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不同
三年前,沒上過一天學的外公,在被肺心病折磨了8年后,自己在醫(yī)院里拔掉輸液管,不理在床邊跪成一排的三個舅舅的哀求,強行要求出院。
救護車把他送回家后,他坐在自己親手做的那張帆布椅上,平靜地交代完后事,把我叫到身旁說:“不同,這個肺心病到底是什么病啊?好幾年了,我也沒搞明白。”
我摸出手機在網(wǎng)上搜了一下肺心病,告訴他這病的全名叫什么,有哪些癥狀。我每說一個癥狀,他就嘿嘿笑著說:“對對對,一點都沒錯?!?/p>
我念完后,他又問:“那這病最后把人‘弄死是因為什么?”
我聞言鼻子一酸,不忍再念。
外公看著我說:“孩子,念啊,這有什么關系!”
我猶豫了一會兒說:“多器官衰竭?!?/p>
外公聞言點了點頭,喃喃說了句:“聽起來好像很厲害?!?/p>
外公沉默了一會兒,他瞇著眼睛看了看對門門框上貼的春聯(lián)對我說:“你們年輕人現(xiàn)在還寫對聯(lián)么?”
我點點頭說:“也有人寫。”
外公扭頭看我一眼,伸手叫我把他扶起來,然后叫外婆拿來眼鏡和紙筆。一屋子人見狀圍了上來,還有人連忙搬來一張小桌子。
外公沒有理會他們,戴上眼鏡弓著背,把本子放在自己的膝蓋上,顫抖著手,一筆一畫寫了一副對聯(lián)——
陰陽兩隔哀思能抵;
人間疾苦天府可消。
我看了后說:“外公,這好像是……葬禮上才會用的?!?/p>
外公取掉眼鏡笑著說:“對啊,這就是我給自己寫的挽聯(lián)?!?/p>
一屋子人傳閱這副對聯(lián)時,外公又對我說:“你看這個‘消字是用三點水的好還是用金字旁的‘銷好?”
我還沒說話,外公突然興奮起來,叫外婆幫他把那本已經(jīng)翻爛了的《新華字典》拿來。
拿到字典后,他先是用力咳嗽了一下,吐出一口痰,然后扶了扶眼鏡,右手食指在舌頭上沾了點口水,一頁一頁地翻開字典,鄭重的樣子像一個第一次查字典的小學生。
外公查了十分鐘。查到結果后他把紙拿回去,在“消”字上打了個叉,在旁邊寫了個“銷”字。寫完后,他端詳了一會兒,然后笑著說:“嗯,這就對了?!?/p>
半個小時后,他坐不住了,躺到了床上。
一個小時后,他喝了一小碗粥。
兩個小時后,他開始胡言亂語。
四個小時后,說了幾個簡單的音節(jié)后,他的嘴輕輕合上,腦袋微歪,安詳離世,享年八十一歲。
我其實不知道努力學習的意義是什么。
只是那天我看著行將就木的外公坐在灰暗的光線下,弓著背,瞇著眼,像完成一個儀式一樣,虔誠地去搞清楚兩個漢字之間的區(qū)別時,我忘記了悲傷,忘記了想如何在他人生最后的時間里去取悅他、安撫他。我只覺得全身的毛孔豁然張開,心里暖流涌動。
那一刻我沒覺得他是我的親人、我的長輩,我只慶幸自己能看到一個面對死亡毫無畏懼、毫無恐慌,在人生的終點還充滿求知欲的生命。
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努力學習,但至少此時此刻,我還對未知的一切有著充足的興趣,對那些不顧一切去探尋未知的人充滿敬意和向往。
也許在可預見的未來,人類都不可能參透生死和永恒,但我還是想多知道一點兒,多看一點兒,把世間灰色區(qū)域的面積,盡量多擠壓一點兒,使之變得黑白分明,是非可見。
如果死亡是一面鏡子,那我希望有朝一日,在面對鏡子里的自己時,我也能夠像外公一樣,不羞不愧,不怨不惱。如此才真算對得起過去自己做出的每一個選擇,說過的每一句話,愛過的每一個人。
老編的話:有很多同學都問過“努力學習到底有什么意義”這個問題,也許在他們看來,成績好不好,將來似乎都是打工的命運。有一些同學甚至認為,身邊那些早早放棄學業(yè)出去打工的,比辛苦讀書考上大學的掙錢更多,活得更瀟灑。其實,這些同學只看到了眼前的利益。人的一輩子有那么長,供你選擇的機會有那么多,如果沒有掌握基本的知識和技能,你怎么能更好地掌握自己的命運呢?臺灣著名作家龍應臺在《親愛的安德烈》中發(fā)表過這樣的觀點:“孩子,我要求你讀書用功,不是我要你跟別人比,而是因為,我希望你將來擁有選擇的權利。可以選擇有意義、有時間的工作,而不是被迫謀生。當你的工作在你的心中有意義時,你就有成就感。當你的工作給你時間、不剝奪你的生活時,你就有尊嚴。成就感和尊嚴,會給你快樂?!币虼?,努力學習,往小了說,是為了改變現(xiàn)狀;往大了說,是為了改變命運,成為更好的自己。所以,我們都應該明白,只有努力學習,方可擺脫所謂命運的束縛;只有努力學習,才能創(chuàng)造更多可能!
(編輯 文 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