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修

一

她在信中說：由于地處赤道，崩島終年高溫，降水充沛。是典型的熱帶雨林氣候。正午之后不久，溫度到達(dá)一天當(dāng)中的最高值，雨云迅速生成，隨即大雨傾盆而下，直到黃昏時結(jié)束。每日反復(fù)。是相當(dāng)炎熱潮濕的島嶼。崩島附近海域，洋流復(fù)雜，海浪時刻保持咆哮狀態(tài)。洶涌的海浪撞擊岸崖下猙獰的礁石，隨即被瓦解，被釋放，迸裂成仿佛白色的花朵。夜晚，海濤更加澎湃，仿佛海在夜晚，具備了更加磅礴的力量。

崩島酒館，就在岸崖邊，在濤聲之上。臨海的座位，偶爾會有海水濺灑進(jìn)來，撲打在客人臉上。遇到風(fēng)暴，海潮洶涌時，海浪會沖進(jìn)酒館，弄得里面一片狼藉，雖是這樣，酒館卻始終矗立在岸崖之上，迎著太平洋的風(fēng)。仿佛，酒館已是崩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無法剝離。是的。她在這樣的濤聲中從容地睡去。這都是適應(yīng)的結(jié)果。

她在信中說。

崩島有火山，有雨林，有溫泉，有地震，有海浪。人們在冷卻的火山灰上種植農(nóng)作物，年復(fù)一年。誰又能預(yù)測火山多久噴發(fā)一次呢。雨林越長越高，無非是為了獲得更多的光和雨水，矮小的樹木，就在陰郁的雨林底部，逐漸死去，腐爛，成為別的植物的養(yǎng)分。所有的生物都必須遵循自然的法則，最終只有適者才能生存。譬如當(dāng)?shù)赜幸环N毒蛇，學(xué)會了潛水，轉(zhuǎn)而從海底覓食。

她記得他喜歡蛇，甚至，喜歡粘乎乎的東西。那是十七歲的他，不知從哪里弄來一條小蛇，帶到班上，將蛇纏在手腕上向人炫耀。有女生嚇得哭。他不以為然，他喜歡看女孩子哭，或者，他是為了引起她的注意。他唯獨不敢接近她，是因為他喜歡她嗎？她不得而知。只知道他，是個壞事干盡的校園痞子，有一個很有攻擊性的名字：弓。

他曾經(jīng)對她說：你越是這樣不理睬我，我就越要得到你。是這樣有著強(qiáng)烈征服欲望和占有欲的男生。他從不觸碰她，也從不在言語上冒犯她。他只是默默注視著人群中有些孤傲的她。她得到他的一種小心翼翼的保護(hù)，卻在背后遭來他眾多愛慕者的唾罵。

當(dāng)看清愛是怎么一回事，她就有些厭倦了。她受不了太多男人對女人虛偽獻(xiàn)媚，只為得到女人的身體。即使付出真實的感情，婚后和婚前又必然會是兩種截然相反的態(tài)度。有多少男人，或者女人，是在為結(jié)婚而結(jié)婚。學(xué)生時代能夠獲得純粹的情感，卻抵御不了物質(zhì)的誘惑，或者沒有物質(zhì)作為保障的愛，仿佛瓷瓶一般易碎。恰恰有很多人，喜歡做瓷瓶，喜歡成為花朵，享受綻放時的歡愉，忽略凋謝后的落寞。她有些悲觀，是悲觀的樂觀主義者。她給他寫信，告訴他有關(guān)他的夢境。她在電腦時代選擇用筆在紙上書寫，只為獲得一份內(nèi)心的寧靜。她需要，或者她想要，沉下心來思考。

二

事實是她在逃避。有的時候，逃避比面對更需要勇氣。父親在她大學(xué)畢業(yè)后，將她接到崩島，要她繼承他苦心經(jīng)營了十幾年的小酒館。崩島人口不多，雨林與海岸邊的小城近在咫尺。來酒館里的，多半是在橡膠園工作的馬來裔華人。他們趕在陣雨之前，來到酒館，吃飯，喝啤酒，雨停后又匆匆離去，繼續(xù)工作。也有前來旅行的人，會在這里休息，喝酒，說各國語言。這是世界的角落。世界有太多的角落讓人躲藏。于是她來到崩島。

