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運平
童心、童趣、童真編織的詩意世界
——評李劍平 《推開詩意的窗》
莫運平
童詩在文體上是歸屬于兒童文學(xué)之列的,由創(chuàng)作主體不同大體可分為兒童創(chuàng)作的童詩和成人創(chuàng)作的童詩。不過,如果不是專門針對兒童寫的童詩而發(fā)論,學(xué)界談到童詩一般就是指成人創(chuàng)作的童詩,因為它們的藝術(shù)水準無疑是要高于心性尚未完全發(fā)達的兒童創(chuàng)作出來的作品。但是成年人創(chuàng)作童詩盡管是自覺行為,卻是很難的,我國現(xiàn)代兒童文學(xué)開拓者,同時又是文學(xué)巨匠的茅盾先生早就說過: “兒童文學(xué)最難寫,試看自古至今,全世界有名的作家有多少,其中兒童文學(xué)作家卻只有寥寥可數(shù)的幾個?!币虼?,如果沒有特殊的情結(jié),估計很少有作家能堅持創(chuàng)作童詩。李劍平是佛山知名的語文教育工作者,有 《亦思亦教說語文》 《心之高處》 《淺草清流》 《新課標新中考·語文》等作品公開出版。當他拿出近幾年創(chuàng)作的童詩集 《推開詩意的窗》說準備要出版,并囑我作序時,我著實吃了一驚。但是,近百首詩歌作品拿到后,順著劍平推開的詩意的窗張望,我發(fā)現(xiàn)我進入了一個我已經(jīng)遠離很久的色彩繽紛的詩意世界。這個世界由童心、童趣、童真與大愛砌成。我很樂意借序與讀者分享我的心得與喜悅。
童心。成年人寫童詩首先有個身份轉(zhuǎn)換的問題,要將成年人的思維方式、情感體驗、言語方式隱藏起來而轉(zhuǎn)換到 “兒童立場”。所以,同樣是童詩作家的林煥章說過:“兒童”是兒童詩的作者。他們有自己的表達方式,他們有自己的生活經(jīng)驗和自己的意識形態(tài),寫詩就應(yīng)該讓他們盡情地自然流露或表白他們自己的意思。按我的理解,寫童詩要有一顆童心,其詩才會有童心的呈現(xiàn)。李劍平 《推開詩意的窗》第一輯標題即為 “窗外,童心拾趣”,直接標出 “童心”二字,展示出了 “童心”下的另一詩意世界。這一世界的最大特征與成人世界相比較就是 “非邏輯性”,它反映出的是 “兒童”的詩性思維。如詩集首篇 《嘴饞的遠山》: “飄動的云朵/就像雪白雪白的豆腐花/裝在了碧藍的碟子上/陽光 高興地撒上/亮晶晶的白砂糖/等著一陣風(fēng)慢慢來吹涼/可是 嘴饞的遠山/早就張開了大口/熱騰騰地 一飲而光/于是 禿禿的山頂/只剩下一顆空空的月亮”。 “云朵” “陽光” “遠山” “月亮”都是我們?nèi)粘3R姷木跋?,也是我們所熟視無睹的周圍景象,在日常世界或成人世界中,它們只是與我們相對存在的無情感的客體物象。而童心不然,它要么主客不分,要么賦予客體以主體身份。 《嘴饞的遠山》前六句中 “云朵—豆腐花—白砂糖”的比喻在常情常理之中,因為幾種物體在顏色上相似。但是后五句卻 “童心”大發(fā),以 “嘴饞”修飾 “遠山”,直接將其人格化, “張開大口” “一飲而光”則賦予 “遠山”一種生命體的動態(tài),這樣, “遠山”就仿佛是一個有情感有溫度的頑童,而不再是我們遙遙相看的客觀物。李劍平的童詩應(yīng)該是很好地模擬了兒童看待世界的方式。
