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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森林

2017-06-07 01:47夏青
短篇小說(原創(chuàng)版) 2017年2期
關(guān)鍵詞:族人侗族部落

夏青

幾乎每天傍晚,劉歆蘭都能見到那只白鴿獨自在迷失森林上空迂回盤旋。鴿子似乎與生俱來就沒有伴,又或者,它是被族群驅(qū)逐的異教徒,“咕咕”的叫聲短促而急迫,音色渾濁低沉,像一串氣泡從腹腔涌進喉嚨,聽得人陡生悲涼。偶爾,鴿子也會停在窗前那根梧桐樹枝上棲息,淺紅色的眼圈,頭顱隨著風(fēng)吹草動四處轉(zhuǎn)動,眼神警惕、敏銳,對一切都帶著天然的防備之情,倒鉤狀的爪子用力拽緊樹枝,身軀在風(fēng)里起伏晃動不已。

吳丟丟正趴在窗前,隨著鴿子飛翔的軌跡轉(zhuǎn)動著頭,嘴里“咕咕咕咕”地呼喚著那只漸行漸遠的鴿子。

吳丟丟是一個侗族孩子,和現(xiàn)在處于文明社會的侗族村寨不同,吳丟丟是一個來自侗族原始部落的孩子。

關(guān)于那個侗族原始部落,潿清侗族苗族自治縣的父老鄉(xiāng)親大都有耳聞。早在唐朝末年,居住在潿清自治縣望城鄉(xiāng)的兩個侗族部落為了爭奪地盤發(fā)生戰(zhàn)爭,其中戰(zhàn)敗的一支逃到迷失森林里,從此遁世隱居,休養(yǎng)生息,過著世外桃源的生活。到了民國末期,這支部落再次遭到劫難。一伙流寇逃到迷失森林里安營扎寨、占山為王,四處燒殺搶掠。這支侗族原始部落不堪忍受土匪的洗劫掠奪,奮起反抗,因武器裝備太過落后再次戰(zhàn)敗,部落成員傷亡慘重,被迫再次往迷失森林更深處遷徙,最后定居在迷失森林里一處叫蜈蚣嶺的地方。

新中國成立后,當(dāng)?shù)卣畯氐捉藴缌诉@支土匪,這才發(fā)現(xiàn)隱居在森林里的原始部落??稍谡趺撮_導(dǎo)、疏通,這支部落就是不肯走出大山,回歸文明社會。

隨后,縣政府三番五次來到原始部落,動員部落族人整體搬遷??h政府一干領(lǐng)導(dǎo)給部落族人開出極其優(yōu)厚的條件:給他們劃出特定的生活區(qū),政府資助他們建房、資助他們經(jīng)商和學(xué)技術(shù)……任這些政府官員說破了嘴,他們死活不愿出來。一幫領(lǐng)導(dǎo)回來后,嫌“原始”一詞聽上去太過蒙昧、落后,且有貶義的成分,于是把“原始”改為“原生態(tài)”部落,并對外界嚴密封鎖消息,幾次三番婉拒聞訊前來采訪的記者。不管這些記者如何糾纏,當(dāng)?shù)卣缚诜裾J有這么一個“原始”部落。

動員部落整體外遷已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望城鄉(xiāng)鄉(xiāng)政府只得退而求其次,開始動員原始部落中的父母把孩子送出來讀書,接受現(xiàn)代文明教育。孩子在鄉(xiāng)中心小學(xué)住讀,有專職的老師護理照顧,所有經(jīng)費全部由政府買單。望城鄉(xiāng)鄉(xiāng)政府是鐵了心,先后四次到部落中展開廣泛的動員。最后,有八個小男孩被他們的父母送到學(xué)校接受教育。

這八個小男孩年紀從八歲到十歲不等,都在讀一年級。學(xué)校給他們一間宿舍,劉歆蘭是這八個孩子的班主任,也是他們的護理老師。盡管劉歆蘭有著二十多年的教育經(jīng)驗,也多次榮獲省、市先進優(yōu)秀教育工作者的嘉獎,可如何來管教這群特殊的孩子?劉歆蘭心里一點都沒有底。

