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小禪
我在黑夜里。
一個人的黑夜里,看到這本勞倫斯的妻子——莉達(dá)勞倫斯寫的《不是我,是風(fēng)》。我喜歡這個名字。僅僅憑著這句話,還有這句話的語境,足夠了。喜歡一件事情有時就是這么簡單,一句話或一個關(guān)鍵詞,就足夠了。親愛的,不是我,而是風(fēng)。
莉達(dá)勞倫斯的這本舊書,出版于1995年的2月。在4月的時候,被一個叫千紅的女孩子買走——我寧愿相信這是個女孩子。在扉頁上,她深情地寫了四個字:愛便是風(fēng)。
15年后,她輾轉(zhuǎn)到了我的手上。我看到這本舊書,泛著潮的味道,那么舊,舊得有些咸濕——我迷戀這種味道。我翻看著這本書,31歲的女人生了三個孩子,原來可以衣食無憂地過下去,但31歲這年,她遇到了勞倫斯,于是一切改變了。
這個小她七歲的男子瘋狂地迷戀上她,他們在愛情的發(fā)酵期里私奔了。愛情是什么?從此以后他們一直很纏綿很深愛地在一起。她幫助他寫小說,鼓勵他堅持。她把自己的氣質(zhì)和風(fēng)格揉進(jìn)了他的文字中。
他們在此相遇。
愛情給了他們豐厚的利息。在愛著的時候,記得多貯藏一些情誼,等待愛情平淡時回憶。在愛情豐美的水草里,我們看到的往往是它的艷陽天,深隧和慈悲往往在多年后才能體味。老了,一切過去了,所有的激情,愛戀,糾纏,都讓時間慢慢地融化了,活著,居然成了最快樂的事情。親愛的,不是我,而是風(fēng)。是風(fēng)在陪伴著光陰中的你我。
我真迷戀這句話的味道——它充滿了一種哲學(xué)上的浪漫。風(fēng),風(fēng)也可以隨風(fēng)而逝呀??墒怯H愛的,風(fēng)是多么美,它飽滿,它動蕩,它邪惡著,它招搖著。因?yàn)轱L(fēng),一切都呈現(xiàn)出一種風(fēng)擺楊柳的美妙,這曼妙的容姿,這親愛的風(fēng),經(jīng)纖細(xì)而妖嬈的誘惑吹向你我。
不是我,不是我。又是我,又是我。
千紅,她為什么賣掉這本書?一塊多錢的書,在十幾年之后,被賣到十塊。千紅,那時她正是戀愛的風(fēng)么?是嗎?勞倫斯在瘋狂的愛情中寫了一首詩——《所有的薔薇》,真美麗呀。
所有的薔薇是什么樣子?
她的全身象太陽一樣發(fā)光
像和薔薇在攀比一樣
在攀比什么?愛情么?比誰愛誰更多一些嗎?還是比誰更薔薇?他還說,我的幸福在擴(kuò)展,極大的擴(kuò)展。有多擴(kuò)展呢?是心的無涯么?其實(shí)到了最后,愛到最后,一定是怕。
那時,怕丟了,怕沒了,怕愛得少了,怕愛得薄了。真怕呀——你,你不能少愛我一點(diǎn),一點(diǎn)點(diǎn)也不行。沒辦法,愛極了,怕了,真是怕呀。怕你離開我,怕你是風(fēng),席卷我而去,然后又不要我了,又吹我到另一個世界,那里的世界有多冷,沒有你的世界有多冷,我是風(fēng)嗎?我能吹干你臉上的眼淚么?
勞倫斯的妻子對他說,男人有兩次生,一次是母親生他,第二次是從愛他的女人那里得到再生。再生非常重要,他終于找到自己,自己是那樣的一股只能讓她感覺到的風(fēng),吹到她的臉上,輕輕的,輕輕的。
真美呀。
此時此刻,我在我的故鄉(xiāng)霸州,看著外面的煙火升起來。這是除夕夜,又燦爛又寂然。我透過那傾斜的小屋頂看著有些深隧的天空,我聞著這本舊書發(fā)出的塵土味道,有些沉溺。
我的女友說,她也喜歡這間屋子的屋頂。其實(shí)是個閣樓,所以,傾斜了下去。但這傾斜象風(fēng)的姿勢,真有意味,真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傷感。像童話。所有的童話都無比傷感,我糾結(jié)在里面,尋找著那些丟失的少年夢。
我曾經(jīng)追過風(fēng),那些風(fēng)的方向,是我青春的遠(yuǎn)夢——終于越飄越遠(yuǎn)了,我試圖抓住,卻兩手空空。包括時間,包括容顏,這些,我都明顯地感覺到了無能為力。這世間,無能為力的事情真多呀。我嘆息一聲,明顯感覺風(fēng)在吹向我,這除夕夜的風(fēng),吹著我,往哪里去——我看到一個影子飄過來,那是我嗎?那還是別人?我們在此相遇,這是約翰伯格的書的名字,多美呀,一場風(fēng)與另一場風(fēng)相遇,不早,不晚。
沒有擦身而過,親愛的,你吹上我的臉,這么親。天地靜下來,你說我也吹上了你的臉,可是,親愛的,不是我,那是風(fēng),是風(fēng)。
是風(fēng)就足夠了呀。
這一場春風(fēng),吹得人情意綿軟,桃花遍地開了,一朵,又一朵。這是一生的風(fēng),正像勞倫斯說他的女人:親愛的,你是全英國最令人贊嘆的女人。她把他席卷了,用眼神,用愛情。用她對他那種特有的味道。這個26歲的青年掌握了我的整個命運(yùn),從此我們再也沒有分開過。
她說。
再也沒有分開過。有這樣一場風(fēng),即使是吹得人逼出眼淚又如何?
還是輕輕地唱著那首老歌吧,春風(fēng),春風(fēng)它吻上了我的臉,告訴我現(xiàn)在是春天了。
我走到門外,萬家燈火。我看到煙火升起來。我分明感覺到春天悄悄地侵略了。我摸了摸自己的臉,有溫?zé)岬臐瘛?/p>
真好。可真好。
不是我,不是我,是風(fēng)。是風(fēng)吹起了誰的眼淚,在這寒冷的早春,吹呀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