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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為緞上花

2017-05-12 17:21:31吳奈何
花火A 2017年5期
關鍵詞:綢緞蘇子旗袍

吳奈何

作者有話說:寫這個故事之前寫過很多女主角,她們或美麗,或優(yōu)雅,但是統(tǒng)統(tǒng)隨了我的性格,對于喜歡的人永遠是想要觸摸但又收回了手。拜這種性格所賜,她們跟我都單身到了故事的結尾,后來我想是不是勇敢一點就能夠得到想要的感情了呢,這篇故事告訴我們:那可不一定,想脫單還得靠做夢。

他從未說過喜歡她,從未說過要和她在一起,她想,他們不過是亂世中的普通人,難許對方一個安穩(wěn)。

新浪微博:@深宵長

一、

棉麻綢革,談蘇子最喜歡綢緞,溫軟輕松,就是不好打理,她每天要在鋪子里給太太小姐們熨燙許多衣物,大多是綢緞的,艷麗的花朵,繁復的纏枝蓮,各種細膩的花紋,一一在她手底下變得光鮮美麗。

那襲錦繡牡丹的旗袍送來的時候,她忽然愣住了。送來的人她認識,是附近典當行的跑腿,說是不久前收的東西,品相還好,就是擱在庫房里皺了,送來熨燙,她的手指從旗袍的滾邊蝴蝶扣一路滑下,牡丹花也在她手指下一路盛放,她說:“明早來取?!?/p>

這件旗袍是她爹做的,薄家太太訂的旗袍,說是要在過生日的時候穿,用了最好的料子,趕工做完了。她早上露水還沒干就送去,托在手心上遞給剛剛起床的薄太太,薄太太還未上妝,仍然是美麗的,但是掩不住老態(tài),眼角的皺紋和散亂發(fā)絲中夾雜著的白發(fā)一覽無遺。

“蘇子啊,你今年多大了?”

“回太太,十六了。”

“十六啊,十六很好,跟花一樣,來啊,蘇子,今早上廚房剛做的玫瑰花糕,加的新鮮玫瑰花瓣,我還沒動過,你吃吧?!?/p>

她推辭不過,道了謝,薄太太讓人把糕點包好遞給她。她懷揣著這香氣一路都高興極了,直到走到大門被門房攔了下來,薄家的門房是個極讓人討厭的家伙,他總是油腔滑調地調侃她,她從不搭理,一來二去,她再來,門房就拿鼻孔看她,凈說些氣人的風涼話。

這回,他問她懷里揣的是什么,是不是偷了東西?說著就伸手過來拿。

她氣急了,伸手將他的手打掉:“這是薄太太賞我的糕點,叫我?guī)Щ厝コ缘摹!?/p>

“太太憑什么賞你糕點?你算個什么東西?!遍T房鄙夷地笑了一聲,“我還是頭一次見著偷糕點的?!?/p>

“你說什么?我沒偷?!?/p>

他們正吵得不可開交,里邊有人聲音清冷地問道:“吵什么?”

談蘇子回過頭去,看見薄彥徵穿著一身西裝走過來,連忙請安:“薄少爺?!?/p>

薄彥徵略略點了點頭,門房立刻上前去把事情說了一通。他聽完便皺著眉毛,談蘇子心里難過極了,她以前是見過薄彥徵的,他大她兩歲,長得像薄太太,聽說他年紀小時像個女孩一樣好看,有一雙狹長的丹鳳眼,但薄太太愛笑,他從不笑,至少談蘇子從沒見過他笑,去送十次衣服只有一次會遇見他,薄太太問他新做的衣服可好看,他便點點頭說好看,薄太太問他哪里好看,他答哪里都好看。

她從前很怕他,總覺得被他掃一眼全身都能被凍住,如今她更怕他了。

“她來送衣服時我也在,糕點是我母親送給她的?!彼p輕地說了這樣一句,談蘇子詫異地瞧著他,他并不看她,而是轉頭對門房說,“母親很喜歡談小姐,以后談小姐過來,你不用盤問了?!?/p>

然后,他又問她:“我正要出門,要不要送談小姐一程?”

他稱呼她為“談小姐”,她受寵若驚,連連擺手:“不必了,不必了?!?/p>

他便點點頭走出去,上了門口等著的汽車。談蘇子悶頭走回家去,坐在板凳上還沒回神,她爹一指頭戳在她額頭上:“怎么啦?衣服做得不好,薄太太罵你了?”

