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淑舫

(湖州師范學(xué)院，浙江 湖州313000)

越地才女“都講”徐昭華詩歌創(chuàng)作成就探索

周淑舫

(湖州師范學(xué)院，浙江 湖州313000)

越地才女徐昭華的詩歌創(chuàng)作，不僅承繼歷史漸進過程逐漸凝聚成自然適性、空靈超脫的越文化精神特質(zhì)，而且在明清才媛駢萼連珠、作品別集數(shù)量極其浩瀚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中，以鮮明拓展越文化精神特質(zhì)的人文視閾脫穎而出。如果說班昭、左芬、上官婉兒與沈瓊蓮等贏得稱譽，多少借助朝廷優(yōu)勢展現(xiàn)超群的文學(xué)才華，那么“都講”徐昭華之譽完全是憑借自己創(chuàng)作才能贏得的。她“學(xué)六朝體”，兼“習(xí)唐人體”，推陳出新地取得主旨深邃、藝術(shù)構(gòu)思別具一格的詩歌創(chuàng)作成就，既彰顯人生際遇文化特質(zhì)內(nèi)涵的個性美，又凸顯運用浪漫主義手法藝術(shù)創(chuàng)新的意境美。徐昭華詩歌創(chuàng)作成就所體現(xiàn)的藝術(shù)魅力，浸潤并弘揚著越文化魅力，值得深入探索。

徐昭華；越文化；個性美；意境美

肇端于百越族的越地文化，于歷史漸進過程中凝聚成自然適性、空靈超脫、務(wù)實進取的精神特質(zhì)，浸潤著越地才女的靈心慧質(zhì)，使其流淌筆下的作品于“有意為之”或“非有意為之”[1]的不同意境中，顯現(xiàn)出豐富的文學(xué)蘊藉與藝術(shù)魅力。越地才女洋溢著靈性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既豐富著越文化精神，也將越文化傳統(tǒng)的精神特質(zhì)彰顯得異常鮮活，從大禹夫人涂山氏“候人兮猗”到謝道韞“詠絮才女”的林下風(fēng)；從寧宗楊皇后“宮詞”到鑒湖女俠秋瑾的“劍歌”與“寶刀歌”等，無論生活于宮苑還是活動于閨閣，越地才女皆以性別意識覺醒的敏感心靈展意馳情，不但穩(wěn)順聲勢地弘揚著越文化，而且推進著中國女性文學(xué)的發(fā)展。

在中國女性文學(xué)發(fā)展進程中，班昭補《漢書》、寫《東征賦》、為后宮之師，有“大家”美譽。好學(xué)善文，“才麗漢班，明朗楚樊”[2]的左芬，入晉宮，“帝重芬詞藻，每有方物異寶，必詔為賦”，[3]有“不櫛進士”(有文才的女性，典出劉訥言《諧噱錄·不櫛進士》)稱譽?！白酝ㄌ旌螅褒埱?，恒掌宸翰”[4]的上官昭容，奉和應(yīng)制，品評詩歌，獎掖后進，對武周與李唐中宗兩朝政壇與文壇發(fā)生巨大影響，有“巾幗宰相”盛譽；女學(xué)士沈瓊蓮，參加明孝宗“弘治中興”殿試，“御筆親題沈墨香”，殿試第一，有“女閣老”的贊譽。如果說班昭、左芬、上官婉兒與沈瓊蓮等贏得稱譽多少有借助朝廷優(yōu)勢的潛在因素，那么“都講”徐昭華之譽完全是憑借自己詩歌創(chuàng)作才華贏得的。作為越地才女，主動提出拜異性學(xué)者毛奇齡為師，不僅人生視野跳出庭院，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不受傳統(tǒng)限制，而且開了女性主動求師的先例，遂有袁枚公開招收女弟子之舉。她“學(xué)六朝體”，兼“習(xí)唐人體”，推陳出新地取得主旨深邃、藝術(shù)構(gòu)思別具一格的詩歌創(chuàng)作成就。

一

毛奇齡《西河集》附《徐都講集》序曰：“昭華字昭華，始寧人?！鄙虻聺摗秶妱e裁集》曰：“昭華，會稽人?！弊鍖O駱啟泰在清宣宗道光二十七年刊出的《浣香閣遺稿》跋中則曰：“徐太君諱昭華，字伊璧?！毙焓啦锻砬绾m詩話》曰：“徐昭華，字伊璧，上虞人。”父為隱士徐咸清，母為商景徽。按汪啟淑《擷芳集》所言，徐昭華出生于“歷世以科目為京朝官”的書香之家，曾祖父徐隣為明神宗萬歷十年(1582)舉人，祖父徐人龍與伯祖父徐宗孺，同為萬歷四十四年(1616)進士，一門同輩兩舉人，頓時成為世人敬慕的楷模。父親徐咸清是蓬萊詩社創(chuàng)始人之一，早慧通經(jīng)，束發(fā)鄉(xiāng)試官監(jiān)生，入場有文名，得到商周祚的賞識，遂將小女許配。

徐家、商家門當(dāng)戶對，商家亦是會稽的簪纓仕宦，商周祚為萬歷二十九年(1601)進士，累官至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商景徽與姐姐商景蘭齊名，學(xué)識淵博，佳作頻出，如《秋杪送靈月庵主之武林》詩與《菩薩蠻》詞等。又天生麗質(zhì)，世人以“國色”目之，沈善寶《名媛詩話》曰：“年八十，貌容如二十許?！鄙疥幤钍祥|秀相唱和，最為世人矚目。嘉興黃媛介過梅市，留下《越游詩》集，其中有《同祁夫人商媚生祁修嫣湘君張楚纕朱趙璧游寓山分韻》《密園唱和同祁夫人商媚生祁修嫣湘君張楚纕朱趙璧詠》等，祁夫人商景蘭，有德淵(字弢英)、德玉(字卞容)、德瓊(字修嫣)、德茝(字湘君)4女與張德蕙(字楚纕)、朱德容(字趙璧)兩位兒媳，閨閣風(fēng)流，角韻分題，“葡萄之樹，芍藥之花，題詠幾遍。過梅市者，望之若十二瑤臺焉?！盵5]血緣至親，皆是文采名聲盛極的大家。在這樣氛圍浸潤下，徐昭華取得非凡的詩歌創(chuàng)作成就，亦在情理之中。

