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彬
成為N報首席記者后接到的第一項任務(wù),就是采訪“橋老板”。
這簡直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誰不知道,“橋老板”神秘莫測,如隱云里霧里;神龍還“見首不見尾”呢,而這“橋老板”,雖名動天下,卻壓根就沒露過一次臉!從沒有人知道他的底細(xì),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位“橋老板”,以每半年捐建一座橋的速度,至今已在全國各地捐建了大大小小不下六十座橋梁!
有關(guān)“橋老板”的民間傳聞倒是甚多,有說他是億萬富翁,錢多得無處使,因為姓喬,就拼命建橋;有說他是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每到一處都搞官商勾結(jié),捐建一座橋就拿走一塊黃金旺地,賺得盆滿缽滿;甚至還有人說,他是美國的特派員,專在中國搞和平演變……
就這么個“橋老板”,報社老總不知從哪里聽到風(fēng),說他最近要來我市捐建一座橋,命我這首席記者務(wù)必采訪到他。
我絞盡腦汁,鉆窿穿隙,掘地三尺,動用了所有的關(guān)系、所有的資源,施展了渾身解數(shù),出盡了所有的奇招、怪招、絕招——甚至損招,終是一無所獲,一籌莫展,一敗涂地。
每當(dāng)?shù)搅诉@樣山窮水盡的時候,我都會找一個有山有水的清靜地方,隔斷外界所有的聯(lián)系,期待這樣的“閉關(guān)修煉”,會有柳暗花明、靈感迸現(xiàn)的意外之功。
這是一個古樸的水鄉(xiāng)村落,仿如千年陳釀,成了我千年不變的迷醉。碧澄澄的輕粼,搖曳生姿的影,那是我夢里綻放的花蕊,是我躁動靈魂的依歸。水鄉(xiāng)啊,我心跋涉累了,就讓我在你溫潤的懷里依偎。槳櫓依呀,載一船的余暉,我飽嘗不夠,這古鎮(zhèn)鄉(xiāng)情的原汁原味。老榕長髯低垂,葉如翡翠;古橋善目慈眉,堅不可摧;水杉身材窈窕,如水鄉(xiāng)阿妹……
我的目光,最后駐足在一位老太太身上。老太鶴發(fā)童顏,衣著光鮮,卻明顯帶著二十世紀(jì)三四十年代的印記。神情肅穆,靜若雕塑,惟目光如癡,如夢,如流,幽幽,絲綢般,凝在躺臥的榕樹上。
這是一棵怎樣的老榕啊,雍容大度,慈祥如佛祖,佛手就勢一伸,靜靜橫臥在河涌上,任河水在身下如時光永不停歇地流逝,任村民、牲畜在身上踏成平滑的木橋板,更撐起碧玉般的榕葉如蓋大傘,伸出根枝如扶手,護(hù)佑生靈,普度眾生。
這就是村民眼中的“神樹”,這就是遠(yuǎn)近聞名的“樹生橋”。
幽幽地,老太太啟開了話匣子。
這是一個哀怨的故事——
阿海,早年喪父,家貧,與一女私結(jié)戀情,女家反對。一朝,女母見阿海從女兒房門出,驚嚇之余,失口喊了聲捉賊。清晨一聲捉賊,平地一聲驚雷。眾村民持械猛追,阿海撒腿飛跑,慌不擇路,跳入河中,不見蹤影。眾以為匿而不見,散去。女因熟睡,不知就里,終日不見阿海身影,納悶,至阿海家,留字: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又一日,終不見人,告母,母說始末,女跪請鄉(xiāng)人打撈,阿海已溺死,尸已變形矣!阿海落水中因雜物鉤衣而不得起,慘哉!女肝腸寸斷,一度昏死,萬念俱灰,數(shù)度尋死而不得,遂只身出走,流落香港、南洋、舊金山,終身未嫁……
老太太幽幽道來,聽得我不勝唏噓。
水流如瀉,時光如流。天地定格,宇宙靜止。良久良久,一句悠悠如遠(yuǎn)古隔世的話語聽得我耳邊心間如石破天驚——
“只恨我修了一輩子的橋,在全世界建了無數(shù)的橋,卻也抵不上這座樹生橋啊,當(dāng)年要是有這么一座橋,阿海他……”
本欄責(zé)編 李青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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