她搖搖頭,她爹又問:“那怎么了?”

她還是搖搖頭,緊緊地抱著懷里的玫瑰花糕,像抱著易碎的琉璃。

二、

她那時尚不明白薄太太為什么說她十六歲很好,直到薄太太讓人送來了一匹上好的綢緞,艷麗的紅色,緞子在手中像是水一樣滑過去,說是送給她的,讓她父親給她做一件嫁衣。

薄太太跟她父親說定了,要討她給她兒子彥徵做姨娘。

他爹笑得眼睛都彎了:“這是你的福分啊。”

也許是這福分太重了,她無福消受,還沒等到薄彥徵娶正妻,薄家就敗落了,薄老爺被抓,死在牢里了;薄夫人一病不起,聽說很快就過世了;親戚能跑的都跑了,這么大的家業(yè)說散就散,只留下薄彥徵一人收拾殘局,沒人再提起那樁口頭上說定的婚事,她父親一邊裁剪布料一邊說:“人各有命,看來你是沒命享那個福了?!?/p>

那匹艷紅的綢緞被束之高閣。

她跑去過薄家的舊宅子,那里被賣給了別人,鎖了大門,她從墻頭翻進去,亭臺樓閣依舊,只是不見故人。薄彥徵也沒有了下落,有人說他去了外地找親戚,有人說他殺了人跑了。談蘇子坐在高高的圍墻底下,仰著頭看越過圍墻長出來的樹木,她覺得很難過,難過華貴得像綢緞一樣的人終究落到了污泥里。

談蘇子后來終于出了師,人們叫她小談師傅,但她做的第一身衣服卻一直掛在衣柜里。

這年的冬天尤其冷,飄飄揚揚地落著小雪。談蘇子裹緊了大衣,抱著改好的衣服去皇后舞廳,舞廳的華小姐早晨送了新做的衣服回來說是大了,讓她改改腰身,而且今晚上登臺就要穿,讓她改好了直接送過來。

她轉去了后臺,服務生讓她等一等,說是華小姐在接待客人。她百無聊賴地站在角落打量著來來往往的艷麗男女,忽然在層層疊疊的道具后邊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一閃而過,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jīng)朝著那人的方向走了過去。

恍惚間好似聽見有人喊了一聲:“阿徵。”

她猛然醒轉,立刻上前幾步,一下扯開遮擋的暗紅色帷幔,帷幔后面的兩個人都轉過頭來看著她。那一剎那,她聽見前臺的音樂拉著很長的調子飄揚四散,聽見喧嘩吵鬧的人聲就在耳旁,空氣里彌漫著濃烈的香水味,陳舊的帷幔緩緩落著不盡的灰塵。

薄彥徵靠在墻上偏著頭看她,從容微笑,眼睛依舊是狹長上挑,但已經(jīng)沒有了半分女氣,眼神銳利,他依然像一匹綢緞——一匹裹了刀鋒的綢緞。

華小姐手中夾著煙倚靠著男人輕輕笑道:“小談師傅來啦?!?/p>

她怔怔地說:“我來了?!?/p>

華小姐站直了身子,眼神卻沒挪動,含情脈脈地看著他說:“我要去試衣服,你來幫我看看合不合身?”

“小談師傅做的衣服,能不合身嗎?”他抽出被她握住的手,轉身走開。

華小姐試完衣服沒有發(fā)現(xiàn)問題,她就走了。雪下得比來時大,她站了一會,搓搓手走進雪里,舞廳前門車水馬龍,后門卻沒什么人聲,走著走著忽然聽見后邊有人厲聲喊了一句:“站?。 ?/p>

她立刻站住腳,連頭都不敢回,身后響起雜亂的腳步聲,緊接著就是一聲槍響。她嚇得一聲驚叫,捂著耳朵站都站不穩(wěn),栽倒在雪地里,這時她才發(fā)現(xiàn)她身后不遠處倒了一個人,正抱著腿呻吟不止。

“把他拖回去!”

