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城

濃密的樹林里藏著兩間小紅瓦房，一間草棚沐浴著不多的陽光，長滿青苔的空地上有兩棵梨樹，上面架著長竹竿，晾著一件舊衣裳。小紅瓦房的門鎖著，到處看不到人影。

“咱們草塘還有這地方？”小飛好奇地把腦袋伸進(jìn)草棚，他看到一堆柴草，幾只鍋碗瓢盆，還有一個灶。那個灶，和他們家的大灶很不一樣，是個圓圓的泥墩兒，有三只腳，活像電視里佛寺門口的大香爐。

“紳紳，你信不信我一人就能搬動它？”小飛一個箭步躥進(jìn)小棚。

“我不信！”紳紳跟著進(jìn)來。

小飛一哈腰，小灶搖搖晃晃地離了地面。

“我也要玩！我也要玩！”猴急的紳紳又跳又嚷。

小飛把小灶讓給紳紳試身手。跟小飛一樣，紳紳也把小灶抱離了地面。

要是兩個人抬，能不能把這怪模怪樣的小灶抬起來呢？兩個男孩試了試，果然，很輕松就抬了起來。

他們把小灶抬出草棚，又順著一條窄窄的小道抬到小河邊。他們把小灶安放在河邊的草地上。小飛還去折了幾根蘆葦，想充當(dāng)線香插進(jìn)鍋蓋。沒想到兩片木鍋蓋一錯開，一只炕得焦黃的大餅忽然躍入眼簾。

“哈，大餅！”小飛歡叫著，一把將大餅搶在手里。

“分點(diǎn)給我！分點(diǎn)給我！”紳紳直吼。

小飛把餅掰了一半給紳紳。真香??！小飛大口大口地咀嚼著，覺得那微焦的餅皮是無上美味。

兩個孩子很快把餅消滅了。

吃完餅，小飛滿足地摸著肚皮躺在草地上。紳紳挨著他躺下來。

“我還沒吃飽，你呢？”紳紳問。

“我也沒吃飽。”小飛回答。

太陽暖暖地曬著，草地蒸騰出香味。小飛的腦子里很快搗起了糨糊，他喃喃地說了句：“明天再來吃……”就墜到睡鄉(xiāng)里了。

2

太陽偏西，小飛還在溫暖的夢里。他夢到一個巫婆向他走過來，沙沙的腳步聲伴著喃喃的咒語：“我的灶，誰偷走了我的灶……”

忽然，小飛醒過來了，他睜開眼，看到面前果然站著一個巫婆，拄著拐杖，發(fā)髻雪白，滿臉皺紋，看起來足有幾百歲。

“誰家的孩子？”巫婆問小飛。

懵懂的小飛報(bào)出了爸爸的名字。

“是我們草塘村的孩子嘛。你一個人把鍋腔子搬來的？力氣真大！”

“紳紳跟我一起搬的。”小飛爬起來。紳紳不知到哪里去了，他一個人落到巫婆手里，真糟糕！

“還把我的餅都給吃了，真不客氣！來，幫我把灶搬回去。”

小飛老老實(shí)實(shí)地幫巫婆把灶搬回草棚。

灶放好了，巫婆笑咪咪地打量著小飛，跟他聊起了天兒，“小子，你爺爺奶奶我都認(rèn)識，論起輩份，你該叫我四奶奶呢。來四奶奶家一趟，光吃點(diǎn)剩餅可不成，你等著，我再弄點(diǎn)東西給你吃?！?/p>

巫婆開始做飯，還叫小飛幫她燒火。飯菜很快做好了，一鍋出兩樣：鍋底燉寬粉和葫蘆條，鍋邊貼面餅子。葫蘆條一熟，面餅也熟了。

巫婆把菜盛出來，餅鏟下，又叫小飛幫她抬出一張小方桌。方桌擺好，巫婆把一塊餅塞到小飛手里。餅一面蒸得半透明，一面是炕得香噴噴的焦疙兒，小飛能不吃嗎？就算他不吃，癟癟的肚皮也不答應(yīng)。

