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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時間與空間的人文情懷
——任蒙散文研究綜述

2017-04-10 20:28:49
社會科學動態(tài) 2017年11期
關(guān)鍵詞:散文歷史文化

郭 偉

超越時間與空間的人文情懷
——任蒙散文研究綜述

郭 偉

任蒙雄厚的散文創(chuàng)作實力已為社會所公認,其中以《世紀的黎明》為代表的歷史文化散文,集中體現(xiàn)了大氣硬朗、立意高遠的大散文氣象??v觀任蒙全部的散文創(chuàng)作,可謂不拘一格,氣象萬千,盡顯時空流轉(zhuǎn)之間的人文情懷,在鮮明的主體精神的統(tǒng)攝下,完美實現(xiàn)了磅礴長調(diào)與精粹短歌的統(tǒng)一、沛然詩意與理性思辨的統(tǒng)一、人格魅力與散文風格的統(tǒng)一、歷史文化主體與創(chuàng)作主體的統(tǒng)一。從散文風格與美學結(jié)構(gòu)、作家人生與精神書寫、比較文學與文學比較、 “江山之助”與文學地理學批評、《世紀的黎明》與長篇散文創(chuàng)作、散文傳播與社會效應(yīng)等六個方面,我們對任蒙散文相關(guān)批評與研究現(xiàn)狀,進行簡要而全面的綜述。

歷史文化散文; 《世紀的黎明》;人文情懷;主體精神;批評與研究現(xiàn)狀

“惟楚有才,散文亦盛”,作為湖北的散文大家,任蒙先生決“不僅僅是一個地區(qū)性的重要作家”,其散文實際上“達到了思想性與藝術(shù)性并舉的高度,完全可以代表散文國家隊的水準”。尤其是歷史文化散文創(chuàng)作,最能體現(xiàn)任蒙的文化擔當和大散文的氣象,彰顯詩人作家的主體精神、體現(xiàn)“詩情與思辨兼具,歷史與現(xiàn)實交織”的任蒙散文風格。對照任蒙散文創(chuàng)作的豐厚實績,整理與審視其近20年的研究現(xiàn)狀,檢討散文批評的得與失,對當代散文創(chuàng)作和散文美學理論的建構(gòu)而言,無疑可以提供有益的經(jīng)驗。

一、散文風格與美學結(jié)構(gòu)

近些年,任蒙雄厚的散文創(chuàng)作實力逐漸被社會所公認,其“大氣硬朗、立意高遠”的散文風格幾乎受到評論界和普通讀者的一致好評。2009年,任蒙憑借再版的《任蒙散文選》榮獲首屆“全國孫犁散文獎”唯一大獎;2010年,他作為唯一的湖北作家獲第四屆冰心散文獎的“散文集”獎項;2011年,為紀念辛亥百年而創(chuàng)作的長篇散文《世紀的黎明》在《長江文藝》、《天津文學》、《中國大紀實》等期刊相繼發(fā)表;2012年,以《帝陵斜陽》獲第二屆“全國孫犁散文獎”單篇散文二等獎。在圖書市場,任蒙散文同樣“銳不可擋”,2008年再版的《任蒙散文選》早已售罄,由于各地網(wǎng)店爭相銷售各式各樣的 “復制本”,出版社于2014年又推出了《任蒙散文選》的第3版。他此前出版的散文集《走向另一個自己》和《假如明天沒有陽光》等散文集,也曾經(jīng)先后再版。廣東教育出版社出版的任蒙歷史散文集《反讀五千年》,也取得了很好的市場效益。

在任蒙散文的實際研究中,學者們多以歷史文化散文為主體對象,以此來概括其散文整體美學的風格、要素。黃曼君《開拓文化散文的多維空間——任蒙散文融合詩、史、思的文學意義》①認為,“把史實、學術(shù)和散文的抒情幾個方面,很好地融合在一起,這是任蒙散文最大的成功之處?!北R錫銘則在《歷史文化的深度解讀》中更進一步地指出,正是任蒙“將詩、史、思融為一體”、“意境精妙,文采粲然,哲思豐盈”、“藝術(shù)性與思想性并舉”的美學追求,才使得他的散文,尤其是歷史文化散文,“具備超越同類的一種特質(zhì)”,“要研究中國當代歷史文化散文,任蒙是一座繞不過去的峰巒”。他充分肯定了任蒙散文的“詩性語境和思辨色彩”,以及作者“站在思想高地的批判姿態(tài)和批判精神”,認為《反讀五千年》“彰顯出洞悉時空的穿透力量”、“展現(xiàn)出高遠曠闊的文化視野”,而且“營造出大氣雄渾的美學意象”。②沈世豪《“反讀”的睿智和魅力》③、索曉海《任蒙論》④都不約而同地提到任蒙歷史文化散文的突出特征即“詩性”和“理性”(思辨性) 的統(tǒng)一。石華鵬《對歷史文化的敬畏思考與心動書寫》⑤從創(chuàng)作主體與客體相互作用的角度,指出任蒙文化散文善于恰到好處地“處理小我與大文化之間的關(guān)系”,因而凸現(xiàn)出文字的“兩種力度:銳利的思考力度、富有感染力的敘述力度”,最終形成“大氣雄渾、蒼勁有力”的風格印象。石華鵬“兩種力度”說,對評論界趨于公認的“理性(哲思、思、思辨)、詩性(抒情)”說而言,既是理論呼應(yīng),也是一種內(nèi)涵上的豐富和完善。錢韌韌《論任蒙散文的文體結(jié)構(gòu)生成》⑥第一次在全面考察任蒙全部散文的基礎(chǔ)上,對其美學結(jié)構(gòu)進行了縝密的研究。他把任蒙散文劃分為“歷史文化散文、游覽觀光散文、湖北地域散文、生命感悟散文和懷鄉(xiāng)敘事散文五種類型”,指出其“大部分作品講究起承轉(zhuǎn)合,顯示出既嚴謹精巧又曲折有致的結(jié)構(gòu)特征”,具有“圓融性的張力”;“在語言層面上,任蒙并不熱衷于采用標新立異的語言游戲策略,而是更多地以文人的詩性氣質(zhì)吸納古典文化精華。其散文語言有時生機勃發(fā),充滿激情,有時自然典雅,含蓄潛沉,有時清新質(zhì)樸、自由恬淡”;“從文法層面著眼,任蒙散文不講究煉字和法則,而是順承詩意情懷的自然升華,進行意象、語言和段落的鋪排”,因而“具有質(zhì)感和彈性”。這些“要素在文本間相互作用,生成了圓滿而充實的結(jié)構(gòu)”。

