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峰

2017年1月的一天，前往醫(yī)院檢查的趙家貴發(fā)現(xiàn)，自己身體的各項指標達到了正常值，高興之余，他當場寫下了一首打油詩：“生活就像一茶幾，上面有著‘悲喜具，有人歡喜有人泣，只要自己肯努力！”

看罷父親的這首打油詩，一旁的兒子趙樹誠笑了起來，曾幾何時，趙家貴作為一個重癥的癌癥患者，生命已經(jīng)走到了懸崖之旁，情緒更是低落千丈。不過，親情的鼓舞之下，趙家貴一點點地排除煩惱，用打油詩的形式調(diào)劑生活，而他樂觀向上的精神，最終在與病魔的這場斗爭中取得了全勝……

罹患重癥

人生陡然烏云密布

2011年11月初的一天，正在散步的趙家貴突然感到胃部極不舒服，而且伴有強烈的嘔吐感。幸好兒子趙樹誠陪在他的身邊，將趙家貴一把攙住后，趙樹誠趕緊將父親送到了當?shù)氐囊患裔t(yī)院。不過，為趙家貴做了B超等檢查后，卻沒有查出什么病；怕耽誤父親的病情，當天晚上，趙樹誠將父親送入省城一家?？漆t(yī)院。

幾天之后，趙家貴的檢查結果出來了。拿著診斷書，趙樹誠的心頓時揪緊了，趙家貴患上了胃癌，胃部周圍的細小血管也出現(xiàn)了堵塞，由于堵塞的面積很大，血管很難疏通，惡性程度很高。專家告訴趙樹誠，考慮到趙家貴的年齡已經(jīng)65歲，常規(guī)的手術已經(jīng)不適用，只能做保守治療了。

65歲的趙家貴是河南濟源市一家食品公司的退休員工，老伴呂誠芬是普通的家庭婦女，老兩口有兩兒一女，大兒子趙樹誠做來料加工生意。作為長子，趙樹誠一直覺得自己擔負著照顧父母和弟妹的責任。聽到醫(yī)生的話后，趙樹誠擔心父親經(jīng)受不住沉重的打擊，便懇求醫(yī)生先不要把真相告訴父親。然而，在兒子與醫(yī)生的神態(tài)中，趙家貴已經(jīng)預感到了什么。

第二天，趙家貴拖著兩條沉重的腿悄悄地挪到了醫(yī)生辦公室的門外。當時，醫(yī)生們正在為他制定下一步的治療方案。當聽到醫(yī)生們對趙樹誠說：“這種病癥與是否轉移關系密切……”趙家貴一下子呆立在原地。看過了太多的人生風雨，在趙家貴的思維中，癌癥就等于死亡。自己辛苦了一輩子，子女們剛剛事業(yè)有成，難道人生就要面臨殘酷的終結嗎？

趙樹誠和醫(yī)生從辦公室走出之際，與趙家貴正好迎了個照面。望著兒子焦急的面孔，一絲絕望在趙家貴眼里一晃而過。同時，兒子焦躁的情緒，反而讓趙家貴鎮(zhèn)定下來，他強打著精神，反過來安慰趙樹誠道：“現(xiàn)在醫(yī)學越來越發(fā)達，我的病一定有治愈的希望。再說，咱家現(xiàn)在一天比一天好，你這個貪圖‘享樂的老爸，怎么舍得撒手而去呢！”與此同時，趙家貴心里不禁暗下決心：一定不能輕易地放棄，雖然一大把年紀，但是仍然要與病魔抗爭，而且要不惜一切地取得勝利！

可是，“抗爭”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每步都備顯艱難。由于趙家貴的病情嚴重，醫(yī)院很快給他安排了住院，并用上了大劑量的化療藥物?；熕幬镉泻艽蟮母弊饔茫坏桨雮€月，趙家貴便被折騰得茶飯難進，病弱不堪，原來150多斤的體重，一下子銳減了近20斤，他有時感覺連走路都走不動。

一個月后的一個早上，與趙家貴相鄰的27床，同樣患胃癌的病人去世了。趙家貴的心里突然覺得一片冰涼。當時，趙樹誠正在外面給他買東西，趙家貴給兒子打了個電話：“27床的病人走了，去了另一個世界，我不知道，我會是這里的第幾個?！?/p>

