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方
馬珂直接把車停到城際酒店樓下的地下停車場,然后步行穿過馬路,來到對面的廣場西路上。廣場西路呈南北走向,兩邊有不少的酒肆和茶樓。雖然正午已過,但仍有不少客人三三兩兩從飯店里走出來。
馬珂有意識地低下腦袋,雙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快步地走在人行道上。見有人不時地迎面走過,他抬起手把棒球帽往下壓了壓,好像生怕遇到什么熟人似的。他注意到馬路邊上有不少停車位都空著,嘴里便切的一聲,用方才那只手順勢做了個用意不明的手勢。不料,他的這個舉動,引起一對正與他擦肩而過的青年男女的注意。小伙扭頭瞥了他一眼說,這人真怪。女的說就是,嚇我一跳!神經(jīng)病吧?
馬珂兀自悶頭走著,仿佛壓根就沒有聽到這對男女的對話。
冬日的斜陽不知何時撥開厚厚的霧霾,把一絲暖意,曖昧地照射到了馬珂身上。
馬珂繼續(xù)向北走了四、五十米,在一幢歐式的兩層小樓門前停下腳步。他先是仰起腦袋看了看招牌,然后又快速地前后看了下,然后“噌”的一閃身,鉆進“提拉米蘇”咖啡廳。
馬珂是個業(yè)余作家,以小說創(chuàng)作為主,且時有作品發(fā)表。拋開這些不說,同許多作家藝術(shù)家一樣,他喜歡喝茶。當然,他也不拒絕咖啡。尤其當創(chuàng)作進入緊要關(guān)頭,來上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那多提神呀。盡管平時喝的多是速溶咖啡,但這并不妨礙他對咖啡的了解和研究。馬珂認為,身為一名作家,什么東西都要知道一點,了解一點,尤其對新鮮事物。有可能的話,最好能親身體驗一把。體驗生活嘛……所以,當她在微信上把見面地點定在“提拉米蘇”時,馬珂便毫不猶豫地同意、答應(yīng)了。
馬珂站在咖啡廳門口,四下打量著。他下意識地用手扶了一下額頭上方的帽檐兒。正午剛過,客人不多也不少:一對情侶模樣的年輕男女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時而說話,時而吃東西,看樣子聊得很親熱;一個中年男人和一位女士坐在右手邊的角落里竊竊私語;幾位學(xué)生模樣的年輕人圍坐在一張長條方桌上好像正在給誰過生日。嗯,是在過生日。瞧,蛋糕上的蠟燭還沒吹滅呢。
“先生,您幾位?”一位年輕帥氣的男服務(wù)生走上前,微笑著向馬珂問道。
“呃,我……我等個人。”馬珂把帽檐兒往下壓了壓,口中說道。
“好的先生,您這邊請。”
服務(wù)生很客氣,禮貌地對他點點頭,做了個手勢。馬珂猶豫了一下,便跟在服務(wù)生身后,直走,左拐,來到斜對面的一個角落里。
經(jīng)過吧臺時,馬珂注意到,有位漂亮女士從吧臺里面站起身,面帶微笑地對他點了點頭。
這家咖啡廳馬珂來過一次。好像是去年吧,一個大學(xué)同學(xué)出差路過此地,不知怎么弄到了他的手機號碼……接到這位女同學(xué)的電話,馬珂頗感意外:他想不起來自己和這位女同學(xué)在上學(xué)期間有過什么聯(lián)系,甚至當她在電話里說出她自己的名字時,他當時都沒能立刻想起來……不過老同學(xué)相見,怎么也得盡盡地主之誼吧。待問清楚該同學(xué)的行程后,馬珂松下一口氣。他刻意地把午飯安排在了高新開發(fā)區(qū)?;疖嚹险揪驮诔请H酒店的南邊,這位同學(xué)正好是下午五點半的火車。他是想著等吃過午飯陪她隨便在什么地方待上一會兒,然后就近送她上站坐車……