八個侗族孩子住在一間宿舍里,十幾平米的房間擺放了四張床鋪,左右各兩張,每張床分上下兩層,窗前擺著一張寫字臺。床單統(tǒng)一為天藍色,被套印著黑白交錯的方格子,看著干凈素雅,異常溫馨。

吳丟丟目送著那只鴿子消失在迷失森林上空,這才回過身,坐到床上。一見到劉歆蘭,吳丟丟眼神變得異常冷漠,透出一股子敵意,冷冷地和劉歆蘭對峙著。劉歆蘭無法想像,一個十歲的孩子,身上會流露出如此強大的氣場,就像一張無形的漁網(wǎng),越想掙脫,束縛得越牢。劉歆蘭站在一旁,手里拿著一套草綠色的校服,愣了半天。

吳丟丟穿著一件藍色無領(lǐng)對襟短袖上衣,頭纏黑布頭帕,一條藏青色長褲,褲管裹著綁腿。他漠然看著劉歆蘭,說:“我不穿校服!”

吳丟丟來到學(xué)校已經(jīng)快一年了,一點都沒有適應(yīng)新環(huán)境的打算,不肯穿校服,逃學(xué)、曠課更是家常便飯,學(xué)校的規(guī)章制度對他來說,就如同一張廢紙。吳丟丟說話的時候,嘴角微翹,語氣中的果斷和不耐煩透出一種堅定對抗的暴烈,讓劉歆蘭感到一陣壓抑。

劉歆蘭回到家,燈光從書房虛掩的門縫里射出。劉歆蘭走到書房門口,丈夫于長江正對著電腦趕寫一篇文稿。

于長江是望城鄉(xiāng)鄉(xiāng)長。望城鄉(xiāng)是省級一類貧困鄉(xiāng)鎮(zhèn),多年來一直是省、市兩級政府重點幫扶脫貧的鄉(xiāng)鎮(zhèn)之一,在這樣的鎮(zhèn)鄉(xiāng)任主要領(lǐng)導(dǎo),壓力遠遠比其他鎮(zhèn)鄉(xiāng)的主要領(lǐng)導(dǎo)大。

于長江的身板還是和以往一樣敦厚壯實,寬肩、闊背,只是過早的禿頂,只能將兩鬢的頭發(fā)梳過來,稀稀疏疏搭在頭頂上,實施“地方支援中央”。透過發(fā)隙,劉歆蘭依稀能看到丈夫只剩頭發(fā)碴子的青頭皮,在燈光下反射出一層油亮的光暈。劉歆蘭感到一陣痛心,自從女兒大學(xué)畢業(yè)留在省城工作,家里就剩下夫妻倆。平時夫妻倆工作都很忙,很少能照顧到對方,想到這里,劉歆蘭又感到一陣愧疚,走到丈夫身邊停下來。

于長江雙手在鍵盤上敲得“啪啪”直響,無暇正眼看一下劉歆蘭,說:“明天要找縣長匯報今年的扶貧工作,正在趕稿子。我已經(jīng)在政府吃過晚飯了,你隨便弄點吃的,不用管我了。”

劉歆蘭煮了一碗掛面,剛吃了幾口,眼前又浮現(xiàn)出那只盤旋在迷失森林上空的鴿子,它急促的短叫聲,它在樹枝上輕微晃動的身軀……這一切攪得劉歆蘭心神不寧。從那八個侗族孩子到了學(xué)校后,劉歆蘭的工作量明顯加大了。工作上的辛苦倒是其次,關(guān)鍵在于,自己對那個原始部落的文化、信仰、風(fēng)俗所知甚少,要想教好這些孩子,首先要了解他們這支少數(shù)民族。在劉歆蘭現(xiàn)在的生活里,原始部落就像自己小時候在篝火前看到的巫師戴的面具,神秘、古老、面目猙獰,讓自己感到一種深邃難測的震撼人心的力量。