聽出父親的聲音懨懨的，趙樹誠知道他的心理受到了打擊，只好這樣安慰他道：“對方的病情以前就比你嚴重，出現(xiàn)這樣的結果并不意外，你的情況要好許多，完全康復大有希望。”知道兒子是在給自己吃“寬心丸”，趙家貴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后，無力地放下了電話。

2012年1月，趙家貴在第一階段化療的尾聲，進行了身體指標的檢測，結果正像趙家貴預料的那樣，各項指數(shù)非高即低。父子倆面對這紙化驗單，自然是相視無言眉頭不展。這時，趙家貴看到身邊的桌子上放著小本，里面有一支筆。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他拿起筆來信手寫了幾句：“兒子回來進房間，勉強帶笑對我談，化驗結果一出來，結果不是太樂觀，對我來說無所謂，面對現(xiàn)實不悲觀，世間癌癥千千萬，咋能單獨排除咱！”

沒想到，趙樹誠看了之后，情緒一下提升起來：“爸，這幾行詩還挺押韻！要是經(jīng)常寫上一點兒，這可是最好的‘情緒調(diào)劑良方吶！”受到趙樹誠的“揶揄”，第二天化療結束之后，趙家貴再次拿起了那本筆記本，一筆一劃地記下當天的感受：“今天化療已結束，厭食反應有表現(xiàn)，到了晚上吃飯時，食欲一直減，吃半個饃，喝了點稀飯，再也沒有饑餓感?！闭f來奇怪，寫下了這幾行文字之后，趙家貴覺得心里真的放松了許多……

親情呵護

霍然領悟人生的幸福

此后，在趙樹誠的鼓勵之下，趙家貴沒事時就寫上幾句。一次簡單的血糖測定，他能用打油詩詳實地記錄：“用上胰島素，血糖穩(wěn)住步，低達四點七，最高六點五?！焙唵蔚囊活D病號飯，通過文字的形式，也有了不一樣的味道：“吃了半個小饅頭，喝了一碗小米粥，吃得胃里有些滿。今天輸液有點快，明天提醒護士們，速度一定要放慢?！?/p>

2013年5月，趙家貴的病情出現(xiàn)了反復，幸運的是，癌細胞沒有大范圍地擴散，醫(yī)院的專家們經(jīng)過權衡，繼續(xù)選擇為他進行保守治療，更多的化療藥物注入趙家貴年邁的身體，蠶食著他的意志，各種反應更是排山倒海地向他襲來。

由于父親的口腔出現(xiàn)了潰爛，而且深達真皮層，為了減少父親進食的痛苦，趙樹誠只能想辦法做一些流質(zhì)食物，他找來一根軟管，讓趙家貴含在嘴里，一點點地將食物吸進喉嚨。可是，剛剛花一個小時才吃下去的飯，趙家貴轉頭就大口大口地吐了出來。沒有幾天，他的身體顯得更加瘦弱！

6月的一天，趙樹誠從病友那里聽到了一個偏方，將野生的烏龜放入砂鍋里燉到烏龜殼與肉都化掉，讓病人連骨頭帶肉一起喝下去，烏龜含豐富的蛋白質(zhì)和氨基酸，是抗癌的絕佳食品。趙樹誠也無法確定偏方是否有效，但他心想總不會對身體有害，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他輾轉托鄉(xiāng)下的親戚收購到幾只野生烏龜。烏龜殼很堅硬，燉上一天才能燉化。一次，趙家貴看到疲勞過度的趙樹誠坐在廚房里打著瞌睡，電磁爐發(fā)出“滴滴”的警報聲。這一幕，讓身體極度虛弱的趙家貴焦躁不安，他感到連累了家人。于是，他惱怒萬狀地一把拔下電源線。當天晚上，趙家貴開始拒絕治療，拒絕進食，他的抵觸情緒直接導致身體各項指標亮起了紅燈。

盡管遭到了無數(shù)次拒絕，第二天早上，趙樹誠還是盛好了一碗熬好的烏龜湯，小心地端到了趙家貴的床邊。趙家貴拉開了兒子的手，氣若游絲地擠出了四個字：“放了我吧……”

“在這個家里，你不是為你自己活著，家里所有人都需要你，哪怕你最后看不見也好，聽不見也好，只要還能呼吸，兒子就還有爸爸，我們這個家就是完整的。”趙樹誠流著眼淚在趙家貴的耳邊說道。