徐昭華自幼聰慧過人，受到父母與姻親的熏陶與感染，才思敏捷。徐咸清與毛奇齡關(guān)系密切，來往頻繁。雖有性別局限，因姨母與毛奇齡為忘年交，多有唱和。蕭山人的毛奇齡，學(xué)問淵博，時人以郡望“西河”稱之，曾任清朝翰林檢討，暮年居家。初到徐家，知徐家小女能詩善丹青，隨意開口命題，見其所作呈祖從母范郡丞夫人畫幛中的蝴蝶逼真，限東韻，令作一首詩。結(jié)果如何？依其著作《西河集》所載：“語未絕而詩至，誦之一座驚嘆?！?/p>

蛺蝶翻飛去，蹁躚彩筆中。

雖然圖畫里，渾似覓花叢。

這是目前研究能夠見到徐昭華創(chuàng)作存詩中較早一首，以動詞“翻飛”“蹁躚”吟誦動態(tài)中的蝴蝶，“彩筆”“渾似”點出是畫中之蝶，“畫中有詩，詩中有畫”。童稚之齡在眨眼間寫出符合命題的小詩，毛西河十分驚奇，既對其有著深刻印象，才名也隨之傳出。徐昭華的詩意才思，得益于家族環(huán)境的陶冶，得益于用心讀書的著意思索，得益于婚后和諧的夫妻生活，也得益于毛奇齡的誨導(dǎo)。父母皆為才學(xué)之人，父親徐咸清，“生而慧，一歲識字，五歲通一經(jīng)。”[6]學(xué)語識字的徐昭華，“幼承母教，詩名噪一時。工楷隸，善丹青?！盵7]尤喜家中藏書樓，翻閱典籍，思慕歷史上的著名才女。見花草有意，聞鳥鳴生情，時有所思，吟淑詠絮，皆成詩篇，如同漢朝名媛徐淑、東晉謝氏家族的“詠絮才女”謝道韞、南朝梁沈氏家族開唐人絕句之先的“名門才媛”沈滿愿。

徐昭華的丈夫駱佳(族孫駱啟泰《浣香閣遺稿》為此字，《西河集》作“加”字)采，出身望族，才貌俱佳。生活在雙親皆好學(xué)、以隱居為樂而夫妻合著百卷《資治文字》?？释羞@樣和諧婚姻的徐昭華，出嫁后以“女德”處理家庭關(guān)系，以才華影響丈夫，雙雙棲息“鳳凰于飛”樓，夫唱妻隨，吟詩作詞，兒子降生，更添“弄璋”之樂。諸生的駱佳采，慮及功名。清朝科舉考試，始于清世祖順治二年(1645)，康熙十七年(1678)設(shè)博學(xué)鴻詞科。雖顧及妻子“觀魚堪寄傲，看竹足怡情。富貴非吾愿，應(yīng)當(dāng)惜令名”(《送夫北上》之十四)的勸阻，但為了門楣生輝，執(zhí)意遠行。此后，執(zhí)意彌堅，棄妻子《嘲夫拒諫北游不遇而歸》的好意勸諭，就如漢樂府詩“行行重行行”所言，行又攜子。幾番波折，病逝異鄉(xiāng)，遂于《悼亡婿》詩中發(fā)出深深的慨嘆：“才子恒多中壽沒，名姝偏蹈未亡身?！?/p>

徐昭華的詩歌創(chuàng)作除得益親人教育外，亦得益于毛奇齡的悉心指導(dǎo)與大力褒獎。隋朝創(chuàng)立科舉制度，至清，科舉考試725科，錄進士98749人，加上各朝特賜進士，總數(shù)超過十萬人。綿延一千三百多年的科舉考試，自開科以來，盡管才女輩出，卻進不了考場，當(dāng)然不能拜師求學(xué)。女性識文斷字，多受到雙親的影響或兄長的點撥，徐昭華本身就是典型。有幸生活于文化家族，得到父母的呵護與教育，偶然讀到毛奇齡的詩，感覺耳目一新，稟告父親：欲拜其為師。徐咸清折服女兒敢率先破舊俗的膽識，遂將其所想與所作之詩寄去。

毛奇齡雖猶疑朝野無人公開招收女弟子，卻敬佩徐昭華的見識與才識，遂出“賦得拈花如自生”詩題、仿六朝體為復(fù)。六朝詩多取材女性，描寫其美。徐昭華以“紅妝”寫女子之美，以“蛛絲”“蝶影”為襯托，構(gòu)思奇巧，語言清麗。對徐昭華詩才大為贊賞的毛奇齡，再次出“擬劉孝標(biāo)妹贈夫詩”命題。劉孝標(biāo)為南朝梁朝人，因注劉義慶“志人小說”《世說新語》而聞名。其妹名字與詩篇，今不可考。

流蘇錦帳夜生寒，愁看殘月上闌干。

漏聲應(yīng)有盡，雙淚何時干?

