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聞
1970年10月,在陜西西安南郊何家村唐長安城興化坊內(nèi),發(fā)現(xiàn)唐代窖藏一處。在兩個高65厘米、腹徑60厘米的巨甕和一件高30厘米、腹徑25厘米的大銀罐中,貯藏了金銀器、玉器、寶石、金石飾物、金銀貨幣、銀鋌、銀餅和藥材等干余件。其中金銀器物達265件,是唐代金銀器的一次空前大發(fā)現(xiàn)。
金銀器中,飲食器有碗、盤、碟、杯、壺、羽觴等130件,藥具有鍋、盒、鐺、瓿、石榴罐等49件,盥洗器有罐、盆、水器等14件,日用品有燈頭、熏爐、熏球、鎖鑰等32件,裝飾物有釵、釧、鈴鐺等40件。
何家村金銀器中有紀年銘記的,最遲是洊安縣開元十九年(731年)庸調(diào)銀餅。但根據(jù)唐代花紋及金銀器形制的編年,上限可早到7世紀中葉,下限可到8世紀中葉。
屬于7世紀中葉的金銀器,有蔓草龍鳳紋銀碗、雙獅紋蓮瓣銀碗、海獸紋云瓣銀碗、狩獵紋高足銀杯、人物八棱金杯、樂伎八棱金杯、掐絲團花金杯、雙獅紋單柄金鐺等多件。這些器物的裝飾面,采用十二瓣劃分手法,且多S形或U形瓣;器底有焊接的裝飾圓片。尤其八棱形器物的出現(xiàn),顯然受到薩珊銀器工藝的影響,反映了初唐金銀器的時代特征。
金銀器制造工藝復雜精細,切削、拋光、焊接、鉚、鍍等工藝已普遍使用。焊接已有大焊、小焊、掐絲焊,技巧純熟,焊縫不易發(fā)現(xiàn)。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盤、盒、碗等器物上,都有明顯的切削加工痕跡,起刀和落刀點顯著,刀口跳動亦歷歷可見。小金盤的螺紋同心度很強,紋路細密,盒的子扣系錐面加工,子母扣接觸密閉,很少有物件軸心擺動情況,證明當日切削加工已趨成熟,這在中國機械工業(yè)史上應是比較重要的發(fā)現(xiàn)。
這批見證大唐輝煌歷史的何家村出土金銀器,全部存放在陜西歷史博物館。時隔近五十年,本刊選取最精美的部分金銀器予以刊登,供諸君賞析。
狩獵紋高足銀杯
通高7.3厘米 杯高4.9厘米 口徑6厘米 足徑3.4厘米 壁厚0.9厘米 重100.8克 唐代陜西歷史博物館藏 1970年西安市何家村出土
由杯體、托盤、高足三部分組成。杯體為敞口、圓唇,筒形腹。腹下由一托盤托住杯體。高足上部較細,中間有算盤珠式的節(jié),下部為喇叭形底座。杯身通體以魚紋為地,上部一周突棱及下部一周條帶將其紋飾分為三組:上部及下部均為波浪形纏枝紋;中部是器物的主題紋樣狩獵圖,描繪了兩個狩豬場面:其一為一人騎馬轉(zhuǎn)身向后射箭,后面Z.騎馬向前射箭,兩者之間為一頭野豬。其二為一人在馬上轉(zhuǎn)身將弓挾在懷中,注視著身后,而后面的騎馬者箭剛離弦,射中馬前方一頭小鹿,箭頭己穿透鹿身,此鹿上方還有一頭驚恐萬狀的鹿,前方則為一只正在逃跑的狐貍。托盤立面為一周二方連續(xù)的纏枝紋,底部為一八瓣蓮花。高足中部算盤珠式的節(jié)上鏨刻一周聯(lián)珠紋,下部的喇叭形底座表面布四朵桃形花結(jié),器底刻有“馬舍”二字。
這種高足杯形是來自西方的一種酒器,杯體用來盛裝液體,器足用以執(zhí)手和放置。“馬舍”是工匠名。
金筐寶鈿團花紋金杯
高5.9厘米 口徑6.8厘米 足徑3.5厘米 內(nèi)徑3.1厘米 重230克 唐代 陜西歷史博物館藏 1970年西安市何家村出土
