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間關萬里 章太炎出使大西南

2017-05-12 20:42伍立楊
四川文學 2017年5期
關鍵詞:中山

伍立楊

1917年的9月10日,中山先生就任中華民國軍政府海陸軍大元帥職。國會選舉伍廷芳為外交總長,唐紹儀為財政總長,孫洪伊為內(nèi)政總長,張開儒為陸軍總長,程璧光為海軍總長,胡漢民為交通總長……隨后任命方聲濤為軍政府衛(wèi)戍總司令,李烈鈞為軍政府參謀總長,許崇智為大元帥府參軍長。

同時任命的章太炎,則為大元帥府秘書長。葉夏聲、馬君武、羅家衡、張伯烈……等十數(shù)人為秘書。

此前的七月初,張勛復辟。

張勛復辟,和段祺瑞干政及其在后袁世凱時代的亂局,其關系密如絲網(wǎng)。稍后討逆軍向張勛部隊發(fā)起攻擊。張勛見大勢已去,逃入荷蘭使館。

7月3日,太炎先生會同唐紹儀、程璧光以及海軍各將領,在上海中山先生的寓所會商應對之策。

關于建立臨時政府,以中山復稱臨時大總統(tǒng),太炎大體贊同,而唐紹儀不同意。

最后議決以軍艦護送中山先生去廣州。同時議決以海軍為主,出師討逆。

幾天后,軍艦點火啟程。太炎與朱執(zhí)信、陳炯明、許崇智等乘坐海琛、應瑞兩艦,隨駕南行。去廣州的原因,系以兩粵為護法根據(jù)地。

海上風浪甚大,船行三天,到達汕頭。

此時,段祺瑞已代國務總理,馮國璋則在南京代理大總統(tǒng)。

十二日,中山先生在汕頭演說,受到民眾的熱烈擁戴。次日,他派章太炎和朱執(zhí)信、陳炯明先行一步,前往廣州聯(lián)絡會商。

中山先生說過:現(xiàn)有改變,皆賴革命之所賜。所以,不能以曾經(jīng)的失敗而否定革命的本質和意義。孫先生及其追隨者所倡導的民治、民有、民享的理想,成為中國人從此追求國家強盛和世界認同的一個宏偉目標,從另一角度視之,這或許比建立一個強權的軍政府而讓世人唾棄更具有深遠的歷史意義。

中山先生到了廣州,下榻黃埔公園。即以此處為行轅。同住者有章太炎、陳炯明、朱執(zhí)信、馬伯良等。

十七日,在廣州,太炎向報界詳述來粵之宗旨和討逆之計劃,太炎說,今日救亡之策,就是護法,護法的前提是必先討逆,記者以及當?shù)仃人耷皝碓L問者不少,多問及時局走勢。太炎說,此次來粵之宗旨,是在結合西南各省,掃除妖孽,建成真正共和國家。

當然,太炎的言談之間,對于西南各實力派能否有此力量,或曰有否此種志向,深表懷疑。要害之處,“南北各省,討逆之聲,日震于耳鼓,幾成一種普通口頭語,試質之討逆者之心理上,確能判別得順逆二字清楚否?”

太炎總結道:“余此次與孫中山來粵,即欲切實結合多數(shù)有力者,大起護法之師,掃蕩群逆,然后真正共和之國家,始得成立?!?/p>

記者仍表不解:張勛已經(jīng)下臺,怎的還要再起討逆之師?

太炎搖搖頭,輕嘆一聲道:你這話說過了!一個張勛倒下,更多的張勛以別的面目出現(xiàn),不將這一群亂臣賊子廓清,無以言共和。

在此時,太炎之目標認定和操作路徑都非常的清晰,他之所說,警切而周詳。

兩三個月的時間,太炎往來于香港、廣州之間,爭取龍濟光等實力派參加護法軍。

因種種人事糾葛,派系爭斗,令人憋氣,太炎向中山表示欲往西南活動,中山先生勸他稍緩,以免倉促行事加深此間的失望,加以軍政府需要他斡旋諸事。太炎則說,到西南后,一可爭取外援,二則督促唐繼堯整合西南強大基礎,傾力北伐。

中山先生最終同意了,遂議決太炎以軍政府特別代表身份西行。

當時,太炎任秘書長,資格和氣度、學識、人望,都是足夠的,但是各種瑣事函電,繁縟細碎的事情,令他煩悶而大起反感,因而也是不屑的。加以胡漢民任交通總長,但以胡氏的性格和習性,卻是事實上的秘書長。他分內(nèi)的事要管,分外的事情,也要插手,而且總是固執(zhí)地堅持他的意見,若是理論方面,那倒也罷了;可是行政諸事,一旦起來糾葛,小則影響效率,大則擱置事項。太炎和漢民,遠則可以互為呼應,近處卻不免捍格糾紛。這也是他西南行的一個動因。

也許任職大元帥府參軍長更適合章太炎。他不是楊永泰、也不是熊式輝,更不是那個國師迷楊皙子。但既在秘書長的位置上,就得勉力而為。

這次是前往川滇黔各軍陣營,與之周旋揖讓,但西南大小軍頭纏斗方殷,誰能聽得進在他們看來是迂闊的大學者的話頭呢,結果只能是言之諄諄聽者藐藐。西南軍政大佬對之表面尊崇,這是因為太炎是名滿海內(nèi)的革命元勛,而且此行代表孫中山。

參軍長也是幕僚長,但章太炎所任秘書長則是首席幕僚長。從資格、修養(yǎng)、聲望及與行政首長共事淵源而言,此位置非章太炎莫屬。但就行政能力、辦事手腕觀之,多少有些力不從心。

張勛復辟之亂后,北洋孑遺毀棄約法,解散國會。九月廣州國會非常會議開會,推選中山先生為中華民國海陸軍大元帥,號召各省護法。

川滇黔先是響應護法政府號召,驅逐北洋吳光新軍隊以及川督周道剛,劉存厚和張瀾分任四川督軍和省長。川滇黔湘,加上兩廣,并不在袁世凱死后的北洋系直接控制之下,但其內(nèi)部,種種糾葛及利益分化,導致其相互之間,虎撲狼咬,雞飛狗走,形勢極為板蕩不安。

老川軍劉存厚的背后是段祺瑞勢力,而滇軍羅佩金則是唐繼堯的影子,黔軍戴戡,他和貴州督軍劉顯世,則屬于研究系的代理人。

羅佩金是四川督軍,戴戡為省長,相互敵視。川軍則有全川民眾為后盾,對于宴畢仍踞席不走的客軍漸漸不耐。

癸丑討伐袁世凱,唐繼堯藉此推行大云南主義,觸角伸向四川。早前護國軍與北洋軍激戰(zhàn)于川南,戰(zhàn)后,拒不撤軍,反而增派軍隊進入駐防。蔡鍔還曾就此專電責備,迄無良效。