芙蓉花發(fā)滿地紅，黛煙香散度簾櫳。

畫眉人去遠，腸斷春風(fēng)中。

就劉氏“贈夫”詩題來看，是抒寫妻子對丈夫的思念。徐昭華用七、五言的特殊句式，無一字直言“思”，卻無不透露著苦苦相思之情?！俺羁礆堅隆?，是因“畫眉人遠去”，用漢代張敞“為婦畫眉”之典，突出“雙淚何時干”“腸斷春風(fēng)中”妻子對丈夫的眷念深情。毛奇齡評道：“美人細意熨貼平，裁縫滅盡針線跡，此詩妍麗極矣，凄婉極矣，但畢竟沒有慷慨悲歌之氣，終是缺點?！庇锌隙ㄓ胁蛔愕尼槍π渣c評，使僅注意習(xí)“六朝體”片面之美的徐昭華，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有了新的思考。

當(dāng)毛奇齡讀到徐昭華4首《塞上曲》時，不僅深感文采斐然，而且氣勢非一般閨閣可比。他公然接納了這位敢為人先的女弟子，更加用心指導(dǎo)?！罢讶A既受業(yè)傳是齋中，每賦詩必書兼本郵示予請益，陸續(xù)得詩如干首，留其帙，不忍毀去，遂附予雜文后，存出藍?！庇小俺鏊{”之意的毛奇齡，將其詩附在自己著作《瀨上集》刊出。徐昭華的才名越發(fā)響亮，結(jié)識了家族姻親之外的友人。結(jié)伴出游，觀覽唱和，創(chuàng)作出大量的詩歌名篇。

徐昭華的詩歌作品，據(jù)駱啟泰所言：“著有《花間集》及《鳳凰于飛樓集》行世，奈何年代久遠而全稿已失?！盵8]有《徐都講詩》一卷，80首，毛奇齡點定。阮元《兩浙輶軒集》錄詩5首，3首同于《徐都講詩》，不同的2首是《贈會稽王中尊夫人》和《青藤歌》。收錄最多的是《浣香閣遺稿》，除全錄《徐都講詩》外，還收錄了36首詩：《和西河先生書吳尼御符褶扇詩》原韻二首、《送吳尼御符》《送夫北上》15首、《挽九娘何氏詩》二首、《擬木蘭詞》(七夕哭父)《錢塘林夫人為孫孝廉內(nèi)人潘夫人年五十作啟徽詩，予感其刺血寫經(jīng)事，勉作一首》《代母祝潘夫人五十》《病中不能臨母喪而作》《見遺容未肖感賦》4首、《痛雙親俱逝于七日》兩首、《送母合葬痛賦》《嘲夫拒諫北游不遇而歸》《送季兒之閩》《送少兒之長安》《悼亡婿》二首。黃秩模咸豐三年刊出《國朝閨秀柳絮集》收錄其詩45首，其中《挽朱夫人》與《康熙乙丑臥龍山種萬樹喜作》兩首詩不見《徐都講詩》與《浣香閣遺稿》中。徐昭華之詩，現(xiàn)存有120首。

二

徐昭華詩歌創(chuàng)作題材，可分擬體詩、酬謝詩、游記詩、閨怨詩與詠史詩。毛奇齡在眾位弟子中獨譽女弟子徐昭華“遙林秀樹”之詩名，來自擬作，如《擬劉孝標(biāo)妹贈夫詩》《擬沈滿愿映水曲》《擬蕭慤臨高臺》《桃葉渡歌》(擬六朝體)《擬江淹詠美人春游》等。酬謝詩或為血緣姻親，或為至情好友，如《月下贈商云衣和韻》《送虞英嫂歸諸暨》《詠水仙初放寄贈聞夫人》《送父之武林》等。與志同道合者出游，見景所思創(chuàng)作游記詩，如《同云衣游浴花臺有感》《春日登臥龍山懷古》《因探親吳門同虞夫人游虎丘》《游靈隱寺參具德尊者塔院》《曹陵二夫人招游元墓》《泛舟鏡湖作》等。經(jīng)歷丈夫、兒子為求取功名離別以及丈夫病逝在外、雙親相繼亡去，牽掛愁怨乃至悼亡之情寄意于創(chuàng)作的閨怨詩，如《送夫北上》《嘲夫拒諫北游不遇而歸》《送季兒之閩》《送少兒之長安》《痛雙親俱逝于七日》《悼亡婿》《送母合葬痛賦》等。博通古今的徐昭華，亦創(chuàng)作了富有理性思考的詠史詩，如《明妃怨》《漢宮春曉》等。通過不同題材的詩歌，可以透析其詩歌創(chuàng)作的富贍深刻。

她的擬體詩歌創(chuàng)作，或?qū)W六朝體，或習(xí)唐人體，前者明媚清麗，后者形象厚重，表達著對真切的人性之情，對美好時光總是稍縱即逝的感慨之情。

岸旁桃李春，佳人采綠牙蘋。

蘭橈隨平曲，嬌姿來遠津。

楊柳輕垂黛，脂花紅映唇。

道邊逢五馬，不是采桑人。

這首《擬江淹詠美人春游》(用原體依韻)詩，是擬江淹《詠美人春游詩》而作，原詩曰：“江南二月春，東風(fēng)轉(zhuǎn)綠蘋。不知誰家子，看花桃李津。白雪凝瓊貌，明珠點絳唇。行人咸息駕，爭擬洛川神。”[9]六朝興起宮體艷詩，以描寫美人為標(biāo)識。江淹用“白雪”“絳唇”等點睛之筆，寫出美人膚色與唇紅的外貌之美，卻忽內(nèi)心情感，游春的“美人”僅是“息駕”者爭相評頭品足的眼中物。徐昭華擬作雖是原體依韻，但意境高遠，既寫佳人搖槳蕩舟“采蘋”的“嬌姿”，唱著江南小曲，“紅唇”映著“綠蘋”的外貌之美，更突出心理活動與對美好追求?！暗肋叿晡羼R，不是采桑人”結(jié)句，用漢樂府民歌《陌上桑》羅敷之典，表明佳人不慕“五馬”高官的富貴而渴求“采桑人”男耕女織平等的真愛。這不僅拋棄單純肢體之美的艷詩糟粕，而且升華《擬劉孝標(biāo)妹贈夫詩》的單相思，顯現(xiàn)出拜師受益于性別視閾下人生視野的開闊，更顯現(xiàn)出詩歌創(chuàng)作主旨的深邃。

