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飏
西漢、東漢三百余年時間,書法由籀篆變隸分,由隸分而出現(xiàn)了破體的隸變,發(fā)展成為章草,行書、楷書已有趨勢,并且為行草及狂草奠定了基礎(chǔ)。我們不難從甘肅出土的漢簡尋覓到這一演變過程。這也說明,那時漢字書體就已基本齊備。西漢、東漢是書法史上繼往開來,由不斷變革而趨于定型的時期。
東漢至魏晉,是中國書法史上第一個繁榮時期,僅甘肅就出現(xiàn)了張芝、張昶、梁鵠,以及索靖、仇靖等史有大名的書法家。
張芝(?~192),字伯英。
張芝父親張奐曾任太常卿?!逗鬂h書·張奐傳》說是“敦煌酒泉人也”。謂“長子芝最知名,及弟昶并善草書”??芍獜堉ピ诋?dāng)時已因書法而有盛名。
清代錢大昕考證,張芝系東漢敦煌郡淵泉人。淵泉為漢代敦煌郡所轄六縣之一,即今甘肅酒泉瓜州縣。
因盛產(chǎn)蜜瓜,春秋時期瓜州即得名。瓜州歷史遺跡有榆林窟、鎖陽城、東千佛洞和橋灣城——這幾個地方多年前我就去過,現(xiàn)在想想,我為什么沒有在那一天瓜州雷雨前滿天空的黑云中發(fā)現(xiàn)張芝的墨跡呢?那時候我孤陋寡聞,不知道瓜洲是張芝的家鄉(xiāng),否則的話——難道就能從滿天空的黑云中看見張芝的墨跡了嗎?
唐代張懷瓘《書斷》謂張芝:“尤善章草書,生諸杜度、崔璦。龍豹變,青出于藍(lán)。又創(chuàng)于今草?!?/p>
章草是流行于東漢,由漢隸草寫發(fā)展而成的一種早期草書。
《書斷》云:“杜度善草,見稱于章帝,上貴其跡,詔使草書上書?!笨磥硎恰耙蛘碌鬯妹伞?。
也有說來自史游的《急就章》,還有說來自漢代章奏文字。
今草系章草演變而來,字之體勢,一筆所成,偶有不連,氣脈貫通,隔行不斷。因為字字獨立、帶有隸意的章草,已經(jīng)不能滿足快速書寫的需要了。
弄清楚了章草、今草,再說杜度、崔璦——算是委屈這二位史有大名的書家,替張芝暖個場。
崔璦,官至濟(jì)北相。師法杜度,時稱“崔杜”。
漢末書家韋誕云:“杜氏杰有骨力,而字畫微瘦。若霜林無葉,瀑水迸飛?!蔽乙苫?,這一位瘦硬骨頭的夫子應(yīng)該是杜度還是韋誕?
南朝梁袁昂《古今書評》論崔瑗:“崔子玉書如危峰阻日,孤松一枝,有絕望之意?!闭媸强涞媒^美,“孤松一枝,有絕望之意”——這形容幾乎可以吊死以想象為能事的三流詩人了。
崔瑗還寫有一篇《草書勢》,這是我國歷史上最早的一篇書論,記錄了對草書藝術(shù)的審美感受。
暖場者如此了得,唱正戲的張芝“一筆書”——何謂“一筆書”?即“如行云流水,拔茅連茹,上下牽連,或借上字之下而為下字之上,奇形離合,數(shù)意兼包?!边€是《書斷》所釋,如同專家評委,對“一筆書”做了言簡意賅的精辟概括。
后世謂,韋誕、索靖、王羲之、王獻(xiàn)之、張旭、懷素之草法,均源于張芝。
唐代書法家孫過庭《書譜》載,王羲之自稱只崇拜兩個人,就是張芝和鐘繇,“頃尋諸名書,鐘張信為絕倫,其余不足觀”。孫過庭在《書譜》中還多次提到自己把張芝草書作為藍(lán)本終生臨習(xí)。
王羲之謂,張芝“臨池學(xué)書,池水皆墨,好之絕倫,吾弗如也”。
懷素也說從張芝、張旭得益最多。
北宋《淳化閣帖》中收有張芝的《八月帖》《冠軍帖》等。
《淳化閣帖》是我國歷史上第一部大型法帖。宋太宗曾命將歷代所藏法書編為十卷,摹刻在棗木板上,拓賜大臣——紅綢子包裹分賜各大臣,有些類似于現(xiàn)今流行的老板給下屬發(fā)紅包。怪不得宋代多詩人多畫家多書法家,上行下效,古代臣子散了朝喝碗粥或許就去點燭臨帖了,現(xiàn)代官場諸位酒肉穿腸過夜生活才開始。
且看張芝《冠軍帖》,筆法縱橫靈動,奇詭多變,回轉(zhuǎn)勾連各得其宜。一派“行神如空,行氣如虹”(司空圖)——我靈機(jī)一動,想建議能否給某項賽事的冠軍除了獎金外,再發(fā)一《冠軍帖》?