除了對散文風格與其美學結(jié)構(gòu)作整體研究之外,學者們對任蒙散文的詩意特質(zhì),幾乎都給予了密切關(guān)注,以及比較細致而生動的闡釋。毛翰《詩化散文、文化散文與任蒙散文》⑦開篇指出:“任蒙散文所以能夠受到讀者首肯,除了豐厚的文化底蘊,還有其濃郁的詩化色彩,用‘詩化加文化’來概括任蒙散文的藝術(shù)成就,或許更為全面,更為準確?!彼麖娬{(diào)“散文的詩化程度,折射出的是作家以詩的眼睛觀察世界的能力,以詩的心靈感悟世界的能力,以詩的語言重構(gòu)世界的能力……夕照、戈壁、雄關(guān)等,是任蒙不多的寫景散文所攝取的意象。或許這些場景更能夠激起任蒙的詩情,更適宜于任蒙散文那種壯美雄渾的美學追求”。梁艷萍《當追問與沉思相遇》⑧則揭示了任蒙的詩人身份對其散文詩化風格形成的重要影響:“特別是詩歌語言的敏感訓練,構(gòu)建了他散文語言的經(jīng)緯,逐漸形成了他那追問與沉思相伴、性靈與至情相隨的散文寫作特色?!彼趯θ蚊缮⑽淖髡w研究時發(fā)現(xiàn),作者在“游子與故鄉(xiāng)、“歷史與哲思”、“山水與異域”等創(chuàng)作中,能主動以融入的姿態(tài),與歷史文化、審美對象進行平等的心靈交流,“顯示了一個詩意的思想追問者的理性深思與境界達悟”。高曉暉《任蒙的散文:思想力和想象力》⑨認為任蒙散文來自于“‘詩與論’的集大成”,其“詩性特征”雖然包括“詩的描繪、詩的意象和詩的質(zhì)感”,不過首先表現(xiàn)為“源于詩性的想象力”,即“歷史畫面的想象性回放和對現(xiàn)實圖景詩意地摹寫”。他以《歷史深處的昭君背影》“昭君告別故里”的場景為例,指出作者“詩意的想象”是“從現(xiàn)場出發(fā),將讀者帶進一個個古老的歷史場景”,而“思想力”源于“詩意的想象”所帶來的“文化震撼”。其次,任蒙散文的詩性特征還表現(xiàn)在“字里行間始終跳蕩著國家、民族、人民這樣極強勁的音符,總是澎湃著不可自抑的昂揚詩情”。這的確是獨到的見解。黃葉斌《任蒙散文的審美境界》⑩專門分析了任蒙散文的詩意營造方式:“一是對客觀事物對象的感性認識和情感展露,抓住其典型意象或畫面的特征進行描摹、聯(lián)想、想象和渲染,以寫意或?qū)憣嵉氖址ū磉_一種臧否評價”;“二是以通感、移情、象征、借代、擬人、映襯、比喻和夸張等豐富的表現(xiàn)手法,對審美對象進行詩意形象的描繪、詩質(zhì)內(nèi)涵的提煉和詩學境界的開拓”;“三是以主動參與和角色融匯的主體意識,以心靈與自然對語的方式,以獨到的觀察視角和內(nèi)心體悟,為文本的詩意美感留下耐人尋味的畫外音”;“四是在文字的流暢中顯示機智,在平實中蘊藏靈動,在對傳統(tǒng)的繼承中力求創(chuàng)新”。黃葉斌最終把任蒙散文的詩美內(nèi)涵概括為“將文本內(nèi)的那種文采的脈動溶進轉(zhuǎn)化成了一種文本內(nèi)質(zhì)的獨到尋求,是一種人格定位、審美標示以及人文胸襟的集中展示,是一種詩意想象的飄逸、詩性氣質(zhì)的內(nèi)斂和詩化風格的展露的綜合體現(xiàn)”。沈嘉達與湯天勇《行吟于詩意中的思想散文——任蒙散文解讀》、李魯平《在藝術(shù)審美與思想內(nèi)涵之間保持張力——評任蒙的散文創(chuàng)作》、吳子長《文學色彩與思辨色彩的交融——作家任蒙和他的散文》、蔡先進《詩性氛圍與思辨色彩的結(jié)晶——我讀〈任蒙散文選〉》等評論,大抵都強調(diào)了任蒙散文中“詩意”(詩性)、“審美”、“文學色彩”與思想性、思辨色彩、思想內(nèi)涵的統(tǒng)一。他們的研究不再單純地關(guān)注任蒙的歷史文化散文,較多涉及到他的游記、鄉(xiāng)土書寫等題材散文。

任蒙散文的文化性或人文色彩,也是散文評論的熱點之一。盡管任蒙散文不曾畫地為牢地固守一種風格和題材,不過他的歷史文化散文,尤其是其中的文化要素,還是受到了散文界較為集中的關(guān)注。盧錫銘《歷史文化的深度解讀》指出文化散文除“行文上具有詩化韻律”之外,還應(yīng)該具有三大特質(zhì):“一是題材的文化性;二是強烈的文化意識;三是文化解剖具有穿透力”,他認為“任蒙是烹飪這四大要素的高手,所以能夠雄踞這個領(lǐng)域的高地”。王新民《觸摸歷史的溫度——論任蒙的歷史文化散文寫作》?同樣肯定了任蒙對“文化先賢肅然起敬的敬畏感”,他還指出:“任蒙特別擅長挖掘在自然山水掩映之下的人文風情,探究久遠深厚的文化內(nèi)涵,賦予歷史故事和文人風骨最大化的價值張力,使風景、繪畫、雕塑、史籍從對象本身凸顯出來,為閱讀者增添更多的審美情趣”,“使自然景觀烙上強烈的社會、人文印記,努力反映出歷史、時代所固有的那種縱深感、凝重感和滄桑感”。任蒙不僅善于在有據(jù)可查的歷史文化題材、自然山水題材、藝術(shù)題材中發(fā)掘已知的史料,進行深沉的人文批判,還擅長“在風干的歷史中打撈深邃的文化積淀”。王新民以《回望羅馬》為例,詳盡再現(xiàn)了任蒙當年面對古羅馬角斗場廢墟而產(chǎn)生的“文明與野蠻”、“王朝興衰”等文化聯(lián)想。他認為,散文講究“形散而神不散”,“豐厚的文化感悟力”相當于“神聚”,而自由自在的敘事、抒情、寫景、說理所體現(xiàn)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力”則相當于“形散”,兩者的有機結(jié)合,可以極大地開拓任蒙散文的境界。劉保昌《體貼人生:實力派散文的突破性意義——任蒙散文論》?一方面充分肯定了任蒙文化散文之文化特質(zhì),另一方面指出任蒙的可貴之處在于,他“并沒有因為自己正在從事文化散文寫作,就搖身一變而成為一個文化救世主義者,也沒有因為要討好讀者而從此成為文化淑世主義者”,他始終“貼著具體的人生,并沒有幻想要做一個‘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圣者”,始終保持著文化“主體情感的真實性、豐富性、自然性和穿透性”。這種“真實、自然、關(guān)注此在、體貼人生”的平民性的文化立場,正是任蒙散文創(chuàng)作的重要價值。何炳陽《任蒙散文的人文氣象》?認為,任蒙“以東方文化尋根問古式的文化情結(jié),又以西方文化那種對客觀事實的探索精神”,真誠而有選擇地“賦予散文以文化道義上的觀照和承載”,有意追求“美學意義上的人文境界”,作為“有著強烈良知的文化承載者、批判者和親和者”,任蒙“為文化散文樹立了新的理性標高”。

