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國
昨天深夜,眾將剛離去,虞兒從簾后走出,衣袂飄飄,含情凝睇:“大王,明日鴻門宴上,打算如何處置沛公?”
我將虞兒攬至胸前,手撫她瀑布般的黑發(fā):“哼!一個只配給本王牽馬墜蹬的癟三小混混,竟然也想稱王成霸。殺!”
虞兒身子一抖,解我鎧甲的手不動了。我輕輕握住那雙凝脂小手,捏了捏,往常,虞兒就說我弄疼她了,佯怒,捶打我的胸,今天卻沒有。我又用了用力,她還是毫無反應。我想起有人說過,在美女面前總是說殺,太冷血,太無情,會使美女心生恐懼,于是趕緊又說:“當然了,那個小混混若能誠心認錯,也不是不可以活的?!?/p>
“大王心里,還是要在宴上殺掉他吧?”虞兒將小手從我手中拔出來。
“怎么?美人舍不得那個小癟三?”
“同是當世英雄,大王焉何口口聲聲辱人?”虞兒從我懷里掙出,俊俏的臉一片黯然。
“他也算英雄?虞兒,莫非你對他?”我收住笑,要攬她入懷。她卻輕軀一聳,閃開,張了張口,又閉上。少頃,虞兒慢慢走向我,投進我懷里,半邊臉擱在我腋下,聲音幽怨:“愛殺不殺,你的事。那沛公,哦不,那個你說的小癟三,是死是活,與我何干?”
虞兒在撒謊!她伏在我懷里的身體是僵硬的,她的胸膛在劇烈跳動,她的語氣里充滿對我的──不錯,是蔑視。她蔑視我?我腦子里“轟”一聲,虞兒對我的變化,有一年了──
一年前,劉邦一次打勝仗后,我設宴招待他,讓虞兒做陪。虞兒不愿意,說劉邦是街痞流氓,下三濫,她不想讓這樣的人玷污她的眼和耳。我勸她:“劉邦這小子雖然出身低微,粗俗下流,但仗義,夠哥們……”虞兒不情不愿地去了。
宴上,虞兒一出現(xiàn),劉邦就沒出息了,一雙小賊眼,直在虞兒臉上、胸上、下半身掃射,嘴角直流涎水。我咳一聲。他大驚,急忙向虞兒行禮。虞兒低頭不吱聲,看也不看他一下。劉邦皮厚,端起酒杯敬虞兒:“小嫂子,我聽我家那位呂夜叉說,‘美人寢前一杯酒,霸王晨起掉層皮!小嫂子干個三杯,讓我霸王哥哥明晨掉下三層皮!”我正為劉邦的低俗暗叫不好,卻見虞兒噗嗤一笑,翩然而起,抬頭,接酒,看著他,喝了。劉邦更來勁了,鄉(xiāng)聞野趣,葷的素的,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油嘟嘟的大嘴巴一刻不停。這家伙忒不要臉,就連他在床上被呂雉怎么抓怎么咬怎么踹,在沛縣當小亭長時如何半夜突襲新婚小夫婦,如何偷有夫之婦,如何勾引寡婦,一五一十,繪聲繪色,又黃又暴力。我直覺得耳面發(fā)燥,正要叫他住嘴,一看虞兒,絲扇半遮面,額頭紅撲撲,吃吃低笑呢。
那晚回到寢宮,虞兒并沒像劉邦所說的讓我褪掉三層皮,相反,她第一次拒絕了我,滿嘴酒氣,喃喃不休:“沛公,沛公有趣,沛公……”
我那時并不覺得有什么問題:一個常年身居深宮大院的美人,偶然聽得那些鄉(xiāng)野俗事,僅覺得有趣而已。可是,虞兒越來越關注劉邦了,總是有意無意地向我或我的部下打探劉邦的事。她原來不喝酒,現(xiàn)在經(jīng)常喝,酒后一入夢,就浪笑不止,叫著劉邦。
我提醒過虞兒,她還有些不高興,蜷在我懷里,說她的心里只有我。我相信她,她愛我,就像我愛她一樣。我更清楚,劉邦和我永遠都不在一個重量級上,我隨時只需動一個指頭就滅了他。他永遠沒資本,也沒膽量贏我的女人。
可是,從今晚來看,虞兒的心里有劉邦,甚至比我重!這真是奇怪,自古美人愛英雄,我威威西楚霸王,拔山覆海,怎么倒不如一個癟三小混混?我暗暗發(fā)誓,明天鴻門宴上,一定殺了劉邦。轉念一想,不能就這么便宜了那個家伙。我捧起虞兒的臉,誠懇地說:“虞兒,明日劉邦來,你一塊兒去吧。如何處置,本王聽你的?!蔽液苌儆糜?,今天卻不得不用:明日我要讓虞兒親眼看到劉邦的窩囊相,讓她心中的英雄轟然坍塌,讓她自己說出殺了他。
今日一大早,劉邦來了。這真是個癟三,跌跌撞撞地跑來,老遠就噗通跪倒,爬到我腳下,身如篩糠,痛哭流涕,頭撞著地,賭咒發(fā)誓,喋喋不休。
我心里美極了,偷眼看虞兒。她站在簾后,直愣愣地看著我腳下的劉邦,一張玉容,梨花帶雨。我腦中又“轟”的一聲,晾下劉邦,轉身簾后,一把抱起虞兒:“都看到了吧,他就是這么一個窩囊廢。虞兒,怎么處置他?你一句話?!?/p>
“如此大事,堂堂西楚霸王,焉何問一個小女子?”虞兒冷笑著從我懷里掙下來,仙袂飄舉,翩然而去。
虞兒什么意思?我在想。
酒宴開始,亞父范增不停地向我使眼色,動不動手?我不回應。項莊舞劍,眼光不停地征詢我,要動手。我也不回應。我不知道虞兒的心里,到底是殺還是不殺劉邦我才是英雄。
劉邦走了,回到了他的軍隊。
虞兒,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我還是你的英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