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

作家卡萊爾曾經(jīng)說過：任何一項勞動都是崇高的。這也許可以讓我們重新認識更多的勞動付出，其中就包括全職媽媽，也許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它也是一份工作，也有自己的社會價值。

做了11年的全職媽媽，吳靜在遭遇車禍向?qū)Ψ剿髻r誤工費的時候，卻被對方以她“沒有收入”為由拒絕了，但吳靜卻不這么認為，她認為自己做全職媽媽，勞動也是有價值的。

為了給自己討個說法，吳靜一紙訴狀將肇事方和保險公司告上法庭，她卻沒想到這個官司一打就是3年……

意外遭遇車禍，憑什么全職媽媽沒有誤工費

2016年12月，吳靜拿到了終審判決書，百感交集，法院判決被告賠償吳靜誤工損失1211.33元。 雖然賠償?shù)腻X并不多，但吳靜非常欣慰，因為她要的就是一個“理”：為什么在外面干活兒就有誤工費，在家里做全職媽媽、操持家務(wù)就沒有？她打這個官司，就是要為天下所有的全職媽媽討一個公道。

吳靜為什么打官司？又為什么討要誤工費？

3年前，吳靜送女兒上學(xué)的路上，遭遇了一場車禍。

2013年10月10日7點20分，吳靜像往常一樣騎車送女兒去上學(xué)。正是上班的早高峰，路上十分擁堵，吳靜小心翼翼地騎著車，生怕一不小心發(fā)生擦碰，耽擱了女兒上學(xué)的時間。盡管她小心翼翼，可經(jīng)過一個路段時，前方一輛停在路邊的黑色轎車突然打開車門。正在行駛中的吳靜猝不及防，一下子撞上車門，她和女兒摔了出去。倒在地上的吳靜只覺得渾身像散了架一樣，站不起來，她低頭一看，自己的左腳腳背血肉模糊，陣陣劇痛直鉆心底。讓吳靜感覺欣慰的是，女兒受傷不重。

隨后，吳靜和女兒被送往中山醫(yī)院治療。經(jīng)醫(yī)院診斷：吳靜左足撕裂傷?？p合三針之后，因為不能隨意走動，需要住院治療。一聽要住院，吳靜急了，由于丈夫常年在外地工作，家里的事都由她一個人承擔，她每天要接送孩子上下學(xué)，要買菜、做飯、洗衣、拖地……可現(xiàn)在要住院，家里和孩子誰來照顧？

丈夫趙緒連夜從外地趕回來。一見面，趙緒先安慰妻子：“你現(xiàn)在安心養(yǎng)傷，家中的事情都先交給我?！彪m然趙緒疼愛妻子，可家務(wù)做起來并沒有想象中那么簡單。吳靜住院的第4天下午，女兒背著書包、嘟著嘴走進病房，一邊哭一邊告狀：“爸爸什么都不知道，早上吃什么不知道，什么時候送我上學(xué)不知道，什么時候接我放學(xué)也不知道?！甭犞畠旱目卦V，趙緒面露愧疚地撓了撓頭。

看著女兒消瘦的小臉，再看看丈夫手足無措的樣子，吳靜心疼地摟住女兒。突然，她心里升起一股怒火：住院這么多天，肇事方從未來看過自己，也未向自己道過歉，對方給自己的家庭帶來這么多不便，一定要找肇事方討個說法。

全職媽媽的勞動價值也是有分量的

17天后，吳靜出院回家。一個月后，吳靜傷愈了，她找到肇事者董偉夫婦，協(xié)商賠償事宜。對方愿意賠付其醫(yī)療費6282元、住院期間的護理費2120元以及損失費共計10082元。可是肇事方始終沒有提及賠償誤工費，吳靜有些不解，向?qū)Ψ絾柕溃骸澳钦`工費怎么算？”沒想到，董偉卻振振有詞：“你一個家庭婦女，沒有任何工資，憑什么討要誤工費？”

對方的一句“憑什么”，讓吳靜憤怒了。她細細地回憶著這些年她做全職媽媽的付出，她覺得，那些付出也是有勞動價值的。

吳靜辭職前在武漢市一家國有企業(yè)做辦公室文員，工資雖然不高，卻也穩(wěn)定。丈夫趙緒是一名公務(wù)員，因工作需要常年出差在外，家中大小事務(wù)全由吳靜一人承擔。吳靜的父母年邁多病，為了方便照顧老人，兩人婚后一直和老人住在一起。