屋里很熱。馬珂脫去外套,在卡座上坐下——馬珂一向?qū)ψ约旱挠^察能力和記憶力都很自信:這個座位在這間咖啡屋里很有優(yōu)勢。直起身坐在卡座外側(cè),整間咖啡廳一覽無余;甚至透過斜對面的半邊玻璃櫥窗,能夠看到一些外邊馬路上的情形。若不想讓他人看到自己的話,將身體靠著卡座一角坐下即可?!跋壬?,請問您喝點啥?”服務(wù)生彬彬有禮地把飲料單遞給馬珂。馬珂伸手接過飲料單,大概看了一下,要了一杯“卡布奇諾”。他記得上次和那位女同學(xué)喝的是“拿鐵”。盡管對拿鐵的感覺很好,可他還是想嘗試一下不同的東西。“先生,要不要來點小吃?”帥氣的服務(wù)生一臉微笑地繼續(xù)向他推薦著。“謝謝,不用了?!瘪R珂擺擺手說,我等人,等人來了再說。
空調(diào)很熱,馬珂摘下棒球帽。他用手理了理頭發(fā),將帽子放到外套上。他直起身子,用目光環(huán)顧打量著整間咖啡屋。還好,還是原來的裝修風(fēng)格:暗紅色皮質(zhì)卡座,水晶吊燈,深色壁紙,仿羊皮壁燈,幾幅模仿的世界名畫,還有假壁爐上那臺老式留聲機……這些東西在他看來,搭配在一起很有些味道,都是他自己喜歡的風(fēng)格。
通過卡座旁邊的過道,馬珂將視線瞄向吧臺。令他沒想到的是,吧臺里的那位漂亮女士正看向這邊。沒錯!女人朝他微笑了一下,兩人眼神撞在一起。馬珂心頭一顫,縮回自己的目光。
一陣輕柔的布魯斯音樂適時地從墻角頭頂上漂浮過來,和著一股甜膩的咖啡味道直鉆進馬珂心田。是的,是這股味道。馬珂怦然心動起來,一時不能自已。甚至,他都不敢再向吧臺看上一眼。
“先生,您的咖啡。”服務(wù)生端著一杯滾燙的卡布奇諾出現(xiàn)在馬珂面前。
馬珂整理了一下脖頸上的圍巾,故作鎮(zhèn)靜地對服務(wù)生點點頭。
他深吸了一口氣。望著眼目前這杯熱氣氤氳的咖啡,一股滑潤香甜的味道飄進肺腑。
他突然心里一動,用眼神跟隨著服務(wù)生的身形,再次把目光悄悄轉(zhuǎn)向吧臺。
馬珂看到的是個背影。女人正在打電話。女人個頭不高,身材嬌小,上身穿著一件暗紅色的小毛衣,嫵媚的身體斜倚在吧臺上。吧臺很低,女人好看的腰身顯露出來。很美!馬珂觀察得很仔細。她在給誰打電話?老公?閨蜜?還是情人?雖然距離有些遠,聽不清楚她在說些什么,不過看她的神態(tài)好像很甜蜜,唧唧噥噥的。
馬珂發(fā)揮著自己的強項,想象著女人打電話時的樣子,在心里玩味揣摩著。一股咖啡的香氣鉆進鼻孔,他端起杯子,愜意地喝了一大口。
一股濃郁滑潤的感覺在口腔里蔓延,酥軟而香甜。這是奶泡的味道。馬珂輕輕地閉上眼睛,用心體味著。他感覺到了不同。沒錯,是有所不同:既沒有咖啡豆那般原始的苦澀,又沒有拿鐵的滑膩與輕佻。先苦后甜。香甜的是夢想,苦澀是現(xiàn)實,醇香而雋永,又都是實際存在。噢,馬珂幾乎都快要被自己的這種自我感覺陶醉了。氤氳繚繞的香氣中,一段慢板的爵士音樂扭動著曖昧的腰肢緩緩地蔓延過來。馬珂慢慢睜開眼睛,全身心地沉浸在這杯卡布奇諾為他制造的現(xiàn)實與夢幻之中。
“先生您好,這是老板送您的堅果。”