城上夜啼烏，閨中對月孤。

清砧敲不斷，寒到玉關(guān)無？

這首《擬唐人搗衣曲》小詩，融情于景，動人心弦?！耙固錇酢钡镍Q叫，交代搗衣的時間，為抒情作了渲染鋪墊。“不斷”的搗衣聲，在寂靜的月夜下格外“清”脆響亮，表明持“砧”人整宿都在勞作。一句“寒到玉關(guān)無”的疑問，道出勤苦搗衣的原因，那是閨中少婦對遠在邊塞征人的牽掛與思念。其詩雖短小，所揭示的內(nèi)容不遜色于唐朝邊塞詩派高適《燕歌行》中“少婦城南欲斷腸，征人薊北空回首”的思想蘊含。毛奇齡稱徐昭華的擬體之作，入六朝之髓而能為唐詩，是恰如其分的品評與點贊。

徐昭華的酬謝詩、游記詩與閨怨詩，多為借景抒情，主題鮮明，表達自己內(nèi)心世界或為親情或為友情或為愁怨的復(fù)雜感情，顯現(xiàn)名姝佳作的見識、學(xué)識與詩才。

丹楓葉落雁蕭蕭，寒雨孤舟出畫橋。

今夜慈親江上宿，秋風(fēng)休送浙江潮。

八月秋風(fēng)江上霜，片帆西去渡錢塘。

梧桐一夜瀟湘雨，葉葉頻添淚萬行。

這首《送父之武林》的七言律詩，首聯(lián)交代送別季節(jié)與水路行程，“丹楓”“葉落”“雁蕭”“寒雨”的悲涼景物描寫，為頷聯(lián)抒發(fā)“慈親”相別的眷戀與牽掛，牽掛“孤舟”中慈父“江上”夜宿的凄冷。頸聯(lián)突出“江上霜”的夜間秋景，“寒雨”“秋霜”的長夜，父親將如何渡過？“頻添淚萬行”的尾聯(lián)，傾吐出血緣濃于雨霜的骨肉親情。全詩不著一個情字，卻以“江上宿”“江上霜”“秋風(fēng)休送”“八月秋風(fēng)”“寒雨”“夜雨”與“楓葉”“梧桐”遞進式的景色描寫而抒寫得極為真切。親情令人感動，友情更具深義。

落盡紅衣蓮子多，相看綠水木蘭過。

曉風(fēng)不解吹愁去，偏送佳人到苧蘿。

這首《送虞英嫂歸諸暨》的七言絕句詩，以“紅衣蓮子”比喻虞英嫂的美滿婚姻，用“曉風(fēng)”寫出離情帶來割舍不斷的思念之“愁”，“苧蘿”的尾句呼應(yīng)著詩題，標(biāo)明自古以來其地多“佳人”，從為越國犧牲愛情、親情的西施到虞英嫂。其典的巧妙運用，點出自己與虞英嫂之間的友情不僅僅是單純的親情，而且是志趣品格的契合，這就使酬謝的送別詩顯現(xiàn)出深刻的主旨，才女不是任人擺布的裝飾品，而是有著獨立思考與獨特貢獻的家庭成員?！吨敽图揖x西河先生瀨中集作》詩，就把這種深刻主旨表露得更為鮮活。

胭脂花落覆紅蠶，獸頸初垂火自含。

坐對西河才子句，渾如清月照澄潭。

少小曾觀白日詞，蘆中人去竟如斯。

溧陽浣女空相殉，悔不先吟瀨上詩。

這首七言律詩，既把“覆紅蠶”夫妻唱和之情寫出來，更寫出“坐對西河才子句”的恩師弟子情。拜讀先生《瀨中集》，心靈感應(yīng)就是“清月照澄潭”，以“清月”與“澄潭”的映襯，表達出深受異性誨導(dǎo)而有著非凡學(xué)識的才女，應(yīng)該有著與才子相并列的平等地位。因為沒有“澄潭”就顯現(xiàn)不出“月照”之清，而少了“清月”的映照就看不到“潭澄”。性別意識下的男女平等，就能創(chuàng)造出“渾如清月照澄潭”的意境。并用春秋時期“蘆中人”“浣女”的典故，彰顯毛奇齡《瀨上詩》創(chuàng)作的藝術(shù)感染力。

游子秋來音信稀，不堪銀漢掛朱扉。

遙知今夜離家客，也曝臨行拭淚衣。

靈鵲填河夜欲闌，錦云千疊照秋山。

中閨空傍銀河水，尚有乘槎人未還。

這兩首《七夕憶外》的絕句詩，作于女兒之節(jié)。不同于上述的親情與友情，而是夫妻情。因節(jié)想到丈夫遠赴京城，思夫之苦痛于“空傍銀河”的七夕節(jié)爆發(fā)出來。“秋來音信稀”，說明時空上的久隔，“秋來”扣合詩意，呼應(yīng)音信稀所引起的落寞思念。銀河與朱扉，前者給人清冷又遠不可觸及的感覺，后者為家里之物。二者并舉，形成對稱之美，也是內(nèi)心世界最真實的情感傾訴，朱扉的意象將范圍縮小在特定的空間里，孤獨只有自己能體會。盡管“夜欲闌”周圍的環(huán)境因“離家客”“乘槎人”未還使相思感情壓力不斷加重，但最后運用浪漫主義藝術(shù)手法，感情由單向相思轉(zhuǎn)變?yōu)殡p向“臨行拭淚衣”的回顧，相思成為“游子”與“中閨”的共勉。相思相憶憂怨中，包含著“靈鵲填河”的相知相遇。

