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絕
[1]
位于云市CBD的時悅集團總部的地下停車場里,褚律鎖好車門,拿著外套以及公文包走入專用電梯,正準備關(guān)門之際,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道熟悉的女聲:“麻煩等一下!”
他停下關(guān)電梯的動作,抬頭望向聲源處,只見一個身穿淺色職業(yè)套裝、腳踩細高跟的長發(fā)女子快步走過來。
女子妝容精致,氣質(zhì)溫婉,見到電梯里的褚律,口吻熟稔地笑著打招呼:“褚總,早上好。不介意我蹭個電梯吧?”
褚律失笑,上下打量眼前的好友兼工作伙伴一眼:“今天吹的什么風(fēng)?林熙言林大秘書居然跟我如此客套?”
林熙言正要說話,無意間瞥見他身上那件被扯壞的白襯衫,當下?lián)P了揚眉,揶揄道:“我也好奇今天吹的什么風(fēng),一向嚴于律己的禇大BOSS居然衣衫不整就出門了?”
褚律愣了好幾秒,然后才慢半拍地反應(yīng)過來她的話中之意。想到自己居然忘記換件衣服就來公司,他忍不住扶額:“不是你想的那樣……”
林熙言眨眨眼,微笑:“褚總,您放心,我什么都沒想。不過建議您馬上把外套穿上,不然……唔,實在有損您的總裁之威。”
褚律對上她戲謔的目光,無奈嘆氣,放棄辯解。只是下一秒,腦袋瓜里免不了又想起那個令自己大傷腦筋的小家伙……
電梯門適時打開,林熙言默默落后了一步。褚律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沒有發(fā)現(xiàn)這一細節(jié),也沒有發(fā)現(xiàn)她那只拎著包的手指攥得緊緊的,骨節(jié)泛白,手上青筋畢露。
林熙言與褚律是大學(xué)同學(xué)。褚律為人優(yōu)秀低調(diào),在大學(xué)期間女粉絲無數(shù),林熙言便屬于其中之一。只是,她比其他女生更善于隱忍,也更愿意下功夫,在暗自列好目標后,她便開始努力地一步步朝他靠近。大學(xué)畢業(yè)之際,她放棄條件更好的工作機會,毅然地追隨著他的步伐,憑借自己的工作能力成為與之并肩的工作伙伴和現(xiàn)實里的好友。
一晃十年,他身旁的位置至今空缺,她以為自己終于要迎來曙光,誰料……
思及先前那一幕,林熙言眉眼間閃過一絲陰霾,暗自決定要好好調(diào)查一下褚律身邊突然冒出來的那一位究竟是什么身份。
林熙言辦事效率素來很高,過了沒多久,她就拿著一件嶄新的襯衫敲開了褚律的辦公室。
褚律見到她手中的衣服,笑起來:“中午有沒有空?為表感謝,請你吃飯。”
林熙言直接點頭:“好,員工餐廳今天有我最愛吃的糖醋排骨?!?/p>
褚律聞言故作遺憾道:“本來打算請你吃大餐,誰知道你對員工餐廳的喜愛十年如一日?!?/p>
林熙言聳肩:“沒辦法,誰讓我愛得深沉。而且你知道,半途而廢不是我的風(fēng)格?!彼庥兴?,可惜那人沒有聽出來。
到了午飯的點,林熙言和褚律的身影出現(xiàn)在員工餐廳。
她一向脾氣溫柔又待人親切,在公司里風(fēng)評很好,所以她一出現(xiàn),立即有相熟的女同事熱情地邀請她一起坐。
林熙言禮貌地婉言謝絕,隨即聽到另一個女同事立即低聲批評同伴:“你是不是傻?沒看到熙言姐身旁的褚總嗎?一看就知道他們是一起的嘛。”
“哦對,我都忘了褚總每次現(xiàn)身員工餐廳都是和熙言姐一起來的。我賭兩根黃瓜,熙言姐跟褚總私下一定是一對!”
