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洋
鮑勃·迪倫,在每個文藝青年或曾經的文藝青年心中,這個名字,都近乎神明。
這個很少接受采訪、私生活成謎、個性堅硬得如一塊石頭的老爺子,早就成為音樂史上一座活著的豐碑。
他寫出過《答案在風中飄》這樣膾炙人口的名曲,賣出過上億張唱片,被譽為20世紀60年代“最偉大的文化符號”,代表著反叛、激情、解放;他入選過美國搖滾名人堂,獲得過格萊美“終身成就獎”,甚至帶著他的音樂體面地走入普利策獎的殿堂,推翻了這一主流獎項的保守圍墻。
然而,他能夠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依然出乎許多人的意料。雖然他的許多歌詞足以躋身當代最優(yōu)秀的詩作,他也正兒八經地寫過書,但在大眾眼中,他最有分量的身份,依然是歌手。
諾貝爾獎頒獎詞給他的評價是:“鮑勃·迪倫為偉大的美國歌曲傳統(tǒng)帶來了全新的詩意表達方式?!?/p>
這個評價,無論是從文學還是從文化的角度而言,都絲毫不為過。
當鮑勃·迪倫還只是個叫羅伯特·艾倫·齊默曼的男孩時,誰也不知道他的未來將是什么樣。
1941年,羅伯特·艾倫·齊默曼出生在美國明尼蘇達州的一個小鎮(zhèn),他的父親是鎮(zhèn)上的一個小老板,家境還算富裕。但自小患有小兒麻痹癥的父親,沒有辦法帶著兒子在大自然里快樂玩耍,比起其他的男孩子來,羅伯特的童年異常安靜且沉默。
羅伯特上學后學到的第一件事,是當尖銳的空襲警報聲響起時,要立刻躲到書桌底下,因為那時到處流傳著蘇聯人會用炸彈甚至核彈攻擊美國的傳言。年幼的羅伯特還不太懂得什么是戰(zhàn)爭,只知道身邊的人在不斷地營造一種恐怖的氛圍,而幾乎所有人都變成了這種幻想的受害者。
10歲時,羅伯特無意之中在家里翻到了父親的一把木吉他,當他用手輕輕撥動琴弦時,吉他發(fā)出的聲音讓他興奮無比。家里那臺碩大的紅桃木唱機,更是帶給了他一個美妙絕倫的世界。他把家里所有的唱片都聽了個遍,并深深愛上了這些旋律。
有一天下午,他一個人待在家中,順手打開唱機,上面剛好放著一張鄉(xiāng)村音樂唱片,他已經不記得那張唱片的名字,只記得那音樂讓他覺得“自己好像是另外一個人似的”。音樂的種子在他心里發(fā)芽了。
上中學后,羅伯特開始抱起吉他,玩起了搖滾樂。他精心打理自己的發(fā)型,愛穿皮夾克、牛仔褲和靴子,那是當時最時髦的穿著。在進入明尼蘇達大學后,羅伯特才真正開始人生的蛻變,他發(fā)現了自己生命中的第一個精神偶像--伍迪·格思里,傳奇的“美國民謠之父”。
格思里比羅伯特大29歲,一生命途多舛,總是背著吉他四處流浪,雖窮苦困頓,卻寫出了上千首讓人振奮的歌曲?!八翘觳牛母枨畜@人的觀點,你可以從中知道如何生活。這就是我想唱的歌,我要像他那樣唱。”他不斷學唱格思里的歌曲,試著推敲他的音樂中的精髓,感覺這些歌正好唱出了自己對生活、對人群的感受。
20歲那年,羅伯特把名字改為鮑勃·迪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從小生長的明尼蘇達州??诖镏挥?0塊錢的他,搭上一趟便車,前往紐約,去拜訪他心中的偶像格思里。
從此,他成了迪倫,而迪倫的家在四方,在流浪的音樂中。
紐約是一個充滿機會的地方,迪倫在格林尼治村的咖啡館找到了一份駐唱工作。格林尼治村是藝術家的聚集之地,他見到了很多年輕的藝術家,也認識了不少已經成名的人物。這一切讓迪倫感覺如魚得水。
當他輾轉在醫(yī)院里找到格思里時,格思里已不是他想象中的那個男人了。他的肌肉已經萎縮,躺在床上,再也拿不起吉他。迪倫只能坐在偶像的對面,拿起吉他彈唱。彈著彈著,格思里的眼睛里有了光亮,他遞過來一張紙片,上面寫著:我還沒有死。
格思里意識到,眼前的這個小伙子會將民謠發(fā)揚光大。他的創(chuàng)作不是無病呻吟,而是把他內心感受到的一切都變成了詩歌,變成了旋律,再從嘴巴里流淌出來,震撼人心。
起初,只有少數幾個人關注迪倫的才華,他努力了好久,終于吸引了哥倫比亞唱片公司知名制作人約翰·哈蒙德的注意。哈蒙德敏銳地預感到,民謠將會在未來10年大熱,于是他簽下了迪倫,給了他一紙唱片合約。
1962年,迪倫發(fā)行了自己的第一張專輯《鮑勃·迪倫》,專輯中他本人的創(chuàng)作有兩首:一首講述了他眼中的紐約,另一首是《獻給伍迪的歌》。有人說它是迪倫對格思里迷戀的終結,但實際上,迪倫更像是在表述自己對于格思里的精神繼承的決心,因為在這之后,迪倫也像格思里那樣,旗幟鮮明地通過音樂對很多事情表達自己的看法,比如民權運動、新青年的反傳統(tǒng)思潮,還有當時美國人最為關注的事件--越南戰(zhàn)爭。