羅佩金藉裁軍議項打擊劉存厚,密請段祺瑞給予劉氏虛位調往北京,其事不成,羅氏又尋找較為弱勢的川軍下手,裁撤軍隊。川軍醒悟,多位將領團結抗命。到秋天,段祺瑞準備重辦唐繼堯,吳光新率軍開進重慶,熊克武系川軍開出城外。十一月初,唐繼堯移駐畢節(jié)督師,川軍克服川南各縣。北洋內(nèi)閣任張瀾為四川省長。年底,滇軍卷土重來,攻擊重慶,熊克武回防,吳光新逃竄。

十月下旬,太炎率隊出發(fā),帶著大元帥府的印信,有少璜、宇鏡、吳宗慈等助手隨行。宇鏡即郭宇鏡,他1907年留學日本東京帝大政治科,民國初年任國會議員,黎元洪時期任總統(tǒng)府秘書,袁世凱稱帝時,曾奮起聲討;曹錕賄選,因拒絕賄賂并發(fā)文申斥,險遭緝拿,此后離開北京潛至上海。少璜即平剛,貴陽青巖鎮(zhèn)人,老同盟會員,時為大元帥府秘書。出發(fā)時,由廣州、香港,取道越南,目的地昆明。直皖軍頭控制的北京政府,為了抑制廣東軍政府的擴展效應,派人專責安南總督,嚴防軍政府人員過境,又責粵港的法國領事,拒簽其護照。所以太炎出發(fā)前,護照辦理,先改名字,易名為張海泉,隨員每呼海泉,太炎輒聞而應聲,以后每至碼頭站點,總能應付裕如。到了越南海防,華僑前來迎接,也得安全通過。

到了昆明,唐繼堯著上將軍禮服,率領佽飛軍也即其禁衛(wèi)軍列隊于郊外,場面熱烈,執(zhí)禮甚恭。太炎這邊與唐繼堯相會時,也特制兩面特大的紅旗,由兩位年輕力壯的小伙子高舉前行,作為先導,以壯行色,兼示隆重之意,一時傳為美談。

在昆期間,太炎下榻于潮州人開設的八邑會館。每天下午,都到唐繼堯軍署聊天歡宴。有時臧否人物、議論時局,往往到了明月在天、蟲聲唧唧而不自知。

當然空閑時間也頗多,唐繼堯父母的墓志、碑上楹聯(lián),即為太炎手筆,均在閑暇中草就。

云南土酒,系沿續(xù)古法,以小曲小罐發(fā)酵工藝釀造,味道甘冽醇厚,有一天飲至興起,滿座俱行酒令,隨員吳宗慈和王芷塘酒量小,又多輸,漸不能支,太炎先生毫不猶豫奪杯代飲。飲畢,談及民初往事,曾縱酒痛罵袁世凱,罵至痛快處,以致忘卻時間,結果耽誤南行的機車。如是種種趣事,令滿座大笑。這日飲酒可謂開懷,以致一發(fā)不可收拾,回舍蒙頭大睡,頭重不能起身,結果竟醉臥三日,此后見酒輒覺可怖。

太炎到昆后,中山先生給他拍來急電,說已在爭取桂系陸榮廷合作,假如太炎與唐繼堯相談甚洽,則事大有可為。事實上,陸榮廷拒就元帥職,不數(shù)日,太炎肯定回電,說唐氏可以相信,他決心北伐,且完全贊同軍政府。

其實,這和廣東方面對于陸榮廷的運用一樣,都是虛假的信息和表象,只是唐氏虛與委蛇而已。在太炎到昆的兩三個月前,李烈鈞就曾銜中山之命,持書赴滇,敦勸唐氏出師護法,兵鋒北指,以討逆賊。唐氏當時言之鑿鑿“決心親率三軍,長驅北上”,實則按兵不動。到了11月上旬,事態(tài)急轉,北京政府馮國璋下令修改國會組織法,同時下令通緝孫中山。太炎在昆明立即通電反對:

“……按馮國璋行事,于倪逆稱兵則養(yǎng)寇中立,于張勛復辟則端坐事成。罪比段氏,初無末減。近復偽設參議院,逮捕非常國會議員,骫法滅紀,出于自動,非段祺瑞所能誘脅,抑吳光新、傅良佐專屬段氏部曲耶?而二人實受馮氏命令,不能以段氏私屬視之。譬如兩水合流,強分涇渭,理所不可……”

他對馮國璋的危害看得甚清,可謂明察秋毫之末;而對唐繼堯等人的陽奉陰違,則一面出于目光遮蔽,一面也出于軍政府實在無奈,只有單方面被動地依之、信之;他對于臺上的馮國璋相當反感,認為他這直系的首腦和皖系的頭子段祺瑞一樣,毫無倚靠的可能。

隔天,中山先生拍來電報,說是程璧光和陸榮廷已有聯(lián)合的趨勢,重點在西南,希望太炎以其自身影響力作用于唐繼堯:“先生(指章)望重海內(nèi),唐必能見聽。除另電請即宣布就職外,務望速為勸駕?!笨梢娭猩较壬哑惹械桨崔嗖蛔〉男那椋w因陸、唐均扭捏作態(tài),疏離軍政府。而中山先生以為,只要唐繼堯作出有所靠近的動作,則陸榮廷也就不至于疏遠。幾乎隔一二日就有電報,內(nèi)容不外勸唐就駕。同時剴切闡明北方軍閥對于西南密切注視,正千方百計挑撥離間,故當抓住其弱點,予以利誘分化,使其無暇北顧。

12月初,章太炎電告孫中山,說是湘桂聯(lián)軍已攻下長沙。中山立即復電,告知內(nèi)情,蓋以陸榮廷所部出兵攻長沙,意在攫取湖南的控制權,一旦取得,其欲望滿足,就不會再跟馮國璋計較。所以,孫先生又讓太炎敦促唐繼堯,把四川兵事處理好,然后貫通長江,分兵東下。如此大勢在握,則川中劉存厚等等,不在話下矣。

孰料唐繼堯無此之圖。

呂思勉先生說,康有為、梁啟超、章太炎三位,都是長于計劃、短于任事的。這是其學者本色,不能看作他們的短處,運籌帷幄于決勝疆場,不能并為一談。此乃分工之道,軍事是這樣,政治也何獨不然?

