后坐在了我的對面。
他很自然的拿起被我閑置在一旁的菜單在上面圈圈畫畫,手機屏幕突然一閃,朋友發(fā)消息告訴我他臨時有事,很委婉的告訴我我被放了鴿子。鬼使神差的,我并沒有回去,甚至沒有發(fā)火。在手機黑屏宣告生命短暫終結之后,我就捧著臉一直坐在他的對面。
半小時之后終于上齊了菜,足足擺滿了一桌子。我最初我單純的以為他只是幫朋友代買,我正掂量著等他的朋友到了就走,他卻一個人開始吃了起來。
作為一個唯物主義者,我也得感慨一句上帝了。天,他絕對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能吃的人!
“額,這些您全一個人吃嗎?”我感嘆道,竟沒發(fā)現我不由自主加了敬語。
“老人家就得多吃點。”他笑著說,手中和口中的動作絲毫沒停。幸好,他說話時還是有把東西好好嚼完再開口的。
一個長相看上去二十歲出頭興許二十歲都沒到的人居然說自己是老人家,我扯了扯嘴角勾出一個干笑。話題卻就這么莫名其妙展開了。
在他吃飯期間,我們從這家店的菜式飛速發(fā)展聊到了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和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七十周年。到了后面的話題,他的眼中有一抹異樣的情緒閃過。
“你很健談啊,要和老人家交個朋友嗎?”
“真的嗎!很榮幸!”
“我叫王玨麒。一個普通的大學生?!蔽艺f。
“我叫王耀?!彼f。
他的名字很好記,首先與我同姓。
其次,就不得不談談我的名字了。玨麒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含義,真是的蘊意其實是“中化崛起”,只是為了凸顯高大上,父母就把這個爺爺給我取的“崛起”硬生生改成了“玨麒”。所以,我很自然而然的把他的名字理解為“中華興耀”。由此猜測他可能與我一樣,有個身為共產黨員的爺爺。
時間過得很快,當舍友電話打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在聊天途中他又點了一大推中華美食,當然,我?guī)兔ο麥缌瞬糠帧?/p>
“抱歉,我該回宿舍了?!蔽衣詭敢獾牡拖骂^看他。
“哈哈哈,回去吧,小伙子,和你聊天很愉快?!彼芟矚g笑,這種哈哈哈慢條斯理的感覺是挺像老爺爺的。
“我也是,那么王耀先生,慢慢吃?!蔽伊嗌狭藪煸谝伪成系陌D身離開。
“小伙子,再見。”
再見。我在心里默念。
然而,這么多的離別,能輕易的再見就好了。
重逢
我還是很激動的,畢竟我沒有想到有一天再見到王耀。
雖然重逢的地點很微妙……
為了參加志愿者活動,我和同學一波人浩浩蕩蕩奔往革命烈士紀念館。忙活了一天準備收拾東西走人時,身后傳來了個挺熟悉的聲音。
回過頭去,是王耀!
他依舊穿著那身軍裝,他一個人盯著紀念碑的雕像,嘴里念念有詞,小聲嘟囔著。
我躡手躡腳的悄悄湊過去聽,大意就是——“這雕像怎么這么丑啊xxx同志長得比這好看多了”亦或是“天哪把xx美化過度了吧”之類的。
不過,不過是怎樣的語氣,他的眼底覆蓋著的是弄弄的悲傷。仿佛這些烈士都真的是他曾經的戰(zhàn)友。
雖然很不忍心打斷他的悲傷,但我還是很厚顏無恥的出聲了。
我輕輕叫了他一聲。他好像是想的太過投入了,竟然被我嚇到了。他定了定,轉過身來看我:“啊!上次那個小伙子…你叫什么來著…”
“王耀先生您繼續(xù)叫我小伙子吧不要在意細節(jié)….”
