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少俊
2015年10月,淮安鄉(xiāng)下,102歲的徐壽山緩緩地講述著留在他記憶最深處的武漢會戰(zhàn)。
1938年6月12日,日軍攻下安慶,歷時4個多月的武漢會戰(zhàn)拉開了序幕。
8月,南潯線,日軍106師團攻下五臺嶺,直撲蜈蚣山、楊梅山中國軍隊的防線;日軍27師團進至南義、虬津;日軍101師團從星子方向殺過來。日軍用意很明顯,圍殲德安的中國軍隊,再取南昌。
南潯戰(zhàn)事緊張,薛岳將指揮所移至德安,并對各軍布防作了部署。薛岳決定:王敬久將軍率25軍、66軍在廬山東麓、德星公路兩側(cè)阻擊日軍101師團,另派一部分兵力于永修之北抵擋日軍第27師團。然后,集中兵力,干掉孤軍深入的106師團。
徐壽山回憶,星子城通往德安的公路只有30公里,就在這30公里的路上,他們阻擊日軍101師團達兩個月之久。日軍的101師團擁有2個步兵旅團,4個特種兵聯(lián)隊,參加過攻打上海、南京等戰(zhàn)役,戰(zhàn)斗力極強。
25軍軍長把全軍的迫擊炮集中起來,組成一個個迫擊炮排,安排到德星公路兩側(cè)。徐壽山當(dāng)時在25軍任排長。他抗戰(zhàn)前就入伍了,到部隊后有一段時間跟在老炮手后面學(xué)過開炮。軍長任命徐壽山為迫擊炮排排長。
8月的一個夜晚,徐壽山帶隊把迫擊炮搬到東牯山的311高地上。311高地上原有1個連駐守,連長姓王,云南人,畢業(yè)于黃埔軍?!,F(xiàn)在他的任務(wù)是要阻擋日軍的進攻,同時要保證這些迫擊炮的安全。
王連長話不多,很有責(zé)任感,他幫助炮排構(gòu)筑好工事。連續(xù)緊張的勞作,士兵們個個滿臉灰土、汗水,疲憊不堪。有人建議休息一下,徐壽山同意了。哪知一坐下就全都睡著了。
第二天,他們被敵人震天的炮聲驚醒。徐壽山說,那炮聲太響了,震得整個大山都在顫抖。
那天,鄱陽湖上幾十艘日軍艦艇上的大炮向星子城一齊開火。日軍海軍陸戰(zhàn)隊同時向星子城的東門和南門發(fā)起猛攻。星子城內(nèi)的中國守軍頑強阻擊,戰(zhàn)斗一開始就進入白熱化。
第二天,中國軍隊從星子城的北門撤出,日軍緊追不舍。他們以為攻下星子城,可以勢如破竹,一舉拿下德安。誰知,剛出星子城不遠,就遭到中國軍隊一頓迫擊炮的轟擊。
8月的江西酷熱難當(dāng)。徐壽山帶炮排弟兄赤膊上陣。他們搬運炮彈、瞄準(zhǔn)、發(fā)射,一刻也不停。陣地上遍地都是迫擊炮彈的彈殼。
傍晚,日軍進攻停止。徐壽山正準(zhǔn)備派人把這些空彈殼推到懸崖下,王連長趕過來說:“把這些廢彈殼全送給我,我有大用場?!?/p>
白天,迫擊炮讓日軍吃盡了苦頭,夜里,他們組織隊伍偷襲。半夜,山腰處突然傳來一陣廢彈殼滾動的聲音,王連長一躍而起:“鬼子偷襲!”山上輕、重武器齊發(fā),很快把這伙偷襲的日軍消滅在山腰。徐壽山聽到槍聲帶人趕過來時,這邊戰(zhàn)斗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徐壽山才知道,原來,王連長把這些廢彈殼當(dāng)報警器用了。
后來,日軍又偷襲了幾次,都被王連長及時發(fā)現(xiàn)。有王連長在身邊,徐壽山的心里踏實了許多。
311高地左翼地勢較高。軍長安排一個加強營防守。那營長很負責(zé),陣地上筑了碉堡,前面挖了壕溝。
日軍對這處陣地發(fā)起進攻。日軍的炮彈雨點般落下,炮聲震天動地,在群山中發(fā)出很大的回響。密集的炮火擊毀了山上的碉堡,炸平了陣地前的壕溝。
炮擊過后,日軍蜂擁而上。中國軍人從炸塌的工事里沖出來,和上來的日軍展開白刃戰(zhàn)。
沖峰、反沖峰,陣地幾次易手。十幾天的時間里,軍部連續(xù)派出過幾支部隊馳援。山上的鮮血順著山坡向山下流淌。又經(jīng)過幾天惡戰(zhàn),直至山上最后一個中國軍人戰(zhàn)死,日軍才奪取了這處陣地。同一天,311右翼陣地也被日軍攻陷。
9月初,徐壽山的311高地陷入日軍的包圍中。陣地上,炮彈全部打光,近200人的部隊只剩下不足百人。王連長和徐壽山商量后決定:“炸毀迫擊炮,趁黑夜突圍出去!”