章太炎雖非軍事專門家,但其淵深的學殖,史地的脈絡,縱貫于胸,長期奮斗革命,處于兵燹處處的板蕩時代,他的戰(zhàn)略觀仍有可贊之處,他對歷史上幕僚的定位,不僅在通常行政上的襄助,更上升到戰(zhàn)略策定的高度,他是這樣表述的:

史傳諸體,應增即增,不必限于前例。今若重修清史,應增《幕友》、《貨殖》二傳。前代雖有參軍一職,實系軍府僚屬,與清代布衣參地方官之幕者不同……(《國學講演錄》之《史學略說》)

此時太炎對唐繼堯剴切闡述他的戰(zhàn)略方針:

如今南北對峙,如不能取得湖北,則難以取均勢。桂軍已進駐湖南,荊襄黎天才、石星川急于獨立。閣下如果非得等到底定重慶、控制成都不可,然后才揮師東下,那么恐怕費時良久,夜長夢多,中途難免出現(xiàn)變化,語云計劃不如變化快。再說川軍挾民意,于滇軍銜恨久之,閣下控制四川,恐怕難度巨大?!耙朔直再F州出湘西,取辰、沅、常、醴為根本,北與江陵相望,黎、石一起,計時湘中亦下矣,乃與桂軍會師武漢,敵人震悚,形勢在我。劉存厚亦焉能倔強也!”(參見章太炎《自訂年譜》)

這個不能不說精打細算、考慮周詳。然而唐氏別有懷抱,自然也就言之諄諄聽者藐藐了。其間,孫中山還不死心,仍在滿懷期待地敦促唐氏出兵。無數(shù)次地專電致太炎,請其面告唐氏“望蓂帥速出宜昌,趨武漢,下游響應者必群起”,甚至軍政府發(fā)行的內(nèi)國公債券也直接派軍人護送,取道廣西,運抵云南,供其籌措軍費之用。

其間又有一個插曲,有一名叫趙端的人,在云南活動,說他是廣東軍政府派出的招撫使,行為招搖。章太炎覺得事頗離奇,心甚惴惴,當然也有些惱火,遂電詢中山先生,是否已重新派出招撫使來接替他的工作?孫先生立即電復,說絕無此事。并說假如此人有招搖撞騙或逾越軌范的事項,請他直接和唐繼堯商量處置,且謂滇川兵事,已委太炎和黃復生辦理,在事權方面是明白的,安慰他不要多想。正在這時,湖北襄陽鎮(zhèn)守使黎天才宣告自主,率第九師全體官兵并聯(lián)合第一師宣布獨立,明示脫離北洋政府,孫中山遣專使慰勞(這位黎天才生于1865年,不是東北軍的黎天才,后者生于1900年),導致北洋均震動不安。隨后他被推舉為湖北靖國聯(lián)軍總司令,帶領靖國軍全力投入護法戰(zhàn)爭。太炎將此信息迅報中山。中山立即復電,認為黎天才此舉甚佳,此時用兵宜在中原,且不能再拖延,應即刻促使滇軍順流東下,羈控長江流域,問鼎中原,造成破竹之勢。

在昆逗留半個多月,隨員們直接前往重慶,太炎和唐繼堯則轉往貴州畢節(jié),因其三省聯(lián)軍總部在此。出發(fā)那天,唐繼堯以軍官護衛(wèi)將旗,軍容頗振;誰知章太炎也派人騫旗,上書大元帥府秘書長,字跡顯赫,旗幟面積超過唐氏將旗三分之一,唐部副官以此匯報,唐繼堯笑而不語,還讓副官隨太炎先生先行,照料生活;而他自己又緩行一步。

到了四川軍事緊張之際,段祺瑞和馮國璋翻臉,馮氏賭氣南下,到了蚌埠被倪嗣沖阻攔又回了北京。江蘇督軍李純,主張接近廣東軍政府,遂與唐繼堯電商,意欲參與護法。太炎覺得,對于北洋孑遺而言,此時似可聯(lián)絡直系共倒皖系。于是急電唐氏,詞意急切,已和先前的從容有所不同,主旨就是催促其迅速出兵,并明示不可有始無終、不可陷人于不義!唐繼堯見此已無法推脫、且有誤會之虞,乃派人面告太炎,說是他的政治主張絕對堅定,但手段途徑又有多種,所以一些既定策略未能立即照辦,望加原諒,并發(fā)誓絕對不會辜負孫中山先生。一場誤會算是渙然冰釋。

太炎出發(fā)時,口占《發(fā)畢節(jié)赴巴留別唐元帥》贈唐繼堯:

曠代論滇土,吾思楊一清。

中垣銷薄蝕,東勝托干城。

形勢稍殊昔,安危亦異情。

愿君恢霸略,不必諱縱橫。

楊一清是明代名臣,經(jīng)歷成化、弘治、正德、嘉靖四朝,施政剛正而睿智,積功官至內(nèi)閣首輔。當任職督理陜西馬政時,力矯積弊。禁止不法商人壟斷茶馬交易,改由官方專管茶馬貿(mào)易。后任三邊總制,經(jīng)略邊防,吻合山川軍事地理,趙藩有詩贊他“將相功名一代中,詩歌卓有杜陵風”。以楊氏比配唐繼堯,可謂寄托遙深,是相當有分量的贊譽和推崇。

又有記感記游的《黑龍?zhí)丁罚?/p>

昔踐松花岸,今臨黑水祠。

窮荒行欲匝,垂老策無奇。

載重看黃馬,供廚致白羆。

五華山下宿,扶杖轉支離。

松花岸乃當年太炎為袁世凱派往東北邊區(qū)時所見象征性景物,黑龍?zhí)秳t在昆明北郊不遠處,明代始為名勝,也即漢代益州郡的黑水祠。潭水呈深碧色,相傳有黑龍潛伏。周圍是郁郁蒼蒼的千年古木。從東北的松花岸到西南的黑龍?zhí)?,空間距離遙遠,但曾經(jīng)都是荊榛遍野的邊區(qū)。遙遠的邊塞之地差不多走遍了,但作為民國高級幕僚的身份,并未有多少錦囊妙計應用于實際。載重句自注:云南皆以馬任重,飲食則有野味。五華山也是昆明的名勝,住在這里,支離的身體依著拐杖,事情并不順遂,臨行前,思致進入一種茫然的混沌狀態(tài)。