服務(wù)生突然出現(xiàn)在馬珂面前,把一只小碟子放在桌子上。謝謝。馬珂有些慌亂,慌忙坐直身體,向吧臺望去。他舉起杯子,朝吧臺里的那位漂亮女士示意了一下,表示著謝意。女人微笑著對他揮揮手。馬珂感到很有面子。馬珂看到,女人脖頸處圍著的粉紅色小圍巾好像一面嫵媚的旗幟。
“腰果多錢?”他扭頭向服務(wù)生問道。
“不要錢,先生。是老板送您的?!?/p>
“哦?!瘪R珂有點疑惑。他用眼神盯著服務(wù)生,在心里掂量著這盤堅果的價格。
“請問您還需要點什么?我們這里有自制的……”
“謝謝,不用了?!瘪R珂果斷地拒絕了服務(wù)生的推薦。馬珂是個敏感的人,對于從事服務(wù)行業(yè)的人,他一向不大信任。他總覺得服務(wù)生的笑容里帶有一絲曖昧,好像在暗示自己有什么企圖。他盯著服務(wù)生的背影,猜測著他過去曾經(jīng)做過的工作。他也許來自農(nóng)村,也許是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此暇毜臉幼樱瑧?yīng)該走過不少地方打過不少工,否則也不會這般能說會道。馬珂習(xí)慣性地發(fā)揮起來,在心里揣度著。
馬珂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小口。他咂吧咂吧嘴巴,想了一下,端著杯子來到吧臺。
“美女你好。請問你們這里有、有白酒嗎?”馬珂很內(nèi)行地問道。他感到自己的面孔微微有些發(fā)燙。
馬珂是個面容消瘦,尖臉的男人。四十多歲年紀,臉刮得干干凈凈,上身穿一件高領(lǐng)拉鏈毛衫,下身穿著一條深藍色燈芯絨長褲,大眼看去,幾乎是一種不太引人注目的風(fēng)格。但是,幾乎和多數(shù)“藝術(shù)家”一樣,他腳上的深棕色馬丁靴和脖頸上的大紅色圍巾差不多標簽式地暴露了他是個有個性的男人。至少,外表上是這樣子。
而實際上,馬珂對于自己身上的這種個性有著自己的解讀:所謂個性,并不是你今天穿了一件什么衣服、理了個什么發(fā)型,而是你的內(nèi)在,是你的本性使然。身為一個作家,沒有自己的個性,怎么寫作?他時常這樣對自己說。甚至他以為,自己的個性就是嘗試。不斷地嘗試,在嘗試中體驗激情,感悟人生……
“你好?!迸四抗馓耢o地望著馬珂,扭頭在貨架上看了一下,微微一笑說:
“哦,對不起先生,朗姆酒沒有了,只剩下一瓶‘紅方,要加嗎?”
“要!加點?!瘪R珂毫不猶豫地脫口說道。
女人溫柔的語氣讓馬珂鎮(zhèn)定下來,他知道她是個有品位女人。他決定要嘗試一下。他知道咖啡的許多種喝法,只是沒有條件,或者說自己的經(jīng)濟狀況不允許罷了?!案F酸文人”,這是馬珂對自己的自嘲。甚至有一度,他都在懷疑自己是否當初弄錯了行當。二十幾年的功夫和心血呀!若是當時選擇了書法,現(xiàn)在都能賣錢了也說不定。
“多少錢?”馬珂問道。
“您給三十吧?!?/p>
三十就三十。咖啡廳本來就是個高消費的地方,再說和這么漂亮的美女搭訕,能沒代價嗎。馬珂在心里自嘲著,把眼神看向女人。他發(fā)現(xiàn)她是個有魅力的女人,不算很年輕,身材苗條,皮膚白皙,留一頭黑色直發(fā),睫毛很長,臉上始終掛著微笑……他看到女人的一邊臉頰上有一個酒窩,酒窩不大,但很嫵媚。馬珂喜歡嫵媚的女人?!跋壬怀戆??”女人動作優(yōu)雅地向馬珂的杯子里倒了大約半盎司威士忌,然后抬起頭,用那雙漂亮的眼睛直視著馬珂的面孔,忽然問道:“你是不是在等人?”