徐昭華閨怨詩中取材母子分離乃至悼亡之作，既有骨肉親情的真摯，也有不能長相廝守的痛苦，展露出內(nèi)心寂寥和對親人無限追思之情。駱佳采獨自上京,思念的苦悶之情無法抒發(fā)而郁郁寡歡。丈夫離去時還“兼攜少子游”，“更添千尺淚，滴盡不勝情”。為此創(chuàng)作了《送季兒之閩》和《送少兒之長安》等，徐昭華的人生是在承受“未干分手之燕淚，又灑行舟向閩垂”的夫妻分別后，再添母子分離之苦。詩中流露出的情感雖然無奈，卻有著相聚的企盼?！坝窈嵚晹嗲贅抢?，金鴨煙消蝶夢新。哀爾莊生不復(fù)醒，悠悠長寢漆園春。”《悼亡婿》詩中所抒發(fā)的情感，是絕望的悲痛與哀傷。“堪嘆雙親重有會，只憐兒女永相違”(《送母合葬痛賦》)的徐昭華，勘破陰陽兩隔的真諦后，沒有沉浸于憂怨痛苦中不能自拔。她的詩歌創(chuàng)作取材由閨怨轉(zhuǎn)向詠史，轉(zhuǎn)向歷史觀照下的現(xiàn)實生活?！敖饓芈┍M御爐香，欲畫雙眉已斷腸。惟有長門春不到，名花開滿在昭陽?！彼摹稘h宮春曉》詩，以“長門”與“昭陽”作對比，揭示詩題之意，突出漢宮“春不到”“名花開滿”截然相反的“春曉”景色，這是為何？詩意至此戛然而止，留給讀者去思索造成畫眉人“斷腸”歷史悲劇的社會問題。她的《李小妹歌》，又寫出了完全不同于采蘋、拭淚、理靚妝的佳人形象。

李波小妹畫旆揚，關(guān)弓策馬馳疆場，

五花繡靬半段槍。

誰用貔虎士，但遣窈窕娘。

其詩七言、五言相搭配，用“弓”“馬”與“槍”三種戰(zhàn)場之物，點出“貔虎士”的英勇形象，這位關(guān)弓、策馬、持槍在疆場上馳騁的英雄武將，是李波的小妹“窈窕娘”。其詩沖破了《木蘭辭》女子建功立業(yè)必須“女扮男裝”的傳統(tǒng)，起筆便是女兒本來面貌，大膽贊美女子超凡脫俗的志向與抱負。詩歌內(nèi)容顯得凝重，有了突破閨閣束縛的拓展。她的4首《塞上曲》，更把這種疆場氣勢寫得雄壯恢宏。

朔風(fēng)吹雪滿刀環(huán)，萬里從戎何日還？

誰念沙場征戰(zhàn)苦？將軍今又度陰山。

長云衰草雁行平，砂磧征人向月明。

思婦不知秋葉冷，寒衣還未寄邊城。

蒲桃宮錦紫驊騮，走馬沙場日未休。

觱篥聲傳明月夜，琵琶弦斷玉關(guān)秋。

彍騎三千出漢關(guān)，雕戈十萬臥燕山。

月明近寒頻驅(qū)馬，尚有將軍夜獵還。

這4首《塞上曲》的七言絕句詩，第二首寫征人與思婦，第三首寫將士沙場走馬，第一首與第四首則用“將軍”來首尾照應(yīng)，突出勇赴“沙場”將士金戈鐵馬的慷慨悲壯之勢。詩中“度陰山”“臥燕山”，用漢家“飛將”李廣來寫康熙王朝平定叛亂、社稷統(tǒng)一的盛世氣象，表達對“頻驅(qū)馬”將士的敬佩之情。這些不同題材的詩歌，可見其關(guān)注國事之情懷，寄情山水之隱士風(fēng)范，體現(xiàn)出詩歌創(chuàng)作內(nèi)容的豐富性、多樣性和復(fù)雜性。

三

生活于文化世家的徐昭華，正逢康熙當(dāng)政的清朝逐漸走向盛世之時，無論家庭人文氛圍還是社會生活環(huán)境，與姨父投湖殉志明節(jié)而門楣衰落的姨母商景蘭家相比，均為優(yōu)越與穩(wěn)定，交往又多是大家閨秀或名媛佳麗，彼此唱和中互相影響，使其詩歌創(chuàng)作取材有較為深厚的社會蘊含與越文化自然適性的精神特質(zhì)，既彰顯越文化精神特質(zhì)的寄情于景、情景交融藝術(shù)魅力的個性美，又凸顯著越文化傳統(tǒng)空靈超脫的浪漫主義藝術(shù)的意境美。

其詩歌創(chuàng)作擅寫景，不論短短的五、七言絕句詩，還是長達28句、196個字的歌行體詩，皆是字字緊緊圍繞著景和情來描寫。寫景是創(chuàng)作的表象載體，抒情才是詩歌的內(nèi)在靈魂。如《同云衣游浴花臺有感》：