晉代衛(wèi)恒《四體書勢》載:張芝“凡家中衣帛,必書而后練(煮染)之;臨池學(xué)書,池水盡墨”。
張芝家滿院子晾曬著墨跡斑駁洗了又洗的布帛。不明就里的人一臉疑惑,誰家孩子用這么多尿布?瓜州風(fēng)大,風(fēng)吹,滿院子書法飄飄。
張芝為官宦之后,漢代紙張稀缺,那就在布帛上練字。不似唐代懷素乃一窮和尚,無錢買紙,遂種芭蕉練字。殊路同歸,二者均成為一代“草圣”。
至于練字的墨池,除了張芝墨池,還有王羲之墨池,懷素墨池等等。要成大家,沒有墨池為證,豈不顯得有些容易?
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鞏專門寫有一篇《墨池記》,記述了王羲之墨池的故事,并且引發(fā)出一番感慨,人有一技之長,使后代人尊崇到這般地步,仁人君子們留下來的風(fēng)尚和美德會怎樣地影響到后世人呢!
王羲之學(xué)張芝,走路、休息也在衣服上比劃寫字的筆勢,天長日久,衣服都被劃破了。沒有這樣的功夫,《蘭亭序》能成為“天下第一行書”嗎?
張芝“一筆書”,其作為“草圣”的意義,使書法從文字的內(nèi)容中脫離出來,而成為了一種獨立的藝術(shù)形式。
作為“草圣”,當(dāng)時人們珍愛張芝的墨跡已經(jīng)到了“寸紙不遺”的地步。
曾與王羲之變法前齊名的庾翼謂,“吾昔有伯英章草八紙,過江顛沛,遂乃亡失,常嘆妙跡永絕”。
唐太宗《晉書·王羲之傳贊》:“伯英臨池之妙,無復(fù)余蹤。”
我懷疑《蘭亭序》陪葬的這位皇帝,如若當(dāng)年張芝真跡存世,昭陵墓會不會又多了一樣陪葬?
