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逸文
初霽,沒有蜻蜓,嗅不著花香,層疊的翠綠起伏,露水晶瑩,竟跌宕出幾分歲月靜好。荷葉是娉婷的,綴著的花兒才是歲月的過客,不該有什么主、配角之說。早已屏蔽成背景音的蟬噪中,一股青草味兒踏木板橋而來,泥土解封的氣息,有點兒像時下正熱的“熟普”。
“底打得好重,”我嘀咕,四個大畫板一字擺開,師傅打算在十里荷塘完成一次拼接畫,“我覺得陰影顏色沒那么深?!?/p>
“層次感,”他頭也不回,“瞇著眼看?!?/p>
我瞇縫著眼,瞇得太過,世界壓縮成了朦朦朧朧一片綠,蟬噪更盛。我沿著河沿走,遠遠近近,看到不少蟬蛻,因著一場甘霖,殼上沾了黃泥。我用兩支畫筆,挑起一個,挪了幾步,被四面八方而來的風掀落,改挑為夾,小跑著拿去獻寶。
師傅先是抬頭,對我這種見什么都新鮮的性子已經見慣不怪:“還有嗎?”他直起身子。
“有,要多少有多少!”
“那么,再去找?guī)讉€……”
多數搞藝術的都是資深文青,師傅筆下的十里荷塘,很雅致,于浮世間開出些許禪意,雖然在我眼里,這片荷塘該是活潑的,它們跳的該是恰恰,而不是國標或華爾茲。
風拂煙柳,暈開一樹清涼。我用紙巾包住蟬蛻,想起它們在人間極短的壽命、在地下極長的蟄伏,心底泛起一股悲涼,不為蟬,為自己。
小學的語文老師是我表親,私底下我喜歡和她唱反調。她說梅花孤傲瘦勁,是風霜里礪出的堅韌,我偏說“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寒冬之于臘梅興許是春醪般的存在,連神經系統(tǒng)也沒有的生物,談何思想?談何品質?把自身的喜惡強加之于萬物,是我們的通病。蟬,仍唱著它的挽歌,抱歉,我仍將自己的情感強加于你。興許,這只是一種不鳴則已的宣泄。我的悲涼,不因人間喧嚷的短暫,而是——我蟄伏了嗎?我為我的破土積蓄著什么?
再后來,我看到師傅的手記,先前的想法大概也能這樣概括吧——“至少應該像蟬,蟄伏四年,好好做一件事,好好畫一張畫吧!至于后來有沒有能夠破土、出繭、羽化、鳴響,那是后來的事了,其實并不重要。因為蟬們也并不知道哪個蟬是鳴得最好最響亮的,又有多少蟬是沒有變成蟬的?”
假如我們都是蟬,總有那么些是永遠蟄伏在地底,與光亮無緣,卻仍依照生命輪回走了一遭,又總有那么些伴隨著清風明月而生,要撐起整個浮夏的氣勢。
假如我們都是植物,不管你愿意與否,總有那么些是要匍匐在地上,與蟲蟻為伴,活得簡單又平凡,又總有那么些,要高高地挺立起來,為了能向天開花結果……
如果在飯后散步時遇到前者,請不要和你的狗一同笑話他們。
(編輯:關曉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