小飛低頭咬了一口餅，牛皮糖似的有勁兒！真好吃啊。菜也特別香！

“好吃嗎？好吃就多吃點(diǎn)。明天想吃了，再來。”巫婆笑著說。

3

夕陽西下時分，小飛回到家里。奶奶正在門樓下理蔥準(zhǔn)備晚飯。

“在哪瘋了這半天！”奶奶喝問。

“我在一個巫婆家！”小飛笑嘻嘻地偎到奶奶身邊去，“村東樹林里是不是有兩間紅瓦房？里面是不是住著一個老巫婆？我今天和紳紳跑去玩了，她的灶像香爐那么?。　?/p>

“動畫片看多了是吧？哪來的老巫婆！一個沒兒沒女的五保戶。那個灶叫鍋腔子，輕巧靈便，適合一個人用。怎么，你今天去她那兒玩了？”

“我還吃了兩頓飯呢?！毙★w很得意。

“你管她叫四奶奶，吃兩頓也該的。就是以后別叫她巫婆，這不能瞎說?！蹦棠贪牙砗玫氖[放回籃子，站了起來。

那天晚上奶奶做了豇豆飯，小飛一口也沒吃。他裝了滿滿一肚子四奶奶的面餅?zāi)亍?/p>

小飛跑到紳紳家。他要質(zhì)問紳紳為什么丟下他。

紳紳正在門口看爺爺喂小豬。小飛一見他，不客氣地板起面孔責(zé)問：“怎么丟下我跑了？”

紳紳尷尬地笑著：“有蟲子咬我，我爬起來看了會兒蝦，就回來了。忘了叫你?！彼懞玫乇鹨恢恍∝i給小飛：“玩我家小豬吧。才生出來十多天，肉滾滾的，不信你摸摸！”

小飛冷酷地看著那只粉紅色小豬。他決定給紳紳一個懲罰：以后去四奶奶家吃飯，不帶他！

小飛把小豬接在手里，沉默不語。小豬魚一樣在他手里扭動，扭得他心里癢癢的，沒過多久小飛就繃不住了，咯咯笑起來。

小飛和紳紳把十五個小豬玩了個遍。老母豬不滿地哼哼著，紳紳的爺爺也有點(diǎn)不高興了，他說紳紳：“你這孩子真討厭，等你爸打電話來，我非跟他說不可！”

天黑透小飛才回家，身上臭死了：又是小豬臭，又是汗臭。奶奶燒熱水給他洗澡，打了兩遍香皂才把那臭味洗下去。

洗完了，小飛跳到堂屋的草席上，打開電視遙控器。畫面還沒出來，電話鈴忽然響了。小飛猜一定是爸爸媽媽。他跑過去接，果然，一拿起聽筒就聽到媽媽甜蜜的聲音：“小飛，來，啵一個！”

小飛“?！绷艘粋€。媽媽滿意地笑了，問：“小飛今天做什么啦？”

“沒做什么——對了，我今天去四奶奶家吃飯了，她家鍋腔子特別好玩，跟電視里的香爐一樣！她做的飯也好吃！”

“鍋腔子有什么好玩？還不就是一團(tuán)碎麥草摻上黃泥巴。”媽媽似乎對鍋腔子和四奶奶沒興趣。

“呃……”小飛情緒低落了下來，他不知道再說什么了。

“小飛，怎么不吱聲了？奶奶呢？”

“奶奶，奶奶！”小飛朝門外大叫。

“別忙，再跟我說兩句嘛。小飛，你跟我說，你想媽媽了嗎？想爸爸了嗎？”

“想！”

“有多想？”

“要命想！”

小飛望望電視，《加菲貓》開始了。這時候奶奶走進(jìn)來，他把電話往奶奶手里一塞，就躺在草席上看電視。電視上加菲貓大口大口地吞著豬肉卷，小飛期待地想，明天到四奶奶那里，會不會吃到豬肉卷呢？