仿佛一下被人看穿心思,馬珂不好意思地嘴里支吾著。女人很熱心,微笑著拿起筆,飛快地寫下咖啡廳的wifi密碼,遞給馬珂,柔聲說道:“沒事兒,我隨便問問?!边呎f邊對他睒了一下眼睛。馬珂臉紅紅地訕笑著,朝女人點點頭,端起杯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馬珂拿起托盤上的小勺,在咖啡杯里攪動了幾下。嗯,味道不錯:刺激而不失香醇。他忍不住誘惑,一連喝了幾口。天哪,他迅速地沉浸到一種自己從未體驗過的浪漫之中。他放下杯子,望著面前這杯咖啡,心道沒準這才是卡布奇諾的靈魂呢。
馬珂拿出手機,先看了下時間:兩點剛過十分。還早,離約會時間還有四十多分鐘。在他記憶中,不管是什么約會,他都會強迫自己提前到場,今天也是。將妻子和岳母送上去海南的飛機,他松下一口氣。終于走了。和妻子結(jié)婚二十多年,總算完成了她一樁心愿。某種意義上說,也算是了結(jié)了自己一個心愿……馬珂盯著眼前這杯咖啡,漫無目的地胡思亂想起來。他想,也許是與妻子的短暫分離,促成了這次約會吧。很久以來,在他內(nèi)心,是渴望這種自由的。自由是什么,不過是一種心境。而這種心境對于一個已婚男人來說,并不總能得到。就像眼前這種曖昧一樣,充滿了刺激和誘惑。你越得不到,就越想得到……咖啡和酒精開始發(fā)揮作用,刺激著馬珂的神經(jīng),令他思緒飛揚,欲罷不能。
盡管如此,提前一個小時赴約,他還是給自己做出了一個決定:雖說這是自己和妻子以外的女人為數(shù)不多的約會,如果有一點的不順利或是瑕疵,以后就不會重復(fù)這樣的經(jīng)歷。他將在以后的人生中,對這種事情聽之任之。盡管這會成為自己的一個小小遺憾,但同時,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也許,我從來都是自由的。他想。
他撇撇嘴,在心里對自己說:“也許,我很荒謬。”說完,他笑了笑,又對自己說道,也許,我并不荒謬。他直起身子朝吧臺看去,發(fā)現(xiàn)女人低著頭正在玩手機。他想了一下,拿起自己的手機,把女人寫給他的密碼輸進去。他發(fā)現(xiàn)了她在微信上給他的留言,但他并沒有立刻打開,而是把手機調(diào)到了靜音。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摻了威士忌的咖啡,感到很興奮。他很喜歡這種感覺。對于和女人之間的曖昧,他總是感到很興奮,甚至熱血沸騰。尤其是當他有所行動時,他的想法像極了一匹脫韁的野馬四處亂竄、不在這里也不在那里時,總是會有這種感覺。
馬珂并沒有著急看手機。他努力地讓自己平靜下來。音箱里這時傳來“生日快樂”這首歌曲,馬珂直起身子向那邊望去。過生日的是位女同學(xué),在同伴們祝福聲中,小女生臉頰緋紅,幸福地閉起眼睛正在許愿。馬珂的注意力被分散了:他看到中年男人站在吧臺邊指指點點,好像在點東西;那對年輕情侶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地摟在一起,一臉幸福地看著那群男女學(xué)生;老板娘邊忙活便抽空向這邊看了一眼……馬珂觀察力了得,他注意到中年人保養(yǎng)得很好,行為舉止頗有點土豪的意思。
和老板娘對視的瞬間,馬珂用眼神跟她打了個招呼。一陣喧鬧過后,妙曼的音樂再次彌漫過來,馬珂收回自己的眼睛。他挪動了一下身體,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
和著柔美的音樂,空氣似乎再次變得柔和香醇起來,仿佛醞釀已久。馬珂眼神迷離地盯著眼前的這杯咖啡,讓自己的思緒,陷入到一種下意識的沉思之中。