任蒙散文的在場意識和主體精神,評論界也多有探討。何子英《任蒙文化散文的人文情懷和主體精神》?在批評當下文化散文創(chuàng)作只復述史料、不觸及生命深層問題的同時,高度肯定任蒙“強烈的在場意識和主體精神,作家不僅是歷史事件和人物的敘述者,甚至是‘參與者’,他對歷史場景和情節(jié)的想象、還原,對人物內(nèi)心精神世界的刻畫,都體現(xiàn)了一種當下意識,一種與歷史人物精神上的溝通交流”。楊彬的《反讀·細節(jié)·主體性》?甚至將任蒙散文的主體性研究上升到形而上的哲學高度,指出任蒙具有“超常性、超前性和超我性的主體性特征”。所謂“超常性”,是指任蒙“每一篇寫歷史的散文,都是以力求表達新的認知為前提”,“書寫的是歷史,拷問的是歷史,但表達的卻往往是對現(xiàn)實的深切觀照。他對荒謬歷史的無情鞭撻,對文化先賢的敬重歌贊,對苦難先人的痛惜回望,對底層大眾的悲憫與同情,所寄寓的都是自己對社會良知的崇仰,對人性的呼喚和謳歌,對歷史進步的慶幸與期待”;所謂“超前性”,是指“任蒙以他的歷史文化散文走在時代的思想前列,試圖將自己的作品作為照亮社會進步的一星火光,具有充當時代先驅(qū)者的責任意識”;所謂“超我性”,是指任蒙“在散文中呼喚真善美,抨擊假惡丑,表現(xiàn)了一個作家強烈的使命感”。在楊彬看來,“主體性是任蒙歷史文化散文的本體,反讀、細節(jié)描寫則是任蒙主體性思考的兩翼”。鐘長宜《任蒙散文的哲學思辨與藝術(shù)超越》?一文另辟蹊徑,強調(diào)任蒙“散文的風骨”之所以形成,是因為他“注重史識的深度,注重作品的思想重量,這就使得他的散文有了鮮明的思辨性和批判性,顯示出震撼人心的思想力量”,“任蒙對人的精神價值與創(chuàng)造價值的肯定與尊重”,“滲透于文學的生命意識”,以及“曾被一些評論家高度肯定的批判意識,正是來自于他這種深厚的悲憫情懷”。梁艷萍、龔雅麗《歷史:現(xiàn)實的追問》?集中探討了創(chuàng)作主體與對象歷史之間的互動交流。該文認為,“對于歷史的沉思與追問永遠是走向未來的人們的自覺追求。散文的創(chuàng)作主體憑借內(nèi)心世界深深介入種種沖突,從而激起無限波瀾”,而“任蒙的歷史散文始終將‘我’置于歷史之間,切進歷史人物進行感性的、審美的、藝術(shù)的解讀,在人的命運、人的歷史、人的文化之間追問,對人的關(guān)懷與追逐成為了任蒙的歷史散文的主線”,其“歷史文化散文中對象的描繪,在很大程度上體現(xiàn)著作家的自我期待和價值判斷,折射著作家自我需求的一種滿足”。劉保昌《我們有理由期待》?則從創(chuàng)作主體的內(nèi)在要求出發(fā),評價任蒙“是從個人主體性、真實性出發(fā)的寫作,是他自己‘真實’的聲音,而非某些散文家用假嗓子的‘歌唱’或表演”。對此,索曉?!度蚊烧摗繁磉_了類似的看法,“‘寫散文就是寫自己’,這是任蒙用‘真嗓子’講話、‘不裝’和善于表達獨立思考的本色體現(xiàn)”,而只有這種“有著獨到眼光的作者才能提供給讀者有價值的精神資源”。

任蒙其他題材的散文創(chuàng)作,同樣體現(xiàn)了鮮明的主體精神和獨特的美學追求。這方面的評論不多,但大都能切中肯綮,有所發(fā)現(xiàn)。張友文《土地·歲月·命運》?專論任蒙散文中的鄉(xiāng)村紀事,認為這方面的創(chuàng)作“文字不事雕飾,但凝練流暢,渾然天成,如樹林深處潺潺流出的一股幽泉,情感真摯,深切,透示出濃厚的哲辨色彩”,能讀出“認同感、親切感和歸屬感”,“一如其散文的總體風格”,他還發(fā)現(xiàn)任蒙“無論是寫景、狀物、敘事,最終落腳點還是寫人,寫他們的生存境遇,寫他們的精神狀態(tài),寫他們的內(nèi)心苦惱和困惑”。張友文尤為推崇飽含“悲憫情懷”的長篇散文《鄉(xiāng)村記憶》,認為它“全方位地為讀者展現(xiàn)了中國鄉(xiāng)村和億萬農(nóng)民的生存圖景”,這“體現(xiàn)了知識分子精神的文本,在眾聲喧嘩中發(fā)出的是獨特的聲音”。索曉海的《任蒙論》對其他散文題材與文體的關(guān)注最為密切和充分,除涉及寫農(nóng)村、農(nóng)民題材的《鄉(xiāng)村記憶》、《我是農(nóng)民的兒子》之外,對寫文革題材的《村頭那堆殘火》,音樂題材的《一個世界性的藝術(shù)話題——讀〈二泉映月〉》,雜文《戰(zhàn)勝謊言》、《哥倫布五百四十一歲被判刑》、《說〈中國可以說不〉》等,也都有較為細致的品讀。這些散文創(chuàng)作實踐不僅廣泛體現(xiàn)了任蒙的“人文關(guān)懷和批判意識”,也反映出他不斷追求“超越自我”的文體探索意識。《任蒙散文夜讀札記》?是一組形式奇特的批評隨筆,作者劉火不僅感受到了《昏黃午后的明祖陵》、《放映馬王堆》、《登臨長城》、《草堂朝圣》、《難忘眉山》、《一個財富王朝的解讀》等散文中充盈著“生命感”的、“萬鼓齊鳴”的“聲音”,而且對任蒙散文的思想表達也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思想上的自由達到什么程度,藝術(shù)上的自由也就達到什么程度?!眲⒒鹚凳镜摹皬男乃挥饩亍钡纳⑽木辰?,既是對任蒙創(chuàng)作實績的肯定,也是對他的鼓勵和希望。

二、作家人生與精神書寫

作為人類思維創(chuàng)造的產(chǎn)物,文學作品,尤其是非虛構(gòu)性的散文,總會自覺或不自覺地融入作家的思想意識、文化體驗和審美理念,直接或間接地反映出作者的某種人格追求。任蒙散文之所以有這么大的影響力,與他的獨特人生經(jīng)歷是有關(guān)的。他的散文,本質(zhì)上是一種精神書寫,既有對人類精神之光的歌詠禮贊,也是其主體精神的自我表達。因此,在任蒙散文研究領(lǐng)域,作家的個體人生與思想追求、作家人格與文格的內(nèi)在關(guān)系,理所當然地成了散文批評與理論研究的對象之一。