辦事不順,對于社會人心總的概括,正如他彼時寫給吳承仕的談理學道學利病書所說“今之所患,在人格墮落,心術茍婾。”真可謂卑之無甚高論了。

在云南期間,太炎嘗為唐繼堯部隊將領講學。唐氏喜言姚江學。此即陽明學派,王守仁余姚人也。講究心即理,致良知,知行合一,本來是很高明的,但在發(fā)展過程中,也易滑向玄學。太炎從觀察風土的角度,以為南中人性特殊。南中則為今天的云南、貴州和四川西南部,這一帶人的性情,在太炎看來,“有主觀,無客觀,將帥能破敵,不能撫民;軍旅能乘勝,不能善敗?!彼纱喔嬖V他們,與其研究姚江學派之學理,不如就近(時間上是就近)師法曾國藩。

十幾年后,陳布雷也來到昆明,住在翠湖邊上,隨蔣先生游覽滇池。這期間,他見到了云南人袁嘉谷——就是超越張一麐被點經(jīng)濟特科狀元的那位。他曾任浙江提學使,與陳布雷有師生之誼。相見甚歡,袁先生給他介紹了很多滇中名宿,陳氏的感覺是,這些人的言論,“皆通達時務,洞明學術,雖規(guī)模稍狹,然較之在黔之荒寂,自不同矣?!?/p>

有主觀無客觀,這個判斷,是否與陳布雷所說的規(guī)模稍狹相近似?

太炎離開昆明,取道曲靖,入貴州,在威寧、畢節(jié)小住,于1918年1月10日到達重慶。到渝首日,即往巴縣鄒容祠禮拜,巴縣即今重慶市渝中區(qū)。當?shù)厝朔Q鄒容為鄒大將軍,故此處呼為大將軍祠。鄒容家鄉(xiāng)親朋故舊生活情形還好,這令太炎甚感安慰。

此時吳光新部隊正試圖反攻。滇軍顧品珍部出沒川東川南一帶。

熊克武電請?zhí)评^堯揮師東下,唐氏無動于衷。

太炎到達重慶時,西南軍頭的大略情形是,唐繼堯為川滇黔靖國聯(lián)軍總司令,熊克武為四川靖國各軍總司令,中山先生令其討伐劉存厚。聯(lián)軍進攻成都,致使劉氏在三月份退至陜南。孫大元帥任命熊克武為四川督軍,楊庶堪為省長。這是四川政權首次掌握在同盟會舊人手中。

甫至重慶,又接到中山先生的電報,孫先生說,得知太炎到達重慶,非常欣慰,而當他行經(jīng)貴州威寧時,孫先生未能及時回復,是因為怕他在威寧逗留時間短暫,而且山間行路,想必極勞瘁。電文是指示太炎和熊克武、黃復生、盧師諦等人面商一切,并鼓勵他們破除顧忌,提兵進取。至于川中軍政人事,也讓太炎和他們商量后,密復給孫。

原來在太炎經(jīng)過威寧時,曾拍發(fā)長電給中山先生。電文所報有三端,一是川黔與北軍交戰(zhàn)的戰(zhàn)況;二是川滇軍政的分析,川滇兩軍的巨大隔閡;三是請求孫中山對太炎本人加以委任,因太炎擬在瀘州設立“軍政府駐川臨時辦公處,請公任炳麟為臨時辦事全權委員,任命狀外加一公文。并另文聲明,凡川中軍政、民政、財政、外交等事,由全權委員就近承商唐帥便宜處理。”(《四川軍閥史料》第二輯,《孫中山在護法時期有關川事往來電文》四川人民出版社)此外,尚有其他人事任命的提議。當他抵達重慶,次日即致電中山報告川中最近戰(zhàn)況。太炎何嘗不想在實際政治中干出一番事業(yè)?事實是他在西南軍頭那里所得待遇是尊而不親,史家高拜石先生說他“頗有劉伯溫的思想”,正是在出使西南時節(jié)表現(xiàn)最為清晰。經(jīng)綸天下的抱負表現(xiàn)至為明顯。包括要求孫中山授其全權,即為明證。

此時,孫中山是最難做的,表面上,誰都遵從他,誰都從自身利益角度報告戰(zhàn)況,各路諸侯都會選擇報告的焦點,都各有理由和說辭。但對孫先生的命令和指示,各人又都是有選擇地執(zhí)行,或陽奉陰違予以剪切,落實起來大打折扣。

熊克武自有說辭。護法軍政府成立后,中山先生先是任命了黃復生、石青陽、盧師諦等人擔任軍政要職。熊氏說:直到中山先生得知我被川滇黔各軍推舉為川軍總司令,才予加委。并在致章太炎電文中慰勉有加:“克武兄兵力既厚,又得人心,洵吾黨難得之士,望執(zhí)事勵其破除顧慮,提兵進取,安國乃所以保川也”。揣摩其言辭的潛在心緒,頗多委屈。

中山先生的意思是要各省組織軍隊討伐北軍。但是在西南各省,各種實力軍頭盡興招兵買馬,以遂其私。當章太炎前往湖北時,川軍內(nèi)部又打得不可開交了。首先是編遣軍隊,熊氏將川軍編為八個師旅,分別是劉湘、但懋辛、向傳義、劉成勛、呂超、石青陽、顏德基、陳洪范,另有黃復生、盧師諦等。除前三者是舊川軍,后幾位都是新川軍即同盟會舊人范疇。劉湘所部為前清十七鎮(zhèn)的老底子,劉成勛、陳洪范是劉存厚方面轉過來的。另外民黨內(nèi)部還分實業(yè)團和九人團派系。再后來為了鹽稅、造幣、人事方面的卡位戰(zhàn),熊克武和省長楊庶堪的矛盾終于激化,各人為了自身的考慮,縱橫捭闔,八方交錯聯(lián)絡。于是滇黔聯(lián)軍和北方軍閥乘虛而入,終于釀成1920夏季開始的大混戰(zhàn)。

太炎緊接熊氏之后,又電勸唐繼堯:您認為云南貧瘠偏遠,欲得四川控制手中,但川人對您的成見很深,不宜硬來蠻上?。《本痛鬄椴煌?,此地物阜民豐,不減四川分毫,最為關鍵的是這地方的人不特對您不反感,反而非常歡迎!部隊后勤全可解決,還有什么顧慮呢。隨員郭宇鏡甚至勸他不要重蹈吳三桂覆轍,以吳三桂事來作諷喻,其力度可想,且謂“公宜速出,免為深山窮谷中人”,用詞極端,意在以此激怒之,然唐氏竟不為所動。

吳光新反攻,石星川、黎天才敗績,但湘桂民軍小有斬獲。于是太炎急電湘桂聯(lián)軍總司令譚浩明攻打武漢,譚浩明是廣西人,武昌起義后以廣西巡防營營官起家。這時他駐節(jié)岳陽,對于太炎的建議,曲辯推脫,說是攻擊武漢容易,但無法防守。太炎就說,就算岳陽也不是易守之地,倘若攻下武漢,縱令不能進取,但還可以岳陽為屏障。否則,你想在岳陽安睡必不可得。太炎的答詞,就軍事戰(zhàn)略而言,是非常高明的。

話說到這分上,譚浩明只得流露真實心聲,也即其心病之所在。他說:先生您應盡快讓唐公繼堯總司令攻擊宜昌,那我就進攻武漢!