4

第二天午后，小飛如約來到四奶奶家。四奶奶坐在鍋腔子前，臉上笑咪咪的。

“來啦？”

“來了?！毙★w有些靦腆，東張西望。

“飯我做好了，猜猜看，今天吃什么？”

小飛害羞地搓著手，搖頭。

四奶奶揭開鍋蓋，溫?zé)岬南銡饬⒖贪研★w包圍了。

“蝦皮熬冬瓜，鍋貼豬肉卷！”

哈，小飛心里樂開了花：昨天晚上的祈禱應(yīng)驗(yàn)了？

四奶奶擺好飯桌。一碟腌疙瘩絲，澆了香油和醋；兩碗小米粥，不涼不熱；蝦皮熬冬瓜盛在缽子里，豬肉卷鏟在粗重的大瓷盤上，正式得簡直像晚宴。小飛饞涎欲滴地凝視著豬肉卷，透過半透明的皮兒，能看清里面的餡：通紅的豬肉絲、雪白的豆腐皮、碧綠的小蔥、紫藍(lán)紫藍(lán)的蘿卜丁兒……

“來，嘗嘗！”四奶奶把一個豬肉卷遞給小飛。小飛接過來猛咬一口，燙得眼淚幾乎流下來——豬肉卷真燙啊，可是豬肉卷真好吃啊，小飛舍得把豬肉卷放下來嗎？不，他舍不得。

“好吃吧？好吃就多吃點(diǎn)！”四奶奶殷勤地勸誘。

小飛一氣吃了四個豬肉卷，把四奶奶高興壞了，直夸“好小子，真能吃！帶得我也多吃了一個卷子。還是人多吃飯香?。　?/p>

吃飽了，小飛捉花椒樹上的螳螂玩。四奶奶刷碗。

“小子，光知道你爸的名字，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呢?！彼哪棠虇?。

“我叫小飛?！?/p>

“噢，你爸我一直沒看到，他出去打工了吧？”

“我媽也去了?！毙★w補(bǔ)充說。

“大人都不在家？什么世道！媽沒孩子，孩子沒媽，作孽嘛！”

小飛忽然流下眼淚，他把螳螂一丟，跑了。

“明天來吃飯，我給你做金銀卷！”四奶奶的聲音在后面追。

5

晚上，小飛悶悶不樂。四奶奶看到他哭了嗎？要是看到，多難為情啊，以后怎么好意思再去吃飯？可是金銀卷又是什么東西？小飛很好奇，他想問奶奶，猶豫了半天，還是算了——奶奶總告誡小飛，要做懂事的孩子，別隨便吃人家的東西。他擔(dān)心說穿了，美味的食物就吃不到了。

第二天午后，小飛又到四奶奶家去。

“來啦？”四奶奶坐在鍋腔子前，臉笑得像朵大菊花。

“來了。”小飛害羞地說。

“飯?jiān)阱伬铮偷饶銇砟?。”四奶奶站起來，洗手?jǐn)[飯桌。

小飛發(fā)現(xiàn)一樁奇怪的事情：四奶奶似乎很高興看到他。一個吃白食的調(diào)皮孩子，哪里招人喜歡呢？小飛想不明白。

四奶奶擺好了飯桌。一罐紅棗茶，一碟用香油炒得半焦的鹽豆子，一大盤雞蛋炒黃瓜：雞蛋金黃，黃瓜碧綠，看著就讓人流口水。大瓷盤蓋著籠屜布，四奶奶驕傲地揭開蓋布，金銀卷出場了！一層金黃，一層雪白，看起來別提多鮮亮。

小飛羞怯地向金銀卷伸出手。熱的，軟的。他拿了一只，迫不及待地咬下去，微甜，微香，是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好吃嗎？”

“好吃！”

“我就知道你愛吃！黃米面是我自己舂的，還加了一點(diǎn)黃豆粉！白的是白面！用面引子一發(fā)，甜味全出來了。你吃是不是這樣？”