兒童的詩性智慧,類似于維柯在其 《新科學(xué)》中提出人類的原初智慧一樣,其特征之一是 “擬人化或以己度物的隱喻”。在李劍平的童詩中,這種 “以己度物”的童心隨處可見。從躍然其紙上的 “白云” “榕樹” “月亮” “晚霞”“螢火蟲” “春風(fēng)”等生命體,我強烈地感受到李劍平的習(xí)慣性的“詩性思維”。這種思維是很多作家所夢寐以求的。明代文學(xué)家李贄提倡 “童心說”,因為在他看來 “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倍囆g(shù)大師畢加索也說:“我在很小的時候 (十歲),就能畫得和拉斐爾一樣好,但我卻花費了一生的精力,學(xué)著像孩子一樣去畫畫。”從畢加索所講的意義來說,童詩的意義還遠未被學(xué)界挖掘出來。
童趣。李劍平的詩吸引我的另一原因,是其詩充滿了童趣。所謂“童趣”,用清代文學(xué)家沈復(fù) 《浮生六記·閑情記趣》里 《童趣》一文形容是: “夏蚊成雷,私擬作群鶴舞于空中,心之所向,則或千或百,果然鶴也……”沈復(fù)稱之為“物外之趣”。在我個人看來,這種物外之趣是由非功利性的想象力所促成的。詩論家謝冕曾對郭風(fēng)的童詩 《蝴蝶·豌豆花》贊嘆不已。《蝴蝶·豌豆花》詩云:一只蝴蝶從竹籬外飛進來,/豌豆花問蝴蝶道:/“你是一朵飛起來的花嗎?”謝冕認為此詩: “出奇不意地捕捉了孩子的閃光的想象。這在孩子,是天真的發(fā)問;在大人,卻是妙不可言的神來之筆?!?/p>
李劍平的詩集中也有很多超乎常人想象、充滿童趣的神來之筆,如 《晚霞》 “為了一道數(shù)學(xué)題的解答/潔白的云朵 與小樹/據(jù)理力爭甚至漲紅了臉/讓小樹無話好說/最后 羞赧地點點頭/躲進了一片茫茫的夜色”; 《彎彎的月牙》: “彎彎的月牙 是風(fēng)兒/掛在夜空的小辣椒/貪嘴的烏云要把它吞下/可是
小辣椒/把烏云嗆得淚如雨下”;《星星倒進了河里》: “快來看呀/是誰把天上的星星/都倒進了河里/微風(fēng)輕輕地一吹/星星們便沉入了河底/剩下閃閃的波光/便是它們銀色的魚鱗”等。這些短詩是我非常喜歡的,我個人覺得也是李劍平詩集中最有價值的一部分。因為這種超功利同時也是超現(xiàn)實的想象產(chǎn)物,恰恰既可以作為兒童詩教的極好材料,同時也可作為成年人日常勞作之余的陶冶情操的讀物。如同周作人在 《兒童文學(xué)》中所說,“兒童沒有一個不是拜物教的,他相信草木能思想,貓狗能說話是正當?shù)氖??!背扇艘灿邪菸锝?,但卻是馬克思說的 “商品拜物教”,李劍平童詩體現(xiàn)出的兒童的 “拜物教”思想不正好是商品拜物教的解毒劑嗎?郭沫若早在1921年寫的《兒童文學(xué)之管見》中就非常大膽地指出:“是故兒童文學(xué)的提倡對于我國社會和國民,最是起死回春的特效藥?!币驗椋?“人類社會根本改造的步驟之一,應(yīng)當是人的改造,人的根本改造應(yīng)從兒童的感情教育,美的教育著手,文學(xué)于人性之熏陶,本有宏偉的效力,而兒童文學(xué)尤能于不識不知之間,引導(dǎo)兒童向上,啟發(fā)其良知良能?!惫舻膬和膶W(xué)能 “起死回春”的結(jié)論從現(xiàn)實效果看可能是荒誕的說法,但如果從兒童文學(xué)的精神來審視,我覺得郭沫若的說法又是合理的。我們多保留一點童趣,也許就少一份現(xiàn)實的功利困惑。
童真。據(jù)李劍平自己描述,他的童詩是對廣東省2010年始舉行的 “小學(xué)生詩歌節(jié)”的應(yīng)和。詩歌節(jié)的宗旨是 “以美啟真,以詩育心”,但是,這里的 “真”指什么呢?舉辦者似乎是語焉不詳?shù)摹N覀€人愿意將它理解為 “真理”,而且是存在論意義的真理。