余坦坦《任蒙的人生歷程與文學情懷》?形象地把任蒙比作“當代文壇的苦行僧”,充分肯定他“大憨大拙與大智大仁的學養(yǎng)”與其“對文學的癡迷與執(zhí)著”。在他的筆下,任蒙自“耕耘文字的農(nóng)民”、“手握槍桿的筆桿子”到“機關(guān)干部中的文學匠”這段人生經(jīng)歷得以生動再現(xiàn)。按照中國古代“知人論世”的傳統(tǒng),這對讀者深入理解任蒙散文的文化立場、鄉(xiāng)土情懷和價值追求,無疑是一種豐富的借鑒。肖國才《文學圣殿的朝圣者——作家任蒙的讀書與寫作生活》?則挖掘了任蒙早年“燒火讀書”、“借光看書”、勤于筆耕的生動史料。這既是任蒙能在業(yè)余時間堅持有質(zhì)量的散文創(chuàng)作的“謎底”所在,也是任蒙散文不矯情、不浮躁、不自我迷失的生活之源。肖國才在訪談中了解到,任蒙“不肯寫那種沒有什么思想的東西”,“他曾經(jīng)到過不少名勝之地,但腦子里沒有積淀,就激發(fā)不出靈感,看了等于白看,頂多只能寫點流水賬式的游記”,而“近些年所鐘情的文化散文的創(chuàng)作,有些引發(fā)他創(chuàng)作的動因,竟然可以追溯到他少年時代的讀書生活”,如《千年送別》、《圍墻》、《放映馬王堆》等。這說明任蒙的每一篇散文創(chuàng)作,都是長期積累、靈感觸發(fā)的產(chǎn)物,尤其是歷史文化散文,只有接受歲月的雙重洗禮,主體之遇客體方能風行水上,自然成文。余坦坦《任蒙對話錄》?較全面地披露了任蒙的生活觀與寫作觀。生活中的任蒙能坦然看待周圍的人事,“只事耕耘,不問收獲”,“不說違心話”,這些內(nèi)在的品質(zhì)與其散文能正視人的局限性,始終保持不媚俗的批判態(tài)度是高度一致的。任蒙一方面認為 “詩歌與散文固然有相通之處,比如都要有詩意化的外延與內(nèi)涵”,“寫詩對一個人的文字鍛煉很有益處”,另一方面又說“自己的理性思維比較濃,可能更適宜寫別的文學體裁”,這種看似抵牾矛盾、實則辯證統(tǒng)一的表述,無疑說明其對“詩性與理性兼融”的散文風格有一種自覺的藝術(shù)追求。吳自立《從軍營里走出來的作家》?主要介紹了任蒙“把白天交給工作,把夜晚交給讀書與寫作”的筆耕經(jīng)歷,相當于作家傳記,不過偶爾也涉及各種文體的創(chuàng)作風格問題,比如他曾指出任蒙致力于“把文學的評論寫成評論的文學”,“把雜文的某些手法和詩的語言引進評論”。目前,任蒙的創(chuàng)作重心雖然實現(xiàn)了由詩歌、詩論向散文的轉(zhuǎn)向,然而,吳自立的評價在一定程度上仍然適用于《反讀五千年》這樣的歷史文化散文,即保持文學性與思想性的統(tǒng)一。蕭含《任蒙先生》?并非嚴格意義上的散文評論,乃是一篇因其人而見其文的記敘文,所謂寫人亦非平鋪直敘,而是運用文學“點睛”之筆,為任蒙傳神寫照:“只見他頭發(fā)漫卷,骨骼凄清,那雙不大的眼睛里燃燒著嗶嗶啵啵的火焰,似乎能點燃他手中的香煙?!褪怯眠@樣的一團火焰,洞幽燭微地談?wù)撌老?,激烈地抨擊那些貪官污吏和社會丑惡現(xiàn)象”;“一頭濃密翻卷如波浪的黑發(fā),映襯著灼灼如火焰的眼睛。哦,依然是那種能點燃香煙的眼神啊!”這雙貫通全文的“如火焰的眼神”,既是“洞幽燭微”、透視歷史和世相的智慧之眼,實際上更是其人、其文高度統(tǒng)一的“意象”之眼。在《不曾熄滅的灼灼火焰》?中,蕭含進一步深化了任蒙的“眼神”意象:“他是一個才華橫溢、激情洋溢,眼眸里閃耀著灼灼火焰的男人,見慣了才子與才女,風流倜儻也罷,花枝亂顫也罷,不過俗物耳;但難得的是,任蒙眼中的灼灼火焰,這些年來,始終不曾熄滅?!被蛟S,正是這份平常心中的灼灼火焰,才孕育了任蒙散文激情充沛而不失理性客觀的獨特風格吧!

近些年,從人格與文格內(nèi)在關(guān)系的角度研究任蒙散文的學者,最具有代表性的當屬田秭援,他的《至文和淚而書——讀〈任蒙散文選〉》?和《在心的高地上》?都是因人論文、文映其人的典范之作,其論斷高度凝練、互文見義,如“古今至文,皆和淚而書?!度蚊缮⑽倪x》確系嘔心之作,汩汩流淌的是作者心靈之水,表現(xiàn)的是沉郁或欣慰的極致,情動于衷,油然而發(fā),隨處可見作者心靈的淚痕”;“任蒙散文是苦思的結(jié)晶”、“血性的奔突”、“靈魂的徜徉”、“個性的沉潛”。尤為高明之處在于,田秭援還能援引佛義、直指做人為文“了無分別”的大自由境界:“任蒙,這個勇敢而率真的靈魂,正是用自己的眼睛去觀察,用自己的心靈去愛憎,用自己的理智去判斷,不做影子而做人??梢哉f,他的散文已經(jīng)進入了‘無障礙’寫作。每次沉入寫作狀態(tài),仿佛靈魂游歷其間,達到一種‘無我’境界,一切煩惱——佛家原說人的煩惱有一百零八種——統(tǒng)統(tǒng)拋卻,‘執(zhí)心虛明,純是智慧’,可謂心志專一生出精妙智慧?!本渚渚?,句句照出人心與文心,可謂知人、知文之至論?!对谛牡母叩厣稀分校镲鲈白x其文,想見其為人”,再出妙論:“從任蒙的文字中我聽出他也喊過,他的這一個,是具有一些人不曾有過的正態(tài)。這是任蒙的安身立命之基,是他脫穎而出之本”;“都市以其魅力不斷誘惑著一系列人物紛紛施展身手,用盡智慧、勇氣和風情。而任蒙卻始終保持著理性的思考、德性的皈依、血性的振奮和詩性的審美”;“任蒙享有寧靜的空間,這是他為自己的創(chuàng)作營造的,為自己的思考營造的。因為他是思想者,思想者是最需要寧靜的。而他也在為那個美妙的寧靜空間奉獻著,奉獻的是唯美的意境,奉獻的是哲辨的思考”。

與田秭援側(cè)重于“境界”說不同,李運摶《堅守精神家園的獨立思想者》?運用主客二元思維方式,對任蒙散文的精神格調(diào)進行了嚴謹而有序的呈現(xiàn):“所謂文化散文,根本還是文化主體對文化客體的一種生命投注,其靈魂則是作者顯示的文化態(tài)度、文化觀念、文化情趣如何,這里面,就有保守與變革、陳腐與新生、落后與進步、愚昧與智慧、小氣與大器的巨大差異?!薄叭蚊蓪ξ膶W的虔誠、嚴肅和勤奮,根本在于他視文學為一種能長期伴隨的精神家園,他甘于在這里面思索,并以此與社會溝通,與讀者對話”。錢韌韌《論任蒙散文的文體結(jié)構(gòu)生成——評〈任蒙散文選〉》雖以任蒙散文美學為主要研究對象,不過為說明其結(jié)構(gòu)“圓融自然的特征”之緣由,堅持認為這“不僅僅是作家的智慧才情和詩性想象方式,更是因為其散文文格和人格的統(tǒng)一”。不同于因人見文或?qū)U撈淙说乃悸?,錢文自審美始,然探尋文心,終究歸根于人:其一,任蒙“內(nèi)在的正氣和血性”是其歷史文化散文“大氣磅礴、文采飛揚,且流露出人格的光芒”的關(guān)鍵因素,“積極的心態(tài)使得其散文更有一種靈魂上的廣度和深度”;其次,“任蒙特別強調(diào)人的本真性。他在散文中常直抒胸臆,無絲毫做作之感”,這種“正視人的局限”的“真誠的姿態(tài)”,使其“散文更具有本真的風采”;其三,任蒙的“人格魅力”“更為散文的詩性風格增添了審美的韻味和高度”。鄧鼐《任蒙,清醒的激情主義者》?指出,正是任蒙“坦然和從容之后”的“強烈的激情主義色彩”成就了“大氣雄渾、詩情洋溢又不失圓融含蓄、曉暢深沉的散文風度”。這與錢韌韌所謂“正氣、血性”等“人格魅力”鑄就散文大氣風格的評價,可謂異曲同工。除此之外,盧發(fā)生《負任蒙勞——回憶當年的報人任蒙》?之類的記人散文并未涉及創(chuàng)作問題,不過對任蒙“正直廉潔的為人秉性、頗為豐富的知識結(jié)構(gòu)、明斷是非的管理才能、不知疲倦的工作精神和與人為善的處世原則”這些個性氣質(zhì)的寫真,對于理解其散文清明的理性與深沉的人文關(guān)懷,同樣具有有益的參照作用。