“我想起來了!玨麒?這名字還挺好記的,崛起?。 彼奈舱{突然上揚,似乎是有些興奮。
“你經常來這個地方嗎?”我試著打開話題。
“不。有空的話我經常跑遍所有的革命烈士紀念館?!彼樕燥@陰沉。
“是嗎,那王耀先生去過南京大屠殺紀念館嗎?聽說那里光站在門口就能把人嚇到呢?!比缓?,他的臉色更陰沉了。我識相的閉了嘴。
閉館的聲音很快催促著響起了,我們又只得匆匆道別,連電話都沒留一個——前提是他有電話的話。
夢境
當晚回去,我做了一個夢。
一個只有血腥和暴力,沒有絲毫溫情的夢。
我看見王耀一身狼狽,粗重的喘息倉皇的溢出他已經干裂泛血的嘴唇,有力震擊耳膜霎是煩心。我看見他的肌肉在急促的呼吸頻率繃緊收縮,每一細微的動作都扯動傷口促使血液從中滲出,周遭的衣物夾雜著凝固的腥黑血液黏于其上,光是看著就能感受有多疼。
我想扶他一把,手卻穿過他的身子而過,我像個無助的孩子一樣站在原地。看著他把已經鈍了的小刀插進了一個手持步槍的男人的心臟。
他滿是污垢的臉上又濺上了溫熱的的鮮血,那個男人倒在了地上抽搐了幾下不動了。
王耀撐著自己的的身子又站了起來,又奔向了另一個敵人,仿佛不知疼痛一般。
他身上的傷痕已經不可數了,或者說就沒有一片完好的肌膚。映入我眼簾的只有滿目的腥紅。我拼命搜索腦海里留存不多的歷史知識,終于想起來他身上的軍服是什么。
抗日戰(zhàn)爭時期,屬于中國的眼色。
戰(zhàn)場上最后一個敵人倒下了,到死他的眼里還滿是不解——為什么,受了這么多傷,流了這么多血,他還是沒倒下。
王耀的身子晃了晃,但很快他又定住了,硬生生的站在了原地沒有摔倒。他的胸口有一道猙獰的口子,我甚至可以看見白骨和在胸腔中激烈跳動的心臟。
他費力的抬起手指了指那里,勾起了一個志在必得的微笑。
他的嘴張了張,好像說了什么。
我卻什么都聽不見了。
急促的鬧鈴把我從這個荒唐的夢境中拉回了現實。
真相
也許真的是緣分,我陰差陽錯的又遇見了王耀。
他在一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無客人的的早餐店里啃著豆?jié){油條。
從他敞開的衣領我看見了一道猙獰交錯的傷痕,就在鎖骨上面,很明顯,我卻一直沒有發(fā)現。
我靠近,在他把最后一個小籠包塞進嘴巴時開門見山。
“王耀先生…我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
“嗯?什么問題?”
“您…”
話未說完,便被打斷。
他說:“現在的孩子怎么這么敏銳呢……那么重新認識一下?!蓖跻χ?,朝我伸出了手。
“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簡稱中國。原意和老人家做個朋友嗎?”
“很榮幸。”我握住了他的手“你好。我是陳玨麒。名字寓意是中化崛起,一個普通的中國人?!?/p>
有什么從眼尾逃逸而出,路過臉頰滑進唇縫,順著下巴浸濕了襯衫的衣領,留下道并不明顯的水漬。
他笑了,笑得很燦爛。
終
五千年前,他腳踩中華大地,名喚炎黃;
五千年后,他環(huán)抱四海九州,名為中國。
何其有幸,我生而為龍。
何其有幸,我是炎黃子孫。
他從未倒下,只因為他是我的祖國。
我理平了軍服上翹起的褶皺,在同期的催促下走出門去。
在國歌奏鳴的那一剎那,敬了一個我人生第一個最莊嚴尊敬的軍禮。
對于我一個普通的沒有天賦的大學生,這也許是我最好的,同他并肩作戰(zhàn)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