這時岑春煊住在上海,南北挑撥,如飲狂藥。他剛得了馮國璋一大筆錢,就勸譚浩明千萬不要出兵武漢,并在頭緒繁多的湘桂各軍盡行挑撥,使之互掐。

其時吳光新以其精銳部隊襲擊秭歸、巴東,黎天才部不敵,逃入巫山;而云南臨滄人、時任靖國軍第八軍軍長的葉荃率兵援鄂,與吳光新所部接觸,實施戰(zhàn)略撤退,部隊紋絲不亂。此時太炎先生對于部隊長的印象,唯一對葉荃評價較高。

對于西南最大的實力派唐繼堯,太炎屢屢苦口婆心,用意良苦,然而收效甚微。

唐繼堯先是扭捏遲遲不動身,等章太炎去了湖北,他卻移動大駕,前往重慶。行到綦江時,川內(nèi)各派將領均前往迎候,并請示意旨。唐氏故意透露北方的關系,說是新國會選舉徐世昌為大總統(tǒng),望西南支持,而西南軍務,則由徐世昌委托他全權辦理。

他到重慶前由其參謀先行布置行轅,又借停在江面的美國摩托艇供其乘坐。所有重慶碼頭至行轅路段一律戒嚴,大型儀仗隊除背上新式武器外,還又手持方天畫戟,由重慶各界代表在總商會舉行盛大歡迎會,場面壯闊。唐氏指定專人所擬歡迎詞,有謂“天生我公,仗義護國,爰整義軍,剪此頑匿。勞神經(jīng)歲,四民安堵,拯于水火,沛沛霖雨。西南護法,公實謀主,聲罪討賊,淵淵作鼓,敦善衛(wèi)良,感公之賜……愿公壽考,祝公無藝”??芍^恭維備至。

唐繼堯到重慶的真實企圖是拋出三省同盟計劃書,誘惑熊克武任其副手,也即三省聯(lián)軍副總司令。

當太炎離開恩施去湘西時,唐繼堯才到重慶,“熊克武迎于江岸,磬折待事,導入邸中,晨起上食,晚亦如之”,太炎在其《自訂年譜》中如是寫道。

而在熊克武的筆下,全然不是這樣。但對于兩者齟齬捍格,所談極不融洽的關系,則太炎的判斷和熊、唐兩人的肚皮官司、同床異夢,倒是符合事實。

唐氏甫至重慶,當晚就邀請熊克武到其行轅商談。唐氏早有準備,他自袖中出以資料,迫熊氏在事前擬好的三省同盟計劃書上簽字。舉凡重慶、西昌、自貢各屬二十余縣,盡是川南富庶之區(qū),皆劃作滇黔聯(lián)軍防地。其余條款,涉及鹽稅、關稅、煙酒等等,后更談及四川各師編制,也是事先擬就的腹案,熊克武一見有如冷水澆背,憤激中態(tài)度轉硬,談判遂陷入僵化,此時滇軍各師旅長魚貫而入,熊氏見勢態(tài)險惡,只得同意部分條款,方得脫身。

但懋辛對于唐繼堯圖川的企圖,可說是電燈照雪——明明白白,知道甚為清楚。他曾親見其致入川滇軍的密電,謂“奉調入川之軍,應將所到之處視為家鄉(xiāng),勿再萌回滇之念”,即是其擴張野心的明證。至于太炎以秘書長以孫中山特使身份到滇,授唐氏元帥印,唐并不就職,如此等等,但懋辛視為唐氏陰謀的明證。而章太炎針對唐繼堯言之諄諄的謀略書,即貫通長江流域一番兵略意見,但懋辛認為這是章太炎深刻看透了唐氏心曲的對癥之言,“唐卒不能從章言。滇軍其時幾控制全蜀,卻北不逾秦嶺,東不下荊襄,不聽命于孫中山。恣意專橫,終至孫的護法中摧,憤而譴責:南北軍閥皆一丘之貉?!?/p>

章太炎來后,表面的尊隆一點不缺。但是言之諄諄,而聽者藐藐,章太炎曾是同盟會的言論領袖,畢竟這些人算得是他的學生或崇拜者。

熊克武的辯解不無道理“阻撓北伐,這是個很大的罪名。唯一證據(jù),就是我反對唐繼堯的準備北伐案。問題的焦點在于,唐繼堯是真北伐乎?還是假北伐之名行兼并四川之實?……”熊氏指出孫中山先生任軍政府大元帥,而唐、陸二人始終不肯就職,先是消極,再后與北方相勾結,終于取消元帥制,改為總裁制,迫使中山先生下臺。七總裁的廣東軍政府已蛻化為滇桂軍閥向北方投降、討價還價的工具(參見四川軍閥史料第二輯《四川護法期間內(nèi)部分裂與滇唐入侵》,熊克武文。)

除了滇黔的虎視眈眈、動手動腳,四川同盟會舊人內(nèi)部也形成九人團和實業(yè)團的圈子。九人團以熊克武、但懋辛為首,實業(yè)團以謝持、楊庶堪為首。這種對立的情形,又是同盟會總部矛盾影子的投射。二次革命后,中山先生怒于黨人的松散,憤而改組國民黨為中華革命黨,因簽名按手印和黃興意見對立,黃興乃轉南洋經(jīng)此出國游歷。于是國民黨頂層出現(xiàn)分裂,形成東京派和南洋派。東京派以中山先生為首,胡漢民、汪精衛(wèi)、陳其美、戴季陶從之;南洋派以黃興為領袖,李烈鈞、陳炯明、李根源、方聲濤從之。

熊克武后來回憶說,他回川后,很少與中山先生信使往還,“而謝持、楊庶堪長期隨侍先生左右,獲得先生的信任,成為黨內(nèi)和政府的重要人物,對于四川問題的處理,自然先生采納他們二人的意見……”(《四川軍閥史料》第二輯90頁)

