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嘉琪
她靜極了。
她被縛住了雙手,捆在背后。但是,她沒有掙扎,因為結(jié)果還是會像她曾經(jīng)嘗試過無數(shù)遍的那樣。她被一塊粗糙的白布蒙住眼睛,什么都看不見。她只能順著身邊人的步伐被推搡著,向不知名的地方緩慢移動。
路上,她瘦小的腳掌被尖銳的礫石劃傷,每一步,都走得很吃力。她很餓,也很累。她像活在一個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夢魘里,被黑暗撕扯、噬咬。這是一件多么令人可怕的事啊。但是,她突然意識到,今天,大概就會結(jié)束了。
“結(jié)束了?!彼?。一切終于可以結(jié)束了。
這么想著,她徐徐露出一個微笑來?;蛟S不能說是微笑,因為那只是她干裂的嘴角在顫抖。她的微笑像大漠里亂石、黃沙上空的黃昏。
她開始回想遙遠的過去,努力搜尋著腦海里僅存的殘缺的記憶。那是被稱為回憶的過去,那是支撐她跨越黑暗的一點光——盡管那光亮就要熄滅,盡管“跨越”這個詞看上去太過童真。但是,這不妨礙她進行回憶。
她記得,她有過兄弟姐妹,他們會背著書包在放學后的路上奔跑、打鬧,會為了一塊蛋糕而爭執(zhí)不休,甚至打架。她記得,有一個男人,經(jīng)常站在門口給每個人一個大大的擁抱,親親他們的臉頰。她記得,有一個女人,會容忍他們的頑皮和叛逆,在星空下輕聲吟唱說不出名字的歌謠……
她記得,那時的天,藍得像聽聞中未曾親臨的海洋,和女人的嗓音一起,融進她幼小的心里,然后煙消云散。
她還沉浸在回憶中。突然,她被身邊的人攔住,停下了腳步。四周很安靜,他們似乎來到了一片空曠的土地。
她聽到身邊人的響動,有腳掌觸地的聲音。她只覺得肩上猛然有一股巨大的力量下壓。她的心頭微微一顫。
又是一陣寂靜。突然,一個粗啞的男聲驟起,用她聽不懂的語言大聲講著什么。男人的聲音逐漸變得激昂,幾乎在怒吼、咆哮。接著,她身后的人們也用同樣粗啞的聲音跟隨著先前的男人一同咆哮,一聲高過一聲,像炸雷在轟鳴。
她聽著。
她靜極了。
她慢慢地張開了嘴,仿佛受到了什么感召。她好高興,感到自己的心臟激烈地跳動著,撞擊著胸腔,伴隨著呼吸跳動。她腦海中的嗡鳴忽然放大又飛快地消失。終于,她想起了女人在那個夜晚吟唱的歌謠:“一個男人要走過多少路,才能被稱為真正的男人。一只白鴿要飛過多少片大海,才能在沙丘安眠。炮彈要多少次掠過天空,才能被永遠禁止。答案啊,我的朋友,在風中飄揚……”她學著那個女人的語調(diào),瞇著眼,輕輕地唱。
突然,一陣雷鳴劃破天際,費盡全力地想要蓋過什么。
但是,那是做不到的。怎么做得到呢?
周圍的人們聽到了。他們戰(zhàn)栗著,不甘著,漸漸用低沉而悲傷的聲音哼唱著。他們絕望著,掙扎著,讓心中的余燼復燃起火焰,頑強地蔓延著。她感到周圍的一切很陌生。
周圍的聲音越來越大,夾雜在雷鳴之中,像海浪要鋪天蓋地地撞向嶙峋的怪石,掩蓋一切。那巨浪幾乎要噴涌而出了——
“砰”。
有刺耳的東西響起了。
接著又是一片寂靜。
那海浪被拍在了遠遠的海平線上,彌漫出深海特有的腥味來。
她閉著眼。
她靜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