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取威虎山》中她是色誘土匪的壓寨夫人;《雙食記》里她是教小三毒死丈夫的美食家妻子;《無人區(qū)》中她是在加油站賣身賣藝的鋼管舞女郎;《殺生》里她是赤裸出鏡的馬寡婦……余男扮演的大部分角色,似乎都帶點香艷的味道。
在前不久上映的《上海王》中,余男飾演的申曲名伶筱月桂亦如此。作為片中唯一的女性角色,余男以嫻熟的演技詮釋著筱月桂這個人物:遍歷人間冷暖,憑借時勢與膽氣,完成了一個東方亂世佳人的自我成長。
有人說,余男似一口烈酒,凌厲卻醇香。但這些角色都不是余男,她只是對演戲特別用心:“每一次去表演,站在那里的時候,我覺得那就是我的生活。仿佛對于我來說,生活才是戲,電影才是生活。”
這是她能演出好戲的原因,如徐崢評價她的那樣:“不是明星,不是藝人,是演員?!?/p>
就算跟別人不一樣,
還是要做自己
20世紀70年代末,余男出身于大連一個知識分子家庭,爺爺奶奶是中國第一代留學生。她小時候的夢想是做警察,但高中時去拍海報,攝影師夸贊她的鏡頭表現(xiàn)力時,說:“你以后可以考慮當演員。”她為此高興了很久,覺得長大了做演員也不錯,但并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
但命運使然,高考前一年,北京電影學院到大連來辦了一個表演培訓班。余男便去報考了??荚嚂r,幾個人分別對著跟前的鏡頭表演。
考官說,題目是:前面走來一個人,由遠及近,是你男朋友,可是他遲到了。大家開始演了:有人四處張望,有人開始跺腳,也有人在說:“哎呀,煩死了?!?/p>
余男沒有大動作,只把無奈的心理,刻畫在了眼神及細微的表情上??脊佼敿磳λf:“明年電影學院招生,你可以來試試。”
于是,高考時,余男同時報考了公安大學和北京電影學院。然后,她成為大連市唯一被錄取的北影學生,“有時候我覺得人生充滿了偶然性。北京電影學院在那之前、之后都再沒去大連招生過?!?/p>
當時負責招生的著名影視演員謝園回憶:“她(余男)很內(nèi)向,不太愛講話,但很有思想。初試結(jié)束時,我們幾個老師幾乎心照不宣:這個小孩一定要錄取。”
然而,進了電影學院,余男卻有點迷惘。學院里的學習氛圍自由而散漫,在媽媽的嚴厲管教下長大的余男,反而有些無所適從,“覺得自己好像不適合這個地方?!薄嗄械膵寢屖俏璧秆輪T,漂亮、心氣高,從小對余男的管教就很嚴格,甚至是苛求完美。
在校園里第一次嘗試到自由滋味的余男,在同學們整天往外跑爭取出鏡機會時,她卻抱著新浪潮的電影在寢室里反復看。她不喜歡去上課,覺得學不到什么東西,但她會躺在寢室的床上,聽英文廣播,學英文。別人不解:“你是要出國嗎?”其實她只是喜歡而已。
“當你知道你跟別人不一樣的時候,你就會有壓力。”余男說。她也曾嘗試改變,但一到那些熱鬧的場合,比如KTV,就覺得不自在。她不會喝酒,不會搶麥克風,甚至不知道跟別人說什么。她的性格其實比較內(nèi)向。
后來,她決定忠于自己:就算原來那樣是錯誤的,就讓自己錯到底吧。
獨特的個性成就了演藝事業(yè)
事實證明,不隨波逐流,堅持自己的個性也不是件壞事。
余男的演員生涯始于大三,那是1999年的夏天。一天,學校號召大家獻血,余男沒有去,并非不愿意,而是反感老師把獻血的自愿行為變成強制行為。當老師批評她時,她堅持為自己辯解。
巧的是,《月蝕》劇組一行去北影選女主角時,正好撞見了這一幕。本來已經(jīng)路過那間教室的導演又退回來,推門進來。老師說:“我們正在處理問題呢?!睂а莺屠蠋煻Z幾句,帶走了“問題學生”余男,當即定下她為《月蝕》的女主角。
事后,導演告訴余男,他看中的正是她那股敢跟老師據(jù)理力爭的倔勁兒,“有個性,又不太成熟,與劇中人物性格相符?!?/p>
處女作《月蝕》,是她困頓的大學生活中,唯一的精神支撐。她曾如此形容《月蝕》對她的意義:“就像你被扔在孤海里,漂來漂去,終于抓到了唯一一塊木板?!?/p>