習(xí)家臺上覆春云，此地曾經(jīng)刺繡紋。

近檻游魚浮碧水，當(dāng)階細草拂紅裙。

風(fēng)吹二月鶯聲度，露滴千葉花氣熏。

行到浴花臺畔路，不禁雙淚落紛紛。

詩小序曰：“臺為其外王父商號太宰玄虛中之物，今為江京兆宅，故有感。云衣，太宰女孫?！鄙淘埔旅滩?，清人宋長白《柳亭詩話》曰：“吾越閨秀以詩鳴者，祁湘君(祁德茝)、商云衣(商采)、王玉映(王端淑)后，則徐都講為最?！逼涑黾迺r，徐昭華創(chuàng)作了《為商云衣催妝》詩。負有盛名的兩位才女，既為姻親姐妹，更為志趣相投的友人?！坝昔~”“碧水”“細草”“鶯聲”，看似輕描淡寫的幾筆景物，卻是意味深長。昔日“刺繡紋”的故園“浴花臺”為他姓占有，那“露滴千葉”就是作者與同游者的“雙淚紛紛”的內(nèi)心寫照。見景生情，其情如同“覆春云”，頃刻間通過景物描寫將傷懷情感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這是徐昭華詩歌創(chuàng)作的藝術(shù)魅力，善于對自己真實感受進行獨白，顯現(xiàn)通過具體的自然景物來抒發(fā)情感的個性美特點。這種美蘊含著人性喜怒哀樂的各種情感，命題之作《擬劉孝標(biāo)妹贈夫》詩曰：“漏聲應(yīng)有盡，雙淚何時干？”銅壺滴漏之聲有停止之時，詩人雙淚流淌卻不會拭干，因為相戀之人漸行遠行，相會遙遙無期。其名句以生活中常見的小物品為描寫對象，用“漏聲”表露不平靜心緒，哀怨惆悵的情感在細節(jié)上得到具體的形象展現(xiàn)，無生命物品有了靈氣，顯現(xiàn)出“仿六朝體”得其精髓善于運用夸張藝術(shù)手法造勢的個性美。其個性美擅長以眼前景來寫心中情，游記類取材尤為鮮活，如《因探親吳門同虞夫人游虎丘》《秋日過密園懷從母祁大中丞夫人》《青未閣十景》等。外出游玩，把所見所感所悟以詩的形式記錄下來，這是美不勝收自然美景使之然，更是心靈情感的傾吐，六朝顧愷之繪畫理論“移步換形”妙用到詩歌創(chuàng)作中，優(yōu)美的山水風(fēng)光與豐富的人文景觀，既給人以知識的博聞，也靈活地展現(xiàn)自己內(nèi)心世界。游記不是單純移動腳步就變換了寫作對象，而是主觀和客觀、情感與景物的和諧統(tǒng)一。唐詩名家柳宗元、劉禹錫等，被貶異地，寄情山水，抒發(fā)憤懣。徐昭華雖無仕途坎坷經(jīng)歷，但情感波折是相通的，“習(xí)唐人體”的詩歌創(chuàng)作顯現(xiàn)著通過自然景物來寄寓閨閣才女情感的浪漫主義創(chuàng)作意境美，如《舟泊垂虹橋重繙吳江閨秀詩有作》：

吳江之水春泱泱，水邊曾蘸青螺香。

我尋黛影不得見，對此綠波空斷腸。

殘星點點障輕霧，左妹金閨在何處？

雉堞連墻有蔽虧，漁舟蕩槳空來去。

茭花菰葉滿江浮，畫燭銀釭徹夜游。

曲渚流霞漾金線，碧天清露灑瓊樓。

一時吟詠出花下，百尺天孫錦云掛。

相隔風(fēng)光知幾春，教人宛轉(zhuǎn)懷長夜。

十幅蒲帆五兩風(fēng)，長橋猶跨舊城東。

美人不在橋邊住，盼作春天一段紅。

這首排律詩是詩人泊船吳江垂虹橋、觸景生情地思念友人“左妹”之作，彼此既有“畫燭銀釭徹夜游”的親密交往，更有“一時吟詠出花下”志趣相投的吟詠唱和。詩中不但生動地抒寫出對友人的深切懷念，而且描繪吳江的美好“風(fēng)光”。其詩從眼前之景入手，顯示出春水融融、廣闊舒展生氣勃勃的媚春景象，接著過渡到追尋回憶中，江畔戲水、洗青螺、賞輕霧、寒雨天乘船出游、春暖花開踏青等各種場景?！拔覍煊安坏靡姡竺媒痖|在何處？”風(fēng)物依舊、友人已去的惆悵凄涼之情襲上心頭。舉目四望，一幅幅江南水鄉(xiāng)的生活畫面，遠處城墻連綿不絕，蕩槳的漁船來去匆匆，近處游船載著燈火夜游，搖曳的光線隨著漣漪起伏投射到江面，就似晚霞灑下的金線，水天一色，仿佛吳江水涌入天宮，清洗云霄瓊樓玉宇的塵埃。極度想象后，詩意峰回路轉(zhuǎn)，由景入情，抒寫惆悵思念之情。兩個“空”字，準確地揭示出面對景物引進的傷感。時光流逝，春秋易度，舊城猶在，長橋尚存，友人已不見蹤影。因景觸情，由情寫景；寫景抒情，以情貫之，抒寫出深摯的思念之情，既體現(xiàn)柔婉清麗的獨特風(fēng)格，也顯現(xiàn)浪漫主義的意境美。

徐昭華詩歌的浪漫主義的意境美，是大量運用華美的辭藻和瑰麗的色彩及新巧的想象力來展現(xiàn)。其意象的構(gòu)成大致有：蝶影、彩筆、黛煙、兩槳、鴛鴦、菰茭、錦云、綠水、衣裳等。意象不但有指代具體的物體，并且物象色彩鮮艷，具有深厚的寓意。