2001年，吳靜懷孕了。懷孕3個月的時候，趙緒因公事要去北京出差一個月。趙緒走后，吳靜一邊上班，一邊料理家務(wù)、照顧老人，常常感到很疲倦。幾周后，吳靜因為過度勞累而不幸流產(chǎn)。

看著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的吳靜，趙緒心疼地說：“我長期不在家，你一個人太辛苦了，不如辭職算了。”想著以后還得要孩子，2002年底，吳靜遞交了辭職信。

一年后，女兒晶晶降生了。吳靜做了全職媽媽之后，最大的體會就是：在家比上班還要累。吳靜每天都一邊照顧襁褓中的女兒，一邊見縫插針地收拾屋子、洗衣服、做飯。很多時候，吳靜連上廁所都要開著門，為了方便聽女兒的動靜。

就這樣，吳靜把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打理得妥妥當當，讓趙緒能安心地在外面工作。雖然沒有掙工資，可吳靜的付出卻得到了趙緒的認可，他常常跟吳靜說：“這個家，多虧了你?！?/p>

時間過得飛快，女兒晶晶上小學(xué)了，吳靜每天早晨6點半起床，為女兒和老人準備好早餐。等女兒吃完早餐，吳靜再送她去上學(xué)。女兒的學(xué)校離家有兩公里的路程，每天吳靜都要騎15分鐘的車，途經(jīng)3個路口，才能將女兒送到學(xué)校。然后，吳靜去菜場買菜，回家打掃衛(wèi)生、準備午餐……很多時候，吳靜都是一大早起床，一直忙到晚上才能停歇下來。

這些年，正是吳靜的付出，才讓丈夫安心工作、女兒安心學(xué)習(xí)，才讓這個家正常運行著。可如今有人質(zhì)疑她的勞動價值，這讓吳靜內(nèi)心很不舒服：“我的時間和勞動就沒有價值嗎？這誤工費我必須要個說法。”對于吳靜索賠誤工費，董偉夫婦和為其車輛做投保的公司業(yè)務(wù)員孫立卻堅決不肯妥協(xié)，雙方爭執(zhí)不下。

吳靜越想越咽不下這口氣，把心里的委屈告訴了丈夫趙緒。丈夫聽完后安慰她：“這么多年來，家里正是因為有了你的悉心料理，我才能心無旁騖地把精力放在工作上，女兒也才能如此安心地學(xué)習(xí)。如果沒有你的付出，我的工作勢必受到影響?！闭煞驌е鴧庆o的肩膀，說：“我支持你要誤工費，實在不行我們就上法院告他們?！迸畠壕Ьб舱f：“媽媽，我也支持你?！笨粗煞蚝团畠旱难劬?，吳靜頓時覺得增添了許多力量。

明明有法律條文，怎么會輸呢

在多次交涉無果后。2014年7月24日，吳靜在丈夫的支持下，把董偉夫婦以及車輛投保公司告上了法庭，要求其賠償自己的誤工費。

與此同時，吳靜找到湖北某律師事務(wù)所的辛鳳杰律師，委托其作為自己代理人。辛律師告訴吳靜：她索賠誤工費是有法律依據(jù)的。在相關(guān)司法解釋中明確規(guī)定，受害人不能舉證證明其最近3年的平均收入狀況的，可以參照受訴法院所在地相同或者相近行業(yè)上一年度職工的平均工資計算。

然而，讓吳靜沒有想到的是，經(jīng)過法庭上充分的辯論后，法庭審核認定：吳靜無職業(yè)、無固定收入，不予支持其索賠誤工費。

2014年8月1日，吳靜拿著法院的判決書呆坐在沙發(fā)上。她看著自己受傷的左腳，眼淚忍不住落了下來，她怎么也想不通：明明有法律條文，官司怎么會輸呢？她對丈夫說：“作為全職媽媽，我每天需要周而復(fù)始地完成大量的工作，幾乎沒有節(jié)假日。我的付出難道不應(yīng)該被尊重嗎？”趙緒認真地看著吳靜，說：“你雖然沒有工資，但同樣為家里付出了勞動、做出了貢獻，我的工資和獲得的榮譽也有你的一份?！?/p>