小飛除了點(diǎn)頭還能干什么？多么隆重而高貴的金銀卷??！

——小飛共吃了五個金銀卷，喝了一大碗紅棗茶，雞蛋炒黃瓜被他消滅了半碟。四奶奶樂呵呵地看他吃，似乎比自己吃還要香甜。

吃完了，小飛有點(diǎn)不好意思，沒話找話，“四奶奶，你家吃飯?jiān)趺茨敲丛绨?？?/p>

“我一天兩頓，吃了這頓，晚上就不用吃了。這么多年，一個人，都習(xí)慣了。你一天吃四頓吧？半大小子，吃窮老子……”

小飛難為情地低下頭。

“呵呵，看你吃飯真香！明天再來吧，還是這個時候啊?！?/p>

？6

小飛每天下午去四奶奶那里吃提前的晚餐。四奶奶真像個巫婆。小飛一到，她興高采烈地把鍋蓋揭開，像施了魔法似的，鍋里總有小飛意想不到的食物在等他：貓耳朵餃子、糖三角、葫蘆餅、菊花包、紅棗糕……

綠樹叢中的小紅瓦房，成了小飛的美食天堂。

四奶奶的精神越來越好。有時候這頓剛吃完，她就開始準(zhǔn)備下一頓的材料了。

“三十年沒有好好辦過茶飯了。多虧了小飛，要不然，我這手藝得帶到棺材里去！”

四奶奶拄著拐杖，穿過整個村子去西頭燕燕家開的雜貨店，買油，買糖，買菜，買蝦米、買豆子和小魚。

小飛吃得很高興，可是他也有慚愧的時候：又沒替四奶奶做什么，天天來吃人家的好飯，憑什么呀？

一天，四奶奶做了芝麻醬拌涼面條給小飛吃，金黃的雞蛋面條上撒著通紅的甜椒絲、碧綠的韭菜花兒。小飛稀哩呼嚕地吃著，忽然想了起來。

“四奶奶，你吃過干脆面嗎？”

“什么干脆面？沒吃過。”

“袋子上印小熊的干脆面，很好吃！有烤肉味的，五香牛肉味的，番茄味的，明兒我買一包帶給你嘗嘗，又香又脆，你吃了就知道！”

“那敢情好！”四奶奶樂得合不攏嘴。

7

第二天，小飛沒買成干脆面：舅舅來接他去玩兒。舅舅住隔壁鎮(zhèn)，小飛每個暑假都會過去住十多天。這一次他沒有理由不去。

小飛到舅舅家去了，暑假快結(jié)束才回來。舅舅給了小飛一點(diǎn)錢，讓他開學(xué)買文具。沒等到開學(xué)，小飛買雪糕吃就把錢花得差不多了，天那么熱，他覺得不吃雪糕會死。

綠樹叢里的小紅瓦房，小飛幾乎忘記了。

一天，小飛又去燕燕家雜貨店買雪糕。他伏在冰柜上朝里指，“我要脆皮的，今天不要綠豆冰了?！毖嘌鄫屇昧艘粋€脆皮雪糕給他。小飛付了錢，倚著柜臺正要開吃，忽然看到一個人顫微微地走來，咦，這不是四奶奶嗎？

四奶奶看到小飛，非常高興，像見了親人似的，“哎呀，小飛，怎么那么多天沒到我家去？”