趙樹誠的話和碗里冒出的熱氣，一起在趙家貴的床邊縈繞：這么多年來，兒子對自己一直非常孝順，每次自己有病，他都會第一時間趕來看望，細心地進行照顧。多年來的堅持，讓他濃密烏黑的鬢角，也隱隱地染上了幾絲白霜，自己有什么資格選擇放棄？想到這里，趙家貴的鼻子一酸：“兒啊，湯都涼了，幫我熱一下吧?！壁w家貴重新燃起了求生的欲望。

抗癌治療是一門學問，趙樹誠發(fā)現(xiàn)一切都要重新開始學。他上網(wǎng)搜索了大量的護理資料，申請加入了抗癌俱樂部，如何調(diào)理飲食，如何安排作息，趙樹誠一一將學來的方法記在隨身的筆記本上。第一頁，是趙樹誠根據(jù)趙家貴的病癥，專門制定出的一個精準護理時間表。從第二頁開始，便是通頁的表格，每餐的菜譜，進食的分量，甚至睡眠時間、排尿排便都記錄得清清楚楚……

不知是老天眷顧趙家貴，還是偏方起了作用，趙家貴的臉色漸漸地紅潤起來。雖然情況好轉了許多，但是趙樹誠卻絲毫不敢掉以輕心。有一次，他在一本醫(yī)學刊物上看到，國外的一個胃癌晚期患者，在生命倒計時之際，來到一個與世隔絕的森林里隱居，結果胃癌奇跡般地康復了！

等到趙家貴的當期化療結束之后，趙樹誠立即收拾好行李，帶著父親來到鄉(xiāng)下的親戚家居住。來到樹木環(huán)繞的鄉(xiāng)村，趙樹誠向一戶親戚租了一間簡易的農(nóng)舍住下，每有閑暇之際，趙樹誠都會來到這里，陪著父親在附近的松林之中散步。

樹上不知名的鳥兒在鳴叫，遠處傳來幽幽的花香，這一切都讓出身農(nóng)村的趙家貴親切而熟悉，恍惚之間，他已經(jīng)記不清有多長時間，自己沒能夠這樣心無旁騖地散步了。人生的路途走得如此之遠，過去的腳步從不曾懈怠過，而經(jīng)過這場生死浩劫之后，趙家貴才霍然明白：平淡的歲月里，親情能夠陪伴左右，這才是人生最大的幸福?。?/p>

身體漸漸地恢復之后，趙家貴從鄉(xiāng)村搬回了城里，趙樹誠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從花鳥市場里買來兩株漂亮的山茶，細心地栽植在瓦盆里?！鞍?，我知道你最喜歡鄉(xiāng)下的山茶，山茶每年只開一次花，等你聞到花香之時，你就可以正式地宣布痊愈了。”滿手泥土的趙樹誠望著茶花憧憬著，趙家貴看著兒子星星點點的汗珠布滿額頭，在陽光下就像一顆顆珍珠，心里不禁百感交集。此時的他不禁有感而發(fā)：“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哭是一天，笑也是一天……”

醫(yī)學奇跡

“打油詩”擊潰病魔與苦難

2014年3月，多次的化療讓趙家貴的背部皮膚形成潰瘍，趙樹誠找到了一位老中醫(yī)，得到了一個秘方：把一種秘制的草藥棒點燃后，熏烤受傷的部位，這樣就可以使?jié)兠婵焖俚赜希贿^這種熏烤的時間很長，每次至少要5個小時以上。

考慮到父親白天需要散步，晚上又要休息，趙樹誠就利用父親睡著的時間進行診療。由于藥棒點燃之后的氣味很大，怕將趙家貴熏醒，趙樹誠想到這樣一個好辦法：用大塑料袋將趙家貴的背部罩起來，這樣煙霧就不會大面積散開，更不會影響到他休息。但這樣一來，要防止火星點燃塑料袋，趙樹誠的操作難度自然增大了很多，每一次為趙家貴治療，他都累得腰酸背痛。

一天夜里，趙家貴被幾聲呻吟聲驚醒，那是睡夢中的趙樹誠發(fā)出來的，趙家貴輕輕卷起他的睡衣，發(fā)現(xiàn)他的背脊上也貼滿了膏藥，原來這一段時間太過勞累的緣故，他的背部也出現(xiàn)了嚴重的不適。