她向來拒絕人群。在學(xué)校從未參加任何集體活動，也一度自閉地生活，自身卻渾然不知。她喜歡躲藏起來，房間里，雜物間，天臺，衛(wèi)生間，等等，各種相對封閉的場所。一個人，或者和他。他帶她逃課，躲在被人遺忘的雜物間。起初兩人都默不作聲。還是他主動走上前，撫摸她的頭發(fā)，說：

我想親你。

那么來吧。她毫不猶豫地回答。他驚訝地看著她，眼神撲朔迷離。他壞極了，她卻又無法自拔。

她的第一個吻，給了他。黃昏的雜物間，灰塵在光線中向上浮升。她靠在窗前，窗簾飛舞。她有些隱隱約約。他半坐在一張舊課桌上，雙手插進(jìn)褲袋，凝視著她，眼神倔強(qiáng)。她記得這刻，仿佛詩意成了夢境。她清楚自己是慌亂的，有些故作鎮(zhèn)定。

和母親的關(guān)系，很僵硬。父母離異后，她跟著母親。這個女人，是天生的賭徒。中學(xué)時，她擁有比同齡人多得多的自由。她有一顆不安分的心，潛藏著，時刻在找尋時機(jī)，釋放出來。同時她也是冷漠的，比別人早熟，性格陰沉，語調(diào)冰冷。她一直都了解自己。她不需要對任何人負(fù)責(zé)，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臉色。拒絕和母親爭吵，有的只是冷戰(zhàn)。

她答應(yīng)父親，來崩島，因她厭倦了愛情。她只愛過一個人，是弓。也是這段愛，讓她盛開，讓她枯萎，最終無可阻擋地凋謝。初來崩島的時候，她整夜的失眠。她擔(dān)心海浪隨時吞噬掉酒館，包括自己。再者，她不得不注意翻涌不息的潮聲，思維被干擾，被占據(jù)。時間久了，她學(xué)會了適應(yīng)，也從濤聲中聽出旋律。來到崩島，她才真正放棄他，放棄一切念想。她逐漸得到一種平靜，達(dá)到某種境界之后，她愛上了濤聲，愛上了崩島。

三

即使她潛藏到地球的任何一個角落，都會有故事發(fā)生。仿佛深海的魚類，環(huán)游了整片海洋，也能輕而易舉地遇見同類，或者天敵。對于情感，也并不是人類的特權(quán)。這僅僅只出于最原始的動物性。人類具有理性的智慧，也同樣擺脫不了原始的自然法則。所以，有些事，必將發(fā)生，有些人必然遇見。人類比動物多了宿命，多了信仰，多了思想。這也往往是人痛苦的根源。

她來崩島不久。人們從海灘上救起一名男子。男子清醒時，已完全失憶。他失去了歷史，失去了姓名。人們給了他一個名字：獸。他被留在崩島酒館做事。她也喚他：獸。更多的時候，是喚他：小獸。只因他暴躁起來，像野獸一般無法控制。

他時常穿短褲和緊身T恤。頭發(fā)留很長，眼神冷峻。客人稀少時，會坐在窗前，凝視太平洋，一坐良久。他很少說話，工作賣力。她認(rèn)為他沒有心事，一個失憶的人哪來心事可言。很多時候，她希望自己也能像他，回到白紙狀態(tài)，重新開始。

而他，是有心事的。他的歷史就是他的煩惱。他在夜晚時，會時常惡夢纏身。他的大腦正在逐漸恢復(fù)，與濤聲產(chǎn)生共鳴。他似乎會記得些什么，隨即，大腦仿佛要迸裂一般難受。他雙手死命地狂扯頭發(fā)，表情猙獰，隱忍地低聲呻吟。她醒來，會安撫他，和他一起喝酒，他才稍微好些。有些醉意之后，她不再讓他繼續(xù)。他在淺淡的醉意中安靜地睡去，她才松了口氣，坐到窗前，點上一支煙。