“哦，我到舅舅家去了。”小飛慌亂地說。不知為什么，他一下把雪糕藏到背后了。

“在舅舅家過了多少天？曬黑了，也瘦了……”四奶奶想拉小飛的手。

“過了十多天……”小飛不想把手伸出來。

“四奶奶，買點(diǎn)什么？”燕燕媽招呼四奶奶。

“我買洋火和鹽。天熱，買一點(diǎn)放那里，不知不覺就潮了?！?/p>

小飛悄悄地溜走了。

脆皮雪糕似乎沒那么甜了。小飛悶悶地想著：他還欠著四奶奶一包干脆面呢——他有點(diǎn)后悔了，當(dāng)初為什么要主動給四奶奶買干脆面？

他忽然發(fā)現(xiàn)，他不想到四奶奶那兒去了。

8

開學(xué)了。小飛慢慢忘了暑假里的事。

下了課，小飛和紳紳常常結(jié)伴去學(xué)校的小賣部買東西吃。一開始買雪糕和汽水，等到天涼了，就買辣條、旺仔小饅頭、干脆面。

吃干脆面的時候，小飛總會想起四奶奶：他還欠她一包干脆面呢。

可是干脆面那么好吃，小飛有點(diǎn)舍不得買給四奶奶——他也沒有錢，一包干脆面多珍貴?。?/p>

很快，寒假到了，小飛騎三輪車幫奶奶運(yùn)桑枝，在村道上忽然遇到了四奶奶。她拄著拐杖，迎著凜冽的西北風(fēng)，艱難地一步一挪。

“老嫂子，你這是去哪兒?。俊蹦棠檀舐暩哪棠檀蛘泻?。

“我去衛(wèi)生室……”四奶奶喉嚨里呼呼喘著，臉膛青紫。抬頭看見小飛，她臉色立刻變了，好像春天忽然回來了似的：“喲，這不是小飛嗎？幾個月不見，長高了那么多，臉也紅了嘛?！?/p>

小飛不敢看四奶奶的臉——才幾個月不見，四奶奶變矮了，也變老了，夏天時那個頭發(fā)雪白、雙手能變出美味食物的巫婆，到哪里去了？

“老嫂子，你哪里不舒服？”奶奶殷勤地問。

“還不是老毛病，天一冷就喘……是時候啦，閻王爺下貼子啦……”

“瞎說！老嫂子你身體硬朗著呢，還能活個十八年！”

“再活十八年，不成老妖婆了？我那老頭子和小姑娘，在那邊等我?guī)资?，也該等急了……一家人該聚起來啦……?/p>

小飛慢慢蹬著三輪車。他看見一片枯葉從空中飄下來。樹上已經(jīng)沒有葉子了。

他還欠著四奶奶一包干脆面呢。

9

那年春節(jié)，爸爸和媽媽回來得特別晚，大年三十才到家。

爸爸媽媽回來，小飛特別高興。過年也高興——有那么多好吃的！藕夾、炒蠶豆、油炸年糕……小飛真希望能一年四季都過年。

過完年，媽媽帶小飛到舅舅家住了幾天。等回來，奶奶報(bào)告他們一個消息：村東頭的四奶奶死了！不知什么時候死的，初二那天一個遠(yuǎn)房侄媳婦去看她，發(fā)現(xiàn)她靜靜地躺在床上，被窩都涼了……

那是年下難得晴朗的傍晚，一些村鄰站在小飛家門口說閑話。他們談?wù)撍哪棠趟廊サ南?，猜測誰會繼承她那點(diǎn)菲薄的遺產(chǎn)。

“王強(qiáng)給送殯。老太婆早說了，誰給她送殯，誰領(lǐng)她的宅子。宅子不值錢，樹值錢！王強(qiáng)把樹一賣，蓋養(yǎng)豬場就不用另出錢了——他不是說要在上頭蓋個養(yǎng)豬場？”紳紳爺爺說。

小飛和紳紳一起比試槍法。小飛手里端著舅舅給買的沖鋒槍，能打塑料子彈。

“小飛，你還記得四奶奶吧？去年夏天，你還在她家吃過飯呢。”奶奶向小飛轉(zhuǎn)過臉來。

小飛沉默著。

“我也吃過她家的飯！我和小飛還搬過她家的香爐呢。是不是，小飛？”紳紳興奮地吹出一個鼻涕泡兒，

小飛不說話，照著紳紳的腳放了一槍。一粒鮮綠的塑料子彈從紳紳腳上崩到墻上，像一粒憤怒的糖豆。

10

又到夏天，小飛打村東頭路過，看到蓊蓊郁郁的樹林消失了。小紅瓦房也消失了。一個嶄新的養(yǎng)豬場在太陽底下荒涼地曬著。

小飛再也沒有買過干脆面。他念了初中，是個不吃干脆面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