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溪言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yīng)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p>
熙寧八年,蘇軾續(xù)娶王閏之的第六年,正是發(fā)妻王弗死后的第十年。
夜晚的幽幽夢境之中,隱約間,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年少情濃。小軒窗下,故人緩緩地輕理云鬢,描眉梳妝。月影婆娑,涼風(fēng)習(xí)習(xí),朦朧間,他看她看得不大真切。他十年來的風(fēng)霜與辛酸盡管呼之欲出,卻無從說起。他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惟有淚水千行?,F(xiàn)實陡然將他從夢境之中拉回,恍惚間他醒了,卻早已淚流滿面。
印象中,蘇軾是“大江東去浪淘盡”般的人物,也是“老夫聊發(fā)少年狂”般的豪杰。指點江山,激揚文字,不應(yīng)該是兒女情長。他一生仕途坎坷,官場失意,飽受李定等小人的彈劾并屢次被貶的人生羈苦。他卻一笑了之,“歸去,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他心中根本無風(fēng)雨一念,浮沉榮辱俱已不在他心中。超然灑脫已至極致。明爭暗斗,爾虞我詐,不是他要的,他所求的,僅僅是“一蓑煙雨任平生”的淡泊。
他不食人間煙火,“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孤鴻正是他的象征,即使無枝可依,也不愿茍且偷生。彼時,新、舊兩黨均將他視為異己,他也不在意。他孤傲,他正直,風(fēng)雨中,他煢煢獨立,孑然一身。
這樣的一個男子,究竟還有什么能牽動他的心呢?看他的詩詞,他已放下了一切,超然于俗世了,無論是彈劾還是貶謫,于他,早已無所謂了。這樣的一個人,怎會為兒女情長所絆?直到讀到這首《江城子》,才幡然醒悟,他將自己對亡妻的一片深情,全都小心翼翼地藏于內(nèi)心最深處。只是那一天,她死去整整十個年頭,月夜朦朧,星辰依舊,像極了十年前的那個夜晚,喪妻之痛終于無處可藏。
深情雖在,卻無處訴說。
生死永隔,斯人已逝,只不過徒做念想罷了。十年的起起落落,他也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年少英才了。物非人也非,他怕“縱使相逢應(yīng)不識,塵滿面,鬢如霜”。看似恣意灑脫的蘇軾,其實深藏了一片柔情,獨屬王弗一人。后來的王閏之、甚至與他鶼鰈情深的王朝云,都無法代替。《江城子》只有一篇,斷腸人只有一個。故人既逝,何人可共笑談?
讀江城子,讀破蘇軾一片心。
(指導(dǎo)老師:周君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