熊、楊都是中山先生的老部下,但后來對熊稍疏遠,對楊庶堪則器重有加。章太炎到重慶后,廣州大元帥府發(fā)表楊庶堪為四川省長,楊未到前,由黃復生代理,熊克武卻以川軍總司令兼攝軍民兩政,并單方面任命但懋辛為代理省長。深秋楊庶堪到重慶就四川省長職,其后處處受到熊克武的掣肘,行政難以推行,一籌莫展。此時楊庶堪保舉廖仲愷為財政廳長、蔣介石為全川警務長,熊克武系的省議會副議長徑電中山先生表示反對此項任命,但廖和蔣已經(jīng)束裝就道,行至上海,廖仲愷聞訊只得折返廣州。而蔣介石則逕行到達重慶,見形勢捍格,乃廢然而返。

從寒冬臘月到重慶,到了初夏,忽然一個日本人不遠萬里,來到重慶,特意找到章太炎,說是唐紹儀到了東京,為徐世昌上位尋求奧援。以此事征求太炎意見,太炎氣不打一處來,說,禍亂中國的首要分子,就是這個徐世昌,我和他沒完!不會讓他安寧。

從廣東出來算起,再到重慶,幾個月的時間漠漠流逝了,事情頭緒紛繁,然而目的只有很明確的一個,那就是促使西南各軍,向北出擊,然而盡管太炎唇焦舌敝,左右為難,那些人仍然是舉棋不定,目的很近很近,實現(xiàn)遙遙無期。

這天太炎坐在那里,滿腦子的茫然無措。想到護法端緒,不外乎一種聚沙成塔的拉郎配,陸榮廷、唐繼堯各有腹案,伸縮宛轉,迄無人樣。滇川打成難分難解的一片,較為獨立的黔軍也毫無運用的可能,這些軍人成天說著要為戴戡報仇,性質上傾向滇軍,但又不肯用靖國軍名號??傊趪颐褡搴翢o增益,只是偏遠地方軍頭的蝸角之爭,蠢蠢蠕動,如蟲如蛆。中山先生雖然影響力絕高,但卻沒有如臂使指的軍事力量,只得輾轉依托各地軍頭,這些人從隸屬關系而言不少人乃是先生的部下,然而割據(jù)一方,只做名義上的或禮貌上的擁戴,種種事實,令人氣沮。

太炎想來想去,眼下和周邊,實力地方軍人,呈現(xiàn)這樣的布局:

荊州一帶,至恩施廣大之一線,有唐克明的江陵軍,唐氏光緒年在湖北新軍第八營、后升地二十鎮(zhèn)協(xié)統(tǒng),護法時期,號稱靖國軍第一軍總司令。

蔡濟民也在湖北,他是武昌起義元勛,他在偏僻的利川,拉起一支小部隊,號稱鄂西軍。軍力支絀,曾再三派遣參謀往川軍求援。

田應詔在湖南沅陵一帶拉起隊伍,號稱湘西軍。田氏乃鳳凰縣人,晚清留日在振武學校曾與蔣介石等同學,入同盟會,辛亥革命他在南京奮起響應,擔任敢死隊長。1916年成立湘西護國軍,為總司令。

這些部隊名頭很大,然其實力甚微,有的一個軍,軍長手下只得四五百人的實數(shù)。他們都是西南、中南的民軍,屬于小股部隊,互相之間還不團結,屢有拆臺之事。以之抗擊北洋系,無異以卵擊石。

當時西南軍閥大耍兩面手腕,桂系莫榮新、陸榮廷從中作梗,黨人有推程璧光為粵督之議,更招桂系疑忌,璧光寄寓海珠,常微服獨行,鮮有如當時軍閥之前呼后擁。1918年的2月26日,程璧光步行至廣州海珠碼頭,旋遭兇徒持槍狙擊,程先生飲彈倒地。中山先生聞耗立刻趕赴現(xiàn)場,大慟不已,并謂程先生之死是中國革命之莫大損失。程先生殉難后,中華民國軍政府明令緝兇,優(yōu)予治喪,頒令行國葬榮典,后追贈海軍上將,并于海珠鑄立銅像,以垂不朽。

護法之役發(fā)動后,馮國璋特任傅良佐為湖南督軍,率領部隊南下鎮(zhèn)壓,南北再啟戰(zhàn)端。而中山先生作為中華民國軍政府海陸軍大元帥,也發(fā)出對段祺瑞的通緝令。通令指出:“段祺瑞陰賊險狠又過于袁世凱”,“此輩陽托共和,陰行專制?!?/p>

就在饒平方面的戰(zhàn)斗展開之際,一天傍晚聞鼓號齊鳴,陣地前有人率千余人來降,原來這是浙軍的陳肇英團長陣前起義,領隊來歸。

整個形勢原本不錯,但又被易反易覆的陸榮廷反水給破壞了。他突然就勾結北方,對抗軍政府,于是軍政府又只得改為七總裁制,中山先生辭職離粵,岑春煊為主席總裁。

中山先生此前揭起護法旗幟時,段祺瑞向南方開刀,陸榮廷害怕北軍勢力侵入,乃向軍政府靠攏。但這些人私心觀念為上,時時打著貪婪的算盤,更作聯(lián)馮(國璋)倒段(祺瑞)的政治投機,以及聯(lián)直反孫,于是護法又歸于失敗。至此更可說明,跟首鼠兩端的爛軍閥,不可能有任何蜜月可言。

鴉喙鐵牛,無處下口。太炎久處西南,費勁移山心力,自覺毫無建樹,此時異常沮喪。他又想到他之所來,是受中山委托,此間疑難滯礙非外人可道,而中山應該明白,但孫中山的性格卻是和太炎全然異趣的愈挫愈奮!太炎沮喪時,中山還勁頭十足。對于處事的方法和今后的走向,此時出現(xiàn)明顯的各執(zhí)己見的苗頭。尤其念及年初中山率領豫章、同安兩艦,駛到廣州白鵝潭,親自向桂系陸榮廷心腹莫榮新督軍署發(fā)炮轟擊一事,越想越悶、越悶越想,事情便無限放大,得出的結論竟是:“孫公矜躁失眾,嘗自乘軍艦發(fā)炮攻桂軍,似高貴鄉(xiāng)公所為,知不可留?!?/p>

事情千頭萬緒,紛亂如麻。想了幾天,太炎更加不能解脫,尤其對于中山和桂軍矛盾公開化念念不已,于是“前之苦心,遂為灰燼。發(fā)意欲歸鄉(xiāng)里。”