“這種沒懸念的賭有什么好打的……”
“也是……不過說真的,熙言姐不僅長得漂亮,人又好,和褚總站在一起真般配……”
員工的竊竊私語聲鉆入耳朵里,林熙言臉上的笑深了幾分。
她看了身旁俊朗非凡的男人一眼,半真半假道:“褚總,你看,我們倆沒有在一起,實在愧對大家的厚愛。要不,你考慮考慮,從了我?”
褚律微微勾了勾唇,沒當真。林熙言斂下心頭的失望,主動聊起另外的話題:“對了,周巖他們組織了一個大學(xué)同學(xué)聚會,邀請我們倆一起參加。去嗎?”
周巖是褚律大學(xué)的室友,也是林熙言的老鄉(xiāng)。
褚律點點頭:“你到時候通知我。”
“好。”
午飯吃了一半,褚律的手機里進了條短信。
“褚大哥,你今天千萬要記得,有話好好說,別隨便脫外套?。 ?/p>
發(fā)件人沒有備注,但是他一眼就認出這串電話號碼的主人是誰。他看完短信,面無表情地收起手機,沒理會。
過了幾分鐘,短信提示聲再次響起,還是同一個發(fā)件人:“褚大哥!你衣服沒換,你知不知道?我早上在你后面吼得嗓子都啞了,你也沒理我……”
他看完內(nèi)容,嘴角微微抽了下,依舊沒理會對方。
又過了幾分鐘,短信聲再次響起:“褚大哥,江湖險惡啊!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萬一有人喪盡天良想對你下手,我也來不及救駕,那可就虧大了啊!就算是為了我,也請千萬保護好自己??!”
被比作美人的褚律看完這條短信,臉都黑了。他動了動手指,最終還是放棄了與中文差得讓人崩潰的小家伙溝通,直接拉入黑名單。只是,在手機屏幕上彈出“是與否”的對話框時,他到底還是遲疑了。
林熙言見他一臉無奈、眼里卻隱隱有溫和笑意的樣子,按捺住微沉的心,開玩笑道:“怎么?女朋友查崗?”
褚律搖搖頭,沒正面回答,心里卻不再遲疑,果斷地選擇了將對方加入黑名單,然后收起手機。
林熙言猜不透他的想法,再好奇,也只能將滿心疑慮收回肚子里,只是原本因為他答應(yīng)參加同學(xué)聚會的好心情,在這一刻,全沒了。
而彼時,正在吃午飯的時光同學(xué),在發(fā)了三條短信都等不到對方的回應(yīng)后,索性直接按了撥號鍵。下一秒,電話里傳來一個冰冷的女聲,提示對方正在通話中。
她還以為他有事在忙,沒想到一直到這天晚上,她也沒能打通對方的電話。
最后還是Mat一語驚醒夢中人:“小姐姐,你這明顯是被拉入黑名單的節(jié)奏啊?!?/p>
時光愣了好幾秒,最后仰天長嘆一聲,傷心地飄回了訓(xùn)練室。
她只是好心發(fā)短信提醒他沒事別隨便脫外套,還順便補充了下,江湖人心險惡,萬一有人見色起意,那可就虧大了。除此之外,她什么也沒干呀。
唉,表姐說得對,男人脆弱的自尊心喲啊……
任何事,但凡經(jīng)歷過撕心裂肺的第一次,第二次就比較容易能接受了。
被心上人拉入黑名單這種事,時光以前也經(jīng)歷過一次。那次她傷心欲絕,怎么也想不通為什么。在頹廢許久之后,經(jīng)過表姐的開導(dǎo),她才重新振作起來。而這一次,她失落了沒多久就恢復(fù)了斗志。
因為她時刻牢記表姐的教誨,年輕人嘛,有困難要上,沒困難制造困難也要上。漫漫人生路,總會遇見各種各樣的失敗,最重要的是要學(xué)會在打擊中茁壯成長!