他望著,望著。望久了,好像要望進去似的。兩個女人的臉挨在一起出現(xiàn)在他眼前,卻根本沒有可比性。吧臺那個女人的面孔很清晰,她的漂亮很真實,有一種動人之美。尤其她那雙眼睛,方才曾是那么近距離地盯著自己。以致于他剛才有一瞬間,幾乎都要懷疑她沒準就是自己的約會對象。而他對她,過多的還是精神層面上的了解,或者說是相知,即所謂的“紅顏知己”而已。否則他也不會提出與她見面,因為他從未在微信上見過她的照片。畢竟他和她的相識,只是緣自于文學(xué)。他記得他和她都未曾向?qū)Ψ教岢鲞^這方面的要求,兩人之間除了聊聊文學(xué),最多只是偶爾通通電話。所以馬珂確信,到此為止,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無疑是純潔的。但是,作為一個有血有肉的男人,他并不排除二人之間除了文學(xué)再無其它。因為他能感覺到,她在骨子里和自己一樣,是文藝的、浪漫的。用句時髦的話形容,他和她都同屬“悶騷型”。所以,現(xiàn)在,處身于這樣一個環(huán)境,馬珂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打消它們之間,甚至是她和她之間的聯(lián)系。并且他也意識到了這種聯(lián)系。他知道它的根在何處,知道它在擴展,在聚集力量。因為在他內(nèi)心,這種力量正被這種浪漫、曖昧的環(huán)境,或者說被眼前這杯“卡布奇諾”,滋養(yǎng)著。生根,發(fā)芽。
女人的臉交替變幻著,馬珂沉浸在這種感覺之中。他很享受這種感覺。不禁地,他想到那位女同學(xué)?!半y道……這些年,你就從沒想起過我嗎?”可能是喝點酒的緣故,馬珂聽出她的口氣有些哀怨。記得當時他們就坐在中年男人現(xiàn)在坐著的那個卡座上。當聽說她一直都在暗戀自己時,他感到很震驚,甚至無言以對。憑心而論,盡管自己對這位女同學(xué)沒有一點那方面的意思,但至今回想起來,尤其對那天的感覺,不敢說是刻骨銘心,但至少,難以釋懷吧。他清楚記得,當她跟他解釋完提拉米蘇的若干種含義后,曾脈脈含情地暗示他……罷了罷了,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不提也罷。
“提拉米蘇”:帶我走吧。這名字起得真好。夠曖昧!馬珂在心里玩味著。他揮了一下手,端起杯子朝里面看了下,一飲而盡。然后,他自己開始在心里猜測起來,想象著等一會兒一個什么樣的女人會出現(xiàn)在門口。喔,肯定是個氣質(zhì)優(yōu)雅、長發(fā)飄逸的女人。他記得她曾經(jīng)說起過她留著一頭長發(fā)。就想,長頭發(fā)的女人貌似都很溫柔。就想著要是長相能像老板娘就好了。嘿嘿。馬珂一時心猿意馬,在心里胡亂猜想著。他感到詫異,搞不清楚為什么自己的潛意識里總是希望著那個和自己約會的女人沒準就是吧臺里的那個漂亮女人。
馬珂放下手中的杯子,看了下手機。還早,還有將近二十分鐘。他決定再喝上一杯。他直起身,朝吧臺看去。吧臺里沒人,那位漂亮女人不見了蹤影。那個有點帥氣的男服務(wù)生正站在那對年輕男女的卡座前,連比帶劃地不知說著什么。他還注意到,那群過生日的年輕學(xué)生早已不知何時離開了“提拉米蘇”咖啡廳。
順著自己的目光,馬珂透過斜對面的玻璃窗朝外面看去。他看到人行道上一位賣烤地瓜的老翁正與兩個城管模樣的人推推搡搡??礃幼永蠞h的情緒還蠻激動,不時地用手護著自己那架破爛不堪的手推車。可能是習(xí)慣吧,馬珂注意到一個細節(jié):一只流浪狗狺狺狂叫著,在三人之間竄來竄去,好像在替老漢抱打不平。
服務(wù)生見他招手,忙一溜小跑著過來?!霸賮硪槐Х?,原味?!瘪R珂說完,拿起一顆腰果,扔進嘴里?!昂玫模壬??!狈?wù)生問他加不加酒。馬珂擺擺手說不加。一是嫌貴;二是怕喝多了,萬一遇上查酒駕。
服務(wù)生很快端著一杯原味咖啡走過來。馬珂趁熱呷了一小口。相比之下,他還是比較喜歡咖啡原始的味道。手工磨制的咖啡粉加植脂末,一股醇香立刻沁入肺腑。好香?。●R珂愜意地吁出一口氣,感受著這股醇香帶給他的寧靜。他在心里想象、憧憬著即將到來的約會。
門口這時傳來一陣響動,進來一個戴墨鏡的年輕小伙子。先生您好。請問幾位?服務(wù)生趕忙迎上前去。馬珂聽到動靜,忙探起腦袋朝門口望去?!拔铱纯矗 毙』锖軝M,一把推開服務(wù)生,往前走了兩步,伸頭四下打量著,好像在找什么人??赐暌膊淮钤?,扭頭就出去了。
服務(wù)生有些莫名其妙,對著吧臺方向攤了攤手。馬珂這才發(fā)現(xiàn)老板娘已不知何時回到了吧臺里面,便微笑著對她點點頭。
馬珂從桌子上拿起手機,劃開屏鎖,打開微信,幾條信息接二連三跳地將出來:
在嗎?
對不起馬老師,因臨時有事不能赴約。
非常抱歉,馬老師。改日再約!