杯口外侈,器壁有內(nèi)向的弧度,“6”字形的把手鉚釘在一片“十”字形金片上,與杯身固定。杯身制造成型后,進行了仔細的打磨處理,因此腹身有密集的等距離平行線。在光滑的器腹表面上,由上下兩端相對的四對如意云頭紋分割成四個相對獨立的單元,每個單元中裝飾一朵團花。團花由鍛打的扁金片構(gòu)成,焊接在杯腹表面,形成立體感極強的裝飾。在團花及如意云頭紋最外緣又焊接有細密排列的小金珠。下腹部用同樣工藝焊接四個云頭紋,外側(cè)皆焊有金珠,其中一云紋內(nèi)沿里殘存著一小塊白色鑲嵌物。
仕女狩獵紋八瓣銀杯
高5.5厘米 口徑9.2厘米 足徑4.2厘米 圈足高1.3厘米 重209克 唐 陜西歷史博物館藏 1970年西安南郊何家村出土
八瓣圓形,單柄,圈足,口侈,周邊外出,口沿外緣一周聯(lián)珠,飾鋸齒紋。杯腹呈八瓣花狀,弧形腹,下腹有仰蓮八瓣凸出在杯身表面。杯腹的八個花瓣即八個紋飾區(qū),每區(qū)鏨刻一組人物,或仕女,或狩獵人物。仕女圖為仕女戲嬰、仕女梳妝、仕女樂舞和仕女游樂;狩獵圖中有三幅為策馬追鹿,一幅為彎弓射猛獸。杯腹下部蓮瓣內(nèi)填忍冬紋。整體上似一瓣蓮花托杯。喇叭形圈足,足為八棱,足沿飾一周聯(lián)珠紋。環(huán)狀單柄,下有尾,柄上覆有如意云頭狀平鏨,鏊合鏨花角鹿,周圈刻花枝紋。外圈由大型聯(lián)珠組成,上有七瓣組成的三角護手,護手中心有一圓圈,內(nèi)飾一立鹿,地遍飾魚子紋。柄內(nèi)底部中心飾水波紋,水波上有游魚三條。
杯之內(nèi)底,在水波、蓮荷、游魚之間,探出一象頭,象牙光而長,象鼻上卷噴水花,似是大象在荷塘洗澡時的情景,富有詩意。
伎樂紋八棱金杯
高6.4厘米 口徑7.2厘米 重380克 唐 西安何家村出土陜西歷史博物館藏
侈口,尖唇,八棱形杯體,束腰,器體厚重。主題紋飾為八位手執(zhí)樂器的樂工,分布于八個棱面。這件八棱金杯上的樂工手執(zhí)的樂器以豎箜篌、曲項琵琶、排簫最為一目了然。豎箜篌是箜篌的三種形制之一,是隋唐時期西涼、龜茲、疏勒、高麗諸部樂中都有的樂器種類。樂伎的服飾和發(fā)式(吹排簫者除外)在其他樂舞圖中不常見,而這種發(fā)式卻與粟特宴飲圖銀盤中的樂伎發(fā)式很相似,這證明了它具有當時粟特特色。故此,金杯無論造型還是裝飾風格都有著濃郁的域外特征,是唐代中外文化交流的見證。
這是何家村窖藏最精美的杯子,八棱形,器身帶主紋皆澆鑄而成,地紋與主紋細部采用鏨刻手法。杯身以聯(lián)珠紋為界,每面有樂伎、胡奴各_人。樂伎分別執(zhí)拍板、小鐃、洞簫、曲頸琵琶,另有抱壺、執(zhí)杯及兩名空手作舞者。人物均為深目高鼻,頭戴尖帽或瓦楞帽的胡人。
鎏金伎樂紋八棱銀杯
高6.7厘米 口徑6.9厘米 足徑4.4厘米 重285克 唐 西安何家村出土 陜西歷史博物館藏
杯體呈八棱狀,侈口,環(huán)底、器壁稍內(nèi)弧為圜底,下部由橫向內(nèi)折棱處內(nèi)收,下接喇叭形圈足。圓圜形把手環(huán)柄,柄上飾有兩胡人頭像。杯身每面以鏨出的聯(lián)珠為欄界,內(nèi)有執(zhí)排簫、笑小鐃、洞簫、曲頸琵琶的樂伎,另有抱壺、執(zhí)杯及兩名舞者。人物均為深目高鼻、頭戴卷檐尖頂或瓦楞帽的胡人,背景裝飾以忍冬卷草、山石、飛鳥、蝴蝶,魚子紋地。杯底鏨石榴狀的忍冬花結(jié)八朵。折棱處飾聯(lián)珠紋。喇叭形圈足鏨云曲紋,似為一朵側(cè)視的小花,帶四片簡略的葉片,足底邊飾一周聯(lián)珠。