兒子的身體其實并不好，也有著一些慢性的疾病，自己卻如此“自私”，讓他每天為自己診治四五個小時，心安理得地享受著他無微不至的體貼與照顧。趙家貴后悔得一夜沒有睡好。

第二天，趙家貴堅決不讓趙樹誠給自己熏烤了。拗不過父親，趙樹誠十分著急。不久，趙樹誠又想出了一個好方法：把袋鹽用微波爐加熱之后，熱敷到潰瘍處。這一次，趙樹誠學“狡猾”了，騙趙家貴說只要熱敷一個小時就行了，等到趙家貴睡著了，他再悄悄起來，不停地加熱，倒換著鹽袋，依舊每天堅持四五個小時……

趙家貴生病之后，最喜歡的一件事情，就是讓兒子幫他洗澡，父子倆泡在熱氣騰騰的熱水里，趙樹誠幫著父親搓背，手法輕柔而又有力。趙家貴說：“兒子，你小的時候，爸爸就是這樣幫你搓背的。”趙樹誠聽了不禁哽咽了：“爸，現(xiàn)在輪到我?guī)湍炅恕！眱鹤拥脑捵屭w家貴感慨萬千，后來，他由衷地寫道：“清風絲絲暖，幸?？|縷真。人間萬種情，反哺最動人……”

就這樣，在兒子無微不至的照顧與呵護之下，趙家貴將低落的情緒徹底調(diào)整過來。他這樣想到：生與死的問題，前者對于他來說，就像是殘風蠶絲，而死亡卻是太過簡單的事情，不僅簡單，而且痛快舒暢，不用再經(jīng)受病癥的折磨，還有心理上的巨大壓力。但是死亡，卻讓這個世界上，最愛的親人們嘗受失去父親、失去丈夫的痛楚。

有一次，趙家貴對趙樹誠說道：“我不能太自私，至少要為自己的親人抗爭，我還要用自己的行動告訴子女，你們的老爸不是懦夫?！甭牭竭@些，趙樹誠欣慰地笑了。

一次，化療期間的趙家貴腳后跟落在鋼絲床邊上，自己又沒有力氣移開，趙樹誠怕他疼痛，又不敢下手去抬。最后情急之下，趙樹誠只好將羽絨衣脫下來，包著墊起他的腳。后來，趙樹誠又專門為父親買了一雙巨大的棉拖鞋。

等到出院的那一天，趙家貴這才注意到，那雙鞋子的左鞋繡著“不離”，右鞋繡著“不棄”。他的眼睛一下濕潤了。趙家貴情不自禁地想到：“有了這雙鞋，還有什么疼痛不能挺過呢？”就這樣，他以血肉之身生生地扛住了那無邊無際的疼痛。

2016年5月，經(jīng)過多年的治療，再加上“打油詩”的調(diào)劑，趙家貴的病情開始全面好轉。心情大好之下，他的人生充滿了各種詩意，去市場買菜時，他能作詩一首：“南街菜市去閑轉，各樣蔬菜一應全，商戶云集客戶滿，入眼簾，春夏秋冬四季鮮，個把小時轉半圈?！辟I回來一條草魚，他也能樂上半天：“專門尋找活魚攤，賣魚加工不收錢，如今買魚真方便，我買一條二斤半。”

2017年年初，又是一個趙家貴例行檢查的日子，趙樹誠緊張地守在病檢室外。很快，趙家貴的病理報告出來了，趙家貴的主治醫(yī)生欣喜地告訴他倆：“從病理上來看，趙家貴的體內(nèi)已經(jīng)沒有癌細胞，不瞞你們說，我從醫(yī)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看到像老爺子恢復得這么好，年齡又這樣大的患者，這簡直是一個奇跡！”

如今，趙家貴的打油詩已經(jīng)整整記錄了十多本，上面有近千首風格各異的打油詩。趙家貴由衷地說道：“其實沒有家人的照料，我根本捱不到今天，更談不上像今天這樣，在‘詩情畫意里生活，親情的陪伴，讓我樂觀而豁達地向前生活……”

（應主人公要求，除主人公趙家貴外，其余人物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