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河西
一
多年前剛到美國的時候,“美國有沒有文藝青年”是我好奇了很久的一個問題。英文里似乎找不到一個能夠對應文藝青年的詞,甚至連稍微有點類似的詞都沒有。不管是我們推崇的那種真正“熱愛文藝的青年”,還是我反感的“偽文藝青年”,都沒有專門的詞來形容。
前幾年《大西洋月刊》曾經(jīng)寫過一篇文章,把中國的文藝青年類比為美國的hipster,這是最近十幾年才在美國流行的一個詞,指的是那些不愛循規(guī)蹈矩、走在大眾前頭引領潮流的人。這個詞和文藝青年雖然有一些其通性,但其實有很大的差別。
我向美國朋友請教,給他們解釋了半天他們也沒有明白,反而覺得費解。喜歡看書的可以叫bookworm;喜歡藝術的可以叫art-lover,喜歡看戲看電影的可以叫theatregoer。為什么要有一個專門的詞來形容熱愛文藝的青年呢?
甚至連文藝這個詞都不太好翻譯,得分開翻譯成literature and art,但是這樣—來就失去了文藝這個詞本身自帶的文藝氣息了。
二
沒辦法從美國人那里得到幫助,我只能自己去觀察。
有一次去參加一個關于中國紀錄片的小研討會,休息的時候和坐在我旁邊的一個年輕白人聊了起來。出乎意料的是,他對中國電影有著超乎尋常的了解,和我說起了賈樟柯,說起了《站臺》,說起了他對中國縣城的理解。我在心里暗暗想,這應該算是一個文藝青年。
還有一次,一個平時看上去其貌不揚的白人同事跑過來給我看他在Facebook上的粉絲頁面。原來,他在工作之余還是一個喜劇脫口秀演員,經(jīng)常在晚上去酒吧表演,紐約有很多這樣的脫口秀酒吧。于是我又在心里記了下來,這也是一個文藝青年。
另外一次,我去一個獨立書店買土耳其作家帕穆克的書,一個店員看我對著幾本書沉思,主動跑過來給我介紹,這本是他剛剛讀過的,極力推薦,那本也不錯,也值得買,還有一本他正在看……看來這個店員也算是文藝青年。
有一年12月31日,一個朋友邀請我去她家迎接新年。那天晚上一共有8個人參加,全都是我那個朋友多年的好友。吃完飯以后我們圍坐著餐桌聊天,內容是每個人介紹自己一年來看過的印象最深刻的書,這本書給自己帶來了什么樣的啟發(fā)和成長。我的朋友說,那是她們每年聚會的保留節(jié)目,所以,她們都是絕對的文藝青年。
紐約地鐵以前是完全沒有手機信號的,所以很多人會隨身帶著書拿出來看。坐地鐵的時候,我看到有人在看莎士比亞,有人在看艾茵·蘭德的《源泉》,有人在看《美國大城市的死與生》……于是我想,這些人也都是文藝青年,嗯,這節(jié)車廂里至少有7個。
在這個城市,每天晚上有幾十場來自全美和全世界各地的演出在上演;有十幾個藝術電影院,你可以看到全世界幾乎所有最新的文藝片和紀錄片,很多在國內看不到的中國電影我都是在紐約看的;你還可以吃到來自全世界每—個國家每一個民族的菜系,從阿富汗到格魯吉亞到藏餐,一年365天換著吃不重樣……
如果不是每個人都是文藝青年,恐怕支撐不了這么豐富的文藝供應市場。
三
那么,為什么沒有一個專門的詞來形容文藝青年呢?
我想原因可能是,文藝不再是某一群人高高在上的特權,也不是一條把人和人區(qū)分開來的紅線,更不是一種用來拿腔拿調的資格。
當文藝成為所有普通人的興趣愛好,成為每一個人隨手可及的生活的一部分,是大眾基本的文化素養(yǎng)和世界觀的—部分,是人們用來調劑生活、陶冶性情、自我表達的一個手段,人人皆文藝,那就沒有必要再專門去區(qū)分哪些是文藝青年、哪些不是文藝青年了,更不會有人為了凸顯自己的優(yōu)越感而去假裝成為文藝青年。
我認識的幾乎所有的紐約文藝青年,并沒有大多數(shù)中國偽文藝青年的毛病。他們不憂郁,不悲觀,不矯情,不情緒泛濫,不毒舌,不刻薄,不自視清高。
他們熱烈用力地生,因為有更高的文化藝術和人文科學素養(yǎng),他們更加有理想主義,更加有悲天憫人的情懷,不拘泥于小我,而是有更大的格局。
真正的文藝青年,不就應該是這樣嗎?對人生看得更加豁達透徹,關心自己的內心,也關心更廣闊的世界里其他人的命運。
把堅持寫在臉上,讓夢想沉于內心,返璞歸真,對復雜的世界說再見。
(來自公眾號:騰訊娛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