三、比較文學與文學比較

任蒙的散文波瀾壯闊、氣象萬千,其中的知識信息,廣泛涉及政治、歷史、地理、繪畫、音樂、考古等各個方面。然而,他對真理的把握方式始終是文學的、形象的,這就必然導致其散文在處理其他知識素材的過程中,呈現(xiàn)出與其所屬學科并不完全相同的方式。散文評論界對這些現(xiàn)象并沒有深入的研究,不過已經(jīng)有所關(guān)注。這屬于比較文學的研究范疇。雷馬克認為:“比較文學是超越一國范圍之外的文學研究,并且研究文學與其他知識領(lǐng)域及信仰領(lǐng)域之間的關(guān)系。包括藝術(shù)、哲學、歷史、社會科學、自然科學、宗教等等,簡言之,比較文學是一國文學與另一國或多國文學的比較,是文學與人類其他表現(xiàn)領(lǐng)域的比較。”?任蒙的散文當然不涉及國際文學關(guān)系問題,因而,對其散文的比較文學研究主要集中在散文文體與歷史、考古、繪畫、音樂等領(lǐng)域之間的影響關(guān)系或平行比較。

歷史考古講究“不虛美,不隱惡”,追求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實的客觀性和真實性,原則上不應(yīng)該摻雜史家和考古學家的主觀情感和價值判斷,然而,任蒙的歷史文化散文強調(diào)的是人文關(guān)懷,是情感價值,其還原的所謂歷史真實,主要是基于文學立場、人性立場的真實。沈嘉達、湯天勇《行吟于詩意中的思想散文》認為任蒙的“散文對歷史進程中涉及的人和事,不以‘正史’或稗史為取舍,自以理性的眼光去觀照,尋繹出現(xiàn)實新的訴求來”,任蒙以翔實的史料為根據(jù),對史書上的“文景之治”進行了質(zhì)疑與批判,認為這是“史官的粉飾太平”。相比歷史追求的客觀真實,任蒙借助史料碎片與心靈邏輯,亦能創(chuàng)造更高意義上的整體“真實”。沈文有意識地呈現(xiàn)了歷史與文學的不同追求,雖未深入,然亦可喚起讀者的聯(lián)想和思考。程義浩《綠林有幸遇任蒙》?主要敘述了任蒙對綠林歷史的還原過程,他“記述了起義發(fā)生的歷史背景及初期情形,卻并不贅述史事經(jīng)過,而是著力于揭示中國漫長的封建史上這種‘綠林現(xiàn)象’的歷史規(guī)律,即‘每一個王朝在它們建立的那天,就預示了它的覆滅……從一個綠林走向下一個綠林,下一個綠林的前方還是綠林。綠林,成了封建社會無法走完的里程標記,成了封建統(tǒng)治無法擺脫的怪圈輪回的一種最可怕、最醒目的轉(zhuǎn)折符號’”。在程義浩看來,任蒙已深刻認識到“皇權(quán)世襲造成的國家權(quán)力私有化”才是造成“綠林現(xiàn)象”的真正原因。他高度肯定任蒙取材歷史而不局限于歷史、善于借助地理調(diào)查與聯(lián)想,最終挖掘更加立體豐滿的歷史真實的整體性理性思維過程,指出“作者并非歷史學者,卻對綠林起義的史實能準確熟稔地加以把握,遠勝于戲說之輩的游戲文字”,其實不止于此,作者對歷史本質(zhì)的把握方式亦勝于以史料還原為目的、以事件真實為依歸的舊史學,而近于新歷史主義或文化詩學的批評方法。當然,要從史實細節(jié)和哲理表達上苛求,“任蒙散文中有些哲理不夠深刻甚至錯誤之處也并不奇怪,這不妨礙人們在整體上對其作品的崇高評價,因為散文畢竟不是哲學論文或歷史論文,它是藝術(shù)而不是哲學或者史學”。索曉?!度蚊烧摗防锏倪@句評價,準確把握住了作為文學的歷史散文與史學的異同之處。

如果說對任蒙散文的批評有意無意表現(xiàn)了一定的比較文學意識,只是缺乏深入分析的話,那么把他的散文與余秋雨、楊朔等當代散文家進行明確的“文學比較”,則相對要普遍而深入一些。首當其沖者,是任蒙散文與余秋雨散文的比較。任蒙曾自陳他受過余秋雨文化散文的某些影響,不過,他并沒有模仿余氏散文,而是最終走出了自己獨特的散文創(chuàng)作道路,“尤其是他的文字間透露的擔當意識,使文章自有金戈鐵馬,自有民生民情,自有筆底波瀾”(董宏猷語)?,其散文“早已是一篇一世界,一章一時空,既不重復他人,也很少重復自己?!保舱Z)黃思思《人文精神的傳承在路上——讀〈任蒙散文選〉有感》?指出:“如果說余秋雨先生的游記隨筆《文化苦旅》和《行者無疆》開創(chuàng)了當代歷史文化大散文的模式,那么任蒙先生的這部散文集(《任蒙散文選》)則是對前者精神的一種傳承和深化?!敝劣趦烧叩牟町悾u論家意見紛紜互補,各有千秋。索曉海在《任蒙論》中,客觀總結(jié)了評論界的某些看法:“有人認為余秋雨寫歷史像一個舞蹈家,很具表演性和觀賞性,任蒙寫歷史的時候像一位畫家,情感是內(nèi)斂的;有人認為余秋雨的散文往往流于程式化和表演性,而任蒙寫作呈現(xiàn)的則是從個體出發(fā)的本位真實性?!迸c之相較,王又平教授在任蒙散文藝術(shù)座談會上的講話,主要是從文化上著眼:“余秋雨基本是以學者的身份作文化關(guān)懷,任蒙則是以詩人的身份來作文化關(guān)懷?!?何炳陽的觀點,與王又平大致相同而有所發(fā)展:“如果說余秋雨的文化散文是以一個人文學者對人文現(xiàn)實和歷史掌故進行一種大開大合式的人文參悟;那么,任蒙的散文則是一個詩人作家在已成掌故的歷史和現(xiàn)實面前,做了極為客觀的理性達悟?!?對此,劉保昌的思考更為深入。?