第二天,萬里碧空如洗。
時光迎著微煦的晨光,再一次出現(xiàn)在了褚律的家門口。不過她抵達目的地后,沒有按門鈴,也沒有大喊大叫,而是掏出手機蹲在大門口刷起了微博。
毫不知情的褚律早上起來后眼皮就一直跳個不停,總感覺今天會發(fā)生點什么。果然,大門一打開,他就看見毀掉自己兩件襯衫的小家伙正蹲守在自家門口,一臉春光燦爛:“褚大哥,好巧呀!我們又見面咯……這算不算傳說中的萬水千山總是緣?”
夏日清晨的風(fēng)撲面而來,女孩清脆的聲音在空氣中響起,夾雜著回憶的味道。褚律看著她眉目清澈笑眼彎彎的模樣,驀地想起當年兩人第二次線下見面的場景。
那時候,他們雖然在游戲里已經(jīng)認識了很長一段時間,但現(xiàn)實里并無聯(lián)系。他在南陵市,她在英國,彼此之間隔了萬水千山,卻從沒想過在現(xiàn)實里約見。
即便,他知道她的一切聯(lián)系方式。
忽然某一天,他們所在的游戲幫派“蒼山暮色”決定在江城市組織首次玩家線下見面會。原本不打算參加的他,因為得知她也會去,最終改了行程。只是由于工作的緣故,當天和眾人匆匆一聚之后,他便從江城市飛回南陵。臨別前,她依依不舍,他于是許諾她有空可以來南陵市找自己玩。卻沒想到,見面會結(jié)束后的隔天,中文不流利又人生地不熟的她居然真的孤身前來找他。
當時,她也如此刻一樣,既沒有按門鈴,也沒有打電話,小小的身子蹲縮在他家門口??匆娝_門后,笑得一臉璀璨:“彌勒佛大哥,好巧啊,我們又見面咯。這算不算你說的萬水千山總是緣?”
他當時的驚訝與擔心多過了喜悅。在把她領(lǐng)進家后,他嘮嘮叨叨不厭其煩地教育了她一個上午的“社會險惡,防人之心不可無”。不滿十六歲的她笑瞇瞇地聽完他的訓(xùn)斥,最后理所當然地說了一句,可是,你又不是外人啊。
大她九歲的他,愣在當場。明亮的日光下,少女澄澈的目光和笑,勝卻人間無數(shù)。
大概是那時候動了情?又或許是在更早之前吧。
在多年前《風(fēng)云OL》里那個名叫青竹林的茅草屋前,名叫“見光死”的嬌俏少女緊張兮兮地來找他求救,開口一句就是:“彌勒佛大哥,你高抬貴手幫我把這個人甩掉好不好?我好像沒有得罪他,可是他一直追著我跑……”
他被她讓人噴飯的中文水平驚住,手起刀落替她解決了身后的麻煩,平靜無瀾的江湖生涯卻從此多了一個話癆小跟班。
最初的最初,他努力恪守著彼此之間的界線,卻在不知不覺間丟了心。后來的后來,他努力忘記她,以為自己終有一天會做到,卻忽然,又在某天遇見。只是記憶里的少女依然明眸皓齒,而他,早已不復(fù)當年。
他與她之間,永遠隔著九年的時光之河無法跨越。
回憶苦澀如酒,倒出來,收不回去。
褚律微微斂目,避開她目光里的熱烈,低沉著聲音開口:“時小姐,如果我沒記錯的話,ST的訓(xùn)練基地和這里是不同的兩個方向?!?/p>
時光聽到他疏離的稱呼,偷偷撇了撇嘴,可憐兮兮道:“我也不知道我這腿今天是怎么了,剛才晨練的時候,跑著跑著,到這忽然就走不了了,所以我就只好停下來休息休息,沒想到又遇見你了。也許這就是緣分吧……”
“……”他被她胡說八道的回答打敗,沒再多說什么,而是直接越過她,然后砰地一聲帶上大門,徑自朝外走去。
時光見他的樣子像是去上班,連忙起身追上去:“褚大哥,你現(xiàn)在是去ST總部上班嗎?話說你不是我們戰(zhàn)隊的工作人員嗎?怎么我都沒見你在基地出現(xiàn)過?”