幾乎是一有空閑,劉歆蘭就四處收集侗族原始部落的相關(guān)情況。據(jù)說,部落里有榨油場、輾米房,唯獨不產(chǎn)鹽,他們唯一和外界的接觸就是買鹽,每年要出來買兩、三次鹽。部落族人先帶些干魚、干菌、雞、米酒之類的東西出來賣,換成錢后又去買鹽。他們賣東西不講價,但價格便宜,買到鹽后就回部落,從不在外界多耽擱。

望城鄉(xiāng)有個出了名的惡棍,得知部落族人分不出真鈔假鈔,瞄準時機,等部落族人進城做買賣的時候,用一大疊假鈔換走了它們的全部食品。部落族人被騙后,只得返回部落,重新帶食品出來交易。那惡棍換了一套衣服,戴了個墨鏡,又趕到集市上用假鈔買部落族人的食品。自以為改頭換面的惡棍還是被部落族人認出來了,大家一哄而上,把那惡棍按在地上揍個半死。鄉(xiāng)派出所的警察聞訊趕來,將部落族人全部帶回所里。部落族人在派出所院子里黑壓壓站成一片,沒有一個人分辯、解釋,一個個握緊拳頭,擺出一副隨時拼個魚死網(wǎng)破、玉石俱焚的樣子。警察了解了真相,最終將部落族人全部放了,讓那惡棍自己掏錢治傷,氣得那惡棍罵了半個月的娘。

經(jīng)歷了這次事件后,原始部落的族人更不愿意和外界接觸。

吃過晚飯,吳丟丟拿著一根竹竿,對著校園里的一株銀杏樹練習(xí)刺殺。

銀杏樹上綁上一張紙,紙上用紅筆畫了一個圓。吳丟丟平端著竹竿,對著圓心練習(xí)刺殺,口中高喊——殺!殺?。?!竹竿戳中圓心,樹身晃動著,掉下幾片銀杏葉。

吳丟丟神情專注,身手敏捷,動作干凈利落,就像一只矯健的小獵豹在進行捕食訓(xùn)練,一招一式,嫻熟穩(wěn)健。劉歆蘭打量著吳丟丟的背影,他的身材比同齡人要高大健壯,有種小男子漢的氣概。據(jù)說,當(dāng)初侗族原始部落數(shù)次被逼和人開戰(zhàn),屢戰(zhàn)屢敗,對外界的敵意和自我保護的意識格外強烈。每個部落男孩子一滿七歲,都要在他父親的教導(dǎo)下學(xué)習(xí)作戰(zhàn)、狩獵。狩獵原本是不允許的,可是考慮到原始部落的情況特殊,鄉(xiāng)政府對他們往往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過度狩獵,一切由他們?nèi)ァ?/p>

劉歆蘭感到,自己正面臨從教以來最嚴峻的考驗。吳丟丟就像一顆隱藏在自己身邊的定時炸彈,指不定什么時候會發(fā)生爆炸,瞬間就可以把這個溫情脈脈、秩序井然的世界炸得支離破碎,任何人都無從防范、無力阻止。劉歆蘭決定,無論如何也要到原始部落走一遭。

轉(zhuǎn)眼到了國慶小長假。劉歆蘭為進部落做好充足的準備:手電筒、指南針、睡袋、正紅花油、沐浴露、洗發(fā)液,治療蚊蟲叮咬、傷風(fēng)感冒、拉肚子的藥物……臨出發(fā)時,劉歆蘭又在背包中藏了一把鋒利的匕首。

向?qū)且粚Ω缸?,父親叫周凱,兒子叫周旭安。周凱在望城鄉(xiāng)開了家雜貨鋪,部落里的人都在他這里買鹽,一來二去地就有了交情。據(jù)說,周凱和部落里的人打了二十幾年交道,是他們最信任的人!