劉琴琴、梁艷萍《向著星輝斑斕處漫溯——品讀任蒙散文》?對任、余散文風格差異形成的主體根源進行了深層挖掘:“余秋雨為人非議的主要癥結(jié)在于其對文化形象的過分典型化表達,超出了散文‘真實性’原則的承載能力。藝術(shù)的真實源于生活真實,散文相對于其他虛構(gòu)性文體來說,對真實性的要求是不能恣意違背的。創(chuàng)作主體可以渲染情感,然而不能偽飾真實,否則會失其自身人格的美而走向虛偽、盲從的衛(wèi)道士一極。而任蒙的文化散文在對歷史的思考與闡述中擺脫了那種將情感完全暴露在文字上的浪漫主義式的情感宣泄,節(jié)制、冷靜地堅守著自己的一份含蓄,于是他的散文在思想內(nèi)蘊上顯得更為飽滿和真實。”石華鵬《對歷史文化的敬畏思考與心動書寫》同樣看到了任、余兩人對“大”文化的不同處理方式,不過解說更趨于客觀、含蓄:“盡管任蒙和余秋雨——包括很多文人——不約而同把腳印和筆觸都落在了這些‘大’的‘人文山水’上,但任蒙和余秋雨的立足點和思考點是不同的。如果說余秋雨讓那些沉睡的‘大’文化事件和‘大’文化人物重新醒來、以傳奇和憂患的方式走進公眾視野的話,那么任蒙為這些‘大’文化事件和‘大’文化人物提供了不一樣的審視視角和思考角度,讓它們變得更加豐富和豐滿起來?!毕啾戎拢蚊赡馨选靶 蔽?、自我“與‘大’文化恰到好處地融為一體”,“無論面對多大的文化事件和文化人物,都不可迷失自己,寫自己的內(nèi)心,寫自己的思考”。比較有趣的是,在任蒙散文藝術(shù)座談會上,劉保昌宣讀了他的任蒙散文專論《體貼人生:實力派散文的突破性意義》,開篇即把開“文化散文”風氣之先的“余秋雨”比作“偶像派”,而把奇峰崛起的任蒙視為“當之無愧的實力派”,認為其散文創(chuàng)作是“地地道道的先鋒派散文寫作,具有突破性意義”,認為“他的‘燈影下的叩問’這一組散文最有余秋雨文化散文的風格,可能在審美性上比余氏‘稍遜風騷’,但在思想性上絕對超越了余秋雨,帶有鮮明的‘任氏’標志。正是這種標志的存在,決定了任氏散文寫作的獨具一格?!边@篇長文還另辟蹊徑,因文及人,對任、余兩人的文化立場,進行了深入的剖析:“余秋雨的‘一夜成名’,自有其歷史合理性。90年代傳統(tǒng)文化熱潮洶涌,余秋雨以傳統(tǒng)士大夫文化作為行文的情感底色,視傳統(tǒng)文人為人文精神的典型代表,對古代士大夫的進退周旋進行‘想象性的認同’,再加上他那精致悲郁的美文表達方式,帶動了一批追隨者,共同成就了文化散文寫作的一次高潮”,“這種文化散文創(chuàng)作在審美意義上具備相當?shù)膬r值,但在思想性上卻以繼承、再現(xiàn)為主,因而缺乏原創(chuàng)性的再造和現(xiàn)實性的意義”。這種散文寫作用“假嗓子”發(fā)言,事實上喪失了“真實的主體感受”。劉保昌認為任蒙是用“真嗓子”講話,而且始終以特立獨行的平民立場進行文化批判與思考,有效保證了“主體情感的真實性、豐富性、自然性和穿透性”,這才是其散文成功的關(guān)鍵。

如果視“文化”為任、余散文比較的出發(fā)點和著眼點,那么“詩意”或主體“精神”,則分別是任蒙散文與楊朔、楊絳散文比較的關(guān)鍵詞。錢韌韌《論任蒙散文的文體結(jié)構(gòu)生成——評〈任蒙散文選〉》認為風靡一時的“楊朔散文的詩意是‘做’出來的,是‘把散文都當成詩來寫’,具有模式化和象征化的傾向,而任蒙散文則是生命氣韻的流動,是將真實的情感體驗與詩人氣質(zhì)相結(jié)合,形成優(yōu)美自然的散文風格?!绷硪粋€比較對象是楊絳散文。劉保昌在《我們有理由期待》一文中,曾經(jīng)因為強調(diào)任蒙散文《綠林之光》的批判精神,而不自覺地聯(lián)想到楊絳散文的“忍讓精神”。事實上,這不單是散文風格的比較,還是不同的歷史觀和人生觀的比較。

四、“江山之助”與文學地理學批評

任蒙不僅是一個能發(fā)文化之幽思的詩人和思者,而且還是一個善得“江山之助”的熱情“行者”。其散文有大半取材于他的游歷。長城、大漠、赤壁、黃山、三峽、綠林、成都、臺灣、俄羅斯、羅馬、巴黎盧浮宮、挪威秋色,乃至于或遠或近、或喧或寂的名勝古跡、先賢遺蹤,幾乎都見證過其壯游的身影,喚起他無盡的詩情哲思。可以這么說,從故園到他鄉(xiāng)、從海外到母邦,古往今來的自然人文地理空間,不僅為任蒙的情感抒發(fā)、人文關(guān)懷和生命體驗提供了重要的客體對象,而且還是其散文地理意象創(chuàng)造的主要源泉。這些都是文學地理學的研究范疇。目前,有少數(shù)學者在運用文學地理學批評方法以解讀任蒙的散文,取得了一定的成果。這主要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

