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quán)蓉
日子么,就要自得其樂。
像蚯蚓給自個兒截成九段,湊兩桌打麻將的,還有一個端茶倒水的。
1
小時候?qū)W過篇課文,喬治·華盛頓砍櫻桃樹,后來長大了,聽報紙上說這事兒查無憑證,是人為編造的。喬治·華盛頓砍沒砍過櫻桃樹,老實說,不是太關(guān)心,我只是想起我的櫻桃樹罷了。
是的,除了曾寫過的那棵一半嫁接著檸檬樹的橘子樹外,我還有棵櫻桃樹。
那棵橘子樹歸我是因為怕我去亂摘亂采,媽媽就分了棵特別的樹讓我盡主人翁意識,以便保住橘子園里其他樹的果實。只有櫻桃樹,明確地冠我之名。
2
外公的某個朋友不知道從哪里得了新品種的櫻桃樹苗,拿了兩棵給外公。他拿回來之后,一棵種在自家的屋后,一棵送了栽在我家的屋前。
外公說,小女孩兒吃了櫻桃,長大嘴甜。
我不知道自己長大后符不符合外公的“嘴甜”,但是我吃櫻桃的時候嘴里的確是甜的。實在是這棵樹結(jié)的櫻桃顆粒雖不大,但沒有完全變紅的櫻桃也很甜,更別說那些變得緋紅的。
于是我就有了冠名的一棵櫻桃樹,而外公家那棵櫻桃樹在三舅名下,我可以幫忙吃。
3
后來看書,說江南有習(xí)俗,生女兒后在院子里種香樟樹,出嫁時就用這樹做嫁妝。我想起外公給我栽的那棵櫻桃樹,隱隱為自己的小饞嘴找了個可靠的文藝解釋。
三舅的櫻桃樹的高度讓他修剪控制得非常合理,簡直舉手可摘,不像我家的,出動梯子才能上去。所以在一直特別高的樹面前,讓當(dāng)時小短腿的我再有能耐也是無用武之地。
我只能屢次偵查,偵查完畢告訴媽媽,櫻桃紅了。
她卻說,明明還泛著一層黃,等再紅些摘。
4
鳥兒可不管這些,一次次朝最高處向陽的粒粒大紅櫻桃俯沖而去。有時它們動作太歡實,還要撞落幾粒打在站在樹下的我的頭上。我急得直搓手,問我們什么時候摘,再不摘鳥兒都吃完了。
每年要這樣被鳥兒們欺負(fù)上好幾回后,才開始摘櫻桃。
初夏,每年第一次摘櫻桃那天,就是我的兒童節(jié)。
因為不單是能解饞,還有種莫名的自己的樹結(jié)果了的豐收感。
5
櫻桃長在雨季,摘的時候,得專等晴天,扛著梯子去。摘下來,用大芭蕉葉挽成一個漏斗樣的容器裝著,碧綠的葉子兜住鮮紅的櫻桃,給鄰居家分送。
成長,就是在幾年里,我由舍不得櫻桃到主動承擔(dān)去送櫻桃的任務(wù)。
現(xiàn)在街上擺賣的櫻桃,都會墊一些葉子增加觀賞性,而我常常就會被這種搭配吸引去。
因為用葉子包裹果實,變成我的情結(jié)——去采蘑菇,用長草來穿著拎上;去摘覆盆子,用桑葉來兜著裝。感覺這種植物與植物的搭配,才是一種最好的熨帖。
6
每年摘兩次櫻桃,時間間隔不長,第一次摘的會分出去,第二次摘的櫻桃都?xì)w我。樹上零星還留著的,就歸鳥兒了。
櫻桃的季節(jié)很短,在樹不遠(yuǎn)的地方是爺爺?shù)纳炙巿@,往往我在等櫻桃的時候,芍藥就撐起了花苞,但櫻桃都吃光了,芍藥還沒完全開好。
陪伴過櫻桃,再來的就是芍藥。剪一支芍藥回來插在瓶子里,滴幾滴純藍(lán)墨水進(jìn)去,看粉色的花瓣上慢慢抽出一絲絲天藍(lán)色,每天變一個樣子,直至凋落。
7
外公家每年摘櫻桃的時候,也要給我送,但當(dāng)時并不覺得是送的。小孩子,是不會想怎么來的,只當(dāng)是自己該得到的獎賞。特別是在我的櫻桃樹已經(jīng)清空的情形下,午睡起來,看桌子上有洗好的櫻桃,簡直像是神仙坐鎮(zhèn)變出來的。
斷斷續(xù)續(xù)地將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櫻桃吃完,時令就開始走到枇杷、李子、黃桃的季節(jié)了。
我最初的時令感,就是靠果樹們給系統(tǒng)建立起來的。
在我們家還沒有種草莓前,每年開啟時令的,就是櫻桃。
8
越長大,我吃到我的櫻桃樹上的櫻桃的幾率就越小。每年吃櫻桃的范圍也由我家那一小片的櫻桃樹的范圍漸漸擴(kuò)大。
一顆顆櫻桃越來越大,越來越紅,但奇怪的是,很多竟然吃起來是酸的,淡的。
細(xì)細(xì)一想,大概是因為櫻桃在樹上成長的時長吧。
櫻桃在我的樹上變紅變紅再變紅,一直到怕暴紅起來跌下樹,才被摘下來到我手里,而后來這些紅艷艷的櫻桃,可能剛涂上胭脂面頰就下了樹。
9
三舅去世后,外公隨二舅搬走了。
他那棵櫻桃樹無人修剪,肆無忌憚地瘋長。
現(xiàn)在差不多已有四層樓高,每年享用櫻桃的,大都是那些鳥兒。
而我那棵櫻桃樹,后來因為修路占道被砍了。
這已是我長大后能接受無常時的事情,幸好記憶里有過些甜蜜,現(xiàn)在想起來不至于太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