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潔茹
我有一個朋友問我,所以今年你只寫了一部小說?我說不是吧,那部小說去年寫的,不過是今年發(fā)了。我說不好意思啊,沒被轉(zhuǎn)載,所以你也不要提到了。我的朋友就很生氣地說,他是從來不相信轉(zhuǎn)載這種東西的。我覺得他肯定是想安慰我,因為他的職業(yè)就是看轉(zhuǎn)載的小說,但我還挺高興的,因為很多時候我也會去這么想一下,真正的好小說是不會被轉(zhuǎn)載的。
那我這一年到底干了什么呢?我寫了一本散文啊。但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就是,我前幾天跟另外一個寫小說的一起吃飯,我說你好像出了本新書???他說是啊,但是不高興的樣子。我就馬上恍然大悟了,我說散文集吧?他說是啊。我們兩個人就同時嘆了口氣,說,不說了不說了,喝酒喝酒。
喝完酒,我覺得我倆挺對不起散文的,散文又怎么了嘛,散文不是一筆一畫寫出來的?散文就是后媽生的?這個心態(tài),很微妙,我覺得是因為我和他主要還是寫小說,而我倆寫起小說來都是非常嚴肅的,我看了一下他的臉,他肯定是比我更嚴肅一點。
當然我們寫散文的心態(tài)也很嚴肅。只要你還在寫,這個時間,以及這個地球,你就肯定是一個嚴肅的人。
所以我就很開心地說了,我今年寫了一本散文啊,而且寫得還挺好的。
跟編輯的交流也挺好的。我說我不出照片的,他說好,我說我的簡介只有一句,出生地和居住地,他說好,我說我不關(guān)心字數(shù)印數(shù),要不要湊新年新月的新書會,我不關(guān)心,我只要收入《一個人的朋友圈》,他說好。
書從交稿到上架,這個編輯只出現(xiàn)了三次,一次是說稿收到了,一次是說好,最后一次是問收件地址。我覺得也夠了。如果中間能讓我看看封面就好了,不過那樣我就會少掉一個surprise!我還是要一個驚喜好了,因為我們?nèi)松捏@喜只會越來越少。
其實我要說的是,我終于可以出版我的朋友圈,那些我寫在朋友圈的字,實際上它們比我的小說集還要難出,而我又很認真地寫了它們。雖然確實也沒有多少人看到,因為我會把我的聯(lián)系人數(shù)量強迫癥地維持在三百六十五個,如果有一個人必須加一下,我就得刪去另一個。這三百六十五個聯(lián)系人中的三百個是不看朋友圈的,他們只是聯(lián)系人,就好像西部世界里面的接待員也不知道自己是個機器人,他們只是接待員。另外的六十五個,好吧,他們其實都是我的親友團,如果我要去參加香港廚神大賽,他們肯定都能夠出現(xiàn)。可是我現(xiàn)在在寫的朋友圈讓我丟失了很多他們,數(shù)量還不少,因為我反映出來的陰暗以及我沉醉于陰暗的態(tài)度令人們厭惡,他們只好刪除我?!叭绻乙呀?jīng)很抑郁了?!逼渲械囊粋€朋友跟我說:“為什么我還要看你的抑郁來讓我的抑郁更抑郁呢?”她的話肯定是沒有道理的,因為她可以選擇不看,但是她繼續(xù)看,又把她自己的朋友圈屏起來不給我看,這個行為肯定是太抑郁了。我突然意識到寫作的朋友并不是生活里的朋友,也許寫作的朋友可以成為生活的朋友,但是生活的朋友是絕對成為不了寫作的朋友的,如果我在小說里殺了一個人,有的人是真的會去舉報我的。我說的都是真的。
我把親友團移去了一個專門為他們設立的親情號,我還是我,只是不得不分成生活我和非生活我,我只是遺憾我的動作慢了一點,要不我就不會失去那么多生活中的朋友。至于分組以及屏蔽朋友圈,我反正是做不出來的,別人當然有別人的理由,還很合理,我想的是,裝吧就。所以水瓶星座想問題都是很神經(jīng)病的,也不要去跟水瓶星座的人講道理,她根本就看不起地球人。
我當然還得繼續(xù)我的朋友圈的寫作,我把它當作一個實驗,寫作的實驗,也是生活的實驗,既然我就是在一個虛擬的圈里,我當然有表達內(nèi)心的權(quán)利,我的內(nèi)心是真實的。
我當然也會懷疑,我又不是神。我寫完一個小說都會覺得我太棒了然后又覺得我也沒有那么棒吧。別的寫小說的就說這是幼稚,不成熟,不自信,我倒是挺佩服那些“我太棒了我就是這么棒到永遠的”腦子的。
我這么懷疑著就去問了一下一個90后,好吧,90后更好玩一點,我也不是沒問過70后80后,他們都太精了,很多問題就得不到答案。
我說朋友圈到底是個人的還是公眾的呢?
他說你的是個人的。
我說別人的呢?
他說別人的就是成就展啊,談文學談文學談文學,展示展示展示。
90后的問題就是重要的事情要說三遍,希望這只是他這個個人的問題。
我說你不討厭我太個人嗎?
他說朋友圈不就應該是個人的?
我說所以我寫朋友圈寫得真開心,兩年寫兩萬字,我寫小說都寫不了這么多。
他說要是沒有朋友圈你肯定能寫更多。
這倒也是。
但我還是要寫我的朋友圈,寫作上面,我沒有什么可失去的。寫不寫,寫不寫得好,我又不是靠寫作活著的,這一點我重新回到了我剛剛到美國的時候,沒有人靠寫作活著。巫昂老師說的還是哪個老師說的,靠寫小說養(yǎng)活自己,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小說。
原來《莽原》的靜宜老師說她要發(fā)表我在朋友圈寫的字,我重復地問了她好幾遍,她重復地回答說是的,包括我在2000年寫的。我就想了一下我那個時候為什么要那么寫,肯定是因為我已經(jīng)建構(gòu)了一個虛擬的圈,小的、友善的、真正的朋友的。我當然不是一個坐時間機器旅行的,但是我確實也在1999年出版的《小妖的網(wǎng)》里說了,到了明天,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電腦,每個人都可以無線上網(wǎng),世界是網(wǎng)絡的。如果你也在1999年生活過,你當然就會知道那段話有多么不可思議,跟現(xiàn)在比起來,那時候的人類都是原始人。
我還是連夜寫了一個短小說來配合我的朋友圈的發(fā)表,以及一個創(chuàng)作談《我們?yōu)槭裁磳懽鳌?,是我對棉棉夏天時候在《青春》發(fā)表的《我們?yōu)槭裁磳懽鳌返幕貞N乙苍凇肚啻骸钒l(fā)表過一個我自己很喜歡的小說《到南京去》,1997年的事情了,那一年有個人跟我說,這么好的小說為什么要給《青春》呢?我說這么好的小說為什么不能給《青春》呢?所以我從來就不是地球人,我也不是多有情感,但我多少還有一點。如果你曾經(jīng)把你喜歡的小說給過一個喜歡的刊物,再給一次又有什么不好的?喜歡這種東西也是很珍貴的。所以我在《莽原》發(fā)表過我最喜歡的也是我最疼的小說《你疼嗎》,我也就發(fā)表了《抱抱》,隔了二十年,也許什么都不同了,但是我仍然沒有什么不同的。
《抱抱》四千字,也許不是很撐得起一個小說,但是這個小說是一個開始,對于一個嚴肅的老是要把地球說來說去的人來說,寫小說仍然是一件主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