她驚恐地朝著后邊看去,薄彥徵正慢慢從雪地上走過來,沒有停在那個倒下的男人面前,倒是走到她面前蹲下來,平視著她。他從前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薄少爺時從來都不笑,現(xiàn)在,在這寒冷的冬夜里,他呼出一口白氣,笑了起來,伸手拉她站起,給她拍拍衣服上粘著的雪花,說:“好久不見啊,談小姐?!?/p>

談蘇子的心還是怦怦地跳著,寒冷的冬天里,她好像聞到了舊日夏天草木的味道,混雜著那股氣味的回憶慢慢充滿腦子,她想起薄家的亭臺樓閣,想起那些茂盛的花木,想起那些華美的綢緞,想起那個不笑的人。

三、

薄彥徵請她在街邊吃了碗湯圓,她迫不及待地舀了湯圓送進嘴里,燙得直吸氣,一邊吃得熱火朝天,一邊問他:“薄少爺這幾年去了哪里?”

他自嘲地笑:“如今還有人叫我少爺?shù)模际菫榱巳⌒ξ??!?/p>

她轉著眼睛想了想,眼睛一亮,學著華小姐嬌嬌地叫了一聲:“阿徵?”

“你愿意叫就叫吧?!彼椭^笑,用瓷勺子將碗里的湯圓攪來攪去,沒有一個放進嘴里。談蘇子問他:“怎么不吃?”

“不愛吃甜的?!?/p>

“正好,我愛吃?!彼f著端起他的湯圓倒進了自己的碗里。

“碩鼠。”

她仰著頭懵懂地看他,他就伸出手來沖著她比畫:“碩大的老鼠?!闭f完忍不住笑了起來。

“有這么好笑嗎?”

他含笑點點頭:“有。”

她沒有生氣,倒有些感慨,沒想到,再見面,他已經(jīng)和從前判若兩人。

華小姐對她的手藝還算滿意,陸陸續(xù)續(xù)叫人送來了幾塊新的布料,據(jù)說都是外國來的,還給她介紹了幾個主顧,她每次都親自去送衣服,來來回回卻沒有再碰到薄彥徵。

冬至那天,談蘇子沒趕活,在家里搟面包餃子,忽然有人喊:“蘇子姐,有人找你?!?/p>

她從窗欞里探出頭去,來回看看,看見薄薄的飛雪中有個人影漸行漸近,等走近時,才看清是薄彥徵。他沖著她微笑示好,她不知怎么了一下縮回了頭,反應了一會兒,才又探出頭去喊他:“正好,來吃餃子啊?!?/p>

他走進來,說了一聲:“打擾了?!陛p輕將一匹包好的綢緞放在桌子上。談蘇子看了一眼,問他:“要做衣服?”

“是?!彼D了一會兒,接著說,“我母親的身材你還記得吧?照著那個做。”

談蘇子也是一愣,想起傳言他母親早就過世了,但也沒有多問,在圍裙上擦擦手,說:“什么時候要?”

“明天。”

她挑起眉毛看他:“起碼也要三天。”

他沒有說話,倒是先笑起來,笑了好久,談蘇子才發(fā)覺他是哽咽得說不出話來,便只好笑,最后笑紅了眼眶,才輕聲地懇求她:“麻煩你……”

談蘇子不由自主地點了頭:“好,明天你來拿?!?/p>

那天的餃子最終也沒有吃成,談蘇子徹夜趕工,等到薄彥徵上門前才剛剛做好。她指著旗袍,絮絮叨叨地說:“也不知道薄太太現(xiàn)在體型有沒有變,照著舊的尺寸做終究……”

“談小姐,還要麻煩你一件事。”他望著她欲言又止,半晌才開口,“能不能跟我去見一見我母親?”

那是在一條小巷子里的普通民居,跟以前的薄家大宅是完全沒法比的,房間里收拾得干干凈凈,透著淡淡的藥味。談蘇子抱著旗袍跟著薄彥徵走進房間里,看見往日溫柔美麗的薄太太老了很多,頭發(fā)全白了,躺在床上似乎是睡著了。薄彥徵走過去輕輕拍拍她的手,喊:“媽,衣服做好了,你看看?!?/p>