是她,幾條信息全都是她發(fā)的。馬珂注意看了下時間,從14:25開始,每五分鐘一條。
這不是放我鴿子嗎?!馬珂忽地變了臉色。失望的同時,他感到有些懊惱。他不是一個善于偽裝的人,一旦有事,心中的想法便立刻暴露無遺。他愣了足有幾分鐘,這幾分鐘似乎比實際的更長。
馬珂變得煩躁不安起來。他神情緊張地拿起手機,飛快地翻看著微信上她的信息,所有信息。兩人之間的對話,她的每一首詩作,甚至包括她的頭像和個人簡介。他漫無目標地胡亂翻看著,好像能夠找到答案似的。
忽悠,純粹就是忽悠!馬珂氣憤不已。他的手指輕微抖動著,身體僵硬。他找出她的手機號碼,猶豫著要不要給她打個電話,問問清楚。
“尼瑪,分手就分手!”突然間,卡座那邊那對年輕男女不知為何吵起架來。是女孩的聲音。馬珂聞聲看去,只見那位女子把提包猛地往肩膀上一甩,然后表情忿忿地穿過過道,摔門而去。年輕男子愣了一會兒,悻悻地走到門口,突然脖子一梗,大吼一聲:“我操!”然后消失在門外。
眼前突然發(fā)生的一幕,令馬珂變得茫然,不知所措。他努力地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內(nèi)心卻感到一絲空洞和落寞。他開始變得有些委頓和消沉。他拿不定主意,這個電話打還是不打。
也沒準人家是真有事呢。又或者,她有自己的理由。馬珂在心里安慰自己。就想著即使她改變初衷,不愿和自己見面,也屬正常。畢竟大家相識于網(wǎng)絡(luò),不過是兩個普普通通的網(wǎng)友、文友而已……想到這里,馬珂搖搖頭,心道不來就不來吧,權(quán)當我體驗生活了。于是他放下手機,端起服務(wù)生剛送過來的這杯咖啡,喝了一大口。
嗯,味道不錯。馬珂微微閉上眼睛,用心品味著??Х鹊脑嘉兜缼Ыo他一種別樣的感悟。他的心情逐漸平靜下來,并趨于理智。他回想起與她交往的點點滴滴,內(nèi)心充滿了溫馨和恬靜。心想,沒準她和自己一樣,兩人彼此間充滿好感,神秘而渴望,但這種美好的情愫僅限于憧憬和想象。一旦改變或是打破這種默契,走到陽光下,他們將無所適從,甚至無法存活?!耙姽馑馈保R珂突然想到一個詞兒,不由地在心里“呵呵”了一聲。
這般想著,馬珂不禁釋然起來,仿佛放下一個沉重的包袱。他的心情再次變得愉悅,開始欣賞接受著眼前的一切。柔和的燈光,流淌的音樂,醇香的咖啡……快樂一個接著一個喪失,又一個接著一個與你擦肩而過。也許,這就是生活的本意吧。他想。
馬珂望著眼前這杯氤氳的咖啡,心道,如此看來,也許我的生活并不屬于卡布奇諾和拿鐵之類,它們過于香甜、滑膩,華而不實。他向吧臺看去。他看到女人正伏在吧臺上,手里拿著一摞賬單在對那位帥氣的男服務(wù)生說著什么。
這時,門口突然傳來一陣騷亂聲,一群人沖進“提拉米蘇”咖啡廳。三男兩女,其中一位戴著墨鏡,馬珂認出他就是剛才進來的那個小伙子。他們兇神惡煞般徑直沖到那位非官即富的中年男人和那位年輕女人面前,動手就打。其中一位年紀稍大點的女人邊打邊罵。馬珂開始沒反應(yīng)過來,過了一會兒才弄明白原來這幫人是來捉“小三”的。
咖啡廳里頓時亂作一團。幾人混戰(zhàn)在一起,一時間喊叫聲,哭喊聲,斥罵聲,還有擊打聲響成一片。當然是這兩人在挨打。馬珂見怪不怪,這年頭這種事情太多了,幾乎天天都有發(fā)生。老板娘顯然被嚇壞了,見勸又勸不了,只好站在一邊干著急。她怕打壞她的東西沒人賠。馬珂見狀,朝她做了個手勢,意思是讓她趕緊打電話報警。
馬珂不愛看熱鬧。他端起面前這杯價值不菲的“藍山咖啡”一口氣喝完,然后戴上棒球帽,穿好外套,逃也似的沖出咖啡廳。
馬珂沿著廣場西路向城際酒店停車場走去。見有人不時地迎面走過,他抬起手把棒球帽往下壓了壓。駕車回家路上,妻子打來電話,說她們剛下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