入夜,迫擊炮被推至高地東側(cè)炸毀,而部隊則從西側(cè)撤往山下。遇敵阻擊時,擲彈手們拋出手榴彈,趁著煙霧,輕機槍開路,士兵們一鼓作氣沖過去。
黎明,在轉(zhuǎn)過一處山梁時,突然和一伙日軍遭遇,短促的對射后,雙方絞殺起來。徐壽山和王連長走在隊伍最前面,很快殺入敵陣。
徐壽山只覺得眼前白刃閃動,幾支刺刀同時向他刺來。他揮舞刺刀一一撥開,一個“掃堂腿”將最后一個日軍掃倒,搶步上前,舉刀就刺,兩名日軍上前來擋,兩把刺刀向他腰部刺來,徐壽山側(cè)身讓過,拔出盒子槍“當(dāng)、當(dāng)”兩槍,兩名日軍栽倒在地。一個佩戴中尉軍銜的日軍在徐壽山的背后悄悄下手,刺刀夾著寒風(fēng)過來。遠處的王連長大吼一聲:“小心!”徐壽山一回頭,刺刀已離他不遠了,危急之中身子陡然向旁一縮,雖然避開了鋒芒所指之處,但刺刀還是扎傷了他的左肩膀。
王連長奮力刺倒與他纏斗的一名日軍,一個起伏躍到徐壽山身邊,舉刀向那偷襲的日軍刺去。王連長拼刺技術(shù)極好,一把刺刀使得神出鬼沒,幾個回合,就要了那個日軍軍官的性命。
這伙日軍不多,只有20多人。幾分鐘后,20多個日軍統(tǒng)統(tǒng)倒下,我方也付出了大致相當(dāng)?shù)拇鷥r。
徐壽山的左肩血流不止。王連長對他說:“此地不可久留,快走!”不知跑了多遠,徐壽山因失血過多,一頭栽倒……
醒來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后方醫(yī)院里。后來,他才知道,是王連長等人輪流把他背下來的。
德星路上的有力阻擊,為薛岳指揮部隊圍殲日軍106師團做出了貢獻。
傷好后,徐壽山考入黃埔軍校第3分校,畢業(yè)后分到28師,1949年隨部隊起義。新中國成立后,他一直住在農(nóng)村,幾乎沒有人知道他的抗戰(zhàn)經(jīng)歷。
徐壽山一直打聽王連長的下落,但沒有消息。他只知道他是云南人,當(dāng)時30歲左右,是黃埔畢業(yè)生,家里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
講到此處,徐壽山的眼神凝視著前方。他仿佛聽到了東牯山上隆隆的炮聲,仿佛看到了南潯線上經(jīng)過戰(zhàn)火洗禮、被鮮血浸染過的千溝萬壑……
他的生命如寒風(fēng)中的一片枯葉,隨時可能凋零,但他的心靈卻如星光閃耀,長存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