中國文字,從甲骨文到篆、隸,以至草書的出現(xiàn),就好似中國歷史上的“胡服騎射”,一支箭能射多遠(yuǎn),“一筆書”揮毫之間筆到意到。
張昶是漢敦煌郡淵泉(今甘肅瓜州縣)人,張芝的小弟弟,官至黃門侍郎,善隸,書類其兄,相對于被稱作“草圣”的張芝,時人稱張昶為“亞圣”?!逗鬂h書》《水經(jīng)注》《書斷》《九品書人論》等史書典籍均有記載,并明確《華岳碑》為張昶所書。
傳為王羲之所撰的《筆勢傳》記載,王羲之曾“于從兄洽處見張昶《華岳碑》,始知學(xué)衛(wèi)夫人書,徒費年月耳。遂改本師,仍于眾碑學(xué)習(xí)焉”。說明張昶的《華岳碑》對王羲之及后世影響很大。只可惜未有碑拓存世。
唐代張懷瓘《書斷》記載:“張昶字文舒,伯英季弟……華岳廟前一碑,建安十年(205年)刊也,《祠堂碑》昶造,并書后?!?/p>
《后漢書·張奐傳》記載:“長子芝,字伯英,最知名。芝及弟昶,字文舒,并善草書,至今稱傳之?!眰髡f張奐為方便張芝兄弟習(xí)文練字,找人鍛造石桌、石凳、墨池于河邊,從此,張芝兄弟以帛為紙,臨池學(xué)書,先練寫而后漂洗再用,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水為之黑,后稱張芝墨池。這也說明弟弟張昶的草書是直接受到張芝書法影響的,當(dāng)然,也不能說沒有互相借鑒啟發(fā)的可能。
梁鵠(生卒年不詳),安定烏氏人(今寧夏固原市,原屬甘肅)。梁鵠自幼喜好書法,當(dāng)時有一位大書法家?guī)熞斯伲钌啤鞍朔謺?。西晉衛(wèi)恒《四體書勢》記載,師宜官其書“大則一字徑丈,小則方寸千言,甚矜其能?;驎r不持錢詣酒家飲,因書其壁,顧觀者以酬酒直,計錢足而滅之。每書輒削而焚其板,梁鵠乃益為板,而飲之酒,候其醉而竊其板?!?/p>
師宜官性嗜酒,酒后揮毫,無拘無束,狂放不羈,且又多書寫于墻壁或字版上。每飲酒,梁鵠必多準(zhǔn)備字板,伺機(jī)把師宜官酒后的書法偷偷存下,細(xì)心鉆研每一個字。
何謂“八分書”?據(jù)說是東漢王次仲割程邈隸字的八分取二分,割李斯的小篆二分取八分,故名“八分書”。后又演變成今天的楷書。
三國時天下大亂,群雄割據(jù)。師宜官、梁鵠、鐘繇、邯鄲淳、韋誕等書法家皆可謂紙上諸侯??刹懿侏殣哿葫]書,常將梁鵠書跡懸于帳中,或掛于壁間觀賞,認(rèn)為梁鵠的書法在氣勢上要勝過師宜官,曹操宮殿中的題署皆多出自梁鵠之手。
曹操書法亦有氣勢,我曾在陜西漢中“石門漢魏十三品陳列館”見過曹操“袞雪”兩個磅礴大字,這兩個字被刻在漢中褒斜道南口石門摩崖上,說是曹操面對湍急的翻騰著雪一樣浪花的激流,提筆而書。有人問怎么沒有三點水?曹操回答:“大河滔滔,何缺三點水?”
南朝梁袁昂《古今書評》:“梁鵠書如太祖忘寢,觀之喪目?!?/p>
王朗撰文、梁鵠書寫、鐘繇刻字,被譽(yù)為“三絕碑”的《受禪碑》,結(jié)構(gòu)方嚴(yán)整肅,用筆斬釘截鐵,干脆利落,入筆方勁,收鋒雄峻,頓挫分明,舒張得勢,一派峻整渾穆之氣,尤顯骨氣凝重,豪邁奔放,凌厲中見樸厚,方正中多變化,有一種穩(wěn)若磐石,雄渾壯闊的粗獷美。
東漢末年,董卓叛亂,曹操遂“挾天子以令諸侯”。曹操去世,漢獻(xiàn)帝被逼“禪讓”于曹操兒子曹丕。