梅花初放洞房春，太傅堂前合巹辰。

公子定為齊國偶，王郎自得謝庭人。

珠廉飛映風(fēng)中絮，錦帳輕移掌上身。

讀盡賜書千萬卷，今夜好賦洛川神。

這首《贈商大表弟新娶謝氏》的七言律詩，描寫“太傅”府長孫新婚時熱鬧的場景，突出新郎“讀盡”千萬卷之才、新人“風(fēng)中絮”之美，新婚生活就如“梅花初放”那樣溫馨芬芳。其詩雖有“賜書”的富貴之氣，卻因首聯(lián)的“梅花”與尾聯(lián)“洛川神”而清新自然，既烘托出生活的祥和氣氛，也有浪漫主義的美麗想象。

徐昭華詩歌創(chuàng)作浪漫主義的意象美，既濃墨重彩，又講究色彩搭配，在或映襯或?qū)Ρ戎?，不但達到使人賞心悅目的情趣，而且使人在情趣中去反思?！凹t葉春回依舊發(fā)，幾時還放曼陀花。”(《悼曼殊張夫人》)“蕓窗才子空相意，紅粉佳人未識君?！?《戲贈代人》)“落盡紅衣蓮子多，相看綠水木蘭過?！?《送虞英嫂歸諸暨》)“古殿青云合，山門碧水流?！?《曹陵二夫人招游元墓》)“畫閣彤云護絳紗，窗前桃李向風(fēng)斜。”(《憶云衣》)“燕山萬里黃云暗，惟有明妃墓草青?！?《明妃怨》)“丹楓葉落雁蕭蕭，寒雨孤舟出畫橋?！?《送父之武林》)色彩上的紅、綠、碧、綠、黃、金等，出現(xiàn)十分頻繁，強烈的反差效果是詩人心緒最直接的抒情方式。紅綠相互襯托，深刻醒目的色調(diào)能把詩人個性張揚得格外鮮明，體現(xiàn)才女的婉約柔美。碧紅、黑紅、翠綠、碧綠等，色彩學(xué)上互補色，造成更為絢麗奪目的效果，形成光彩鮮艷動人的意境。如《擬江淹詠美人春游》詩中之句：“岸傍桃李春，佳人采綠蘋?！薄队戊`隱寺參具德尊者塔院》詩中之句：“桂子已從明月落。蓮花還向繡幢紅?！薄肚嗵俑琛吩娭兄洌骸按渑_半掩秋蛇跡，錦云時覆雕龍翼?！薄肚辔撮w十景·郭外青山》詩中之句：“百尺銀墻遮不住，尚留螺髻與人看。”《青未閣十景·新篁煙雨》詩中之句：“翠竹臨池碧水寒，輕煙散入玉闌干。”皆以色彩的巧妙搭配，顯現(xiàn)情至深處的意境美。

詩句中的紅葉、蕓窗、蓮子、山門、畫橋、桃李、蓮花、畫閣、翠臺、碧水等所建構(gòu)成的意境，表面看來，只是生活中一些普通的具體物象，但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物體本身已經(jīng)蘊含著極其豐富的色彩，發(fā)揮著極佳的視覺效果，如同紅衣和綠水、畫橋和丹楓等，相得益彰。至于翠竹碧水、桃李蓮花等，既有視覺的目不暇接，也有相互映襯體現(xiàn)的意境美。

明珠照翠鈿,美玉映紅妝。

步移搖彩色,風(fēng)回散寶光。

蛛絲髻上繞,蝶影須邊翔。

誰道金玉色,皆疑桃李香。

這首《賦得拈花如自生》的五言律詩，充分運用物體的色彩寫出服飾的艷麗和風(fēng)采，烘托出美人之美。首聯(lián)“翠鈿”“紅妝”，指代美人的容貌與身材，明珠、美玉溫潤富貴，“照、映”把四個單純的意象有機地串聯(lián)起來，賦予透明的光彩，以靜態(tài)描寫構(gòu)成美麗的畫面，以此觀照頷聯(lián)的動態(tài)描寫，“彩色”“寶光”因為“步移”“風(fēng)回”而閃現(xiàn)出更為絢麗的光彩。頸聯(lián)則用“蛛絲”“蝶影”的形象比喻，突出物象巧奪天工般的精致，蛛絲銀亮，蝶影繽紛，而“繞”與“翔”的動詞使美麗的畫面活起來。視覺上的效果是滿眼珠翠金玉，流光溢彩，令人心旌搖動。尾聯(lián)則以“金玉”“桃李”視覺與嗅覺兩種感覺凝聚一處，不但賦彩更為明璨，意象更為妍麗，而且“誰道”“皆疑”的設(shè)問引發(fā)著思索：“拈花自生”的美女，為誰容出“金玉色”？為何散發(fā)“桃李香”？

美人之色之香因步移、風(fēng)回、繞翔而越發(fā)凸顯，讓人想起了《詩經(jīng)·周南》“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的《桃夭》詩，漢樂府民歌《羽林郎》“頭上藍田玉，耳后大秦珠”的胡姬，長孫皇后“上苑桃花朝日明，蘭閨艷妾動春情”的《春游曲》；讓人想起“輕鬢學(xué)浮云，雙蛾擬明月。水澄正落釵，萍開理垂發(fā)”《映水曲》[10]詩中六朝沈氏家族開唐人絕句創(chuàng)作之先的沈滿愿，想起《擬沈滿愿映水曲》[11]中“偶向池邊行，渾如鏡中見。修裙伴藕絲，近珥蕩花片”作者自身的美麗倩影。“紅妝”之美與“自然”之美的相互映襯，更讓人想起司馬遷《史記·李將軍傳》中“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經(jīng)典。性別視閾下的女性，不論出身高低，也不論際遇貴賤，皆有自己的人格。如同“桃李之香”。這種隱微浮動的暗香，既為整首詩渲染出濃郁的色彩，也在其詩色彩建構(gòu)上引發(fā)出余韻無限的浪漫主義意象美。

