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核爆更恐怖的東京大轟炸
東京大轟炸其毀傷記錄,在戰(zhàn)爭史上,僅有廣島原子彈爆炸能與其相提并論。但正如一位德國人所說:“我們不能忘記遭轟炸后的地獄般景象,但是更不能忘記它為什么遭到轟炸。”
1945年3月9日,300余架B-29,滿載燃燒彈,在茫茫夜色中,向東京飛去
早在1942年4月18日,美國陸軍航空兵上校杜利特就率領16架B-25轟炸機,從航母上起飛,轟炸了東京。此次轟炸造成的破壞相當有限,政治上的意義大于軍事上的意義,也沒有后續(xù)行動。不過日本人,包括裕仁天皇在內,從那一天開始,心中就有了一個倒計時鬧鐘,鬧鐘響的那一刻,美軍轟炸機將再度出現在東京上空。
與此同時,美國波音公司應美國陸軍航空部隊的需求,研發(fā)出的一款新型遠程戰(zhàn)略轟炸機。這種轟炸機,美軍編號為B-29,官方綽號為“超級空中堡壘”。在其之前,美軍已有編號為B-17的轟炸機,主要用于歐洲戰(zhàn)場,轟炸納粹德國,威力強大。B-29比它還要厲害,按照美國人的取名法,就直接加上了一個“超級”來當前綴。
正是有此重器在手,美國羅斯??偨y(tǒng)才有底氣在1943年1月,也就是B-29剛剛定型,即將投產之時,即告知中國方面,他將派出一支空前強大的轟炸機部隊,從中國出擊,轟炸日本本土。
為B-29選擇的出擊基地,是成都。但成都缺乏可供重達五十余噸的B-29起降之大型軍用機場,以中國之工業(yè)力,又似乎難以在短時間內修建完成。但為抗日計,何事不可為?中國人沒有修建機場所需的工程機械設備,也沒有修建機場的經驗,大部分都是農民的施工隊伍,在半年時間里,就以原始的工具,無數的血汗,建成了四個大型軍用機場,五個戰(zhàn)斗機機場。
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駐重慶特派員司徒華在目睹了施工過程之后,有一句評論:“此為二千年前修筑長城以來所首見?!?/p>
1944年6月15日,第一次出擊,發(fā)動。
68架B-29轟炸機,迎著晨曦,朝日本本土飛去。
因為航程所限,能攜帶近10噸炸彈的B-29,此次只攜帶了兩噸左右,作戰(zhàn)目標,也沒有能夠遠及東京,而是日本本土南端九州,主要打擊八幡鋼鐵廠,此廠所產鋼鐵占當時日本產量的兩成以上。但轟炸效果非常不理想,只有一枚炸彈命中目標,對八幡制鐵所之產能,幾乎沒有產生什么影響。
從1944年6月15日首次出擊,到1944年12月21日最后一次出擊為止,B-29總計從成都出擊20次,投彈近千噸。對日本本土之轟炸,一直局限于九州,實質性的破壞,也不太大。但多次出擊所得來的經驗,為一位戰(zhàn)略轟炸史上的名將所吸收領悟,這位名將就是柯蒂斯·愛默生·李梅。
李梅起初以少校軍銜在歐洲作戰(zhàn),1944年6月,他被作為最具潛力的轟炸機指揮官調到亞洲。
李梅發(fā)現,美軍在歐洲所常用的晝間高空精確轟炸,也就是大白天從高空向地面目標扔炸彈,適用于德國,卻并不適用于日本。因為德國工業(yè)集中,多為大型廠房,上空云層稀薄,大群轟炸機集中轟炸,效果“良好”。日本則是恰恰相反,工業(yè)呈分散式布局,上空又時常有厚厚云層外加強勁高空氣流,白天高空精確轟炸效果十分不理想。
李梅后得知日本之城市結構,亦大不同于德國。德國多有磚石結構的現代建筑,日本則是大量的木制建筑。于是他想到了采取低空夜襲,并且使用燃燒彈。
1944年11月,包括塞班島在內的多個島嶼建成了大型軍用機場,B-29的出擊基地,也從成都轉到了這里,李梅隨之調動。1945年2月24日,他以兩百余架B-29出擊,每架攜帶3噸燃燒彈,首次轟炸東京。
戰(zhàn)果顯著——東京兩萬八千余處建筑被焚毀。
