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山
羅廳長連續(xù)昏迷進入第15天,醫(yī)院已經(jīng)下了病危通知書。
羅敏烈患高血壓、動脈粥樣硬化多年,一直都習慣早上吃藥的,但是那幾天似乎犯了糊涂,忘記了吃藥。近來總是丟三落四,忘東忘西,剛說過的話會再重復說幾遍,剛放下的東西會左右找不到。那個早上,正好是周一,羅敏烈和往常一樣,6點鐘起了床,洗漱完畢,吃了倆荷包蛋,穿戴齊整,提著公文包下了樓,等了半天卻不見車子來接。羅敏烈這才記起自己上星期已經(jīng)卸任了,成了巡視員,不再是廳長了。
接任的新廳長小趙子是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原來一直是自己的副手,雖說也快50歲了,但他叫小趙子叫慣了,竟改不了口。小趙子能力魄力俱佳,對自己忠心耿耿。人無完人,小趙子也有很明顯的缺點,煙癮大得很,辦公桌上很扎眼地擺了只煙灰缸,經(jīng)常把辦公室弄得煙霧繚繞,為此他說過好多回了,嚴肅指出吸煙有害健康,作為一個高級領導干部整天叼著一支煙是不文明的。小趙子說好好好,羅廳長您批評得對,吸煙有害健康,我一定把煙戒了。但羅敏烈還是經(jīng)常會發(fā)現(xiàn)衛(wèi)生間里有煙蒂,從其品質(zhì)來看屬于小趙子,不上檔次的香煙小趙子是不吸的。這很讓羅敏烈失望。說明小趙子沒有戒煙,只是轉(zhuǎn)移了“戰(zhàn)場”而已。最讓羅敏烈受不了的是沒有吸干凈的煙蒂,冒著煙隨手扔在有水分的地面之后發(fā)出的那種味道,一聞就要惡心半天。
當然,除了小趙子的吸煙,潘文明也讓羅敏烈不省心。潘文明本來是自己的秘書,一開始是專任秘書,后來人事改革“精兵簡政”,秘書科和辦公室合署,羅敏烈就讓潘文明做辦公室主任,兼做自己的秘書。這個主任位置也算是對他追隨多年的回報。而他的夢想是進廳黨組。潘文明的資歷絕對是叫得響的,上過黨校,在下面縣里掛過職,又給自己做了好幾年秘書。按說他可以進廳黨組的,那樣就可以享受副廳待遇了。但是他在關鍵時刻犯了一個致命錯誤:婚外戀,而且戀到了一個軍嫂身上。基本上屬于網(wǎng)戀性質(zhì),鬼使神差給那女子發(fā)去了許多露骨的微信,被人家的丈夫抓住把柄,作為證據(jù)捅到了紀委那里,從此他進黨組的夢想就徹底粉碎了。
這時羅敏烈發(fā)現(xiàn)各個處室都沒有人,門開著,里面卻是空著的。只有辦公室一個女職員在值班,記得這個女職員剛調(diào)來不久,他還不怎么熟悉,問了一句,才知都在廳里大會議室開大會。羅敏烈來到會議室門前,推開門,發(fā)現(xiàn)里面已經(jīng)坐滿了人,主席臺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那是小趙子在講話,內(nèi)容是關于全省河道污染治理的。羅敏烈就想起這是他早已主持安排好的一次重要會事,要在全省各縣市調(diào)研匯報的基礎上召開一次全廳動員大會,只是沒有料到這么快就到了退休年齡??墒沁@么重要的大會,怎么可以不通知他一聲?怎么可以不等他?雖然他羅敏烈不再是廳長了,但是作為巡視員也應該列席呀。羅敏烈覺得這事情得先問問潘文明,了解一下為何沒有及時通知他。這樣就有一股怒氣從丹田升起。越想越氣不順,羅敏烈重新回到走廊上,徑直走向自己的辦公室,到了門前,只見自己的辦公室已經(jīng)換了銘牌,赫然改為小趙子的名字。
羅敏烈感到一陣頭暈,腦子里靠近頭皮的部位滾過一陣劇烈的“嗡嗡”聲,然后“哎喲”了一聲,就那么直挺挺地栽倒了。
等羅敏烈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是彌留之際了。他呼吸急促,神思恍惚,眼睛里面空空蕩蕩,兩個虛無的黑洞一般,卻倔強地圓睜著,好像還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家屬強壓住無盡的悲傷,想象著他可能的牽掛,從財產(chǎn)、孩子、親戚、同事、上級、下級、省情、國情等一樣樣說起,一直說到國際形勢,同時大聲告訴他一切都好,請他放心,但是他的一雙眼睛始終不肯閉合。最后,他的老秘書、現(xiàn)在的辦公室主任潘文明撥開眾人,來到羅敏烈病床前俯身在他耳邊輕聲說道:羅廳,人到齊了,可以開會了。聽了這話,羅敏烈重重呼出一口氣,隨即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