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周志文老師有一個過于安靜又顯得比別人“慢”一點的女兒。因為孩子的與眾不同,反而讓他們對此顯得淡定從容,不焦慮,不放棄,陪著女兒“慢慢”長大,用他們的家教哲學期待孩子靜默花開。
慢半拍的球兒
我們第一個孩子是女兒,生下來圓圓滾滾的,我們就叫她球兒。
球兒生在年底,沒多久就過年了,屋外鞭炮聲震天響,而她卻安睡如一,從來沒被驚醒,妻一度懷疑她是不是聾了,經過各種實驗測試,終于知道,她只是比我們預期的慢一些兒。
這個慢包括了解和學習。球兒對世事人情的了解,總比別人慢。譬如孩子在某一個年齡就知道察言觀色了,而球兒卻比別人自得遲鈍,我們有時對她使眼色,比她小兩歲多的妹妹都了解了,她卻渾然不覺呢。
至于學習,她不僅緩慢,而且錯誤百出,她在會講話之后,我們就試著教她背些詩,當然也跟她講些故事,以加強她的記憶。
孩子所能了解的,多數(shù)是具體的事情,譬如眼睛能夠看到的東西,嘴巴能夠吃到的食物,鼻子能夠嗅到的氣味,耳朵能夠聽到的聲音,等等。中國詩里面,要算陶淵明的詩是最具象的了,他詩里所寫的東西都明明白白,親切易懂,所以,我們教球兒背詩,大多以陶詩為主。詩背了幾首之后,球兒就犯錯了。她經常把兩首詩弄混了。原來,她對我們要她背的詩是完全無法了解的,這一堆押韻而無意義的話,對她而言只是一種聲音的連綴罷了。
取長補短
后來,球兒逐漸長大了,終于上小學了。老師給我們的反映是球兒反應遲鈍,應屬于“不怎么聰明”的孩子。而我們認為球兒只是比較迷糊而已。
后來我們搬家,在上三年級的球兒不得不轉學。我們給球兒找了一個富于人性的學校。她的成績大致維持在中等水準,沒有哪一科是特別好的,我們只有以球兒開竅比人晚來安慰自己。
我也以自己小時候成績一塌糊涂,說服自己和妻子,不要對球兒的學習成績有太高的要求。也許,她跟我一樣,要到很久很久之后才體會該怎么念書,我們只有盡量往好一點方面去想。
在球兒五年級的時候,我們送她去一般琴行所辦的兒童音樂班。她表現(xiàn)得很好,老師建議讓她去學鋼琴,我們就專門幫球兒找了鋼琴老師。學琴一段時間之后,她們師生相處甚契,球兒被楊老師稱許,說“你看她這么小的年紀,彈起琴卻有大將之風呀!”
小學畢業(yè)時,楊老師就建議我們帶球兒去考考光仁音樂班,結果球兒順利考中了,這是球兒一生中首次的“勝利”,我們?yōu)樗吲d。
但我們告訴她,讀音樂班并不表示她一定做得成音樂家,一旦選擇讀音樂班,就必須勇往直前,不太容許再走其他路子了,因為音樂班里,光是主修的鋼琴,每天就要練兩三個小時,還不加上副修,如專心練琴,就不能好好注意一般功課,一般功課不好,她就不能再有機會選擇其他的升學渠道了,假如在讀了兩年音樂班之后,突然不想練琴了,這時本來就一般功課已落人一大截,該如何準備去考高中呢?
因為,人生雖然漫長,所能選擇走的道路其實有限,機會再多,也只能選擇一個,當確定路徑之后,其他道路就顯得無甚意義了。
球兒相當強烈地表達她想進音樂班的意愿,后來我們想,她在小學的時候,很少在成績上獲得獎勵,現(xiàn)在有學??隙怂姆謹?shù),讓她“打敗”了很多人,她自然會選擇光仁了。
一起尋求面對同伴壓力的對策
光仁是所辦學相當優(yōu)異的學校,音樂班的師資好、程度高,相對的,他們對學生的成績也要求得頗嚴。球兒在入學后的第一次月考就連獲幾科不及格,到了二年級后,情況更為嚴重,我們?yōu)樗埩思医?,但效果時好時壞。
球兒雖然憨厚,但因成績不好被迫自居于孤獨的地位,她的心情起伏就比其他同年的孩子更大。對父母而言,孩子的這些遭遇,是個極大的痛楚,而在孩子面前,卻又要強顏歡笑,不作任何表現(xiàn)。
舉例而言,球兒因為成績不好,很少朋友,每每生日會,邀請了同學,盡管對方答應得好好的,最后又因為各種借口不來參加。這樣的情況看在我們?yōu)槿烁改傅难劾铮媸莿e有滋味,我們不能騙她,也不能把實際的狀況告訴她,使她受傷更深。
也因此,球兒把主要精力投人了鋼琴,她確實表現(xiàn)不凡,與其他成績比較,則顯得杰出了,不僅如此,她副修大提琴,也表現(xiàn)得不錯。有一次她演奏巴哈無伴奏大提琴組曲中的一段,竟然有幾分皮耶·傅尼葉的味道。
待到花開爛漫時
球兒高中畢業(yè)了,她進不了大學,是她命中注定的,高中畢業(yè)進不了大學的其實不在少數(shù),那么進不了大學的,難道都宣告被判了死刑了嗎?
社會是多元的,任何事都可以做,不見得每條都是好的
“出路”,但都不失為一條道路,既然如此,就只有一步步地走下去。球兒高中畢業(yè),到電子公司去做個裝配員也不見得不可以,到百貨公司就做個售貨小姐也未嘗不可以,學了八年的鋼琴不是白費了嗎?
其實學習并沒有白費不白費的問題,如果從實用的角度看來,中學所學的數(shù)學、理化,乃至英文、史地在社會能用到的地方少之又少,無一不是白費,但生命長久,那些無用的東西,在某一天還是會真正發(fā)生用處的,球兒所學的鋼琴,亦可如是觀,這時刻,安慰我們夫妻的是陸象山的那句話,陸象山曾說:“某雖不識一字,亦不妨我堂堂正正做人?!倍騼罕汝懴笊秸f的好多了,至少她是認得字的。
想不到路走下去,竟然有峰回路轉的機會。
在球兒畢業(yè)前夕,教育部公布了音樂、美術科系的人學政策,正因此,球兒進了當時很難進的東海音樂系。東海音樂系的功課要求在臺灣一般大學音樂系中是屬于比較嚴格的,但音樂系的功課,都跟音樂有關,球兒應付起來,就比較愉快,所以她的成績就好了,因為她的個性合群而快樂,又喜歡幫助人,所以學長學姊以至班上的同學們都對她很好,她突然結交了許多朋友,高興極了。
在大學的學習與生活中,她重建了以往沒有的信心,有了信心的孩子,自有一種光彩,這種光彩,是任何化妝品都加不上去的。
后來,球兒又以自己的實力,考進了美國首府華盛頓附近的馬里蘭大學。
(周志文臺灣大學中文研究所博士,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