銀杯無論從人物形象、服飾還是樂器、舞蹈都表現(xiàn)出濃郁的西域風格,充滿著濃郁的西域色彩,杯身銀地金花、裝飾精細豐富,效果華貴之極。鎏金伎樂紋八棱銀杯的制作工藝與中原文化有很大的不同,西域商人千里迢迢從絲綢之路帶來的,后來由于這種銀杯在唐代王族貴戚和達官顯要中盛行,一些外國工匠開始定居長安專門制作這些異域風情的金銀器。而從這只銀杯的形制來看,它決非當時胡人在酒肆中用的,而是西域進貢給唐王朝的貢品。它代表了唐代工藝制作最高水平,也讓今天的人們真切地感受到“絲綢之路”暢通時的繁榮,見證了開放的盛唐對外交往的頻繁和強盛。
鴛鴦蓮瓣紋金碗
高5.5厘米 口徑13.5厘米 重391克 唐代 西安何家村出土陜西歷史博物館藏
碗錘擊成型。侈口,圓唇,鼓腹,平底,喇叭形圈足。器身滿飾珍珠地紋,腹部捶出雙層仰蓮瓣,上層蓮瓣中分別鏨鴛鴦、鸚鵡、鴻雁、鸛翎、鹿、狐、獐、兔、鴨等珍禽異獸;下層蓮瓣內(nèi)刻忍冬花草。碗內(nèi)底刻寶相花。圈足飾方勝紋一周,內(nèi)刻鼓翼云端的飛鳥一只及流云數(shù)朵,底沿以小聯(lián)珠綴成。碗內(nèi)壁有墨書重量“九兩三”(實際稱重,為九兩半)。制作精妙絕倫,富麗堂皇。
共出土兩件。紋飾、造型均相同。這兩件金碗流暢的蓮瓣、穩(wěn)重的雙重結(jié)構(gòu)和華麗的紋飾,是典型的唐代藝術(shù)風格。當然,其對西方金銀器造型的借鑒和改造也體現(xiàn)了唐代中西文化的交流融合與唐人的創(chuàng)新精神。這對碗在裝飾上,將蓬勃向上的時代精神和興旺和諧的民族審美情趣融合其中,整體和局部的關(guān)系,寫實與寓意的關(guān)系也處理得恰到好處,充分體現(xiàn)了唐代金銀器裝飾藝術(shù)的成熟,是罕見的藝術(shù)作品;而將多層次高密度的紋飾這樣繁而有序、清晰準確地鏨刻在小小的空間內(nèi),更是唐代金銀細工高超技藝的杰出表現(xiàn)。
碗在唐代金銀器中的數(shù)量很大,形制變化也頗多。主要有折腹碗、弧腹碗、多曲碗、帶蓋碗。大多數(shù)為銀質(zhì),金碗很少,最有名的當數(shù)這兩件鴛鴦蓮瓣紋金碗。在唐代,金碗有時還被用作酒器,如與鴛鴦蓮瓣紋金碗同時出土的舞馬銜杯紋皮囊式銀壺上,舞馬口銜之酒杯,就與金碗的形狀相同。文獻中也有唐代用金碗盛酒的記載。有學者認為應把鴛鴦蓮瓣紋金碗看作飲酒之器。
鎏金海獸水波紋銀碗
高3.6厘米 口徑11.2厘米 足徑5.3厘米 重152克唐代 西安何家村出土陜西歷史博物館藏
侈口,弧腹,喇叭形圈足。器壁錘出十四枚由口及底的曲線水波瓣,禽獸、花草、山石相間刻于水波瓣之中,鹿、羊、兔、戴勝鳥等動靜有節(jié),生動有趣。碗內(nèi)底中心有鎏金海獸—雙,旁有一對鴛鴦相伴戲水。圈足底面有八出團花一朵,由石榴形葉、蓮葉、忍冬連結(jié)而成,圈足沿飾12朵流云。
鎏金雙獅紋銀碗
高3.7厘米 口徑12.6厘米 壁厚0.2厘米 重201克 唐代 西安何家村出土陜西歷史博物館藏
銀碗口沿下內(nèi)束,折成略有弧狀的斜壁。圜底,外腹壁捶出十朵如意云頭,器底焊接附加鎏金圓飾片。圓片內(nèi)以魚子紋為底,中心模沖出兩只相對的瑞獅,雙口銜著枝,腳下亦裝飾一株折枝花,邊緣為一圈繩索紋,繩索紋外加飾一周向內(nèi)翻卷的波浪紋,紋飾均鎏金。制作精巧,造型美觀,是體現(xiàn)中西方藝術(shù)風格的精美之作。