丈夫的話讓吳靜頗感欣慰，但同時，她又想到，在社會上，有太多全職媽媽的勞動是不被重視的，不僅不被社會認可，甚至連家人也不能客觀正確對待她們的付出。

吳靜看過一個全職媽媽的故事，文字里都是委屈和無奈：

前幾天，我和老公帶著5歲的女兒逛商場，看見不少喜歡的衣服。我從中精挑細選，找了件最滿意的，價格也不貴，300多元。當我從試衣間里出來，就看到老公極不耐煩的神情。更讓我難過的是，我讓他去付錢時，他竟然黑著臉，說：“太貴，還是別買了?！闭f完，領(lǐng)著孩子頭也不回地走了，我站在原地，又氣又蒙，腿也不聽使喚了。

因為我老公很喜歡孩子，所以我懷孕后，他強烈要求我辭去工作，專心培養(yǎng)下一代。就這樣，我在家做了5年的全職媽媽。

剛開始日子過得很平靜。但是隨著孩子漸漸長大，老公對我的態(tài)度也有了變化。尤其是近兩年，他對我有很多不滿，還說我是寄生蟲，應(yīng)該自食其力，家里的經(jīng)濟也由開始的共同支配，改成由他個人支配。

我覺得很委屈，孩子是我一手帶大的，我不僅每天要去幼兒園接送孩子，承擔了家里所有的家務(wù)，還要給公婆做飯、送飯?？衫瞎珔s認為，他賺的錢只有他有權(quán)利支配，我連過問的權(quán)利都沒有。逢年過節(jié)，他都會給家人禮金，可給我父母的禮金比他家人的少很多。雖然他這樣做讓我非常憤怒，但我也無可奈何……

吳靜告訴辛鳳杰律師，她決定上訴，要為自己討個說法，也為像自己一樣的全職媽媽討個說法。她想證明一個事實：全職媽媽也是一份工作，也有其社會價值。

2014年10月，吳靜向武漢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要求撤銷原判，改判增加誤工費3712.88元，理由是：自己雖為全職媽媽，但具備勞動能力，受傷使其當時喪失了出外工作的可能性。

然而，法庭經(jīng)過多日庭審，駁回吳靜的上訴，維持原判。

吳靜沒有想到討要自己正當?shù)臋?quán)益居然如此艱難，她心里很委屈，那陣子莫名地就會掉眼淚，情緒非常低落?？粗拮幽刈谏嘲l(fā)上精神不振的樣子，趙緒非常心疼，他沒有說話，悄悄坐在妻子身邊。過了許久，他才輕輕地跟吳靜說：“沒關(guān)系，咱們繼續(xù)上訴，理在咱這邊，我不信討不到公道。”吳靜使勁兒點點頭，她感謝丈夫這個時候能陪在自己身邊，給了自己極大的支持。

家務(wù)勞動屬隱性收入，別拿“全職媽媽”不當職業(yè)

吳靜討要誤工費的事被周圍許多親朋好友得知。一天，她去學(xué)校參加女兒的家長會。家長會結(jié)束后，有媽媽圍著吳靜問起官司的進展。一位全職媽媽憤怒地跟吳靜說：“全職媽媽也是一種職業(yè)，而且比任何一種工作都辛苦，可并不是每一位老公都能領(lǐng)情?！边@位媽媽告訴吳靜，前幾天，她和老公因為一件小事吵了起來，老公最后竟說了句“你自己賺錢了再說”，然后摔門而去。

另一位全職媽媽說：“每天早晨睜開眼，就開始洗衣燒飯帶孩子，還兼心理醫(yī)生、清潔工、采購員、家庭教師等職，忙得像個陀螺?！?/p>

……

幾個全職媽媽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雖然說的是家里的那點兒事，可反映出的是全職媽媽這個群體不被重視和認可的現(xiàn)實。不少媽媽都表示支持吳靜繼續(xù)把官司打下去，讓大家知道，全職媽媽的勞動也是有社會價值的。