開拜異性學(xué)者為師風(fēng)氣之先的徐昭華，詩歌創(chuàng)作內(nèi)蘊情感豐富多樣，或矢志報國、慷慨悲壯，或企盼美好、追求不懈，或寓情于景、隱士風(fēng)范，或思念親朋、亙古不變。其創(chuàng)作拓展著詩歌題材，送別詩、閨怨詩、邊塞詩、悼亡詩、詠史詩、游記詩等，無不去作，作無不精。她弘揚著傳統(tǒng)詩歌創(chuàng)作精華，巧妙地融匯著寄情于景、情景交融的個性美和浪漫主義的意境美，不但盡顯自然適性、空靈超脫的越文化精神特質(zhì)，而且彰顯出自己獨特的詩歌創(chuàng)作成就與藝術(shù)魅力。毛奇齡把徐昭華置于諸弟子之上，給予極高評價：“吾門雖多才，以詩無如徐都講?！盵12]何謂都講？主持學(xué)舍之人。女性為學(xué)舍之師并有文學(xué)載錄的是班昭、韓蘭英、上官婉兒等，她們贏得“不櫛進士”之譽，有居于殿堂推波助瀾的優(yōu)勢?！岸贾v”徐昭華的美稱，則是文化家族的浸潤與個人的才華。“其母與女兄越中稱伯、仲商夫人，俱以能詩名。伯商夫人有女湘君繼起，而伊璧更藉甚，一時有都講之目?！盵13]清人陸以湉《冷廬雜識》載述毛奇齡為徐昭華刊出《徐都講詩》集一事后，點評曰：“近日袁隨園《女弟子詩》蓋仿此而益臻其盛，然人既多，而詩不盡佳，失之濫矣！”既突出徐昭華拜師的積極影響，更將其創(chuàng)作成就置于以隨園女弟子為代表的清朝閨閣詩歌創(chuàng)作之上。徐昭華以獨有的詩歌創(chuàng)成就不但在女性文學(xué)史上占有重要地位，而且推動著女性文學(xué)發(fā)展走向高峰。體現(xiàn)著越文化精神特質(zhì)的徐昭華詩歌創(chuàng)作成就，浸潤并弘揚著越文化魅力，應(yīng)該進行深入探索。

[1]王國維.人間詞話[M]//卷下.北京：作家出版社，2016：268.

[2]逯欽立左思.悼離贈妹詩[M]//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北京：中華書局，1983.731.

[3]房玄齡.后妃上.左貴嬪傳[M]//晉書.卷三一.中華書局，1984.957.

[4]李昉.上官昭容[M]//太平廣記.卷二七一.北京：中華書局，1961.526.

[5]朱彝尊.商景蘭[M]//靜志居詩話.卷二三.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0.727.

[6]汪啟淑.擷芳集.清乾隆刊本.

[7]完顏惲珠.國朝閨秀正始集[M]//卷三.清道光十一年刻本.

[8]徐昭華.浣香閣遺稿.清道光楓溪省三書屋刊本.

[9]逯欽立.江淹[M]//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梁詩.北京：中華書局，1983.1568.

[10]逯欽立.沈滿愿[M]//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梁詩.北京：中華書局，1983.2132.

[11]黃秩模.徐昭華[M]//國朝閨秀詩柳絮集.卷三.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11.93.

[12]毛奇齡.西河集[M]//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706冊.臺灣：臺灣商務(wù)出版社，1986：268.

[13]徐世昌.徐昭華[M]//晚晴簃詩話.卷一八四.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2009：1344.

TheExplorationofPoetryAchievementsofXuZhaohuaNicknamedas“Doujiang”,aFemaleGeniusinYueRegion

Zhou Shufang

(Huzhou Teachers’ College, Huzhou, Zhejiang 313000)

The poetry written by Xu Zhaohua, a female genius in the Yue region, inherits such spiritual qualities of Yue culture as natural adaptability and ethereal detachment which evolved in literary history. She stood out with his devotion to the expansion of Yue culture above innumerable talented female poets and writers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when sprang up large quantities of anthologies of poetry. It is said that extraordinary Ban Zhao, gifted Zuo Fen, the female Prime Minister Shangguan Waner and the female old chancellor Shen Qionglian got the compliment, exhibiting their exuberant literary talent with more or less the help of the advantages of the court. However, “Doujiang”, Xu Zhaohua, won all compliment by virtue of her own writing capacities. She learned the works of the Six dynasties and of the Tang dynasty, on the basis of which she made great achievements in writing poems with a profound gist and peculiar artistic conception. Her poetry demonstrates the individual beauty of Yue culture’s peculiarity and connotation that make the emotion and the scene together. It also shows the beauty of artistic prospect brought about by the creation of romanticism. The artistic charm embodied in the achievements of Xu Zhaohua’s poetry is to infiltrate and carry forward the charm of Yue culture, which deserves further exploration.

Xu Zhaohua; poetry; achievement; Yue culture; individual beauty; beauty of artistic prospect

10.16169/j.issn.1008-293x.s.2017.05.001

I206.2

A

1008-293X(2017)05-0001-09

2017-05-05

2015年浙江省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研究基地規(guī)劃課題江南文化中心"六朝吳興沈氏文化世家研究"(15JDJN03YB)；2015浙江省婦女研究會項目“追夢的腳步；浙江才女文學(xué)創(chuàng)作評傳”(03)；2016年浙江省婦女研究會課題“生育政策新態(tài)勢下婦女發(fā)展與性別文化的現(xiàn)實問題研究”(201614)。

周淑舫(1955- )，女，吉林長春人，湖州師范學(xué)院教授。

(責(zé)任編輯呂曉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