曹丕登基稱帝后,刻立《受禪碑》,以紀(jì)其受“禪讓”之事,也就是給天下一個合乎情理的說辭。
漢末魏初之際,字體正是由隸變楷的過渡時期,清代楊守敬《學(xué)書邇言》謂《受禪碑》:“下筆如折刀頭,風(fēng)骨凌厲,遂為六朝真書之祖?!?/p>
“折刀頭”筆法,字形上似后世的楷書?!妒芏U碑》可謂開魏晉六朝楷書之先河。
索靖(239~303),字幼安,西晉時期敦煌人。
索靖父親索湛,擔(dān)任過北地太守。索靖歷官尚書郎、酒泉太守等職。善章草,峻險堅勁,曰“銀鉤蠆尾”。“蠆尾”就是蝎子尾巴——我倒是想起《水滸》中的急先鋒索超,索靖曾為征西司馬,人稱“索征西”,索超使一柄斧,索靖用“銀鉤蠆尾”。
河間王禺舉兵攻陷洛陽,晉惠帝任命索靖出任游擊將軍。索靖書《出師頌》明志。率關(guān)隴義兵大戰(zhàn)而破之。索靖因傷不治而卒,年六十四歲。
索靖年輕時就有“逸群之量”,與同鄉(xiāng)汜衷、索永等五人同在洛陽太學(xué)讀書,被稱為“敦煌五龍”??上渌娜讼嗬^早亡,獨索靖一人“博經(jīng)史,兼通內(nèi)緯”。
索靖是大書法家張芝姐姐的孫子,書法受張芝影響,自有其家傳淵源。時人把索靖的字與張芝的字作了比較:“精熟至極,索不及張芝;妙有余姿,張不及索靖。”
同是官宦之后,為了練習(xí)書法,張芝家滿院子晾曬著墨跡斑駁洗了又洗的布帛,索靖家估計也是滿院子晾曬著墨跡斑駁洗了又洗的布帛,瓜州風(fēng)大,敦煌風(fēng)也不小,風(fēng)吹,張家滿院子書法飄飄。相隔幾十年,風(fēng)吹,索家滿院子也是書法飄飄。
晉武帝時,索靖和另一大書法家衛(wèi)瓘?fù)谏袝_供職。衛(wèi)瓘為尚書令,索靖為尚書郎,被人們譽(yù)為“一臺二妙”。他二人的書法都與張芝有師承關(guān)系,后人評價道:“瓘得伯英筋,靖得伯英肉?!毙l(wèi)瓘的侄女世稱衛(wèi)夫人,師承鐘繇,唐代韋續(xù)曰:“衛(wèi)夫人書,如插花舞女,低昂芙蓉;又如美女登臺,仙娥弄影;又若紅蓮映水,碧治浮霞?!睂ㄗ髌返男稳?,讓我?guī)缀跸氘?dāng)然地認(rèn)為書者乃一美人矣。衛(wèi)夫人還寫有書論《筆陣圖》,少年王羲之亦曾拜衛(wèi)夫人為師。
喜歡當(dāng)和尚,騎射、樂律、書法、圍棋都可謂精妙的梁武帝蕭衍,稱譽(yù)索靖的書法:“遒勁而峻險。遒勁處如飄風(fēng)忽舉,鷙鳥乍飛;峻險處如雪嶺孤松,冰河危石。”
宋代黃庭堅則說,“箋短意長,誠不可及”。
宋代《宣和書譜》載,歐陽詢嘗行,見古碑,晉索靖所書。駐馬觀之,良久而去。數(shù)百步復(fù)反,下馬佇立,及疲,乃布裘坐觀,因宿其旁,三日方去。有些類似閻立本看張僧繇壁畫,在壁畫前或坐或臥,甚至過了十天還不愿離開。
同樣,索靖在觀賞顧愷之的畫時,亦忍不住贊嘆道:“恨不帶并州快剪刀來,剪松江半幅紋練歸去?!?/p>
查顧愷之生卒年為344年至405年,索靖生卒年為239年至303年,索在前顧在后,索靖怎么可能觀賞到顧愷之的畫呢?網(wǎng)上資料不可靠?我是喜歡“恨不帶并州快剪刀來,剪松江半幅紋練歸去?!蹦畹眯臒?,變通一下:“恨不開載重卡車來,拉廬山一峰回家去?!薄皶r從廬山回來沒寫一個字,現(xiàn)在從索靖這兒找到靈感了,只是我這能算詩嗎?
