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惠蓮

適度引進外國人才有利于提升國際化水平并提升經濟，但中國對外籍人士的政策相對保守，國際移民比例位于全球末端，未來可考慮對出入境等政策進行優(yōu)化。

對法國人杰夫而言，現在的北京是個挺好的地方。他騎著隨處可見的共享自行車抵達辦公室，接起電話，熟練地用中文告訴物業(yè)人員，剛到的包裹需要暫存，并計劃第二天預訂一輛七座的商務車送幾個孩子去順義區(qū)的國際學校。由于要撫養(yǎng)五個孩子，他常常一次性購買100升牛奶，讓快遞送上門。

? ? 2015年9月13日上午，浙江義烏市繡湖廣場，義烏市首個國際學雷鋒文明出行日活動上，來自美國、加拿大、德國、韓國等30個國家，近百名在義經商或學習的老外，爭當國際“活雷鋒”志愿者。

從1999年被一家跨國公司外派到中國算起，杰夫在中國居住了18年。“在美國你必須有車，哪個地方有這里這么方便呢？住在這個城市效率很高，可以節(jié)省不少時間?！?/p>

去年起，杰夫離開原來長期工作的通信行業(yè)，嘗試創(chuàng)業(yè)開發(fā)空氣檢測和預報設備。盡管嚴重的霧霾已成為引發(fā)人們不滿的社會問題，他卻顯得頗為淡定，對他而言，北京的空氣質量在轉好，相比中東、非洲、印度等地區(qū)也沒那么糟糕。

中國不是杰夫的第一站。在法國出生的他，畢業(yè)后即選擇到芬蘭工作，他抗拒當時法國公司內部的普遍氛圍：花時間熬成經理、高級經理，過分論資排輩，年輕人缺乏機會?！霸谥袊?，如果你很不錯，‘咻一聲就能上升?！彼f。

過去幾十年間，中國都以人口輸出國的面貌示人，前往海外是一些精英的努力方向，但如今故事迎來了不同的走向。大國間的人才流動是常態(tài)，像杰夫一樣為了機會來華的外籍人士不在少數，中國的各級政府也競相推出各類人才引進計劃，人才單向流出的格局正在改變。不過，大門打開得還不夠。

取得就業(yè)證不易

29歲的尼泊爾人Buddhi是來華留學生中的一員，借助中國政府提供的獎學金，他四個月前才首次來到中國，由于當過大學教師和記者，他對中國情況了解頗多。

在Buddhi觀察中，中國是尼泊爾的第二大貿易伙伴，近幾年來自尼泊爾的留學生大幅增加，也有許多同胞在中國從事商貿工作。他計劃在取得博士學位后回歸教職，并成立一所智庫，幫助尼泊爾人和南亞人一同了解中國經濟快速發(fā)展、教育走向現代化的方法。

對外籍人士而言，長期居住在中國無外乎是學習、工作、作為專家被政府引入，或隨家屬一同遷移等。其中，與Buddhi類似的留學生群體相對龐大。2015年來華的留學生總計近40萬人，多數來自亞洲。不過，學歷生占比46%，更多人前來參加短期語言培訓。

根據人社部數據，2015年有24萬外籍人士在中國持有就業(yè)證，這一數據不包含短期來華出差和非法就業(yè)的人口。由政府引入的專家數量并不確切，從出入境的數據看，2015年約有62萬余人次的外籍專家來華。

老外一般集中在中國經濟發(fā)達地區(qū)。

絕大多數外籍人士扎根在大城市中。根據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的數據，在中國境內居住最多的外籍人士來自韓國，其次為美國、日本、緬甸、越南等。這些外籍人口最常居住在廣州、上海和北京。

2000年到2013年期間，中國的國際移民總量增長了超過50%，但與其他國家相比，數量仍不算多。

聯合國經濟與社會事務部的數據顯示，2013年，美、德、英、法等發(fā)達國家的移民人口比例大多超過10%，加拿大和澳大利亞均超過20%。亞洲國家的移民人口偏少，日本和韓國的比例均低于3%。在中國居住的外籍人口僅占總人口的0.06%，屬于全球后位，遠低于發(fā)達國家和地區(qū)的平均水平10.8%，也低于世界平均水平3.2%。

近五年，外國人出入中國的人次有所下滑，從2012年的5435萬人次降低到了2015年的5192萬人次。2010年至今，在華拿到就業(yè)證的外籍人口數量始終徘徊在24萬左右。