身旁的男人充耳不聞,時光也不在意,繼續(xù)問道:“對了,你有玩《God》嗎?在哪個區(qū)?有空我們一起玩吧。我水平還不錯哦,以后我罩著你!誰要是敢欺負你,我?guī)湍阕岬剿麐寢尪疾徽J識他!對了,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倆是怎么認識的?有個家伙給我發(fā)紅線,我還以為他要追殺我,然后跑到青竹林找你求助……”
女孩嘰嘰喳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那些已經(jīng)被塵封的往事似乎再次鮮活起來。全程緊鎖著眉頭的褚律,終于在這一刻,頓住了步伐。
他側(cè)過頭,神色淡漠地看著眼前眉飛色舞談?wù)撏舻哪贻p女孩,沒有說話,仿佛置身事外的旁觀者。
她終于意識到不對勁,雀躍的聲音漸漸低下去,然后連同臉上最后一絲喜悅都消失不見。
“時小姐,”他終于開口,一字一句,“我最后重申一遍,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所以,請你不要再來騷擾我,否則我只能打電話報警了?!?/p>
他就那樣看著她眼睛里的光彩,一點點一點點,暗淡下去,看著她微微低下頭去,用哽咽的聲音詢問:“真的要這樣嗎?”
所有的隱忍與克制就要在這一秒坍塌,他幾乎要反悔,卻又硬生生忍住了。再次開口,語氣沒了先前的冷酷,多了幾分勸說:“讓游戲的歸游戲,現(xiàn)實的歸現(xiàn)實吧?!?/p>
他移開目光,準備離開,猛地被身側(cè)之人抓住了手。
“那就只能互相傷害了啊?!毙」媚飮@了嘆氣,抬起那張本以為傷心其實不然的臉龐。
她手掌的溫?zé)釓南嘟惶幝娱_來,他似乎被燙到,下意識要抽手,誰料她的力道太大,一時竟沒辦法掙脫開來。不明所以的他抬眸對上她的目光,卻見她粲然一笑,主動松開手。
下一秒,在他還未反應(yīng)過來之際,瘦瘦弱弱的小姑娘居然一把拽過他的衣領(lǐng),快準狠地把罪名……坐……實……了!
溫軟的唇瓣落下來,女孩獨有的馨香鋪天蓋地席卷而至。
褚律整個人僵在原地,竟一時忘了反應(yīng),然而大腦還沒重新恢復(fù)運轉(zhuǎn),對方忽然又狠狠地在他唇間輾轉(zhuǎn)吸吮了下。她膽大卻又異常生澀的動作,宛如海浪拍擊巖壁,瞬間掀起了滔天巨浪。
腦中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啪的一聲當場斷裂,他最終選擇在這苦澀又甜蜜的海浪里沉淪。
頭頂?shù)年柟庖稽c點濃烈,空氣中有曖昧的氣息蔓延。
隔壁那幢別墅的三樓陽臺上,突然探出一個頂著爆炸頭的腦袋?;鴿鈯y的年輕女孩很明顯已經(jīng)在陽臺上圍觀了很久,此刻見到那對接吻的男女,眼珠子一轉(zhuǎn),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吹了一聲嘹亮的口哨。
見樓下兩人陡然驚醒并迅速分開,爆炸頭女孩滿意地轉(zhuǎn)身回房。
哼,一切在單身狗面前秀恩愛的行為,都是可恥的!
[2]
作為一枚接吻新手,時光這會兒小臉蛋紅彤彤的,腦袋瓜暈乎乎的,腿還有些微發(fā)軟,可是心情前所未有的好。沒想到接吻居然有如此神奇的功效,難怪她在國外的時候,經(jīng)常在大街上看到一對對吻得難舍難分的年輕情侶們。
她穩(wěn)了穩(wěn)心神,用余光偷瞄眼前的人,對上他晦暗不明的目光后,連忙慌亂地挪開,結(jié)果目光一不小心就落在了他透著迷人光澤的唇上,忍不住意猶未盡地抿了抿唇。雖然知道非禮勿視,但不是還有句話叫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嘛。
褚律看到她的動作,眼里情潮翻涌,花了很大力氣才艱難地移開目光不再去看她。
空氣里彌漫著旖旎的氣息,小姑娘嬌羞與期待的模樣,讓他想說些什么,卻又一時詞窮,只好懊惱自己方才的沖動,如果她能再克制幾分就好了。
然而在愛情里,越是克制,便越是愛得強烈,只要有了一絲貪戀,便會淪陷。
時光并不知他此刻的內(nèi)心所想。
她只知道自己現(xiàn)在開心得快要爆炸了!雖然她很想努力裝出一副淡定的樣子,但是她真的做不到?。∫驗?,她終于真正地把自己的初吻送出去了!