《淳化閣帖》收有索靖的《七月帖》《出師頌》等。
《出師頌》被認(rèn)為是索靖存世的惟一墨跡,宋高宗題有篆書大字“晉墨”,并有唐宋元明清各時代鈐印,宋代書家米友仁題字:“右出師頌隋賢書紹興九年米友仁審定”。
1922年,遜位的清帝溥儀以賞賜溥杰的名義,將《出師頌》攜出宮外,后失散民間。
2003年《出師頌》現(xiàn)身嘉德拍賣行,故宮博物院斥巨資購入。
當(dāng)然,也有諸多人質(zhì)疑這件《出師頌》不是真跡,說宋高宗“晉墨”兩個字寫在有五爪龍的紙上,而宋從沒有過五爪龍——龍爪露出了馬腳嗎?這僅僅是質(zhì)疑之一,還有一些質(zhì)疑過于繁瑣專業(yè),不再列舉。
《宣和書譜》記載一故事,說晉元帝的姨弟王藝,藏有索靖的《七月二十六日帖》,是一張非常小的便條,西晉末年八王之亂,王藝隨晉朝南渡,把這張便條疊成四折,貼身縫在衣服里過了江。之后,宋人見此帖時,四疊的印痕仍在。再之后呢?此便條若存至今,肯定國寶無疑。
王藝擅書法,是王羲之的叔叔,他也是王羲之的書法啟蒙老師。
后人謂索靖,“其書名與羲(王羲之)、獻(xiàn)(王獻(xiàn)之)相先后也”。
王羲之正是在張芝、鐘繇、索靖、陸機(jī)章草的基礎(chǔ)上,寫出了被譽(yù)為“天下第一行書”《蘭亭序》這樣的作品,極大地提升了書法的審美價值,成為中國書法史上舞蹈的領(lǐng)舞者。
仇靖,字漢德,武都郡下辨道(今甘肅成縣)人。
《西狹頌》全名《漢武都太守漢陽河陽李翕西狹頌》,又名《惠安西表》,俗稱《黃龍碑》,位于甘肅成縣縣城西南約十五公里處天井山下的魚竅峽中,系摩崖石刻,高220厘米,寬240厘米,題額為《惠安西表》四字小篆,正文陰刻二十行三百八十五字,主要記述李翕出身、家世、籍屬、德行、修路之過程,歌頌了他的君子之德和施惠于民的顯著政績,是一篇珍貴的史料。
《西狹頌》書法結(jié)體方正、雄深樸厚,是漢代摩崖的杰作,堪為隸書的典范。碑文末刻有書寫者“仇靖”二字,開創(chuàng)了書家落款之先例。
《西狹頌》的一些用字也見于敦煌漢簡。
相比而言,中國畫上最早的題款則要晚得多,一般認(rèn)為中國畫題款始于蘇東坡和米芾,然而他二人卻沒有這一類作品留傳于世。
清代方薰《山靜居畫論》:“款題始于蘇、米,至元、明遂多以題語位置畫境者,畫亦因題益妙。高情逸思,畫之不足,題以發(fā)之,后世乃濫觴?!?/p>
臺北故宮所藏北宋畫家范寬的《溪山行旅圖》,是迄今所知最早有畫家題款的畫作。這還緣于臺北故宮一研究員無意之中發(fā)現(xiàn)的這幅畫的右下角樹葉中有署名“范寬”的題名。
《西狹頌》之五瑞圖,位于《西狹頌》正文前(即其右側(cè)),通高210厘米,寬110厘米。圖畫像共六幅,其間題辭6處15字,上有黃龍、白鹿圖畫像,下有木連理、嘉禾、甘露降(承露人)圖畫像,既有動物、植物,又有人物,是一組構(gòu)思精巧、畫刻精湛的古代巖畫,被譽(yù)為漢畫中的珍品,稱為《五瑞吉祥圖》,喻盛世太平、福祿長壽,象征了富貴和吉祥如意。
清代楊守敬《評碑記》稱其為:“方整雄偉,首尾無一缺失,尤可寶重?!?/p>
清代徐樹鈞《保鴨齋題跋》評價:“疏散俊逸,如風(fēng)吹仙袂飄飄云中,非尋常蹊徑探者,在漢隸中別饒意趣?!?/p>
而關(guān)于《西狹頌》,我真是喜歡這樣的評論:“如風(fēng)吹仙袂飄飄云中”,不一樣的形容讓人一樣的意醉神迷。