可見在這時,處處不見效果的時分,章公已萌生去意。中山本是氣急極而為,太炎定性為矜躁,且以曹髦之事作比方。

曹髦乃曹丕之孫,曹操曾孫。司馬師廢曹芳,立曹髦為新君,他即位前是為高貴鄉(xiāng)公。曹髦當時只得二十歲,但看人眼光敏銳。于司馬家族之陰謀及外露之專橫屢表不滿,且謂“司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這句話傳之后世,乃觀察人物之名言。遂帶仆從數(shù)百人發(fā)起政變,著鎧甲執(zhí)兵器,欲擊殺司馬昭,事為后者偵知,予以反擊,曹髦死于武士成濟刀下。

太炎在重慶嘗試受邀講學,當?shù)刂R界人士求其開示、點化。他對此早已有所思考,于是慨然說道,四川文化,通儒有大名而能自成一家者,和下江不能比;但在總體上,讀書人數(shù)量不少;從文化浸染程度而言,且不在下江之下。近代以還,巴蜀地盤,棒老二土匪橫行,就算地方軍隊也受其騷擾,一般商界,更受其攻擊搶掠,可以說匪患大于他省。然而,太炎又發(fā)現(xiàn)一個明顯的特點,就是四川的土匪,無論怎樣兇悍,但對于文教界,卻能特別照顧?!叭粣勰饺逑?,相戒勿劫教員,化亦美矣?!钡鸵话闳巳海瑓s又輕佻淫佚。因此太炎就對川中知識界賢達說到,四川山重水復,自成一種區(qū)域。但從劉備到張獻忠,這些割據(jù)分子,都是外來者,不是本地人,文學不能有大成,“宋世二蘇,善為章奏”,并謂武功方面也缺乏經(jīng)緯之才。就算蘇家父子,在太炎心目中,僅僅是善于繕寫章奏罷了!令人想到錢鐘書《圍城》中,那個董斜川,答方鴻漸問,說是“蘇東坡,他還差一點!”基于此種認識,他建議當?shù)厝耸垦辛暋顿Y治通鑒》、《文獻通考》、《方輿紀要》這三部書。他以為,學術當切近現(xiàn)實,不必好高騖遠。

五月份,太炎打算離開重慶,就把消息放出去。行前,熊克武來請示。太炎說,你現(xiàn)在的當頭之患,是滇軍,故應拉攏黔軍,拔擢善戰(zhàn)將領,那樣你的壓力才會減小。這個策略就是拉一個、打一個,并不十分高明,于事無大補。當然,除了這樣的出主意,太炎也以其崇高的身份,欲為川、鄂減輕壓力,于是又向黔軍出謀劃策,建議他們出兵,兵鋒指向湖南常德、醴陵,目的是對付北軍,不要在西南自己打成一片!其苦心經(jīng)營,達于極點。但從效果上來說,還是太炎自言“余知事不可為”。于是取道萬縣,前往湖北利川。這時在廣州,正是軍政府改為七總裁制的時候。

到了利川,就和駐扎在這里的蔡濟民在鄂西軍軍部相會。此時周邊川東川北廣大地區(qū),有石青陽、顏德基、陳秉坤等人的部隊,但也不甚團結,內(nèi)部常有摩擦,又要和滇軍對壘,因此屢請章太炎以護法軍政府名義來罩著他們,滇軍對此銜恨不已,只因唐繼堯多少還要顧及護法名義,掣肘其難以大打出手。利川蔡濟民的勢單力孤,就把苦惱一股腦兒地向太炎傾訴。太炎就說,你在這偏遠的小縣城駐扎,將老兵弱,最窮的鄉(xiāng)民且是食不果腹,還要此地輸出軍餉,荊州的唐克明對你又是虎視眈眈,這樣僵持下去絕非好兆。閣下雖說是辛亥元老,但現(xiàn)在時移世易,環(huán)境、局勢都已變化,很少有人買賬了。我看閣下不如聯(lián)合倚靠顏德基,若他能支持千余兵力,作為前鋒,攻擊鄖竹一帶(鄖縣和竹溪縣),此地為鄂西北的邊陲,乃鄂、渝、陜?nèi)亟唤?,以便于借取川軍勢力,比呆在利川僵持龜縮要主動些。

蔡濟民以為太炎此策甚善,然而尚未及實施,恩施有事,于是一同抵恩施。

早在民國四年(1915年)的時候,北洋系把持的北京當局設荊南道于恩施,轄恩施、建始、宣恩、來鳳、咸豐、利川六縣。

較章太炎來此稍早兩年,恩施知事鄭永禧編纂《施州考古錄》,這本冷落的著作,當中常有絕妙好詞,該書記載上古至清末恩施一帶人文地理的衍變。偶見此書,為其幽深藻采所迷醉,最震撼的是“風琴雨管成春夢,犵鳥蠻花豁醉眸”一句。憑借大自然風云變幻的裝點,復現(xiàn)原生態(tài)自然生命之美。把一種野逸幽深的古奧風景,鬼斧神工地予以再現(xiàn),有一種“水色山光自古悲”的移情效力。太炎回上海后,曾形容他一路所經(jīng),山水風貌“中間山水獰惡者,凡三千余里?!背嗽瀑F道中,這恩施一帶的風景,乃是典型的犵鳥蠻花,瘴煙蜑雨。

唐克明自荊州戰(zhàn)敗,轉移至恩施,為時尚淺。殘兵敗將,只得一千多人,但就這樣的陣容,還比蔡濟民的強大。當時恩施局勢還算穩(wěn)定。

前安徽都督、同盟會骨干柏文蔚,任靖國軍川鄂聯(lián)軍前敵總指揮,先后在四川夔州、湖北恩施一帶指揮作戰(zhàn)。他得知太炎到此,立即前往拜訪。這是六月中旬,端午時節(jié)。一干人正在河岸觀龍舟競渡,忽然傳來緊急情報,說是吳光新部隊襲擊建始縣,已攻下城垣。建始在鄂西南,古代屬巴子國地方。唐克明欲退守利川,蔡濟民痛斥之。柏文蔚留下匆匆數(shù)語,倉促離開趕往前線指揮阻擊。次日戰(zhàn)報益緊。唐克明遣人向太炎報告。這時他不但想退往利川,而且欲直接逃入四川境內(nèi)。

太炎嘆了一口氣,說道:敵人雖然來勢兇猛,但山中作戰(zhàn)因地形關系,不能以人數(shù)多寡決定勝負,若能守住山口關隘,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再說了,就算不能守,打一仗,與敵殺傷,然后再行撤退,也還說得過去,現(xiàn)在千余人的部隊,慌不擇路地退往四川,究算甚事?再說也不能避免被川軍繳械的命運。到了次日,方知北軍前來襲擊者,只是假裝攻擊,系因湖北省長何佩镕前來迎致家屬,其意并不在攻城略地。這時太炎就對唐克明等人說,看到了嗎?情況就是這般,假如昨天倉皇逸走,豈不讓人笑話!