她無法得到長久的平靜。她第一眼在海灘上看到被人們救起的他，就覺得會和他產(chǎn)生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她堅信自己不會愛上他。他亦不會有任何力量，征服她。休息時，她和他會爬上火山頂，凝望廣袤的太平洋，以及郁郁蔥蔥的濃霧蒸騰的崩島。她無法拒絕。她化石般的心在他面前毫無作用。這樣空白的人，她在他面前低頭。是的。她的心再次被一個男人俘獲，毫無反抗的余地。也許，她這才明白，一直以來，不是她無法再愛其他人，而是沒有比上一個更加刻骨銘心的人出現(xiàn)。

心底深處，她不愿做一個絕然的女子。她是渴望被愛的。只是她愛一個男人太久，以致忘記了如何被愛?；蛟S，她原本就沒有學(xué)會如何愛一個人，或者被愛。他教給她技藝，她接受的方式，完全是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他教會她抽煙。她連抽幾口，猛然暈倒，足足有一分多鐘才緩過神來。她說：弓，你教會我這個，我將一輩子記得你。

四

崩島在大陸板塊和大洋板塊的碰撞地帶。是陸地和大洋的愛，讓崩島誕生。大洋俯沖進(jìn)陸地的深處，寧愿消亡。而海底火山噴發(fā)出來的熔巖，經(jīng)過萬億年的堆積，最終露出海平面，誕生出崩島。崩島最終會在百萬年后，或者更長的時間里，成為更大的島嶼，會有更高大峻峭的山脈；或者在地震中坍塌，消失。這是地球的強(qiáng)大規(guī)律，無論是陸地或者海洋的誕生，都在地球的掌控之中。它們只有接受法則，成為地球運(yùn)動的一部分。而地球只是太陽系的一部分，太陽系又是銀河系的一部分。即使是銀河，也只是宇宙中，毫不起眼的，再普通不過的一個星系。宇宙也有自身的法則，星系的誕生和消亡，都在按照自身的軌跡不斷行進(jìn)。人類認(rèn)識了自然法則，需要做的，是學(xué)會擁有面對法則的勇氣。

她還記得少年時的，他的面容。他額頭上有一處隱隱的疤痕，仿佛哈利波特。平時被瀏海遮住，她喜歡親他的傷疤。這塊疤痕的來歷，與她有關(guān)。這是時間下在他身上的一個咒。無法解除，也無法隱去。是他歷史的一部分。

她愛他之后，變得不顧一切。變得讓她自己，都不認(rèn)識自己。曾經(jīng)一直在思索，他到底愛自己哪里。是年少輕狂，還是簡單的占有欲？她那時還無法得到答案。甚至不需要答案。是的。她成了他的女友，眾人皆知的。他的兄弟們像尊重皇后一般尊重他。這樣說來，他就是那個校園的皇帝了。她得到他，也失去一些寶貴的東西，且無法察覺，有一些危險，正在向她靠近。

是一個陷阱。放學(xué)時她上廁所，被反鎖在里面。她大叫。外面有幾個女生故意將水龍頭全部放到最大，遮沒她的聲音。人去樓空之后，她們才放她出來。出來才發(fā)現(xiàn)，暗算她的人都來自外校，是陌生面孔，里頭居然還有男生。

是黑色的黃昏，窗外的夕陽帶有一點紫色，仿佛傷疤。在生命的過程中，人的身體都會或多或少地印刻上傷痕。這些傷痕，告誡我們，有些東西是不可觸碰的。之后，如同條件反射，我們自然而然地就會遠(yuǎn)離危險。而在此之前，首先要得到教訓(xùn)。她被幾個男生打翻在地，幾個女生再上去用腳踹她。一邊毆打，還一邊咒罵。從他們的言語中，她聽出來，他們是嫉妒她，嫉妒她得到了弓。所以，他們?nèi)枇R她不過是被弓玩弄過的婊子。這個過程，她沒有說過一個字。她默默承受這個，仿佛是必然會出現(xiàn)的，一個劫數(shù)。