相關政策在收緊。外國人求職招聘APP“老外快線”的創(chuàng)始人楊星稱，市場對外教的需求始終在上升，月均工資從1.2萬元左右漲到2萬元左右，就業(yè)人數卻沒有增加，原因是就業(yè)審批很嚴，2015年起更為嚴格。

2016年，湖北規(guī)定來華外籍語言教師原則上應來自母語國家。湖北省外國專家局人士解釋稱，來華工作的外籍語言教師水平參差不齊，尤其是部分來自非母語國家的外教影響了聘外單位的語言教育水平和質量，新規(guī)將使外教引進工作更加規(guī)范。

“對外籍人口最集中的需求在教育行業(yè)，此外餐飲、酒店等服務業(yè)的需求也偏多，物以稀為貴，這造成很多老外靠‘刷臉在中國兼職，但這幾類服務業(yè)受到嚴格控制，實際就業(yè)是最少的?！睏钚钦f，制造業(yè)的技術崗位、管理崗位也需要不少外國人才，但由于這兩年經濟不景氣，在中國經營的成本高，一些跨國公司把外籍員工調回了總部。

在北京一家企業(yè)工作的美國人艾倫有類似感覺。一些外資公司由于發(fā)展不好或撤離中國、或裁撤部分員工，身邊的外國朋友比過去少了。

距離艾倫初到中國已經過去30多年，此前7年，他供職于上海的一家事業(yè)單位。他曾向新公司咨詢過是否能在上海的分公司工作，那里空氣質量較好，但被拒絕了?！拔也辉敢鈦肀本?，但工作機會在這里，才能讓我再次回歸市場?！?/p>

就業(yè)也不易

艾倫說，在中國獲得一份工作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要在中國工作，臨時來應聘并不受歡迎。根據現有政策，外籍人士往往在國外時就需要聯系上合意的公司，隨后由公司向主管部門提出申請，為外國人辦理就業(yè)許可，外國員工再憑著就業(yè)許可到中國駐外使館申領工作簽證。入境后，公司出面為其辦理就業(yè)證，員工本人持就業(yè)證前往公安機關辦理居留證。

這些步驟要求公司和員工個人前往多個部門提交不同類別的材料，對于一些不熟悉中國的外籍人士，頗令其撓頭。得到就業(yè)證后也不意味著萬事大吉，就業(yè)證最長為五年，但和勞動合同期限掛鉤，多為一年期，許多工作者需要每年辦續(xù)期手續(xù)。

2015年夏天，擁有11年工作經驗的古巴計算機工程師安東尼奧被一家網絡公司發(fā)掘，受邀請來中國工作。這份工作的薪水實際上比別處低一些，但他認為這對自己的職業(yè)生涯有益。8月，他參加了公司的遠程面試，隨后準備資料、申請許可，12月初才來到中國。

安東尼奧曾在南非、贊比亞、博茨瓦納工作，他在這些國家的經歷相對簡單：公司計劃雇傭外國員工后，提交資料即可獲得一張臨時工作許可，這能使員工在國內最多停留6個月，隨后再申請3年-10年的長期簽證。

在艾倫看來，中國一些需要提交的材料不太能讓人理解，如2013年起，他被要求提供無犯罪記錄證明。艾倫所在的美國，每個州都有自己的法律，他請朋友去洛杉磯為自己開了證明。然而，他離開美國已有15年，一紙證明無法完全說明他在全美國、全球都沒有犯過罪。此外，畢業(yè)多年的他被要求提交大學畢業(yè)證，所幸他開了一張就讀證明，也被認可了。

他在上海的事業(yè)單位工作時，所持的是文教類的外國專家證，將于2017年3月到期。外國專家證實行屬地管理，在2016年11月工作變更后，他需要在北京重新辦理就業(yè)證。由于證件還沒辦下來，他實際上成了“無證工作”。

“我們沒有‘裸辭的本錢，只有找好下一家公司，就業(yè)證的事才好處理?！眮碜择R來西亞的機械工程師方勝明說。

每年都要續(xù)辦就業(yè)證和居留許可對法國人杰夫來說，意味著要花兩周到三周時間跑幾個辦事部門，在這期間出差成了困難。他有些沮喪：“我在中國待了這么久，交的稅不少，還不能長時間住在這里。我從事的也算高技術行業(yè)，但沒有專家證。如果政府的綠卡政策再開放一點就好了?！?/p>

