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桂橋
金秋十月,又見棗兒紅,滿樹的紅瑪瑙排成串,擠擠挨挨地掩在棗葉的背后,伴著葉子沙沙的響聲,用最清晰的挑逗饞著人們。抬手摘來,甜就從口入心。
數(shù)數(shù)看,我家的院子里,一共有七棵棗樹。門外靠門的南邊有一棵小棗樹,說小也不小了,足有碗口粗。這棵棗樹的枝子漫過南房,枝梢旁逸斜出,想吃棗的時候,爬上南房,伸手就行,或者拉下枝子,張口就吃。
院子里的六棵,按序排班。老大要算西屋門前的一棵,這棵棗樹膀大腰粗,要三個人合抱才行。棗樹枝繁葉茂,枝呀,梢呀的,使著勁,甩開手臂占據(jù)著地盤,靠西的翻過西墻,漫開枝梢斜在了墻外;南邊的架在了小廚房的上面;北邊的橫在了正房上,別說站在房上了,就是躺著,坐著,都能吃到甜甜的棗兒。更多的卻是在院子里舒展著的枝條,濃蔭覆蓋著大半個院子,跟旁的棗樹和南墻下的杏樹聯(lián)合起來,整個院子,可就真被覆蓋了,夏日里,就著陽光下的斑駁,吃飯,玩樂,好不樂呵!
另外的五棵,老二老三老四在我家東房和正房擠成的東北角里,這個角落里就有三棵棗樹,一棵搭在東房上,這樣,上了東房也不愁吃的了。一棵伸出東墻和北墻,探到了院子外。另一棵小點的,靠著正房邊的小柴房,斜斜地探出院墻外。
靠正房東邊的一棵結得棗兒特別大,是媽媽從門外移栽過來的,栽的時候已經(jīng)很大了,媽媽擔心活不了。卻不想,功夫不負有心人,在媽媽的精心呵護下,棗樹長葉了,開花了,也結果了。真真的一個開心的回報。
最后的一棵是在南墻和東墻的夾角處,這是最小的一棵,但幾個孩子站在上面也絕對是夠力的。
我家可以算是棗園之家了吧?年年月月,棗樹為伴,忙了多少,樂了多少,數(shù)也數(shù)不過來。
春天里,棗樹是最后一個長葉的樹種。家里的杏花開過了,梨花開過了,可這個棗樹就是遲遲不見長葉的動靜。天天瞅著,還是光禿禿的。一棵一棵又一棵,哪一棵都是那么的聽話,誰也沒有一點稍稍背叛棗樹家族的跡象,真是服了,雷打不動。
到深春接近初夏的時候,這些棗樹才有了動靜。細細的葉子,密密匝匝地探出腦殼,滿樹才顯出勃勃生機。淺綠的葉子越長越大,邊長葉,邊長蕾,邊開花,讓人分不清這場競爭誰先誰后,只在不經(jīng)意間,就發(fā)現(xiàn)樹上居然又結滿了細細小小的棗兒,探頭探腦地彰顯著自己的存在。每到這時,我們這群小孩子,腦子里就存了太多的憧憬,也存了太多的計劃與盼望。但萬萬不敢在棗兒還發(fā)青的時候,去摘了吃的。因為,媽媽老早就告誡說:這青的棗是不能吃的,吃了會害眼病。這份擔心,我們往往不去辨認真假,只默默地信守著陳規(guī)。不吃青棗,卻玩青棗。到棗兒長到成棗的時候,就偷偷摘幾顆下來,做我們喜歡的“推碾子”玩:找兩顆個頭一樣大的棗兒,把玉米秸稈皮皮,撕下一個細條,一頭串一個大棗,像彎彎的扁擔。再找一個胖乎乎的棗兒,用小刀削去一小半棗肉,露出尖尖的棗核頭,再拿秸稈皮皮折剪成三根相等的腿腿,呈三角狀插在削成了的那個底座上,一個精致的“碾子”就做成了。玩得時候,把腿腿撐起來站著,再把“扁擔”放在尖尖的“碾子”上,放平衡了,用一根較短的秸稈皮皮一撥,就轉動起來了,轉不久就自動停下來或掉下來。幾個碾子放一起玩,比比看,誰的轉得時間最長。這青棗情算是送給我們的第一份禮物吧!