迷失森林又被當(dāng)?shù)厝朔Q為“遮天罩”,在森林里基本上看不到天。剛進入森林,還有一條曲折蛇行的小道,越到深處小路越窄,最后完全沒了路,四周全是綿延無邊的樹,榕樹、松樹、香果樹、紅豆杉……有的樹根須粗壯,盤根錯節(jié),光是根須就有一個成年人那么高;有的樹沒有樹身,長出地面就開始分叉,少則三四枝,多則七八枝,就像一朵盛開的蓮花;有的樹枝干虬結(jié),蒼勁有力,掛滿了藤蘿,千姿百態(tài),各領(lǐng)風(fēng)騷。地上長滿苔蘚類植被,枯死的落葉厚厚地積在路上,踩上去松松軟軟的,像踏在地毯上。

周凱父子在前面揮動砍刀,斬斷攔在路中的枝丫藤條,劉歆蘭緊緊跟在這對父子身后。貓頭鷹的叫聲從遠處傳來,回蕩在森林中,凄厲、綿長,讓這寒氣罩人的森林更加陰森詭異。

到達部落時,已經(jīng)是傍晚時分。部落位于一處峽谷間,峽谷間有一條流淌的小河。河水清澈透明,一眼可以看到河底大大小小的鵝卵石和游弋的魚群。兩岸對峙的山峰陡峭險峻,如刀劈斧削而成,裸露出黃里透紅的石質(zhì)。遠處是連綿起伏的群山,因形狀像一頭修長的蜈蚣,因而得名蜈蚣嶺。

部落的木樓有些建在河邊相對開闊的平地上,有的在半山腰倚坡坎的地形而建,幾根木柱支起一半懸空、一半建在實地的木樓,看得劉歆蘭暗自捏了把冷汗。

周凱父子領(lǐng)著劉歆蘭來到河邊的一處民居前。房屋為兩層帶地下層的木樓,地下層堆放著木材、青草、雜貨。木樓四周有一道半人高是圍墻,圍墻是由大大小小的石塊堆起來的,石塊之間沒有水泥契合,主要是為了防止野獸。

房子的主人是吳丟丟的阿爸吳大山,一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人,穿著一件藍色無領(lǐng)對襟短衣,黑長褲,頭纏藏青色頭帕,體格勻稱,皮膚黝黑,那神韻、氣質(zhì)和吳丟丟完全如出一轍!

劉歆蘭一行人跟著吳大山進屋,進門是一間堂屋,堂屋后是火塘間,火塘間左右的偏廂房和二樓是臥室。一桌香噴噴的飯菜擺在火塘間的桌上,撲面而來的香味引得劉歆蘭使勁咽了一下口水。

樓房全部由杉木建造,柱與柱的鑿眼用大小不一的方形木條開榫銜接,整棟樓房找不到一顆釘子,一顆螺絲。碗筷也是全部用木料制成,打磨得很光滑,劉歆蘭捧著碗端詳半天,看不出是什么木料,把碗放到鼻下一聞,隱隱還有木料的清香。桌上的菜極其豐盛,白菜干炒臘肉、爆炒田螺、油炸魚干、蘑菇燉雞和幾盤炒蔬菜。菜里只有鹽,沒有味精、花椒之類的調(diào)料,但都是純天然的綠色食品,吃起來自有一股原始的清香。

吃過飯,劉歆蘭感到一陣發(fā)困,走了十多個小時的山路,確實讓她累壞了。吳大山領(lǐng)著三人來到二樓的一間臥室休息。劉歆蘭上了床,一覺睡到大天亮。醒來時,周凱父子已經(jīng)回去了。

吳大山話不多,空閑時大都坐在一旁抽旱煙,很少主動挑起話題,他的媳婦楊朵兒則把自己關(guān)在屋里,踩得織布機“嘩嘩”作響。從吳大山沉默肅穆的表情中,劉歆蘭捕捉到他對自己還是有些戒防心理。幸好溝通引導(dǎo)、消除隔閡是教師最擅長的工作,片刻工夫,劉歆蘭就打消了吳大山的防御之心。