杰夫所說的綠卡是中國政府在2004年推出的永久居留許可制度，要求在中國符合政策地投資50萬美元以上，或要求具有副總經理、副廠長、副教授以上的職位，或為中國做出重大貢獻等，此外還需要滿足一些納稅和居留方面的條件，這使許多國際移民望而卻步。2011年底，中國“綠卡”累計僅發(fā)出了4752張。

如何吸引外籍人才

對于已經獲得就業(yè)和居留許可、在中國生活多年、習慣這里的行事風格、熟練使用中文的外籍人士來說，還有別的顧慮。剛從上海來到北京的艾倫吃驚地發(fā)現，他醫(yī)?？▋鹊奈辶г獩]有辦法轉移到北京使用。艾倫對自己退休后的生活也缺乏信心。

如果沒有取得永久居留許可，退休后他可能難以留在中國。由于北京和上海的社保并不是一個基金，準備離開時他將到上海、北京兩處辦理手續(xù)，一次性取出多年繳納的養(yǎng)老金，依據政策他只能領走自己繳納的8%的個人賬戶部分，不包括20%的統(tǒng)籌賬戶部分。

“我4年前認識一個意大利人，在中國生活30年后只能回國。但他在中國的時間那么長，意大利已經和他沒有什么關系了?！苯芊蛘f。

最近幾個月，艾倫若要看病、買藥都得自己掏錢。與他不同，由于不習慣中國醫(yī)院的排隊掛號，許多外籍人士都購買了商業(yè)醫(yī)療保險，杰夫就購買了3000美元一年的全球保險，有需求時向國際醫(yī)院預約就診。在一家事業(yè)單位工作的日本專家鈴木每三個月回國一次，參加各類活動和會議，每次還會順便為海外醫(yī)療保險續(xù)費。鈴木在中國待了20年，看到這里物價上升、匯率貶值，下一站去哪兒是未知數。

金杜律師事務所合伙人尹居全撰文指出，當前對外籍在華工作的人士強制征收五險的政策，可能會帶來雙重征收的問題，他們中的許多人會購買商業(yè)保險，或在本國繳納同種類險種。同時，在他們失業(yè)后，其就業(yè)及居留證件將被注銷，難以在中國長期合法地居留以尋找新的工作，也難以享受失業(yè)保險待遇。

2015年，中國國際人才交流與開發(fā)研究會的一項調查中，在希望改善的選項中，56.9%的外國專家勾選了“薪酬和福利待遇”是首要的考慮因素。

北京理工大學法學院教授劉國福稱，中高端的外國人在全球擁有很大的選擇權，中國大城市的生活成本高，環(huán)境、教育、醫(yī)療等狀況不可能在短期內大幅提升，在爭取人才上處于不利位置。但是，引進外國人才能夠幫助公司開拓業(yè)務，從而也能增加工作崗位，對中國的經濟下行具有提升作用，如同外商投資能夠拉動就業(yè)一樣。

“哪些措施能帶來立竿見影的改變？一是對人才給予重金，但對于政府給出的獎勵和補助需要進行考評，注重效率;二是發(fā)揮制度紅利，優(yōu)化出入境的措施，將之變得更加開放和寬松?！眲Ｕf。

中國當前采用的外國人才行政管理模式仍具有計劃經濟色彩，將外國人在華就業(yè)、外國專家來華工作、留學生回國和在華留學生等分類管理，主要的管理手段是通過行政許可審批用人單位和外國人的資格。

不過，一些向好的信號出現了。2016年2月，《關于加強外國人永久居留服務管理的意見》公布，稱將調整外籍人士申請永久居留的門檻，擴大聘雇單位類型范圍，取消職務級別限制，放寬居住時限要求。

對外國留學生在華就業(yè)的限制也部分放開。2017年1月13日，人社部、外交部、教育部聯合發(fā)文，允許部分無工作經歷的外籍高校畢業(yè)生在華就業(yè)，要求他們從事的工作崗位與所學專業(yè)對口，平均成績不低于80分或在B級以上。過去，兩年工作經驗是留學生留在中國工作的一道硬門檻。在楊星的觀察中，國內80%-90%的留學應屆生都會被這道門檻卡住，這也使得在中國留學沒有太大的吸引力，許多留學生僅沖著低價的學費而來。

“還有一個短期內有效的措施是努力引進外籍華人回國工作，他們對中國社會環(huán)境的接受度更高?！眲Ｕf。當前，中國約53%的外國人永久居留證簽發(fā)給外籍華人，70%的中國外商投資企業(yè)由海外華商創(chuàng)辦，60%的中國實際利用外資來自海外華人。

編輯/余弘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