真理有符合論意義上的真理,同時還有存在論意義上的真理。我們慣常地會用符合論意義上的真理來評價文學(xué)作品,認為只要文學(xué)語言是符合某物的陳述就是好作品。但是真正的好的文學(xué)作品,并不止于此。它發(fā)揮的是去蔽的功能,因為它有這樣的 “真理”: “存在者之為存在者的無蔽狀態(tài)” (海德格爾語)。兒童文學(xué)尤其是童詩由于要 “迎合”兒童閱讀需要,篇幅簡短,其影響力在文學(xué)類別中自然是無法與那些大部頭的敘事類作品相比的。但是優(yōu)秀的兒童文學(xué)又恰恰像 《皇帝的新裝》里的那個說出真相的孩子,它能直達本真,為讀者敞開無蔽,恢復(fù)對事物的新鮮感覺。如 《冬天的雨》: “冬天的驟雨呀/是一根根長長的銀針/扎疼了大地的肌膚/于是 一株老樹/挺身而出 擋住了/雨絲的鋒利/你看 你看呀/樹上的葉兒/也掛滿了喊疼的淚滴”。全詩充滿童趣,賦予無生命的冬雨、大地、老樹以情感,同時也使我們更能感受冬雨的質(zhì)感。如果要賦予兒童文學(xué) “詩教”功能的話,我個人覺得像童詩這樣讓兒童感覺到事物,而不是知道事物,就是童詩詩教所應(yīng)著力的地方。童詩不以告訴兒童知識為主要目的,而是應(yīng)該以藝術(shù)的方式去豐富兒童的感覺。又如 《洗衣機在哪呢》:“奶奶 開動了洗衣機/臟黑黑的衣服被洗白了/太陽公公呀/你開動的洗衣機在哪呢/怎么這么黑的夜/也被你輕松地洗白了。”詩總共六句,前兩句敘寫奶奶用洗衣機洗衣的日常勞作,平淡無奇。但后四句詩聊聊幾句就將 “白天” “黑夜”的更換形象化為 “太陽公公”的 “洗衣機”所致。這種轉(zhuǎn)換是兒童思維的非邏輯性所致,非常突兀,有童趣,但對于兒童甚至成年人而言,“太陽公公”和 “洗衣機”之間的聯(lián)系自然是會有難度的。而這種心理轉(zhuǎn)換的難度,正是藝術(shù)魅力所在。俄國形式主義學(xué)者什克洛夫斯基說過: “藝術(shù)之所以存在,就是為了使人恢復(fù)對生活的感覺,就是為了使人感受事物,使石頭顯出石頭的質(zhì)感。藝術(shù)的目的是要人感覺到事物,而不是僅僅知道事物。”《推開詩意的窗》里的童詩,我個人是讀得意趣盎然,其原因恐怕與李劍平的詩讓我找回對事物的真實感覺有關(guān)。
童心、童趣與童真在童詩里往往是三合一的,在李劍平的童詩里也不例外。而將這三者串起來的是滿滿的愛心。詩集 《推開詩意的窗》到處都體現(xiàn)出李劍平對自然景象、對小動物、對植物的由衷熱愛,在他的筆下,白云、遠山、榕樹、螢火蟲、木棉花等等自然景象都被賦予了鮮明的形象。這些形象也正是李劍平傳達對自然的熱愛的載體。而所有這些熱愛歸根結(jié)底都歸于對兒童的愛。這是李劍平身為教育工作者的身份意識,自覺地也就浸染在其詩歌寫作中。收于詩集中的第一輯的 《媽媽和風(fēng)箏》 《我的老師》 《向日葵》 《月牙兒彎彎》 《童年的夢》等,以及第三輯里的 《校園里的孩子》 《幼兒園》《綠茵場上》 《少年時光》等眾多詩歌都在不斷地抒寫母親、師長的愛。即使是寫物,也離不開對愛的抒寫。如 《躲在墻角的小花》:“躲在墻角 避開/閃電的鋒芒/卻張開嫩嫩的花瓣/緊緊地抓住/春天遺落的時光?!苯Y(jié)合到冰心 《春水》里所寫的的: “墻角的花!你孤芳自賞時,天地便小了。”不難讀出李劍平的詩對墻角的小花不甘孤芳自賞,要融入春天的積極向上精神的點贊。這一點贊來自對 “墻角小花”這類群體的關(guān)注與愛。這些“墻角小花”與 “路基上的小花”性質(zhì)一致,雖然 “它們不像木棉花那樣高大/那樣引人注目的鮮艷/它們只是低矮在花基上/忘了回家 忘了/化作春泥的一絲憂傷”,但是,“我們的夢想誰說不是一樣” (《路基上的小花》)。教育中真正的愛不是居高臨下的贈予,而是俯下身的感同身受。這也許就是李劍平寫下這么多童詩的原因所在,我為這種愛鼓掌與歡呼!
(作者單位:佛山科學(xué)技術(shù)學(xué)院人文與教育學(xué)院)
責任編輯 黃佳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