薄太太清醒過來,沒有多看那件旗袍,倒是看見她高興了一些,虛弱地喊她:“蘇子啊?!?/p>

談蘇子看了看薄彥徵,又看了看病弱的薄太太,別別扭扭地喊了一聲:“媽?!?/p>

起先薄彥徵跟她說請她去見他母親時,她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沒想到他接著補充說,是要她裝作他夫人去喊他母親一聲“媽”,她那時連忙拒絕說那怎么行,他低聲說:“我母親病了很久,神志早就不清了,大夫說也就是這一兩日了,她一直掛念我的婚事,所以……”

談蘇子一路上過來都在心里說服自己這么做都是因為薄太太以前待她很好,并沒有其他原因,但是真的喊了那一聲“媽”,她還是忍不住想起了當初那樁婚事。

她想,若沒有出事,她應該已經(jīng)嫁給他了。

四、

冬至后,大雪就下個不停,華小姐打電話過來,說是請她來改一下衣服的腰身:“小談師傅,真是麻煩你,我今天過生日,包了場,你也過來玩玩啊。”

她心事重重地換了件衣裳,正要出門,他爹叫住她:“那件事考慮得怎么樣?徐老爺年紀也不算大,家中的太太也是厚道人,你年紀也不小了,趕緊想想,好讓人家訂日子,最好就在年后?!?/p>

“我是生下來就要給人做妾的命嗎!一個不行,再來一個,我不嫁!”

她說完轉身急急地走了。

趕到舞廳,她一邊改旗袍的腰身一邊問華小姐:“這件旗袍是最近才做的,怎么就大了?”

旁邊的小姑娘說:“華小姐說要再瘦一點穿更好看,特意節(jié)食瘦下來,就等著今天生日穿,好跟人跳舞呢。”

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直覺對方說的那個人就是薄彥徵。

改完衣服,華小姐邀請她出去喝杯酒,她就跟著去了。薄彥徵果然也在,他喝了酒,微醺含笑。談蘇子恍惚間以為他還是當初那個家境優(yōu)渥的少爺,過的是紙醉金迷、醉生夢死的日子。

華小姐搖曳著腰身上前去邀他跳舞,他答應下來,兩人跳了一曲。舞畢,薄彥徵轉身就走,華小姐拉住他不知說了句什么,他低下頭附在華小姐的耳邊說話,全場都為他們叫了聲好。談蘇子轉身離了場。

外面的風雪撲面而來,她把圍巾裹在臉上,低著頭走路,沒走多遠,就撞上了人,她恍然驚醒,連忙說:“對不起,對不起,雪太大了沒看見?!?/p>

“沒關系。”他帶著醉意聲音軟綿地回答她。

談蘇子這才看清是薄彥徵,她絞著長圍巾問他:“你不在里面,跳舞出來干什么?”

他倦怠地靠在圍墻上,揉著臉說:“我想回家睡覺?!?/p>

她嗤笑一聲:“美人在懷,你就想回家睡覺?”

“美人?”他漫不經(jīng)心地說,“這樣的美人我可無福消受?!?/p>

她又垂下頭來,不知道該說什么。薄彥徵扶著墻壁坐在臺階上,頭靠在墻上似乎真的睡著了。她坐在他旁邊,搖搖他:“喂,醒醒?!?/p>

“不要?!?/p>

“什么?”

“不要讓我醒過來?!?/p>

他像是說著醉話,談蘇子沒有再開口,在他旁邊默默坐著,好一會兒,她覺得自己的四肢都是冰塊做成的,腦子凍得生疼,她直懷疑自己是不是凍壞腦子了,大雪天在外面凍著,既不浪漫又不享受。

她重新去搖晃薄彥徵:“我?guī)湍憬休v黃包車,你回去睡吧?!?/p>

薄彥徵沒有睜開眼,卻把身體靠過來,伸手抱住了她。她怔了片刻,覺得他們像要凍死在路邊的人,最后時刻擁抱告別。

許久后,她感覺到他的眼淚從她的脖頸流過,溫熱、悲傷。

他說:“談小姐,我母親過世了?!?/p>

“節(jié)哀?!?/p>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抱著她痛哭,許久后,談蘇子都凍得沒有知覺了,他才坐直身子,抹一把臉笑起來:“我送你回家吧。”