待到棗子紅了的時候,那可真叫一個漂亮,遠遠看去,滿院子都被紅瑪瑙罩起來,一串串,一排排,紅得耀眼,紅得閃亮,那個誘人呀,就像半空中飄著一個甜甜的紅紅的果果區(qū)。你有本事不嘗幾顆就邁過去,算你本領大。風一吹,沙沙作響,沉甸甸的棗兒搖搖晃晃,是在顯擺,是在炫耀,抑或在回報。誘人的口水,讓你不由得不駐足樹下,伸手探枝,飽嘗香甜的人間風味。
而這樣的時候,最忙碌的要算是媽媽了。她要核計著把棗做成新鮮的美味,當成招待客人的佳品。在棗兒紅紅的但還發(fā)硬的時候,媽媽和我們要上正房西房東房,在那些夠得著的枝椏上,伸手在成串、成堆、成簇的棗子中,選擇那些個大,沒有蟲病,硬實的紅棗摘下來,變戲法一樣加工成“酒棗”。我們會盯著媽媽的一舉一動,不眨眼地看著媽媽完成她的制棗過程。先找一個大盆子,把一些擦洗干凈的紅棗放在里面,然后倒一定量的酒拌起來,看著每一個紅棗都亮亮的、濕漉漉的沾勻了酒,就把這些棗倒在一個不大的壇子里,裝滿了一壇子,拿蓋子蓋上,再用布條糊嚴實了,放置在空屋里。媽媽吩咐,不準撕開,更不準吃。這就成了我們天天盯著的神壇子,既想撕開,又不敢,只好等。那等待的滋味可真是難熬,口水不知流過多少,大概要一個月左右吧,算起來不長,可在我們的等待中給放大了日子的長度,感覺中好長呀!直到有一天,媽媽用碗或者盤子為我們盛滿了放在面前,那鼓鼓囊囊的,帶著酒味的甜棗,可就成了我們的上等美食。三下五除二就來一個碗底朝天,媽媽就會再盛一碗,或兩碗,這一天,往往會讓我們吃到盡興,卻還是不讓我們自己隨心去吃,因為我們這些貪婪的家伙兒,會很快連吃帶拿,幾天就把壇底也弄個精光的。媽媽的節(jié)制,才讓我們在比較長的時間里有酒棗吃,也才能在客人來了的時候,能端上這種新鮮的別樣的美味。
能做酒棗吃的棗兒是不適合打下來的,否則存放不住。所以紅紅的棗兒就在樹上招搖著,晃蕩著,炫耀著,一邊繼續(xù)成熟著自己,漸漸地變軟,變得更加的甜香了才是最適合的歸倉期!
哪曾想這樣的歷練中,卻又給媽媽增添了忙碌。秋天的風總是很多,吹個不停,那些經(jīng)不住勁吹的棗兒就會不定期地“噼里啪啦”爭先落下。媽媽就會一早起床,拿了筐子,轉悠著四處撿棗,蹲下,站起,再蹲下,再站起,這樣的動作要重復多少次才會撿完,地上零星鋪著的棗兒,從院外鋪到院內(nèi),盡管也夾雜著我們姐妹的小手,但卻耐不住它的一落再落。媽媽跑前跑后的身影,就這樣不斷重復著,這成了棗兒成熟時的一個特別的記憶,永遠定格在兒女的心中。
最開心的時候,就是打棗的那一天。往往會選擇一個周日,我們不上學的時候,這樣人多手多,棗兒才會盡快歸倉。先把地面打掃得干干凈凈,把適合撿拾的筐子拿在手中,爸爸拿一根長長大棗桿,從西墻邊的最大的一棵打起,順序打來。樹上的爸爸攀上枝梢,先來一陣猛猛地搖晃,再開桿狠勁打。那棗兒就成堆成串地爭先恐后地做開了自己的自由落體運動,“噼里啪啦”的陣勢就像下雨一樣,直往抱緊了頭的我們身上落,地上立馬鋪滿了紅棗。我們小心翼翼地在棗兒間挪移,邊撿邊挑揀最可心的吃,這樣的時候,一定是敞開著肚子,想吃多少吃多少。這樣的時候,每個人的嘴都是樂著合不攏的。手在動,腳在挪,院子里洋溢著的歡聲一浪高過一浪。而往往是,棗兒撿了又落,落了又撿,這樣想落就落的“紅雨”,要在院子的半空持續(xù)一上午。打棗的“啪啪”聲,和落棗的“啪啦”聲,遠遠就能聽到。
撿成堆的紅棗,往往要弄上房頂翻曬很多日。這樣的時候,也最操心,媽媽要抬眼注意著天氣的變化,一見有下雨的跡象,就趕緊收棗,晴朗的天氣里再倒出來晾曬。如此反復,直到棗兒完全合乎儲藏的程度了,才收倉回家。
那成山成堆的棗兒,成了媽媽走親戚的禮品,也成了溝通左鄰右舍鄰里鄉(xiāng)親的情感橋梁,當然,更成了我們整天里的“零食”,揣了滿滿的衣兜,跟小伙伴邊玩邊吃,玩中的滋味別具風采。
而媽媽也會有意存放一些挑揀出來的上等棗兒,當待客的最佳食物,每到親戚朋友來訪,棗兒的清香就會細細地飄起,糅合進那些笑浪歡聲里經(jīng)久彌香。我家的棗兒,往往是舊棗接上新棗,一年不斷。
棗兒飄香,飄忽著四季的溫情,蜜了親情,甜了回望。棗兒飄香,彌漫了滿院的馨香,醉了心扉,酣了夢境。
棗兒飄香,香溢四野,情滿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