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謙
龍哥死的那個夏日清晨,天那么藍,藍得讓人以為自己會上天堂。
林招娣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她不想為別人而活,所幸廠里很少有人叫她的名字,他們只叫她:“喂?!绷终墟返呐笥押苌伲?,她沒有朋友。因為她覺得她很快就能離開這里,去做更好的工作。因著這骨子里的一點傲氣,這個黑瘦的鄉(xiāng)下姑娘,竟也散發(fā)出一點與眾不同的氣質來。
她是在夜宵攤上認識的龍哥。那晚,龍哥請她喝了一碗西瓜刨冰,紅紅的西瓜汁從冰花上一層層慢慢地滲下去,也在林招娣的臉上綻開了一朵粉紅色的花。
被小嘍啰們喚作“龍嫂”;每晚在夜宵攤上和龍哥嬉笑怒罵;沉迷在口紅和廉價香水的世界里……林招娣很享受這樣的生活。
半年后,招娣懷孕了。龍哥發(fā)了愁,他本名叫張阿發(fā),卻終究沒能實現(xiàn)父母對他的期許。他沒有古惑仔那樣從尖沙咀砍到銅鑼灣的霸氣,更沒有大老板那樣從燕窩魚翅吃到海參龍蝦的豪氣。他所能做的,就是盡量維持現(xiàn)在的生活,不讓招娣受委屈。招娣懷孕,得補身子,老母雞,墨魚仔,一個都不能少,孩子出生后,尿不濕,奶粉,什么都要錢??粗徊宄尚〈题臒熁腋?,招娣暗暗發(fā)笑,她以為這是男人要當爸爸的緊張感。
后來,招娣辭了廠里的活兒,安心在家養(yǎng)胎。龍哥早出晚歸,招娣就看看電視或到樓下找房東老太太聊天。
接到警察局的電話,已是四個月后的事了。龍哥販毒,被抓了。
冰毒兩千克,搖頭丸六百五十克,海洛因兩千克。警察說,沒見過膽子這么大,偽裝還那么差的毒販,還問招娣嫌犯有無精神病史。
走廊上有其他家屬在號啕大哭,角落里一個中年警察拍了拍一個年輕人的肩,說些什么“搗毀販毒團伙”“功不可沒”的話,門口有記者對著攝像機唾沫橫飛。但對招娣來說,這世界如此安靜,她靜靜地行走在這屬于她一個人的默片里,感受黑夜一點點將她吞沒,不斷下墜,下墜……
再睜眼,她已經身在醫(yī)院,招娣把輸液的針頭一拔,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到監(jiān)獄鬧,到法院鬧,到市政府鬧,別人勸她:
“法律公正無私,你知道的呀?!?/p>
“我不管,家里沒人買米?!?/p>
“這可是販毒吶!這么多毒品!判死刑沒得說啦!”
“我不管,家里燈泡壞了我不會換?!?/p>
“判決書白紙黑字,公平公正,沒得說啦!”
“可是小孩要爸爸……”
最后,龍哥死了,小寶貝出生了,地球照樣轉。
出院后,林招娣回家收拾行李,準備到另一個城市去找份保潔員的工作。她想起當初龍哥帶她去坐的小廣場上十元一次的旋轉馬車,當時他倆都以為自己能飛起來。
結果,只有龍哥飛向了天國,僅此而已。
臨走時,房東老太太塞了一大沓錢到招娣懷里,說:“不全是我的,有一大半是劉警官他們送來的,說你一個人帶著孩子不容易……?。∷麄冋f典獄長給你女兒起了個名字,叫‘張玲瓏,我也覺得不錯……”
林招娣的兩大滴眼淚砸到了粉紅色的襁褓上,小家伙還在沒心沒肺地笑。
就當是睡了一覺吧,醒了,這世界還是新的。
【作者系湖南省醴陵市第一中學535班學生,指導老師:李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