劉歆蘭雖是土生土長的潿清縣人,卻是個地地道道漢人,對侗族的一切所知甚少。來到原始部落前,劉歆蘭特意做足了功課,侗族是一支信奉多神教的少數(shù)民族,多為自然崇拜和祖先崇拜,古樹巨石、山川河岳都是他們崇拜的神靈,唯獨沒有圖騰崇拜??稍谶@原始部落里,卻有圖騰崇拜,他們崇拜的圖騰是一種溫馴、小巧的動物——鴿子。

部落對鴿子的崇拜也是緣于戰(zhàn)爭。當(dāng)初,部落族人與人開戰(zhàn)時,鴿子是他們最好的通訊工具,等部落族人戰(zhàn)敗后,又是鴿子給他們找到這片世外桃源,從那以后,鴿子就成為和他們有著血緣聯(lián)系的庇護圖騰。部落中家家戶戶都飼養(yǎng)鴿子,每年的六月初六,族人還要為鴿子舉辦盛大、隆重的祭神節(jié)。

部落的男女不和外界通婚,部落出生的男女比例一直很協(xié)調(diào)。在部落中,男女分工極其明確。男人負責(zé)耕種,女人負責(zé)紡線、織布,從山上采摘植物給布染色。除了在栽秧、秋收的時候,女人會到田地里幫忙,其他時間都在操持家務(wù)、帶孩子、紡線織布做衣服。

暮色四合,黑沉沉的夜色像墨汁一樣,壓在遠處蜈蚣嶺的山脊上,起伏的山脊在暮色中剩下一線蒼茫的剪影。一群鴿子在山巒上盤旋著,拉響長長的笛聲,無比清脆、悠揚。

劉歆蘭和吳大山并肩坐在樓梯的一級木階上。吳大山面色平靜,“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劉歆蘭從背包中掏出一罐“藍帶”啤酒,遞到吳大山面前,說:“你嘗嘗這個!”

吳大山接過啤酒,喝了一口,皺緊眉頭。劉歆蘭問:“喝不喝得慣?”

吳大山說:“喝不慣,苦!酸!”

劉歆蘭笑了,也不生氣,似乎和這群人根本無法生氣。她說:“你好像不太愿意送孩子去學(xué)習(xí)?”

吳大山說:“是!”

劉歆蘭說:“讓丟丟多學(xué)點本事不好嗎?”

吳大山說:“蜈蚣嶺的大山、迷失森林的古樹會教他長本事,他只屬于這里,不該送出去!”

劉歆蘭問:“那你怎么還同意送他出去?”

吳大山說:“是首領(lǐng)的旨意。他說,丟丟迷失森林的后代,就算把他放到天邊,他一樣會飛回來?!?/p>

劉歆蘭說:“要是有一天丟丟適應(yīng)了外界的生活,不回來怎么辦?”

吳大山說:“他會回來的,他只屬于這里!”

劉歆蘭問:“你能不能帶我去見見你們的部落首領(lǐng)?”

吳大山說:“我先問問他,看他愿不愿見你?!?/p>

部落首領(lǐng)旺隆家木樓建在河對面的半山腰上,從這里可以俯瞰部落的全景。院子中擺放作幾個簸箕,里面裝滿草藥。院子一側(cè)的竹竿架上,搭著一張漁網(wǎng)。

提起旺隆,吳大山眼里充滿崇敬之情。丟丟拉肚子,旺隆用無花果和菖蒲煎水給丟丟服用,藥到病除。楊朵兒患上濕疹,旺隆開用金銀花和冬瓜皮煎水給楊朵兒洗澡,幾次下來,徹底治好了楊朵兒的病根。迷失森林中滿山的野花野草,在旺隆手里都是治病的靈丹妙藥。不僅如此,旺隆還是部落最優(yōu)秀的歌師,他現(xiàn)在雖然不能唱了,但部落中的歌師,幾乎全是他的徒弟。

侗族沒有文字,侗族的歷史、文化都是由歌師口口相傳。歌師在侗族的地位崇高,受人敬仰,其地位相當(dāng)于文明社會的大學(xué)教授。不過,在原始部落中,歌師的地位遠遠不如戰(zhàn)士。旺隆不光是歌師,在他年輕時,還是整個部落最驍勇善戰(zhàn)的戰(zhàn)士。