中國自古以來就沒有獅子這種動物,可是上圖的鎏金雙獅紋銀碗?yún)s清晰地刻著兩只獅子,通過這一細節(jié)能發(fā)現(xiàn)中國唐代是多么開放,與外界的溝通已是必然之事。這件雙獅紋銀碗的碗體上捶揲出一周如意云頭,使整個銀碗的外形飽滿厚重,極富立體感。而這種在碗壁上以捶揲技術(shù)制作出凹凸紋樣的手法在古代中亞、西亞乃至地中海沿岸都十分流行,它是西方器皿特有的風格,更是西方古老的文化傳統(tǒng)。而銀碗碗底的主紋飾外圍環(huán)繞著繩索紋圓框的裝飾手法,也并非是中國古代傳統(tǒng)的裝飾手法,它應是波斯薩珊銀器影響的產(chǎn)物,其形式大都為中間是獅、鹿和瑞獸,周圍繞以繩索式圓框或花瓣。這種手法在薩珊銀器中被稱為“徽章式紋樣”。銀碗中雙獅的對稱布局符合中國傳統(tǒng)審美中均衡對稱的要求,而雙獅口中的折枝花和碗體裝飾的如意云頭紋為典型的中國傳統(tǒng)紋樣。可以看出,唐代工匠們并不是單一地借用外來文化,而是將其有機地與本國的文化統(tǒng)一起來。所以這件雙獅紋銀碗可說是融合了中西方藝術(shù)風格的精美之作。
鎏金飛獅紋銀盒
高5.6厘米 口徑12.9厘米 壁厚0.13厘米 唐代 西安何家村出土 陜西歷史博物館藏
銀質(zhì)鎏金,圓形,分蓋,底以子母口銜接,蓋、底面稍隆,中部趨平。錘擊成型,平鏨花紋,紋飾鎏金,珍珠紋底。盒蓋兩層主體紋飾,以雙聯(lián)珠紋夾棱帶點的連續(xù)幾何附屬紋樣相隔;中部主題紋飾為一帶翼的飛獅,獅目圓睜,張口亮舌,雙耳豎立,四肢健壯,三肢抓云,一肢翹起,身上飾滿祥云紋,雙羽飛起,絨毛上挑;四周主題紋飾以三組云勾瓣寶相花和三組團石榴花相間;蓋邊沿飾以繩索紋。盒底主題紋飾二層,中部主題紋飾是六朵纏枝花紋;四周主題紋飾為六組寶相花紋裝飾,每組寶相花紋之間插以變形卷云花枝紋;底邊沿同樣裝飾繩索紋。盒蓋及底側(cè)沿分別鏨飛禽與蓮葉卷草或走獸蓮葉卷草組成的連續(xù)圖案。
銀盒是唐代金銀器中常見的種類,它具有盛裝各種物品的功能,如貴重藥材、化妝品等,可以自由開啟。這件鎏金飛獅紋銀盒出土時內(nèi)有金沙痕跡。
這件銀盒的主體紋飾設(shè)計接受了波斯薩珊銀器中“徽章式紋樣”的藝術(shù)形式,帶翼的獅紋造型飄逸,充滿了幻想,具有濃郁的外來風格。而寶相花紋則是唐代獨具特色的裝飾紋樣,這兩者的有機結(jié)合是中國同中、西亞交流的實物見證。
鎏金翼鹿鳳鳥紋銀盒
高2.4厘米 直徑5.6厘米 重62克 唐代 西安何家村出土陜西歷史博物館藏
盒蓋中心鏨刻一只口銜綏帶的帶翼平角牡鹿,環(huán)繞以一周連心結(jié),周圍飾八朵蓮葉忍冬組成的石榴花結(jié)。盒底中心是一只銜綏的鳳鳥,周圍飾連心結(jié)合八朵忍冬花結(jié),盒沿飾流云飛鳥組成的二方連續(xù)圖案,花紋平鏨,紋飾鎏金。
唐代銀鎏金有多種方式,此盒鎏金的特點,是在紋飾鎏金全部完成后,蓋面主紋又加鎏了一層,所以銀盒蓋面較盒底、盒沿鎏金更厚,更加突出,這應當是有意為之。
鎏金飛廉紋六曲銀盤
高1.4厘米 寬15.3厘米 唐代 西安何家村出土陜西歷史博物館藏
銀盤為六曲葵花形,窄平折沿,淺腹平底,盤心凸起并剔刻出一只鼓翼揚尾、偶蹄雙足、牛首獨角、鳥身鳳尾的動物形象。
這件銀盤的紋飾很獨特。有學者曾把這件銀盤上的神獸定名為翼牛,因其形為牛首鳥身,并雙翼展翅。也有學者稱其為異獸、飛廉。飛廉是中國古代神話傳說中的風神,“前望舒使先驅(qū)兮,后飛廉使奔屬”,“飛廉風伯也”。實際上,飛廉在當時的形象是多種多樣的,有牛首鳥身、鹿首鳥身和馬首鳥身等。也有學者認為飛廉紋飾唐代汲取了外來器物的裝飾動物的做法,又加入本土飛廉制作出來的。
總之,這件銀盤的器形工整,紋飾精美,制作技術(shù)和工序復雜,體現(xiàn)了唐代金銀器工匠的聰明才智和高超的制作工藝,是唐代金銀器中的精品。
(未完待續(xù))(責編:辛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