談蘇子沒有笑,她說:“不要笑了?!?/p>

“你不明白,過得糟糕就要笑,否則以后過得更糟糕的時候怎么辦?!?/p>

談蘇子努力笑了一下,卻掉下淚來,薄彥徵無措地想了想,說:“不要哭了,天是很冷,但也不至于凍哭吧?!?/p>

“我喜歡你,你知道嗎?從很久以前就喜歡你。”談蘇子哭著說,像經(jīng)受了好大的委屈,她想,你知道嗎?我喜歡你啊,從你叫我“談小姐”開始。

薄彥徵極快地轉了頭不去看她,臉上的表情奇怪而隱忍,他說:“我不是薄少爺了,傻姑娘,我什么都給不了你?!?/p>

她倔強地說:“我要你給我什么?我只是告訴你一聲而已?!?/p>

薄彥徵失笑:“是,能得談小姐的青眼,薄某三生有幸?!?/p>

他想,當真是三生有幸,能遇見你。

五、

悠揚的音樂正緩緩地從留聲機里傳出來,談蘇子已經(jīng)醉了,手里還是端著一杯酒,她姿態(tài)優(yōu)雅地坐在軟椅上,玻璃杯上映照出她艷麗的妝容和精致的卷發(fā)。

舞會上人聲喧鬧,有人在她旁邊聊天,說的是吳儂軟語,她聽不懂,還是認真聽著。來上海幾年,她越發(fā)喜歡當?shù)卦?,好看的姑娘說起來更是別有一番風味。

吳儂軟語中忽然冒出來一句官話:“這位是布防軍新來的薄副官?!?/p>

薄也算是個少見的姓氏了,她清醒了一些,忍不住轉過去看這位新來的薄副官長什么樣。只一眼她就愣在了那里,那雙狹長上挑的眼睛,目光還是一樣銳利,他的樣貌沒有變,又或者是變了,變得更像他還是薄少爺?shù)臅r候了。他冷靜嚴肅地跟人說著話,一點看不出當初那個永遠笑得漫不經(jīng)心的模樣了。

她強迫自己轉過頭來,緩慢地站起身想出去,沒走出去一步,就被人叫?。骸瓣愄舨?,這位是薄副官,聽說他家鄉(xiāng)也是寧江,跟您是同鄉(xiāng)呢?!?/p>

談蘇子背對著他們,那短短的一刻,她想起了許多事情,草木、玫瑰香,綢緞、紅嫁裳,好似少女時的一切都死去了,她想起的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一般,心里麻木,只有一種隔著無形障礙的鈍痛感緩慢敲擊著她的心。她垂著眼,優(yōu)雅地端起手里的酒喝了一口,轉過頭去笑得大方:“這樣巧,那真是要認識一下了。”

燈火輝煌,鶯歌燕舞,她微微笑,像是這十丈紅塵的化身。

薄彥徵看到她吃了一驚,瞧著她走過來伸出手,那纖細的手腕上戴著一個翡翠手鐲,手腕實在細瘦,似乎要被手鐲墜折了。他愣了一下,又抬頭看看她的臉,才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說:“你好。”

宴會散后,談蘇子坐車回宅子,半路上,司機說:“太太,后面有輛軍車跟著我們。”

“讓他跟,別停下?!?/p>

沒多久,一聲槍響打破了深夜街道上的寂靜,車子的車胎被打爆,司機用力地踩剎車,汽車還是失控地往旁邊的墻上撞去。談蘇子尖叫著抱著頭滾落到車廂里,汽車撞在墻上終于停下來。外面槍聲四起,很快有人上前來拉開了她的車門,她顫抖著抬頭看見那張緊抿的唇,含糊不清地罵道:“薄彥徵,你瘋了嗎?!”

他沒有說話,伸手把她抱了出來,一直退到墻角,談蘇子不斷掙扎:“你放開我。”

一顆子彈擊中墻角的磚塊,泥灰掉了她一臉,她嚇得呆若木雞,薄彥徵把她按在自己背后,回頭想瞪她又忍住,瞧了她一會兒,轉過頭去朝著槍聲傳來的方向放了幾槍。

直到坐在車上談蘇子還沒有從驚嚇里反應過來,她裸露在衣袖外面的手臂被擦破了,刺痛感一點一點地傳來,她才低下頭去看。薄彥徵問她:“你住哪?”