以前她也偷襲過他,可是那時候她不懂事啊,以為接吻就是唇貼唇,以至于錯過了不少機會!而那時候的他呢,明明也喜歡她,卻總是把自己放在兄長的位置,從不逾越雷池,保守得像個修道士。
其實,她剛才之所以行動,完全是聽到他又一次說要告自己騷擾,所以腦袋瓜一熱,臨時決定來個霸王硬上弓。誰知不上不知道,一上才發(fā)現(xiàn)居然是姜太公釣魚!
看來想和做,還是得結(jié)合在一起??!瞅瞅,這不就有進展了嘛。
時光心里竊喜,卻還是清了清嗓子,努力擺出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褚先生,現(xiàn)在你可以告我騷擾了。同時,我也保留追究的權(quán)利?!?/p>
她自以為藏得很好,殊不知噘得高高的嘴角以及眉眼間藏不住的笑意,都泄露了她此時的心情。
褚律聞言,這才明白過來,她先前莫名其妙蹦出來的那句“那就只能互相傷害了”是什么意思。他微微莞爾,重逢后第一次用溫和的眼神看著她。他的小姑娘長大了,變聰明了。這幾年,他不在,她大概也過得很好吧。
時光看見熟悉的目光,既開心又莫名有些心虛。不待他開口,她便主動為自己辯解:“我明明什么都沒做,你就要告我騷擾。我總不能浪得虛名吧?”
“浪得虛名不是這么用的。它指的是雖然名聲很響,但實際不具備這些名聲和實力,所以只得了個虛名?!?/p>
她咀嚼了一下他的話,然后歪著腦袋瓜,攤手:“對呀,我不就是得了一個‘騷擾的虛名嘛?!?/p>
每次聽到她對成語的理解,他都忍不住扶額失笑,解釋道:“浪得虛名是一個貶義詞。浪因為種種原因躥了起來,達到了一定的高度,但實際上它并沒有達到這種高度。主要是用來形容,借助某種外因,獲得超過自己真實本領(lǐng)和名聲的那類人。明白了嗎?”
“啊,又錯了啊……”她頓時有些垂頭喪氣,還以為努力學(xué)習(xí)了這么久,可以讓他對自己刮目相看呢,至少夸一夸她……
他見她耷拉著腦袋瓜的樣子,沒忍住,如從前那般伸手安慰似的輕輕拍了拍她的頭:“沒關(guān)系。錯過一次,印象反而深刻,只要知錯能改,下次就不會再用錯了?!?/p>
她聽了他的話,抬起頭來,話題一轉(zhuǎn),問:“褚大哥,知錯能改,你真的不喜歡我嗎?”
陽光下,女孩紅著臉頰,拋開一切嬌羞與矜持,眼睛亮晶晶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如果他真的不喜歡自己,對于她的主動,他應(yīng)該推開她才是。她說錯了成語,他應(yīng)該不理她然后走掉才對??墒撬麤]有,他和她一樣投入,他褐色的眼睛如從前一樣溫暖。
褚律沒有說話,只是望著她的目光沉沉。
是啊,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你。因為,我一直都只是愛你啊。就算大??萁摺⑻炜胀噬?、太陽墜落,我對你的愛也永不會變。
他很想反駁,或者說一些違心的話??墒沁@一刻,他再也舍不得看見他的小姑娘傷心落淚。最后,他只好斂眉低目,逃避地佯裝去看手腕上的表:“抱歉,我現(xiàn)在趕時間?!?/p>
對于他的避而不答,時光只好施展“厚臉皮”的絕技,直白地追問:“你不打算對我負責(zé)嗎?你都吻我了?!?/p>
剛拉開車門的他明顯僵了一下,停頓了好幾秒,才說:“我不是也沒要求你負責(zé)?”