在迪倫發(fā)行首張專輯的前一年,美國開始介入越戰(zhàn),國際局勢也風云變幻,迪倫把自己對時事的關注寫進了第二張專輯。
1963年,專輯《自由馳騁的鮑勃·迪倫》發(fā)行。在《答案在風中飄》一曲中,他用蒼茫的嗓音反復吟唱:
“一個人要走過多少路,才能被稱作男子漢/一只白鴿要飛過多遠的海面,才能在沙灘安眠/一個人需要多少只耳朵,才能聽見人們的哭喊/一個人能轉過頭多少回,假裝他什么也沒看見/這答案,我的朋友啊/答案在風中飄……”這成為反戰(zhàn)和民權運動的“圣歌”,被反復傳唱。
迪倫并不是最會唱歌的人,他的成功在于他把音樂當成了武器,和這個冰冷的世界搏斗,這為他贏得了無盡的喝彩?!耙x我感受世界的方式,除了我唱的民謠歌詞之外,我找不到任何可以與之相比或者接近它一半的事物了……”多年后,迪倫曾經這樣解釋民謠對他的意義。
也是從迪倫開始,歌詞的寓意變得與音樂同等重要,甚至可以說,他的歌詞比他的音樂更激動人心。多年來一直研究迪倫的普林斯頓大學教授維倫茲說:“迪倫的偉大之處在于他寫的歌既溫柔又堅韌,既倔強又軟弱,折射出人性的光輝。他唱的是人的感受和體會。這就是他被稱為‘詩人的原因?!?/p>
人們逐漸把迪倫視作偶像,甚至是“時代良心”或“道德的裁判和布道者”等。這些贊美讓他有點無所適從,迪倫甚至覺得自己被“綁架”了。在一次頒獎禮上,他醉醺醺地站起來,高聲吶喊:“我不分黑白,不分左右,也不是什么政治詩人,更不是任何人的仆人,我最多只是一個獨立表達的歌手……”
事實上,雖然迪倫曾與馬丁·路德·金共同站在民權運動的街頭,雖然他與美國文化“旗手”艾倫·金斯伯格、杰克·凱魯亞克一度過從甚密,但迪倫從來都與主流的社會運動若即若離,他反對外界對他的作品過度解讀。曾有記者問迪倫,他那首著名的《暴雨將至》是否在影射“古巴導彈危機”,他沒好氣地回答:“暴雨就是很大的雨,不是原子彈?!?/p>
20世紀60年代是迪倫最輝煌的時期,也是他對自己懷疑最多的時期,鮮花和掌聲把這個敏感的男人淹沒了,他第一次感到迷茫,開始“希望尋找回家的路”,找回自己。他開始漸漸改變自己的音樂風格,重新拾起他當年迷戀過的搖滾樂,并試圖將民謠與搖滾合二為一。
1965年,迪倫發(fā)行了專輯《重返61號公路》,其中的歌曲《像一塊滾石》成為他向搖滾曲風轉型的代表作。在那年7月的一場民謠音樂節(jié)中,迪倫登上舞臺,使用電吉他演奏這首作品。結果,很快他便被憤怒的觀眾趕下了臺。他被指責為“民謠的叛徒”,遭眾人唾罵。
也許迪倫會感激那場被他的歌迷們痛恨的車禍。1966年,他騎著摩托車被重重地摔了出去,脊椎骨斷裂。很多人說這是一場陰謀,真相如何,無從得知。而迪倫從此謎一樣地從公眾的視野中消失了,他逃回了一個安靜的世界,他的解釋是:“真實地面對自己,這才是最重要的事?!?/p>
隨后的若干年里,迪倫一直努力尋找自己,并把注意力從音樂擴展到繪畫和詩歌。他拜畫家諾曼·魯賓為師,在世界各地舉辦畫展,從繪畫中找到了另外一種自我表達的方式。而同時,他也在不斷地歌唱,不斷地改變自己的風格。他的歌漸漸褪去了時代的符號,回歸到個人的內心世界。
時間如浮光掠影般閃過,迪倫不但沒有褪色,反而散發(fā)出更強大的影響力,讓一代代人癡迷。
從1988年起,迪倫開始了“永不落幕巡演”,平均每年100場;他的《敲擊天堂之門》等歌曲被眾多大師級音樂人翻唱,包括埃里克·克萊普頓、U2樂隊等;關于迪倫的書籍,僅在亞馬遜網站上就可以找到五六百種;好萊塢大導演馬丁·斯科塞斯專門為他拍攝了傳記片《無處為家》;美國甚至有了“迪倫學”的專門研究--人們對他的關注可以說已經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
在中國,迪倫的意義也超出了音樂本身。改革開放后,第一批歐美樂迷開始了解迪倫的音樂,尤其是他詩一般的歌詞,使他成了美國文化的一個標志。
而人們喜歡鮑勃·迪倫,又何止是因為音樂?
他仿佛是自由自在的靈魂,從不為他人改變方向。在人人把他樹為偶像的時代,他一再宣稱:“我不想出現在(20世紀60年代)那幅集體圖景中?!?/p>
當他開始搞搖滾時,原來的民謠歌迷表達了最激烈的反對:迪倫唱民歌時歌迷就歡呼,唱搖滾時就起哄、吐口水,迪倫絲毫不為所動,不惜與歌迷發(fā)生激烈沖突。
他傲慢地對待記者,感情、私生活從不向外界透露半分。人們知道的只是,迪倫有過兩次婚姻。
63歲時,迪倫寫完了自傳,其中最著名的一句話,也是他對自己最直接的評價:“我確實從來都只是我自己--一個民謠音樂家,用噙著淚水的眼睛注視灰色的迷霧,寫一些在朦朧光亮中漂浮的歌謠?,F在我的名聲已經在我的臉上炸開,正籠罩在我頭上。我不是一個表演奇跡的傳教士……”
摘自參考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