“桃源路28號?!?/p>

他對前面的司機說了地址,看她拿著手帕擦掉手臂上的沙粒,翻找出一瓶酒來遞給她,認真地說:“消毒。”

她翻了個白眼接過那瓶酒,打開咕咚咕咚喝了兩口又遞還給他。他笑了一聲,接過來也喝了兩口,拿著酒瓶想了想,問她:“你剛開始是不是以為是我開的槍?”

“是,不過我現(xiàn)在知道不是你了。”

“那你覺得是誰?你得罪了什么人嗎?居然派殺手來殺你?”

“我自己會處理的,你不用操心?!?/p>

他沒有再問下去,轉而問她:“什么時候嫁的人?”

“想不起來了,好幾年了吧?!?/p>

“你先生對你好不好?”

“還行吧,不過他去年就過世了?!?/p>

他愣了一下:“節(jié)哀。”

“多謝?!?/p>

此后一路無話,他默默地喝完了一瓶酒。她下車時,他眼神朦朧,忽然伸手拉住她:“我在渡口等過你的,你沒有來。”

他正按在她的傷口上,她疼得刺骨,面上仍然是淡淡的:“是?!?/p>

“我后來回寧江找過你,你爹說他也不知道你在哪里?!?/p>

她便不說話,認真地瞧著他。他張張嘴,終于說下不去,放開了手。

六、

談蘇子不知道他是等過她的。

那個雪夜,薄彥徵說他母親都已經(jīng)不在了,他想要離開寧江。她脫口而出說要跟他一起走,她說她爹逼她嫁人,她不想給人做妾。

薄彥徵一開始是不同意的,她振振有詞:“你以為我是因為喜歡你要跟著你一起走嗎?即使你要留在這里,我也是要走的,我不過是想跟你搭個伙而已,你不愿意那就算了?!?/p>

她說完,站起來就走,薄彥徵拉住她:“好,三天后,我在渡口等你,不過我還沒想好要去哪呢?!?/p>

“一言為定,去哪都好,只要不留在這里?!?/p>

她沒有如期而去,因為她爹發(fā)現(xiàn)了她收好的包袱,把她關在家里,說是已經(jīng)答應了徐老爺,就等年過完過來領人。她聲嘶力竭地在里面吵鬧,過了約定的日子三天,她才趁著她爹和徐老爺喝酒跑了出來,等到渡口時,薄彥徵并不在那里,她想了想還是跑到了他曾經(jīng)的住處,那里人去樓空。

她重新回到渡口,失魂落魄地看著那些行人。船夫正急忙要開船,她跳上去問有沒有人在渡口等人,船夫嚷嚷著說:“沒有,沒有,我要開船了,你別在這耽擱時間?!?/p>

“這都沒到開船的時間?!?/p>

“你坐不坐船,不坐就下去!”

再回頭便是回去嫁人,她心一橫:“這趟船是去哪的?”

“上海?!?/p>

“我坐?!?/p>

自此一路漂泊到上海,她給裁縫鋪打下手,只能從學徒做起,慢慢地能給人做些粗衣,那些華貴的料子是不許她碰的,也沒有主顧會把衣服交給她來做。她就睡在裁縫鋪子里,一睜眼就看見那些輕柔華美的衣料飄在眼前,好似美人隔云端。

有時候,她會想,薄彥徵到底有沒有去過渡口,他有沒有等過她,或者他改了主意,還是不想跟她一路,所以早早就走了。

但是,無論是哪一種,她都不怨他,他從未說過喜歡她,從未說過要和她在一起,她想,他們不過是亂世中的普通人,難許對方一個安穩(wěn)。

過了兩年,她跟上海的同鄉(xiāng)打聽家里的消息,同鄉(xiāng)說她父親病重,她趕回去,帶著她爹去上??次麽t(yī),說是心臟病,要一大筆錢做手術。

她回了裁縫鋪趕工,抱著那件做好的外袍哭了一夜。第二天,她抱著那件袍子去給訂做的主顧陳老爺。陳老爺為人和善,瞧她手藝不錯卻只能做些粗使活計,便讓她給他做衣裳,后來他說,他夫人早年便得了病,常年臥床不起,他想找人做個伴。