他趕來的時候，她被他們凌辱到差點脫掉了內(nèi)衣。她看著他沖進(jìn)來，冷冷的沒有任何言語。他和幾個男生對打。他們有備而來，帶了刀子。他畢竟是打架出身，幾個回合就將他們幾人制服，那幾個女生也早跑得沒了蹤影。他幫她穿上外衣，回到教室。她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額頭被刀子割了一道口子，現(xiàn)在才滲出血來。她幫他擦拭，他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她。她對他說：你真的那么不要命，刀子戳到眼睛你就完了。他還是不說話。她弄疼他，他輕微地顫抖了一下，咬著牙，沒有作聲，表情倔強(qiáng)得一塌糊涂。她愛極了他當(dāng)時的表情，任何時刻都無法忘記。他就是一個執(zhí)拗、無知、又勇敢的小孩。他的氣息急促，是因為剛才的激烈打斗，還是生氣，或許還有緊張？她忘記了剛才的危險，迎上去，給了他一個吻。這是她第一次主動給予他。他驚訝了一下，仿佛有點害羞，隨即，居然流下淚來。

她一直都在思考他淚水的含義，卻從來沒有得到過確切的答案?；蛘?，她根本就不了解男生，不了解他。她從來沒有了解過任何男人。她記得他在流淚后，對她說：我可以為你去死。她承認(rèn)，她被他感動了。這一刻，她放下了所有的矜持。她可以拒絕任何一個人，任何天荒地老的誓言，卻無法拒絕眼前這個少年的淚水。她也是有弱點的，每個人都有其弱點。說到底，是她太寂寞，寂寞得太久。

五

她在信中告訴他，崩島附近的海水，暗流涌動。海底地形復(fù)雜，坡度陡峭，且急速而下，是危險的海域。獸是潛水的高手，仿佛是天生，一學(xué)就會，且技術(shù)高超。獸告訴她，在海底他能聽到一些奇妙的聲音，仿佛是幻覺，有一種異樣的安靜，只有輕微的海流聲和呼吸聲，這時的他似乎會記得些什么。所以，他迷戀大海。你真應(yīng)該見見他，他太像你。她在信中說。很少在信中描敘她的生活，多半只是記錄崩島的風(fēng)土人情，這一次，她向他談起了獸。

關(guān)于信的到達(dá)與否，她比誰都清楚。她一直在給一個遠(yuǎn)在天邊的人寫信。將信寄往他的老家，也是唯一能被他看到的機(jī)會。他混跡于江湖，無處找尋。高中畢業(yè)，她去了一所三流大學(xué)，而他毫無懸念地落榜。他跟著她，在她所在的城市混社會。他要用自己的方式闖蕩出一片天地。他曾經(jīng)對她說：你要等我，你只屬于我。

她來崩島前，有一天他脫了上衣，給她看他刺在肩胛骨的刺青。一只向上飛躍的海豚。她不解。他說：無論你去地球的哪一個角落，我都會找到你。此時他倔強(qiáng)的表情卻有些猥瑣。

她開始厭惡他，厭惡他的混混身份，也害怕他一命嗚呼。與其在他身上看不到光明，不如抽身而退，即使背后是深不可測的黑暗。她想要的，是一個平凡的他，平凡的生活。他已不再是當(dāng)初性格凜冽的男生。他無法給予她什么，無法成為她黑暗路途中的，一盞燈。在她看來，他是失敗了。

獸問她：如果，我有不堪的過去，你還會愛我嗎？看來他也是害怕的。大多數(shù)人都擯棄不堪和黑暗的過去。恰恰是這些過去決定性格的生成。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影子，潛藏著秘密。他恐懼不可預(yù)知的過去，同時也害怕一片空白。她回答不好，只告訴他：即使這樣，你要做的，是學(xué)會重新開始。

在閑暇時候閱讀達(dá)爾文?！段锓N起源》的核心只有兩句話：物競天擇，優(yōu)勝劣汰；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生物起源于海洋中的單細(xì)胞，逐漸進(jìn)化成復(fù)雜的個體和種類，從海洋進(jìn)化到陸地，有些動物從陸地又返回海洋，比如鯨。有證據(jù)證明，鯨是由陸地的四腳動物演化而來。她從這部科學(xué)書籍中，感悟出人生哲學(xué)。優(yōu)勝劣汰，適者生存，是殘酷而慘烈的法則，人和動物都無法逃脫。這就是生存，有了競爭，才會有變強(qiáng)的動力，人類社會制造出各式各樣的規(guī)則，是約束，是控制，也是作繭自縛。她明白，愛，其實也是如此。她的曾經(jīng)，也是失敗的，她從未真正得到過任何一樣?xùn)|西。