《西狹頌》因地處僻遠(yuǎn),歷經(jīng)魏、晉、南北朝、隋、唐將近千年的時間都未被世人所知曉。一直到北宋末年,才被發(fā)現(xiàn)。北宋文學(xué)家曾鞏《南豐集》中的《元豐題跋》,是迄今為止我們所見到的對于此碑最早的文字評述。
《西狹頌》與陜西漢中《石門頌》、略陽《郙閣頌》,合稱“漢三頌”。但《石門頌》《郙閣頌》其碑文部分均呈現(xiàn)出不同程度的殘缺,惟有《西狹頌》歷經(jīng)近兩千年而碑面不見一處破損。
我寫過一首關(guān)于《西峽頌》的詩歌:
2015年12月,我在成縣看見臘梅開了
一樹盛開的臘梅
為什么真臘梅看上去反倒更像是假臘梅
亦如生活中假的經(jīng)常比真的還真,看來
我已經(jīng)以假當(dāng)真習(xí)以為常了
我想伸手摸摸真臘梅摸摸真《西狹頌》
再想想,飽飽眼福已經(jīng)足矣
認(rèn)識仇靖,是不是更可謂足矣
《西狹頌》記述了漢武都太守李翕率眾開通西狹道路為民造福之德政
《西峽頌》摩崖碑刻藤蘿遮蔽,后被樵夫發(fā)現(xiàn)才重新面世,至今一字未損
《西狹頌》碑末刻有書寫者“仇靖”二字
成縣小官吏仇靖,字漢德,武都郡下辨道,今甘肅成縣人
仇靖或許就如同現(xiàn)今的機(jī)關(guān)小秘書
跑腿打雜,謄抄文件,若干年后混個副科級科級最好混個縣級調(diào)研員
適逢沒有戰(zhàn)亂,退休回家頤養(yǎng)天年
有黃酒有新茶,有孫兒小狗環(huán)繞膝下
紅白喜事大碗吃肉,逢年過節(jié)寫寫對聯(lián)
好日子古人今人一樣喜歡
遂想起父親,十七八歲乃為“繕寫”,藉此糊口養(yǎng)家
之后就是遠(yuǎn)調(diào)大西北、反右整風(fēng)、文革下放五七干校
養(yǎng)豬放羊炊事班揉面,可惜一手好字全寫了檢查
仇靖寫完《西狹頌》,流水飛瀑洗手
我還想多問一句:仇靖書家您寫過檢查嗎?
我這可謂無稽之問,自罰今天臨摹《西狹頌》三遍
其實,我還想臨摹成縣畫家楊立強(qiáng)臘梅三支
權(quán)當(dāng)做臘梅開了三次,分送三位好友
至于成縣那一樹盛開的臘梅
還是獻(xiàn)給仇靖,獻(xiàn)給《西狹頌》吧
《西狹頌》的書寫者仇靖讓我想到一位敦煌莫高窟千手觀音壁畫的畫者,我曾驚訝于壁畫中千手觀音飄逸灑脫的線條,當(dāng)我翻閱有關(guān)莫高窟千手觀音壁畫的資料時,驚訝地看見一行字:甘州史小玉筆。千手觀音流暢如水一般的線條,就是出自這位史小玉筆下的嗎?我翻出宋代畫家武宗元的《朝元仙杖圖》,就是這位武宗元,他曾將道釋畫中的赤明和陽天帝畫成宋太宗的肖像,以致崇信道教的宋真宗見后驚曰:“此真先帝也!”遂命設(shè)香案焚香跪拜。和武宗元的《朝元仙杖圖》中大量的鐵線描相比,史小玉的這幅千手觀音圖除了行云流水描、高古游絲描之外,亦不乏鐵線描、蘭葉描等筆法,且無不純熟灑脫。
史小玉,中國繪畫史理應(yīng)記住的名字。莫高窟內(nèi)西壁龕內(nèi)北前柱上還發(fā)現(xiàn)有墨筆題記:
“至正十七年正月十四日甘州橋樓上史小玉燒香到此?!?/p>
史小玉河西甘州人,也就是現(xiàn)今的張掖人,家居橋樓上——橋樓上在甘州的什么地方?想象史小玉斜倚在甘州橋樓上,他身后滿天的星斗,有一顆星,正是他在莫高窟作畫用的油燈……
同樣,中國書法史也注定記住了一個名字:仇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