其一是任蒙對地理景觀的人文關(guān)懷。王毅《文章江山助,江山文人捧》?對此有準確的闡釋:“任蒙的散文,無論是寫大陸的長城、三峽等名勝,還是寫臺灣的海岸線和太魯閣等風光,都不是以景寫景,而是注重從更新更深的層面去開掘其人文內(nèi)涵,張揚其人文精神?!苯?jīng)過任蒙的情感撫摸、人文觀照,單純的自然景觀或“地理學上的名詞”逐漸演變?yōu)槿宋木坝^,隨著任蒙散文的經(jīng)典化,甚至有可能升華為“文學景觀”。王毅以《黃山景觀在天上》為例,展示了任蒙“重新發(fā)現(xiàn)”黃山的過程:“他不但描繪了黃山的雄險、俊秀與奇?zhèn)ィ腋杏邳S山的天塑神造,把它想象成一處上蒼深藏于人間的精美制作。他寫道:‘在第一個樵夫誤入山宮之前,在第一個采藥者攀到它的腹地之前,在第一個探險者仰望到它的巍峨之前,我相信不曾有人想到過人間還有這般絕美的自然景觀?!痹谌蚊蓪徝老胂蟮淖饔孟拢匀痪坝^進一步實現(xiàn)了“人的本質(zhì)力量的對象化”,具有了濃郁的人間氣息。任蒙理性剝除了某些傳統(tǒng)人文景觀之陳腐的文化堆積的同時,也豐富了“長城”、“綠林”、“九宮山”、“東坡赤壁”、“峽江”、“棧道”等地理意象的人文內(nèi)涵。王毅曾以“九宮山”為例說明任蒙的發(fā)現(xiàn):“比如九宮山,過去幾乎沒有人著墨于大山與英雄之死的關(guān)聯(lián),任蒙筆下的九宮山,卻突出的是一場巨大的悲劇在此落幕對于這座名山的人文意義,渲染了至今彌漫在這座山嶺中的一種悲壯色彩?!?程義浩《綠林有幸遇任蒙》還提到了任蒙對“綠林”的歷史反思。在他的批判性觀照下,“綠林”意象逐漸超越傳統(tǒng)慣用的江湖俠義符號,而變成封建社會歷史悖論的象征。任蒙之所以能吐故納新,“重新發(fā)現(xiàn)”那些被誤讀、輕視或忽略的地理景觀,其原因就在于王毅指出的“作家審視自然地理與人文景觀之間的獨特視角和目光穿透力”,也就是創(chuàng)作主體在處理“現(xiàn)代與傳統(tǒng)、山水與人文”等關(guān)系時,所表現(xiàn)出的理性思辨與創(chuàng)造性想象的能力。吳道毅《對話·叩問·感念》?高度概括了任蒙將地理景觀文學化的過程:“任蒙運用散文的形式記錄下與宇宙、自然交心的過程,在開啟人生之旅的同時開啟自己的文學之旅”,他“與它們展開心靈的交流,與此尋求對自然之秘的解答,或從江山變易求得對歷史嬗變的理解”。任蒙為什么要傾情描寫自然景觀、人文景觀和文學景觀?他的情感來源是什么?這要自其童年的“鄉(xiāng)土情懷”或“草根情懷”去尋求解釋。張友文《土地·歲月·命運——任蒙散文中的鄉(xiāng)村紀事》認為“任蒙的往事重溫旨在回到歷史、回到故鄉(xiāng)、回到童年”。回憶中作為地理空間的鄉(xiāng)土或鄉(xiāng)村,不僅是任蒙“家國情懷和責任意識”的出發(fā)點,也是他生命中的第一個精神空間。張友文說:“他的所有的‘往回走’和‘往后看’都是精神的重建,而不是精神的消費?!痹凇多l(xiāng)村記憶》、《想起山岡上的那面銀幕》、《過年倒計時》等散文中,“回顧往事就意味著在歷史的私人體驗中營造詩意,這種詩意可以是交織著樂感的,也可以是滲透著痛感和罪感的”。由此可見,故鄉(xiāng)是私人鄉(xiāng)愁的美學,而可以激發(fā)思古之幽情、喚醒批判之思維的人文地理散文則是這種鄉(xiāng)土情懷的宇宙化。

其二是任蒙散文的地域性特征。地域文學與文學的地域性是文學地理學研究的范疇之一。作為長期浸淫于楚風漢韻的湖北作家,任蒙的散文同樣體現(xiàn)了濃厚的地域特色。彭宏《楚風漢韻話滄?!?正是任蒙散文地域特色研究的專論,一方面,他指出,“任蒙生于鄂北鄉(xiāng)村,從軍、轉(zhuǎn)業(yè)、修文、生活皆不離江城武漢,人生大半在湖北度過,楚地家鄉(xiāng)的那些歷史遺跡、歷史名人、山水風光、生活習俗依然是他的文化之根,是其反復涉足與反復觀照的對象。他不斷地從中追問歷史的風云變換,思考文化的傳承演進,感嘆人生的命運悲歡,體悟生活的情趣甘苦,也更易激發(fā)自我文化心理的認同?!比蚊傻摹妒劳夂u》、《黃州再謁東坡雕像》、《憑吊東坡古戰(zhàn)場》、紀念辛亥革命的《世紀的黎明》等,都是“述史思古話楚地滄桑”的經(jīng)典散文。任蒙散文的“楚風”還表現(xiàn)在他在創(chuàng)作中融入了楚人的秉性情懷:“不拘正統(tǒng)的質(zhì)疑反抗,不被禮教束縛的率性直率,不甘雌伏、不甘憋屈的逞氣好強”。當然,這與任蒙謙和、淡泊的個性氣質(zhì)并不相符,其主要表現(xiàn)為創(chuàng)作主體的自信與坦蕩,敢于“言人所未言,破除思想的陳規(guī)和文化的盲從,思辨力量和批判鋒芒鞭辟入里,正顯現(xiàn)了憨直血性和懷疑理性兼具的古楚風范”。彭宏以《在悲壯的九宮山》、《綠林之光》、《殘陽古兵寨》、《登臨長城》、《歷史深處的昭君背影》等文為例,具體闡述了任蒙的深切拷問。另一方面,長期生活、工作于武漢,已對這座城市完成身份融入和情感認同的任蒙,在自己的散文中大量“鉤沉‘大漢口’的文史古跡,追溯武漢的城市變遷,描摹漢口的現(xiàn)代風光,點染世俗的情趣風習,顯現(xiàn)出鮮活的‘漢韻’,已頗具‘漢派’散文的獨特風采?!迸砗暌浴栋倌觑L流江之岸》、《滄桑變遷出風華》、《大漢口往事》為例,指出任蒙“從歷史煙云中介入現(xiàn)實”,既“書寫了這座城市的激情爽直、生命活力,也展現(xiàn)出這座城市另一面的浪漫詩意以及世俗的生活情趣”,他“通過解放公園、吉慶街、江漢路等園林風光和街巷景觀,所展示的繁華、時尚、熱情甚至喧鬧、淺俗,充滿了市井風采、凡瑣情趣和世俗神韻,也正是池莉、方方在他們的小說中曾顯現(xiàn)的漢口最鮮明的地域文化特色?!秉S思思《人文精神的傳承在路上》對任蒙的散文與漢味小說進行了更為深入的比較,著意凸顯他對“漢味”散文的開創(chuàng)性意義:“雖然方方、池莉這兩位‘文學漢軍’的領(lǐng)頭人物早已用她們具有濃郁‘漢味’風格的小說向讀者展示了武漢的風土人情、市井百態(tài),不過任蒙先生的這幾篇關(guān)于武漢的隨筆可謂是彌補了武漢作家關(guān)于城市的散文記敘上的空白。如果說‘漢味’小說的原生態(tài)寫實手法著重于全方位地表現(xiàn)武漢人的生存狀態(tài),那么任蒙先生的‘漢味’散文則是以小見大,通過這個城市中的每一個角落來彰顯這座城市的內(nèi)蘊和氣質(zhì)?!迸砗陮Υ擞休^為理性而客觀的評價,他認為任蒙這類散文,“在其創(chuàng)作的整體格局中比例略小,但依然顯示了對湖北地域散文,特別是‘漢派散文’作出的有益嘗試和貢獻?!彼浴叭蚊蔀闈h口吉慶街牌樓撰寫的兩幅楹聯(lián)”為例,充分肯定了任蒙對漢口地域文化的深諳,及其深厚的地域文化寫作潛力:“‘吉云照影觥樽盡顯生活秀,慶雨映燈弦歌舒展歲月稠’中歲月滄桑和生活趣味共存;‘天下名街客陶市聲民調(diào),江上聞樓春醉漢韻楚風’中俗世情調(diào)和楚風漢韻并呈,讀者有理由期待任蒙對湖北和‘漢派’地域文化更多、更鮮明、更深廣的藝術(shù)表現(xiàn)。”鑒于任蒙的地域?qū)懽鳚摿?,樊星教授?010年12月4日舉行的“任蒙文化散文研討會”上希望他能“寫寫自己的家鄉(xiāng),或者寫一個文化底蘊比較豐厚的地域,集中體現(xiàn)一個地域的文化”?。

