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白
寫性,但能寫出個人特色的中國作家,不多,大多數(shù)你能看到的都是壓抑許久的某種報復性釋放,這里面當然就容易將美和純粹剔除出去。
談論馬家輝先生的《龍頭鳳尾》之前,應該先劃定一下談論的范圍和尺度。
作為當代重要或者說出風頭的知識分子之一,馬家輝讓大家習慣的形象早已經不是通過文字與人交流,而是在鏡頭前侃侃而談。作家變成“談家”這并非什么丟人失格的事,甚至還可以看成是一種知識分子接通大眾的有效方式。尤其對于馬家輝、梁文道這種平時寫點小文章?lián)Q取名聲的作家來說,從書房到電視節(jié)目、網絡節(jié)目錄制間,再到千萬個電視機顯示器前,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恰到好處的水到渠成。
但《龍頭鳳尾》并沒有給人以相當于馬家輝多年攢下的名聲的質量,其質感也稀松平常。如果僅僅是語感上的困惑,或許還可以用香港人的白話和普通話之間的差異來解釋,但故事的結構和敘事的章法,均讓人看不出來配得上作者既有名聲和多年文字工作者的意思。
小說的開頭,不知道用“咸濕”來形容準不準確,但馬家輝的確提供了一個相當聲色的開場白,其中亂倫、基情、孌童、夫妻生活等等,從一開始就企圖“嚇”倒讀者。這也為整部聲色犬馬且又詭異的故事打開了大門。
寫性,但能寫出個人特色的中國作家,不多,大多數(shù)你能看到的都是壓抑許久的某種報復性釋放,這里面當然就容易將美和純粹剔除出去。作為香港作家,馬家輝應該可以不受桎梏地創(chuàng)作,但可能是囿于傳統(tǒng)作家身份或者虛構作品開始太晚,所以這種從壓抑到惡意釋放的情緒,在其小說里也很常見。
作為香港作家的馬家輝,當然在語言上有優(yōu)勢,因為“大城往事”本來就迷人,粵語本身又對于內地讀者來說,既有熟悉又有必然的陌生感,讀起來容易被吸引。這一點,前幾年超級成功的《繁花》就是證明,那些原本對上海話完全陌生的讀者,卻可以在這部充滿方言陌生感的小說中提取快感,這是堅守地域特色的小說家的天然優(yōu)勢。但很顯然,馬家輝并沒有老匠人金宇澄那種迷人的自信和純熟駕馭語言的能力,廣東白話在馬家輝的小說中不夠自然,我甚至強烈懷疑他在寫這部小說的時候,腦袋里一直在患得患失內地讀者與香港讀者,到底自己該更顧及哪一頭多一點呢?這種搖擺本身是一種沒準備好的意思,也是內心并非完全自信的彰顯。
《龍頭鳳尾》圍繞著陸南才的肉欲、愛情和風云突變的大時代展開,這里的些許感嘆都融在了人物自身的命運交錯之中。陸南才與洋人的肉體交融產生了單方面的愛情,與妓女的交心產生了人世間可能存在的知心。馬家輝筆下的陸南才雖然看似回歸到了“人”,但仍高高在上不食人間滋味,他是另類的少數(shù),也是被作家強力安排的命運下的“人物”。事發(fā)在香港淪陷前夕的人物悲喜命運,都成了作家那里需要烘托的場景,與其說巨大的世界變遷是人物存在的背景,不如說這些小人物和達官貴人更像是襯托歷史風云的道具。
作為五十歲才開始創(chuàng)作長篇小說的作家,馬家輝的個人創(chuàng)作動機外人不好揣摩精準,但從慣例和這部小說的內容,都不難讓人想到“釋放”“發(fā)泄”“癲狂一次又何妨”等諸如此類的形容詞。從虐戀開始,到貫穿小說全篇的同性戀,這雖并非什么大逆不道,但也有點要一次性張狂個痛快的意思。只是其中纏繞陸南才的性事,遠遠構不成某些評論家所說的“香港性史”的高度。
當然,放肆也是突破,這也正是《龍頭鳳尾》好看的地方,所謂的禁忌,在繪聲繪色和巧妙的故事之中,變成了順其自然的情節(jié),乃至人類必然要發(fā)生的諸如柴米油鹽之類的細節(jié),這些都使得《龍頭鳳尾》可以被拿出來當成一部杰出漢語小說審視,進而對之挑刺和表達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