聽到這么多的支持聲音，2015年6月初，吳靜向武漢市中級人民法院提出再審申請?？晌錆h市中級人民法院駁回了吳靜的請求。原因是：吳靜系全職家庭主婦，一直未就業(yè)，無收入來源，并不能證明其因傷休息減少了收入。同時她也未提交證據(jù)證明其就業(yè)情況以及收入來源狀況，原審依據(jù)相關(guān)規(guī)定做出的判決并無不當。

面對這個結(jié)果，吳靜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嗚嗚地哭了起來，她憤怒地說：“讓我提供收入證明，我早在12年前就辭去工作回家照顧老人孩子，沒有工作自然也就沒有收入證明。難道這12年里我為家庭、為孩子所付出的勞動就沒有一點兒價值嗎？這難道不算是一種工作嗎？”

幾次上法庭幾次敗訴，作為代理律師的辛鳳杰也不免有些氣餒了，她勸說情緒激動的吳靜：“要不放棄吧，就算案子勝訴了，也賠不了多少錢?！笨删髲娪治膮庆o卻搖搖頭說：“我不信討不回這個理?！?/p>

接下來的許多個日子里，吳靜開始利用閑暇時間上網(wǎng)了解國外全職媽媽的生存狀況。她發(fā)現(xiàn)，在國外很多高知女性婚后也會選擇做全職媽媽，但是有政府的鼓勵和保護。例如，在法國，已生育的女性可留職休假3年，專職在家?guī)Ш⒆?，而且每個月可領(lǐng)取高達萬元的補助金；在德國，由于家務(wù)勞動也被納為社會工作的一部分，政府會給全職媽媽一份穩(wěn)定的薪水；在韓國，政府會給全職媽媽提供各種社會培訓(xùn)機會，使她們沒有再就業(yè)的后顧之憂。

相比之下，吳靜覺得中國全職媽媽的境遇就沒那么樂觀，這更讓她堅定了把官司打下去的決心，既為自己多年來的辛苦勞作討個說法，也為更多和自己一樣的全職媽媽多爭取一些保障。

2016年初，吳靜再次向湖北省人民檢察院提出申訴。6月6日，湖北省人民檢察院向湖北省高級人民法院提出抗訴。11月25日，湖北省高級人民法院依法組成合議庭，公開開庭審理此案。

開庭前，辛律師約吳靜見面，她問吳靜：“要是省高院也判你輸，你還會繼續(xù)告嗎？”吳靜毫不猶豫地回答：“輸了，就到北京去告狀?！甭犃藚庆o的話，辛鳳杰不禁笑了：“你是我從業(yè)10年來遇到的最執(zhí)著的當事人。你的執(zhí)著是我最大的動力，我一定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為你討回公道?！?/p>

經(jīng)過多日的辯論，12月14日，湖北省高級人民法院做出了終審判決：撤銷之前判決，判決投保公司應(yīng)賠償吳靜誤工損失1211.33元。法院認為，吳靜在事故發(fā)生時沒有工作，主要從事照顧老人小孩等家庭型事務(wù)，其為家庭提供的勞動使其家人無須再借助外來服務(wù)，減少了家庭生活成本，屬于一種隱性收入，同樣具有經(jīng)濟價值；其所承擔的家務(wù)對其他家庭成員的正常務(wù)工收入而言，無疑具有支持和保障作用。

聽到這樣的判決結(jié)果，吳靜笑了，雖然賠的錢不多，但她甚感欣慰：“我認為，無論在外面還是在家里，只是角色不同、分工不同，雖然我是全職媽媽，但我被撞了后，得請人搞衛(wèi)生、燒飯，得請阿姨帶孩子，這都需要錢啊。這些花出去的錢就很好地說明了我討要誤工費的合理性。所以，我打這個官司，就是要為天下所有的全職媽媽討一個公道?！?/p>

記者采訪辛鳳杰律師時，她說：“在此之前，與吳靜一樣無工作的全職媽媽，在遭遇意外傷害時提出賠償誤工費的少之又少，吳靜案對同類案件具有深遠影響?！庇辛讼壤?，其他類似案件的審理就有了參照。辛鳳杰還說，湖北省高院對于“家務(wù)勞動屬于隱性收入”的認定，其意義不僅在于替當事人討回了公道，更在于承認了一位妻子和母親從事家務(wù)勞動的社會價值。隨著二胎政策放開，全職媽媽不斷增多，吳靜案的勝訴將讓更多媽媽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