可現(xiàn)在劉歆蘭已經(jīng)看不到旺隆身上的勇士風(fēng)范了。旺隆留一頭花白的披肩長發(fā),頭頂綁一束發(fā)髻,一張干癟的小嘴,臉就像一個風(fēng)干的柿子,就剩下褶皺的皮。旺隆看著劉歆蘭,眼神渙散無光,在劉歆蘭不注意的時候,旺隆的眼神偶爾會閃出獵鷹出擊般的敏銳,一閃即逝。

旺隆盤膝坐在火塘邊,神情平和地問:“你是水呢,還是樹?”

劉歆蘭一愣,不明白這話的含義。吳大山在劉歆蘭耳邊小聲說:“水是會流走的,樹才會扎根下來,水是路過的,樹才是我們的朋友!”

劉歆蘭回答說:“我今天是水,明天是樹!”

旺隆笑起來,皺紋像漣漪一樣在臉上蕩漾開。

篝火在院子中熊熊燃燒,木材“噼噼啪啪”的炸裂聲中,噴射出幾道火星。那天夜里,劉歆蘭聽到了讓他一輩子都難以忘懷的侗族古歌。

旺隆已經(jīng)老了,不能再唱了,演唱者是他的五個弟子。五個穿著侗族盛裝的少女站在篝火旁,領(lǐng)唱者的歌聲剛出來時像一道潺潺流動的山泉,音質(zhì)清純悠揚,在峽谷間迂回奔流一陣后,緩緩進入高音區(qū),四個合唱者的歌聲乍起,低音區(qū)的合聲雄渾低沉,中音區(qū)的合聲醇厚剛勁,模擬出蟲鳴鳥叫、風(fēng)聲雨滴、蕭鼓鼎鼐的齊奏,高音區(qū)的領(lǐng)唱就像一抹穿透云層的陽光,沿著起伏的山巒游走。中、低音部的合聲隨之密集起來,如同涓涓細流,一點點交集融和,匯聚成波濤洶涌的大海,層次分明、疏密有致,一起將演唱推向高潮。歌聲剛落,旺隆突然扯開嗓子大吼了一聲,這一聲似乎凝聚了他一生全部的力量和信念,剛猛有力,粗獷豪放,穿透森林,穿透山脊,穿透云彩,也穿透劉歆蘭的靈魂。劉歆蘭閉上眼睛,沒來由的,淚水滑了出來。

五天的時間一晃而過。五天里,劉歆蘭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返璞歸真的寧靜,古老的碾米房,部落里大大小小的神廟,逼仄的扁舟,精巧的吊腳樓……那一刻,劉歆蘭相信,在這片土地上,的確存在著神靈,他們無處不在,無時不在。

臨走時,劉歆蘭把準備好的五百元錢塞到吳大山手中,吳大山將錢推了回來,淡淡地說:“這東西在我們這里用不上!要是你下次還想來,記得給我?guī)c鹽!”

夜幕低垂。劉歆蘭和吳丟丟坐在校園的一張石長凳上,校園里栽種著銀杏樹,起風(fēng)的時候,金黃的樹葉紛紛墜落,在地上鋪滿一層層細碎的落葉,金燦燦的一大片,美得壯觀,也美得凄涼。銀杏樹正伸展著濃密的樹枝,遮擋住路燈橘黃的光線。

吳丟丟說:“劉老師,他們?yōu)樯兑欢ㄒ游覀兊綄W(xué)校來?”

劉歆蘭說:“他們想讓你接受更好的教育,將來能過上好日子、安穩(wěn)日子?!?/p>

吳丟丟說:“阿媽從小和我說,和族人在一起就是我們的好日子,敬奉神靈就可以讓我們有安穩(wěn)日子,我不該在這里?!?/p>

劉歆蘭問:“丟丟,你還是調(diào)整好心態(tài),好好學(xué)習(xí),別讓你爸媽失望!”