沒過多久,她就出了嫁。

她想,原來兜兜轉轉,她都是給人做妾的命。

七、

煙霧裊裊升起,模糊了織錦屏風上的花朵,談蘇子盯著那面屏風看得入神,有種莫名的悲哀,表面是艷麗花朵,背后是千針萬線的痛苦。

她倦怠地聽著聽筒那邊她繼子的咆哮辱罵,淡淡地說:“家中遺產(chǎn)的分配是你爹親自寫下的,讓我按月拿錢給你,族中長輩都認可的,我要是死于非命,你以后一分錢都拿不到,我勸你,不如修身養(yǎng)性,熬到我死。”

瓢潑大雨下了一整天,談蘇子應邀去參加酒宴,不斷地喝酒、跳舞,最后暈頭轉向地在走廊里轉悠,想不起來出去是走哪邊。身后有沉穩(wěn)的腳步聲傳過來,她轉過身去問:“請問一下……”

話還沒說完,身后的人已經(jīng)伸手攔住她,打開了旁邊的房門,半推半抱地把她推進了門里,反手就把門關上。她神志模糊還是下意識地掙扎,伸手就給了那人一巴掌,她早不做衣服了,指甲修剪出一個好看的弧度,涂得艷紅,打完后,那人的臉留下幾道艷紅的痕跡。

“薄……”她才看清他的臉,還沒說完他的名字,他就一只手托著她的臉吻了下來,他們都喝了酒,唇舌糾纏在一起時就好像是在喝酒。

片刻后,他放開她,低聲說:“嫁給我吧?!?/p>

談蘇子仿佛聽見了一個笑話,在他懷里笑得驚天動地,止住了笑聲后,她抹了抹暈開的眼妝:“你以為我還是那個只能跑腿送衣服的小姑娘嗎?嫁給你?你能給我什么?你一個月的錢夠我做幾件衣裳?”

薄彥徵沒有聽她的,自顧自地說:“上面交給我一個任務,要刺殺跟日本人合作商會的會長,只有一次機會,不能失手,只能我自己去。”

他說完笑起來,像當初混在舞廳里的小混混:“九死一生,但是如果我活著回來,我就回來娶你。”

談蘇子嗤笑:“你以為你娶我,我就會嫁給你嗎?我永遠守著陳太太這個名分,我就擁有整個陳家的家產(chǎn),我瘋了嗎嫁給你?!?/p>

“你答應我有什么關系,我又不一定回得來?!?/p>

“如果你還是當年的薄少爺,我還是當年的談蘇子,我應該會答應你?!彼鲋^漫不經(jīng)心地看他。

許久之后,他才開口問她:“你當年去過渡口嗎?我在那里等過你,你沒有來,我把盤纏交給渡口的船夫,跟他說,如果有個叫談蘇子的姑娘來找人,你就把盤纏給她,告訴她我去了哪里,讓她來找我,如果她沒有來,就算了?!?/p>

談蘇子握緊了拳,指甲一點點嵌進肉里,心臟似裂開一般疼,她忍住那種疼痛,她想原來你等過我的,怪不得當初那個船夫的表情那么奇怪,見到她便趕著要走,如今想來,不過是船夫貪了那些錢,萬一讓她找到薄彥徵,必定會回來要那筆錢,所以,船夫才隱瞞了他的去向。

她苦笑著搖搖頭:“我沒去,我想了一夜,那種漂泊的日子,我還是不想過,對不起,我窮怕了,不想再受苦了?!?/p>

他頓了一下,才慢慢直起身體,屋里沒有開燈,他的臉隔得遠了一些,她便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是她想,他應該是失望的。

“沒關系?!彼f,“是我沒用而已?!?/p>

談蘇子轉身想開門,薄彥徵先伸手握住了門把手:“但是這一次,等著我,談蘇子,等著我回來。”

八、

這一年的四月十八日,天氣不好,春雨連綿。

談蘇子從滿柜子的衣服里挑了一件雨過天青的旗袍,望著鏡子笑的時候,眼角出現(xiàn)了幾條細紋,她恍然,自己已經(jīng)不是十六歲了。

她往手上抹了玫瑰香膏,低頭嗅一嗅,滿手香氣。

陳老爺和陳家大太太過世后,她就是陳家名義上的主母。陳家是做生意的,時常有人請她參加些生意上的宴會,她一概是推辭的,只有今天晚上,她一口答應下來,早早乘車出門,司機問她怎么這樣高興,她彎著嘴角靠在椅背上,斜眼瞧著車窗外的天空:“今晚要是晴朗,應該是看得見月亮的?!?/p>