余男一夜爆紅,獲得第4屆法國多維爾亞洲電影節(jié)“最佳女演員獎”。那一年,余男23歲。
對于“紅”,她并沒有太多概念,因為在這之前,她覺得自己和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大學時,一個和她關系很好的男同學除了每天替翹課的她簽到,也陪她談人生。他們經(jīng)常站在男女生宿舍交界的那個巷道,談天說地,遙想未來會怎樣。
但答案常常讓她覺得氣餒,因為看不到未來。
2007年2月,在柏林電影節(jié)上,余男主演的《圖雅的婚事》一舉奪得了最佳影片金熊獎。這是繼陳凱歌的《霸王別姬》奪得金熊獎14年后,中國電影再次笑傲柏林的時刻。
至此,余男曾感到無人認同的孤寂感煙消云散。她這才敢相信,自己可以做一個好演員。
這之后,余男的演藝事業(yè)進入了巔峰時期。
要演出好戲,
就要活成角色本身
演藝事業(yè)之所以如此順利,在于余男演戲的“套路”都很真誠:演什么戲,都會先去那個環(huán)境中體驗角色的生活狀態(tài)。她始終信奉:要做戲,先擁抱自己;活在角色里,先活成自己。
比如,2001年,拍《驚蟄》時,余男要飾演農(nóng)村女孩關二妹。
從未感受過鄉(xiāng)村生活的余男,為了演好這個角色,立馬去了陜北只有39戶人家的磚井村,融入到當?shù)氐纳钪小?/p>
她入住了一家農(nóng)戶,并自愿成為主勞力,每天生火、做飯、干農(nóng)活兒。沒幾天,她就完全進入了狀態(tài),不僅適應了吃饃饃,睡炕,還能講當?shù)氐脑?,活脫脫一個農(nóng)婦形象。
后來,當她憑借《驚蟄》獲得金雞獎最佳女主角時,頒獎嘉賓都以為搞錯了,懷疑是把獎真的頒給了黑黑壯壯的農(nóng)村女孩,而非一個女演員。
2003年,余男在法國拍攝電影《狂怒》時,要飾演一個在法國生活了5年的中國女人,法語必須要說得流利才行。
試鏡前,她找了個老師學了3天,用拼音標注在法文單詞上。后來,當她一口氣用法語陳述出女主角長達3頁紙的身世時,法國導演感嘆:“就算瘋狂地練,也很難在幾天內(nèi)達到這樣的水準。”
而接下來的3個月,余男每天有12個小時都掛著耳機。她把當?shù)厝苏f的法語錄下來,一遍遍重復,一度累得嘴唇?jīng)]了知覺。拍完戲,她已經(jīng)能用法語和當?shù)厝私涣鳌?/p>
2006年,拍《圖雅的婚事》時,為了演好圖雅這個蒙古族婦女的角色,余男又去了內(nèi)蒙古阿拉善左旗體驗生活。
她住在蒙古包,導演還直接從當?shù)氐哪撩裰刑暨x了兩名主要的群眾演員,跟她臨時組成一個“家”住在一起。拍戲前,她在那兒一待就是3個月,每天都像蒙古族女人一樣做事,學習揚奶茶、馴駱駝和放羊。
后來,戲要殺青時,余男借著戲中的一幕情景,坐在蒙古包里痛哭不止。哭完,她就要離開那里返回都市了,但她卻有滿心的不舍和依戀,“草原上的生活直來直去,愛恨都像把刀。有那么一閃念,我不想做余男了,就想做草原上的豹子、老虎?!?/p>
每個角色都用情至深。當被問到,回到生活中,她會如何出戲時,不料想,她回答:“我不需要走出來。”她把每一次“入戲”,都看作是電影給她的饋贈,她很享受活在角色里的感覺。在媽媽面前,
她變成了沒個性的乖女兒
到今天,從影17年,11個最佳女主角獎項,余男卻沒在國內(nèi)大紅大紫,因此總被人說成是:墻內(nèi)開花墻外香。一向不知道如何高調(diào)的她,坦然道:“管它墻內(nèi)墻外,只要香就好。”
她更在乎的,是別人對她演技的認可,以及家人給予她的支持。
從柏林捧回金熊獎后,余男回家過春節(jié)。兩人獨處時,媽媽突然對她說:“如果那時候知道你能取得這樣的成績,我當年就不會對你那么嚴厲了……”話語里囁嚅著自責。
余男不敢想象,這是媽媽會對她說的話。
媽媽曾是那么要強、高傲,對她簡直就是恨鐵不成鋼,因為她做什么都不能讓媽媽滿意?,F(xiàn)在她終于明白了媽媽的苦心,“如果不靠優(yōu)秀養(yǎng)活自己,媽媽不在的時候,你要怎么辦?”