“你可以要求呀,我一定會答應(yīng)的!”她笑瞇瞇地盯著他,一臉“我很大方”的樣子。
“……”他無語,怎么想都覺得畫風(fēng)不太對。然后,他想起了自己的初衷,默默郁悶了。
“你知道嗎?我每天醒來,都覺得自己比從前更加愛你了。我看見樹與落葉、看見雨和陽光,想到的也全都是你,所以褚大哥,你真的不需要我對你負責(zé)嗎?我可以給你摘星星摘月亮,只要你要,我都幫你實現(xiàn),好不好?”女孩的聲音甜軟卻又帶著蠱惑人心的魔力。
那個“好”字即將脫口而出的瞬間,褚律清醒過來,連忙頓住。幾乎是落荒而逃,踩著油門駛離小區(qū),他甚至不敢去看后視鏡里女孩的表情。
一直到車子駛離小區(qū)很遠,他才恍然回想起她口中的那段突如其來的表白,似乎是網(wǎng)絡(luò)上曾流行的段子。他啞然失笑,可是很快,那笑容又隱去,清俊溫雅的眉宇間露出一抹寂寥。
細細想來,他人生唯一的意外,大概就是遇見了她吧。他不怕滿心歡喜到了最后又是一場空,卻獨獨,怕她不快樂……
回去的一路上,時光步伐輕盈,心情好到差點飛起來。
不過她回到訓(xùn)練基地沒多久,孫全突然一臉沮喪地冒出來,欲言又止地看著她。
時光被他看得雞皮疙瘩都快冒出來了,只好主動出擊:“全哥,你怎么了?為什么一臉痛不欲生地看著我?”
盡管知道眼前的女孩中文不好,但孫全還是被噎了一下。組織了下語言,他努力擺出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小光啊,這段時間生活上還適應(yīng)嗎?有什么問題盡管向組織提?!?/p>
時光松了一口氣:“請組織放心,我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p>
“呵呵呵,那就好。和大家相處得還好嗎?”
“都挺好的。咦?難道有人覺得我不好相處?我對待自己人一向如春天般溫暖呀。”
“……”孫全一時詞窮。他總不能說大BOSS打你小報告了吧……
在他看來,大BOSS也是個怪人。如果他沒猜錯,大BOSS之所以會成立ST俱樂部,都是為了眼前這個年輕的女孩。可是吧,眼前這個年輕女孩明顯不清楚這一切,居然還誤會大BOSS是俱樂部的助理,住的別墅是員……工……宿……舍……
打量了下眼前之人從外頭回來明顯好心情的樣子,再聯(lián)想到剛才大BOSS特意打電話讓他委婉地約束一下旗下某個隊員的行為,怎么看,都覺得這是有故事的一對啊。
作為一個情感細膩的胖子,特別是一個愛看言情小說的胖子,孫全默默腦補了幾十萬字的狗血言情。
“全哥?全哥?”時光喊了好幾聲,孫全才回過神來。
“啊,小光啊,我看你剛剛好像是從外面回來的,怎么不多睡會兒?你們平常訓(xùn)練這么辛苦,早上沒什么事,可以多睡會兒?!?/p>
“我去小區(qū)里溜達了一圈,熟悉熟悉環(huán)境,順便進行一下光合作用。”
“呵呵呵,剛來是應(yīng)該熟悉一下環(huán)境。對了,接下來咱們就要開始投入到各大賽事當中,雖然知道下周的比賽對你們來說小菜一碟,但還是希望你們集中注意力,把其他事情都先放一放,然后保證充足的睡眠時間?!?/p>
時光完全沒聽出對方太過委婉的提醒,還以為他是擔心比賽的事情,于是笑道:“我懂了,全哥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圓滿交差!孫全欣慰地點點頭,事后立即給大BOSS打了個電話報告進展。
然而,第二天早上,褚律因為臨時有事比平日提早出了門。結(jié)果,車子剛開離家門口,他就看見后視鏡里冒出一個熟悉的人影,去的方向,正好是他家……