此次出擊,李梅主要的目的是檢驗燃燒彈之效果。大為滿意之后,3月9日,他一聲令下,300余架B-29,滿載燃燒彈,在茫茫夜色中,向東京飛去。
接近一千七百噸燃燒彈,在一個小時之內,傾泄到了東京城區(qū)。這些燃燒彈,包括凝固汽油彈與白磷彈,落地之后四處飛濺,木制結構的房屋沾之即燃。當夜東京又有時速三十余公里之大風,風助火勢,形成極為可怕的火浪,所到之地,房為火房,人為火人。
那不到萬人的東京消防隊伍,在這樣的火海面前,很快就崩潰了,他們連撲滅其中一處的能力都沒有。大量的人群瘋狂地爭搶有水的池子,卻在鉆入其中之后,被極度的高溫化作了煮沸的鍋中之物。至于那些躲到防空洞中的人,則大都被高溫烘烤而死。
這一夜,東京城的十分之一被焚毀,死亡人數接近十萬,超過百萬人無家可歸。
裕仁天皇所在皇宮倒是無恙,因為美國對他“另有安排”。
接下來的十天時間中,李梅麾下的B-29,先后火焚了名古屋、大阪、神戶,用光了太平洋戰(zhàn)區(qū)的燃燒彈庫存,其中東京再度被洗禮了四次,過半城區(qū)被毀。
恐怖的火攻作戰(zhàn),在造成大量死傷的同時,更讓萬分恐懼的日本人,紛紛從城市逃往鄉(xiāng)下,人數超過八百萬,結果就導致日本的工業(yè)失去了根基,無人來加工零配件,也無人來修復工廠。到7月,日本工廠已經失去了一半的工人,煉油、鋼鐵、飛機發(fā)動機等工業(yè)產量下降一半以上,像三菱這樣的軍事工業(yè)大戶更是幾乎全毀。
在日文中,燃燒彈也叫“燒夷彈”,這是從中國古文中借來的詞匯。取其“燒夷”二字,恰好可以用來總結李梅發(fā)動的火攻作戰(zhàn)。
對于有如此“深仇大恨”的李梅,日本作何感想?答案絕對出乎你的意料——發(fā)勛章。
1964年,從李梅的燃燒彈下躲過一劫的裕仁天皇,下令頒發(fā)給了李梅一枚“勛一等旭日大綬章”。此勛章為日本高級勛章之一,歷來獲得者多是皇親國戚,或者是文武重臣。發(fā)給一個外國人,還是曾經要把日本“燒光光”的外國人,裕仁天皇居心何在?
只知此事之提倡者,乃是日本鐵桿右翼源田實。此君正是當年發(fā)動珍珠港襲擊的參與者之一,戰(zhàn)后卻并未受到美軍懲處,反而搖身一變,成了日本航空自衛(wèi)隊高級將領,政界大佬。
但如果認為此事表明日本“寬宏大量”“以德報怨”的話,那又錯了。在日本政客,特別是右翼政客那里,李梅對日本展開的火攻作戰(zhàn),從來就沒有被忘記,而是被當做受害的證據,不斷提起,反復強化。
耐人尋味的是,雖然日本人念念不忘李梅“賜予”他們的火,卻很少在公開場合提起過。更讓人不解的是,那些當年葬身火海的日本人之后代、家屬,一直都在控告日本政府。這些人控告的理由,是日本政府導致了那場戰(zhàn)爭,招來了轟炸,卻在浩劫之后,不為廣大死難的平民提供賠償,只為達官貴人和軍人提供賠償。
至于后來的日本政府,與當時的日本政府,有何區(qū)別,他們并不關心。至于那位活到了八十八歲高齡的裕仁天皇,對于招來這場浩劫該負的責任,他們也不關心。
也不是所有的日本人都不關心,出生于1922年,經歷過美軍空襲和原子彈轟炸的日本長崎市長本島等,就曾公開表示:“天皇負有戰(zhàn)爭責任?!彼S后遭到右翼分子槍擊,幾乎喪命。
2007年,第一次當首相的安倍,在媒體上發(fā)表聲明,承認日本當年所發(fā)動之“重慶大轟炸”,違反了國際法。但這不是他聲明的重點,他的重點在于“東京大轟炸”,這份聲明的大半篇幅,都在談論他對此是如何“痛心疾首”,并拿出一個態(tài)度,要對轟炸死難者數量進行全面調查,建立紀念碑,對遺屬進行賠償。但他在結尾時強調,這只是他的一個建議,不是日本政府的決策。結果是他的建議成了無法兌現的白條,官司打了九次,日本政府都贏了,如同其贏得“重慶大轟炸”民間對日索賠案一樣。
(《看歷史》2017年0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