回想起少女叛逆時期,自己常和媽媽慪氣,放學后故意很晚才回家,有時候甚至拖到凌晨兩三點。她這樣做,一是反抗媽媽的暴力管制;二是想知道媽媽會不會為自己的“失蹤”而著急上火。現(xiàn)在,當媽媽老了,她與媽媽的角色置換后,她終于感同身受,當年母親在寒冬深夜里,裹著厚厚的睡衣,站在巷口等她回家時那焦灼、氣憤而悲傷的心情。
一次,到北京與她小住的母親,一個人上街購物,到晚上都沒回家,手機也打不通。余男心急如焚,發(fā)動了所有朋友幫著找,然而夜深人靜時,仍不見母親的蹤跡。
在余男準備報警的時候,接到了媽媽的電話。媽媽帶著哭腔告訴她:“女兒,我把你給我買的那部好手機弄丟了,錢包也丟了,你在哪兒呀?”
那一刻,余男百感交集:媽媽原來也同樣依戀著自己,一旦與女兒失聯(lián),她竟然慌得像個孩子。
這幾年,生活在大連的媽媽,每隔幾天就會給余男打電話,每次都說:“也沒什么事,就是想跟你說說話。”這話讓余男鼻頭一酸。原來,要強的母親真的老了,變得愈發(fā)依戀遠方的女兒。而在媽媽面前,以前倔強固執(zhí)的余男,反而越來越?jīng)]有個性,變成了一個乖順的女兒。
遇到無法用“體驗式演戲”去感悟的角色,你會怎樣處理?
之前飾演《智取威虎山》里的“壓寨夫人”馬青蓮,就沒有辦法體驗,只能慢慢體悟。這個角色并非普通女子,她是座山雕的“獵物”,也是“寵物”;被任意蹂躪,也被變態(tài)寵愛。剛開始她是一個冰塊的感覺,不拿自己當人看,肉身不需要了,她只是要用自己。如果讓我形容,她就是冰塊上滴了一滴血,很不可思議,又很感人。
通常你飾演的角色都個性強烈而且難以駕馭,生活中的你也是這樣的嗎?
角色肯定是帶有我個人色彩的,多多少少會有一些。但生活中的我,要我自己說的話,就是沒有計劃,比較隨意,愛玩兒,愛睡覺,喜歡打球和跳舞。
你是否愿意參加真人秀或IP劇,增加自己的曝光率?
曝光率還是喜歡自然而然的狀態(tài),大家看著也賞心悅目,不會太刻意。
作為“文藝片女神”,對中國電影的未來有什么期待?
中國電影的未來、過去、現(xiàn)在都各有精彩,而且會一直精彩下去。我覺得中國的商業(yè)電影也開始變得有意思了,所以從文藝轉(zhuǎn)向商業(yè)沒什么大不了,我試過了,我特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你是否認同“戀愛不要談太久,差不多就該結(jié)婚”這種觀點?
現(xiàn)在很認同,但也相信天意。有感覺的話,我可以隨時投入一段感情。
理想中的另一半是怎樣的人?
沒有理想中的另一半,現(xiàn)實中要是遇到合適的,那就是理想中的了。
話少、慢半拍的那個,才是余男
無論是文藝片還是商業(yè)片,余男演過太多性格剛烈、行事獨特的女子,有時難免會讓觀眾把角色與本人畫上等號。
然而生活中的余男,卻活得簡單、隨意,普通得如路人甲。正如她所說:“我每次都不是本色出演。這些角色每個都不是余男,都是演出來的。”
很少有粉絲能在路上認出她。
2011年,去美國參演《敢死隊2》時,余男剛睡醒就被助理拉去坐飛機。過海關時,由于穿著太過隨意,只套了一件舊運動衫,余男被工作人員攔下來,拉到小黑屋里盤問。
“你來美國的目的是什么?”工作人員問。余男反復解釋:“我是來拍電影的?!币蝗喝藝Σ砹藲猓骸伴_什么玩笑,哪有女明星像你這樣?”
“當然,即使不趕時間,我也會穿得像個路人。”余男笑著說。
平日里逛街,她都素顏。她喜歡不加掩飾的真實感:“如果人一直是機械性的高節(jié)奏,任何時候都穿得很高調(diào),到超市里還要證明一下‘我是誰,就很難保持一種魅力?!?/p>
讓觀眾在鏡頭前注意到自己,那是工作;而在生活中也要求關注,就過于虛榮了。
生活中的余男,也不似銀幕中那樣,擅長在各種場合周旋,是社交高手。為電影做宣傳的時候,助理總希望余男能多說點,比如拍戲怎么辛苦,但她總是發(fā)布會上最寡言的那一個。
有人問她:“你拍的文藝片里的角色好像都是很理想主義的,像圖雅、關二妹,她們堅持的東西和別人不一樣,但就是特別堅持,這樣她們就顯得跟周圍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
停頓片刻后,余男問:“你是在說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