褚律默默扶額。
他的小姑娘還真是……
毅力驚人。
[3]
人類真奇怪。明明喜歡,卻總是心口不一。
喜歡一個人,又不是什么令人難堪的事情。你看你長得帥,我也沒有丑到水平線之外呀。
難道你沒有聽過一句話嗎?這世上最美,莫過于彼此喜歡。
——摘自《我和你的小時光》
去外地參加比賽的前一天,天空陰沉沉的,正如時光此刻的心情。換成任何一個人,連續(xù)吃了好幾天閉門羹,心情能好得起來才怪。
她站在褚律家門口,盯著緊閉的大門,開始懷疑起自己之前的判斷。
他不會是被她那天的主動給嚇到了吧?可是不應(yīng)該啊……回想起那天褚律的反應(yīng),她連忙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測。
呃,難道是她來得太勤快,引起了他的反感?可是有句老話叫女追男隔層紗,意思就是說女生主動的話事半功倍啊。莫非前人的經(jīng)驗之談也不靠譜?
不知道如果她從現(xiàn)在開始改邪歸正,不再天天來他家門口假裝偶遇的話,還來不來得及?說不定他反而會對自己“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吧?
唉,愛情這門功課太難了……
時光郁悶地撓撓頭,掏出手機想給對方打電話,然后才后知后覺地想起,她的手機號碼之前被他拉到黑名單了。
按了一會兒門鈴始終得不到回應(yīng)后,她正準備離開。電光石火之間,她猛地想起昨天無意間看到的一條社會新聞,說的是一名獨居人士在家中意外身亡,幾天后才被人發(fā)現(xiàn)……
她當場被自己的想象驚出了一身冷汗,慌忙掏出手機想撥打求救電話,肩膀忽地被人從后頭拍了一下。
爆炸頭、皮膚慘白、眼圈濃黑以及那像是中了劇毒的黑唇,她扭頭對上這張鬼畫符般的臉,不由腳底一滑。
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人嚇人,而是,自己被自己嚇壞了,然后又再次被別人嚇到,俗稱二次傷害。
朱迪眼明手快地伸手扶住她,絲毫不知自己這張臉把她給嚇到了,還一臉納悶道:“你沒事吧?怎么大白天一副見鬼的樣子?年紀輕輕膽子有點小啊?!?/p>
剛剛可不就是見鬼了!時光緩了緩心神,有些生氣地瞪向她,連英語都蹦出來了:“Who are you?”
朱迪收回手,說:“哦,我啊,我是住隔壁的圍觀群眾啊。這幾天我在陽臺上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做人要有骨氣啊妹子!我跟你說,這年頭三條腿的男人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遍地跑。分手就分手了,有必要天天來求復(fù)活嗎?就算是被……”
“停!”時光忍不住開口打斷她的滔滔不絕,“請問你到底在說什么?我怎么一個字都聽不懂……”
朱迪遞給她一記“我懂”的眼神,伸手自來熟地拍拍她的肩膀,“妹子,別傷心,被甩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祖國河山如此美好,切莫在一棵樹上吊死,何況這還是一棵歪脖子樹?!?/p>
她語速有些快,時光沒怎么聽清楚,只抓住半句:“什么歪脖子樹?”
“住在這棟房子里的大叔??!”朱迪隨手指了指眼前的房子,“三十歲以上的老男人,可不就是歪脖子樹嘛??茨隳昙o輕輕的,咋這么想不開呢?”
朱迪想起了自己的母親,語氣中頓時多了幾分怒其不爭。這世上某些雌性生物也不知道都怎么了?怎么就不明白,委曲求全的感情,從來都不叫愛情??!