吳丟丟望著遠處的一棵桂花樹,空洞的眼神中帶點冥頑不靈的執(zhí)著,就像迷失森林里那些險峻的山,那是他們部落世代傳承的基因和血液。吳丟丟帶著慣有的沉默,一言不發(fā),就像夜色中的看不到底的湖水。

劉歆蘭神情凄惶,心里糾結(jié)成一團。校園的夜晚有一種幽深的禪意。參差不齊的山岳環(huán)繞在校園四周,峰巒聳峙、草木疊翠,石壁裸露的花崗巖質(zhì)地堅硬。那只雪白的鴿子又從迷失森林上空飛過來,撲扇著翅膀,掠過吳丟丟頭頂。一見到鴿子,吳丟丟眼里閃出火花,像個狂熱的信徒追著鴿子小跑起來,口中“咕咕咕咕”地喚個不停。

劉歆蘭看著吳丟丟的背影,一陣莫名傷感油然而生,她依稀感到,那只失群的鴿子,總有一天會找到它的族群,飛回屬于它的地方。

劉歆蘭回到家,于長江正盤腳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收看《新聞聯(lián)播》。于長江一支大腿上放置著一個果盤,盤里裝滿黑里透紅的烏提子。電視里,正播放著安徽某地脫貧致富的艱辛歷程。于長江全神貫注盯著熒屏,一邊摘下提子往嘴里送。

今年是望城鄉(xiāng)減貧摘帽的決戰(zhàn)之年,在望城鄉(xiāng)大街上,在鄉(xiāng)村公路兩邊,隨處可見豎立的廣告牌。廣告牌上圖文并茂,背景畫是青瓦白墻的新農(nóng)村美景,配上決戰(zhàn)貧困的大紅標語格外鼓舞人心。那時候,全鄉(xiāng)上下鉚足勁,一心要摘掉壓在大家頭上多年的窮帽子。

劉歆蘭坐在于長江身邊,心不在焉地看著電視,說:“你覺得,你們能夠改變他們?”

于長江一怔,說:“你說什么?”

劉歆蘭說:“我說的是那些侗族原始部落,你覺得你們能夠改變他們?”

于長江說:“不管能不能改變他們,我們都只能這么做!一個鄉(xiāng)鎮(zhèn)領(lǐng)導(dǎo)的主要責(zé)任,就是如何帶動當(dāng)?shù)厝罕娒撠氈赂?,否則我們就不配做領(lǐng)導(dǎo)!相信他們早晚會理解我們的苦衷!”

劉歆蘭苦笑幾聲,再不說話了。

一晃又過了一個月。那天夜里,熟睡中的劉歆蘭被手機鈴聲驚醒,學(xué)校警衛(wèi)室的值班人員在電話里聲音顫抖著說,丟丟跑了!

劉歆蘭連夜趕到學(xué)校。當(dāng)天深夜,吳丟丟趁門衛(wèi)不注意,偷偷翻墻溜出學(xué)校,再也沒有回來。

警方和校方組成聯(lián)合搜尋隊,在迷失森林里展開大范圍的搜尋,連續(xù)搜尋三天,一直沒有找到丟丟。劉歆蘭和警方趕到吳大山家里,丟丟也沒有回家,他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沒人知道他的下落。

劉歆蘭進入過迷失森林,她比誰都清楚,一個十歲的孩子,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一個人穿過迷失森林,回到家中。想到這些,劉歆蘭感到脊椎間傳出一股冰涼徹骨的寒意,恐懼像呼嘯而來的沙塵暴瞬間湮沒了她。

天空下起蒙蒙細雨,劉歆蘭站在吳丟丟空蕩蕩的床鋪邊。窗外,那只雪白的鴿子正安靜地站在枝頭,溫和的眼神像一汪清澈的泉水,穿透茫茫虛空,與劉歆蘭長久對視。雨漸漸停了,鴿子抖落身上的雨水,扇動著翅膀,像一道白色的閃電沖出樹枝,轉(zhuǎn)眼就消失在迷失森林陰霾密布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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