六

人不應(yīng)帶著回憶生活。來到崩島，對她來說，是個好時機(jī)重新開始。對獸來說，失憶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父親對她說：你還太年輕，不應(yīng)有這么蒼老的，長滿老繭的心。在崩島的日子，時間過得很慢，慢到使她忘掉了兩次生日。終年炎熱的崩島，沒有四季，感受不到季節(jié)的輪回。有一種被凝固的感覺，仿佛生活在封閉的琥珀里。

事實上也是如此。大學(xué)畢業(yè)后，就來到崩島，沒有去了解那個社會的真實面，從未想過去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和人生價值。那么，她的理想又是什么呢？或許，這就是她的人生，從未進(jìn)入過主流社會，從來就拒絕，只想呆在角落里。

她對獸，也是有愛的。這是屬于她的劫數(shù)。她在崩島見到他的那刻起，就明白，他必將走進(jìn)她的生命。她是瀕臨干枯的井，而他，是一眼鮮活的泉水。她甚至羨慕獸，重新成為一張白紙。

原以為，來到崩島，等于和過去說再見。她卻時常夢見他。她從未得到過真正的平靜。無論是弓也好，獸也好，都時刻牽扯著她的心。所以，她明白，這個地球，沒有真正的角落，沒有真正的退路，人怎能沒有過去，沒有影子。即使崩島地處赤道，一年當(dāng)中會有兩次太陽直射頭頂，影子的消失也只是暫時的。

宇宙萬物都在不斷向前運(yùn)動，即使人類擁有了更高的文明，穿越時間和空間，個體也終有消亡的一天。比如崩島。它在烈焰與海水之間，生存和消亡只在一瞬間。崩島上的火山最近有些蠢蠢欲動，不間斷地噴發(fā)出黑色的火山灰。島上的居民開始分批撤離到附近的大的島嶼中去。父親的意思，是想在最后的期限撤離，他太舍不得酒館，害怕它被摧毀。

一個夜里，她突然覺得身體失去了平衡，整個酒館開始震動。她猛然驚醒，是地震。只見獸迅速地大聲地喊他們趕快逃離。父親也被驚醒。三人在慌亂中跑出酒館，在一處開闊地停下來。一時間，人群的呼喊聲四起。地震持續(xù)了一分多鐘。平靜下來之后，崩島酒館才猛然倒塌在洶涌的海浪中，葬身太平洋。隨即，他們看到島后的火山在黑夜中噴發(fā)出紅色的熾烈的巖漿，像蠕動的火蛇，沖向雨林，投奔大海的懷抱。雨林也開始熊熊燃燒。他們坐上備用的汽艇，駛向附近安全的島嶼。獸開足馬力，必須趕去絕對安全的地方，以防地震會引來海嘯。

海嘯最終沒有來。這就是地球的運(yùn)動，崩島的劫數(shù)，也同樣是他們的劫數(shù)。這一夜太漫長，人類在災(zāi)難面前，顯得多么的渺小，她對自然充滿敬畏。在附近島嶼的海灘上休息，黎明緩緩而來。她父親的腳被玻璃劃傷，血流不止。獸連忙脫了T恤給他包扎?？斓街形鐣r，氣溫陡然升高，他沖進(jìn)海里涼快了一會。

她看見獸赤裸著上身，從海中走上沙灘，在陽光中抖落海水，活像一只海豚。他的頭發(fā)卷曲，微笑著向她走來，牙齒發(fā)出白光。仿佛，他又是從前的他。他像聽到了什么，轉(zhuǎn)過身去，遙望遠(yuǎn)方的崩島。這時，她看到他背后肩胛骨上的海豚刺青。她毫不吃驚，她再熟悉不過。她向他走過去。

這一次，她將重新盛開，絕不要凋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