“這位同學(xué)!你知道像你這種莫名其妙冒出來對別人說教,又莫名其妙批評別人的人,在電視劇是活不過開頭三分鐘的嗎?!而且褚大哥只比我大了九歲而已,哪里老了?”時光最見不得別人說褚律的不好,氣鼓鼓地上下打量她一眼,語氣不善地反問,“介意我問一下你幾歲嗎?”
她說完,下意識地看了眼對方的胸,然后又默默地低頭瞅了下自己的胸部。
“我十八?!敝斓峡吹剿男幼?,好心安慰,“我這是天生的,你不用自卑。我從小到大除了名字,就這一個困擾。”
“……請問你叫什么?”話題不知不覺就轉(zhuǎn)到這里來了。
“朱迪。我爹是個暴發(fā)戶,早年想學(xué)人家給孩子取個洋氣點的名字,就給我取了這么個名字。你呢?”
“哦,我叫時光。我比你大,你應(yīng)該叫我姐姐。”
“好吧,小姐姐??丛谀忝滞寐牭姆稚?,我跟你說實話吧,其實這些天我都沒看見你前男友家有人出入過,你在這里守株待兔一點作用都沒有,甚至還會引起對方的反感,所以,不要再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了。你看幾天前你們倆還甜甜蜜蜜在大門口接吻,沒想到轉(zhuǎn)頭就分手了。這世上最靠不住的,果然是愛情啊愛情?!?/p>
“……前男友?你在說什么?我們倆目前還處于追求與被追求的階段。很不幸,我是追求者。還有,你怎么知道我們接吻的事情?”
朱迪本以為自己是在伸張正義解救受困于愛情中的苦難同胞,沒想到居然是誤會一場?!
場面一度很尷尬。
雙方面面相覷了好一會兒,朱迪良心難安地開口道歉:“對不起,是我誤會了……能不能請你原諒我的冒失?那個,我發(fā)誓我真的沒有在監(jiān)視你,只是每天早上我爬起來去陽臺呼吸新鮮空氣的時候,恰好都能看到你執(zhí)著的身影……”
朱迪尷尬地指了指褚律家右手邊那棟房子。
誤會解除,時光不甚在意地擺擺手:“沒關(guān)系,我大人有大量,已經(jīng)把你說的話都當成屁給放了?!?/p>
噗,朱迪沒忍住笑起來:“小姐姐你太有趣了,可以請你吃飯嗎?就當作是我的賠罪?!?/p>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啊,我怎么能答應(yīng)你的邀請?更何況我們剛剛認識還沒超過一個小時呢!”時光義正詞嚴地拒絕她的邀請,“好像快要下雨了,我得回去了。江湖再見。”
朱迪:“……”她長得很像奸詐之人嗎?
天色漸暗,時光剛剛跑開沒幾步,天空突然傳來一聲驚雷,緊接著豆大的雨點像斷了線的珍珠急匆匆砸下來。
朱迪見狀,正準備叫她在自己家躲一下雨再走,或者自己去給她拿把雨傘。然而雷雨聲太大,她喊了兩聲,時光都沒聽見。
朱迪剛抬腿打算跑過去,忽然看見雨幕中急步走來一個打著深色雨傘的年輕身影,停在了時光面前。她見此,放棄了剛才的想法。
打算一鼓作氣跑回家的時光看著頭頂驟停的雨水,愣了下,對上好心的路人的臉,驚奇道:“咦?隊長,你怎么來了?”
難道是特意來接她的?可他怎么知道她在這里呢?
“路過?!盨ilence把傘柄塞到她手里,說話一如既往的簡潔。
“哦,怪不得,原來都是緣分。謝謝!”她松了一口氣,卻忘了一個人如果只是路過,又為何會帶著兩把雨傘出門呢?
“走吧。”Silence沒再多說其他,打開手里另外一把傘,率先邁入大雨之中。
朱迪站在原地,看著那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視野里,摸了摸下巴思考著。一分鐘后,她眨了眨眼,抬起腳步,慢吞吞走進雨幕里。
好像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她開始在別人的愛情故事里操碎了心,被罵過多管閑事,也被罵過神經(jīng)病,卻總也改不了。
這大概是病吧?可惜,這世上好像無藥可醫(y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