蔡濟民的鄂西軍對于柏文蔚甚為崇仰,視為靠山?,F(xiàn)在形勢初定,蔡濟民就想以柏文蔚徹底取代唐克明,柏氏得知,甚感為難,跑去找到章太炎,劈頭說道:他們湖北軍人自己掐架,外人難以置喙,我輩外地人羈旅在此,不好介入太深。太炎深以為然。

柏文蔚做人甚為方正,他和章太炎,對于中山先生,都曾有過或深或淺的誤會,但在太炎,并不隱忍,要么無遮攔開罵,要么大發(fā)脾氣;在柏文蔚這里,他卻竭力解釋,以求還原真相本身。三年后,他到上海謁見孫中山,即從事情真相、人品、人格、忠奸等幾個方面剖陳心跡。他對中山先生說道:“蔚自忖,自隨先生至今,不服從先生之事,絕想不出來。服從以何為定義?有一種人面見先生,脅肩諂笑,絕對服從;至與先生離開,所言所行無一不違反先生之主張。再有一種人,與先生若干年不見面,又或與先生相隔幾萬里,或幾千里,他的所言所行絕不絲毫有違背先生之處;若與先生見面,研究重要問題,絕不敢昧乎良心,以順為正,行妾婦之道以待先生?!敝猩较壬鷮τ谒囊庖婎H為接受。

在鄂西南呆到八月份,太炎啟程前往湘西,當時吳醒漢駐軍恩施州的來鳳縣,他和蔡濟民同為武昌起義的元勛,兩人都和黎元洪友善。來鳳縣處于湘鄂川三省交界,向來是土司管理,清中葉后始置縣。財政都靠田地里的一點莊稼,因而軍餉匱乏。有時土匪來攻城,都調不出兵員還擊。

太炎在來鳳和吳醒漢相處十來天,然后啟程前往湘西。第一站的沅陵,田應詔為軍政長,手下五個總司令,每人手下只得四五百的兵力。當時馮玉祥已經(jīng)攻陷常德,行使行政權力;溆浦則為周則范所轄。周氏湖南武備學堂出身,時任湘西護國軍第二路總司令,他的軍力較強,不大聽田應詔的話。且仗恃地形險要,酣宴終日,吃酒搓麻,自得其樂。這里較湖北更說不上話,太炎換了民間土布衣服,悄然行至常德,北方軍人無有識別者。從這里出發(fā)渡過洞庭湖,到了漢口,順江而下,十月中旬回到上海。

太炎以特使身份出使西南,也只是盡一己之心力,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如此而已。所以后來他對北伐運用南方力量,反復宛轉、收效甚微,可能早有預料,最后也只能是無為而治。正如年初北京要他擔任國史館長,他果斷拒絕了。至于原因,他對國事的考慮,是這樣的“近聞政府相尼,此亦不足與校計矣。鄙意今之中央,已如破甑,不須復顧,阿附當事者,誠無人格。而抗志猛爭者,亦為未達時務。豺狼當?shù)溃荒鼙M捕,而誅之驅狼延虎,亦何益焉,待其惡熟,將必自焚?!保ㄖ腥A新報1917,2,7轉自年譜長編。)

有學者這樣評價護法運動中,對于西南勢力的運用:“護法運動,從一開始就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這就是它不是把力量的基點置于民眾之中,而是放在所謂有力者、西南各省、亦即以西南各省為主的一批地方軍閥身上。”(姜義華《章太炎評傳》第八章,百花洲文藝出版社1995年版)

此說似欠審慎。民眾正值嗷嗷待哺之際,怎能起來反抗?如若動員成太平天國樣式,生民罹于涂炭,社會的毀傷又是何等的巨大?當時社會所面臨的問題,往往由這些有力者造成,那就正該找彼輩負責,也是定點解決問題的最佳方式。

事實上,孫中山先生的方略甚為高明,即如吳佩孚,后來亦坦承,國民革命之必須及其正當性,是國家民族的希望。其他向革命革命軍靠攏的軍頭,自不用說,形勢比人強嘛。至于像楊森那樣,反思到了透徹磊落的地步,他在抗戰(zhàn)前說:

“我們過去打內(nèi)戰(zhàn),對不起國家民族,是極其恥辱的。今天的抗日戰(zhàn)爭是保土衛(wèi)國,流血犧牲,這是我們軍人應盡的天職,我們川軍決不能辜負父老鄉(xiāng)親的期望,要灑盡熱血,為國爭光”,可謂發(fā)自肺腑的切膚之言。而其轉換的過程,乃是自護法以來,黨人孜孜矻矻的努力所造成的結果。

各類大大小小的軍閥需要一個消化的時空渠道,藉此不難看出護法以來及國民革命推進過程,所取得的國政及人心的進步。其間,自然包括太炎出使西南、備嘗艱辛的萬里跋涉,及其幕僚作業(yè)隱含的功用。

西南之行,嘔心瀝血,勞精耗神,可惜言之諄諄聽者藐藐,正是黃柏木做磐槌子——外頭體面里頭苦,回到上海,太炎痛極、忿極,卻也無奈已極。

對于原先葆有極大冀望的唐繼堯,失望最大,說他“外人徒見其宣布明電,慷慨自矜,而密電私議,實多不可告人之語。言和不過希恩澤,言戰(zhàn)不過謀嚇詐。里巷訟棍之所為,而可以欺大敵歟?”因而斷言“西南與北方者,一丘之貉而已”(參見《對于西南之言論》)。

西南不過是這些軍頭的發(fā)跡之地,所有動聽的名詞、言論、口號,只是這班家伙遂行方鎮(zhèn)割據(jù)的幌子,太炎對于西南諸人,印象十分惡劣。

然而,這種情形如何處置?如何補救?如何振起?太炎只有嘆息,嘆一聲卑之無甚高論。可驚奇者,痛定思痛,他下了這樣一個判斷:“中土果有人能勘除禍亂者,最近當待十年以后,非今日所敢望也?!保?918年12月《對于西南之言論》)在一種無可如何情勢之下的話語,后來果然為斬截的事實所證明,十年,一點不差,如此高明判斷,端的是水銀瀉地般的神機妙算!十年后,北伐底定神州,割據(jù)徹底掃除,形勢全盤刷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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