“今天看不見,過幾天也能看見啊?!?/p>

她只是笑,再不說話。

商會的會長她是見過的,就在她成親的時候,她辦的是西式婚禮,那位劉會長來敬酒,一個勁地夸她好看,后來她聽說,他十分好色,望見好看的女人就像蒼蠅一樣趕都趕不走,因此她一向是避之不及的,但是她推測,薄彥徵要動手應該是選在今晚。

宴會包下了酒店的整層樓,她一進去就四處打量,想找到薄彥徵,她想,應該要見他一面的,可是沒有見到他。

她略微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換上輕松的模樣,伸手理一理發(fā)髻,招手叫來侍從,端起一杯酒朝著走廊盡頭的房間走去。

而此時,薄彥徵一滴酒都沒有喝,他在洗手間里靜靜地握著槍,算著時機,腦海里想著離開的路線,半晌后他輕輕一笑,推開門走了出去。

小時候,家里請過人來給他算命,算命先生看他家境富貴,滿口都是他會富貴長命、子孫滿堂的話。那時候,誰又會想到,這么大的薄家說敗落就敗落了,他想,不到最后一刻,誰都說不定自己這一生的命運到底是什么樣的。

他那時沒有想到,原來人生最大的痛苦是把你想好的一切一一在你眼前打碎,叫你明白,你千絲萬縷的算計在命運面前都不過是爾爾。

槍聲響徹云霄,整個大廳經(jīng)過了短暫的寂靜,這年月暗殺行動時常發(fā)生,富貴人聽見槍聲就害怕,寂靜過后,廳中的人都慌做一團,紛紛往出口沖去。

薄彥徵衣袋中的手微微發(fā)抖,他的子彈還一顆都沒有用掉,那一槍是誰開的?他心跳得厲害,好像有什么預兆,他逆著人群朝著槍聲響起的房間跑去,沖著一起過去的士兵說:“我是布防軍副官,發(fā)生了什么事?”

“不清楚,長官,劉會長在里面,吩咐我們守在外面的。”

門被反鎖上了,他沖著鎖扣開了一槍,一腳踹開那扇大門。

門后面,劉會長仰面倒在地上,胸口的傷口涌出大量鮮血,地毯上很快蔓延出大塊血跡。而站在他尸體身邊的人,此刻垂著拿槍的手搖搖晃晃地撐著桌子站著,她像一抹隨時要消散的云彩,臉上帶著不合時宜的荒誕笑容,不知是笑自己,還是在笑這個場面。

其實她不過是想通了一件事,就是為什么過得不好反而能笑出來,因為除了笑你什么都做不了了,被命運拖進無可轉身的困境里,只能沉淪,只能墜落,看清了,反而能笑得出來。

她對著沖進來的薄彥徵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眼淚源源不斷地落下來,暈開了她的眼妝和胭脂,但是她不在意了,她精心挑好的旗袍被撕開一個口子,盤好的發(fā)髻也散亂了,她笑著,仿佛開心極了,仿佛一生的夢想就在眼前,仿佛所有的幸福都唾手可得,仿佛得到了想得到的一切。

她笑著舉起了手中的槍正正對著門口的薄彥徵,旁邊持槍的士兵喊了一句“小心”,一把將他推開,然后沖她開了槍。

“嘭?!?/p>

槍聲后是無限而極致的寂靜,薄彥徵一直在這寂靜里醒不過來,他不肯承認發(fā)生了什么,直到他帶著人去談蘇子家中搜查,在她的衣柜深處看到那一襲掛著的紅嫁衣時,他才仿佛從深夢中醒了過來。

多年前,草木繁盛的薄家,他母親拿著一匹茜素紅的綢緞給他看,絮絮叨叨地說要送給談家姑娘做嫁衣,他從未想過,這嫁衣做成是這樣好看,而她這一生都沒有機會穿上。

他抱著嫁衣,卻沒有笑,而是撕心裂肺地哭了出來。

淚眼朦朧中,他看著那個小姑娘抱著玫瑰花糕漸漸走遠,漸漸消失在腦海的最深處。他想追上她,想說一句“談小姐,我送你”,想陪著她走一路,慢慢地走,走一輩子最好,可是他追不上了,一輩子都追不上了。

編輯/沐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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