其三是任蒙散文的文學地理學考察。作為虛構(gòu)文體,詩歌、小說中的地理空間和地理意象可以在現(xiàn)實地理來源的基礎(chǔ)上進行創(chuàng)造性想象,然而,作為非虛構(gòu)性文體,散文摹寫的地理空間與地理形象,在有節(jié)制的情感表達、文化聯(lián)想之外,也有其相應(yīng)的客觀性和真實性要求。任蒙散文之所以有那么大的藝術(shù)魅力,原因之一就在于其散文貼近平民生活,素來注重詩性與理性的統(tǒng)一,有嚴謹求實之風。這不僅表現(xiàn)為其思想的犀利而公允、有超越的哲思而又能通達世情,還表現(xiàn)在他始終把散文寫作建立在真實的歷史文獻和切實的地理學考察基礎(chǔ)上。散文所涉地名、客觀地理形象,與相關(guān)信史記載,這三者之間能夠保持高度的一致。易曉輝《任蒙再往壽山考察李白當年讀書處》?與任蒙的《就“壽山月光”實地尋訪答諸網(wǎng)友》兩者呼應(yīng),形成“李白·壽山·月光”考察實記,為散文《月是故鄉(xiāng)明》的撰寫提供了扎實的“文學地理”基礎(chǔ)。成綬臺則從任蒙的“地理情結(jié)”出發(fā),揭示了這樁公案的來龍去脈:“任蒙出生在廣水,自幼便知道壽山這座‘在一般地圖上找不到標注的小小山嶺’,多年以后他讀了李白那篇《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才知道壽山是座文化名山,才將故鄉(xiāng)的山水與古老的詩歌聯(lián)系起來?!?記者劉功虎的報道《武漢文化學者任蒙新考證》?提到,任蒙懷疑汪倫“農(nóng)民”或“村民”身份的傳統(tǒng)觀點,為探訪民情、查閱方志、還原“桃花潭”的地理形象,他“特意跑到皖南涇縣、青弋江一帶實地考察游歷”。鄒建軍教授肯定任蒙的求真務(wù)實,認為他“寫李白的《千年送別》,是寫得很好的一篇散文,展得很開,其中的考證、考據(jù)很多,對《贈汪倫》留下的謎團一層一層地進行考證,得出的結(jié)論很接近歷史真相?!眳瞧G的《身份·文體·詩思》?同樣欣賞任蒙的《千年送別》,認為這是篇“既是考據(jù)又是鑒賞式的美文”,“有乾嘉學派的考據(jù)法,有詩意想象的現(xiàn)場再現(xiàn)法,合情合理,錯落有致?!焙巫佑⒄f過類似的話,“任蒙散文有很強的在場意識”。這里所謂“在場”,當然主要是指心靈的“在場”,能與歷史人物作精神上的溝通交流,不過,任蒙散文也致力于古今行跡盡可能的融合與地理空間意義上的“在場”,這既有助于歷史場景的想象與還原,還能發(fā)揮心靈對話的媒介作用。

五、《世紀的黎明》與長篇散文創(chuàng)作

在辛亥革命百年之際,任蒙發(fā)表了10多萬字的長篇散文《世紀的黎明》。當年《長江文藝》、《天津文學》各以數(shù)萬字篇幅予以選登。隨后幾年間,相繼有《書屋》、《學習時報》、《時代周報》、《中華名家》及一些地方報刊摘轉(zhuǎn)此文,新浪網(wǎng)、搜狐網(wǎng)、人民網(wǎng)、光明網(wǎng)、求實網(wǎng)、中國共產(chǎn)黨新聞網(wǎng)、中國社會科學網(wǎng)和一些省市官網(wǎng)也紛紛摘轉(zhuǎn)。其全文收錄于歷史散文集《反讀五千年》的第一輯,并獲得湖北省紀念辛亥革命一百周年征文唯一的散文“特別獎”。這部描寫辛亥革命的唯一的一部長篇散文,自發(fā)表后就產(chǎn)生了廣泛影響,評論界一片叫好。究其根本,還在于《世紀的黎明》對“辛亥革命”有獨特的理解與闡釋,充分發(fā)揮了長篇散文應(yīng)有的藝術(shù)魅力。

首先,長篇散文,尤其是長篇歷史散文,一般都以富有時代感和歷史厚重感的重大歷史事件為描寫對象,既具有深邃的歷史縱深感和開闊的全球視野,又能對司空見慣的史料進行創(chuàng)造性的闡釋和評價?!妒兰o的黎明》主要聚焦在1911年10月10日在武昌爆發(fā)的“辛亥革命”事件,不過,作者首先從“夢斷南?!睂懫?,敘述這一事件的前因后果、來龍去脈,凸顯其大時代分水嶺的地位。惟其如此,看似偶然而單一的事件才能獲得屬于它的標志性意義,從而在積極和消極兩方面得到公允而客觀的評價。沈世豪在《“反讀”的睿智和魅力》中,充分肯定了任蒙切入中國近現(xiàn)代史的獨特視角,認為“他選取辛亥革命這一歷史節(jié)點,集中筆墨,勇敢地切下去,以延續(xù)了兩千年封建帝制的終結(jié)為分水嶺,讓人看到中華民族走向現(xiàn)代路途的巨大阻力和艱難曲折。這種對中國歷史的特殊分法,不僅完全出乎人們的意料之外,而且讓讀者生發(fā)出豁然開朗之感。思想的力量之所以能夠跨越時空,原因就在于其視通萬里和提綱挈領(lǐng)的神奇作用?!弊鳛樾蹨喆髿獾拈L篇歷史散文,《世紀的黎明》與其他文化散文是不同的,并非“簡單地沿著滾滾滔滔的歷史長河去搜尋舊跡,發(fā)思古之幽情”;與通常所見的歷史著作也大相徑庭,“不是面面俱到,系統(tǒng)地論述歷史,而是以文學的眼光和散文的筆觸,對一些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力求作出自己的解讀”。盧錫銘認為這篇散文“從辛亥革命的歷史背景寫到革命的爆發(fā),寫到最后一個封建王朝的落幕”,“把這場革命解讀得入木三分,具有極強的歷史穿透力”,正是基于長篇散文對創(chuàng)造性史識的要求。沈世豪對于作者的論斷“辛亥革命是中國最偉大的革命,也是最讓人遺憾的革命”,尤為稱嘆,認為此乃“全書的眼睛”,是“如見深海明珠的發(fā)現(xiàn)”,“透過它,五千年的蒼茫歷史被置于世界潮流滾滾的背景上,從而清晰地展示出內(nèi)在的蘊含和脈絡(luò)。這就是思想的力量”。沈世豪高度認同任蒙“對辛亥革命的重新評價”,認為這“無異于在讀者面前為這場革命樹立了一座新的豐碑”。石華鵬在《對歷史文化的敬畏思考與心動書寫》一文中也明確指出:“新思考是這篇長篇散文的鮮明特點之一。作者提出:‘百年以來,歷史留在中國大地上的每一道履痕,總要追溯到一九一一那個轉(zhuǎn)折點之后的歷史選擇’,‘武昌城頭那一聲槍響,只是一個劃時代的標志’,‘辛亥革命是中國最偉大的革命,也是讓人遺憾的革命’。作品通過抽絲剝繭式的敘述而得出這些思考,讓人信服。”

其次,《世紀的黎明》作為長篇散文,在敘事結(jié)構(gòu)、語言、場景與細節(jié)描寫、情感表達等方面,成功地表現(xiàn)了文學的特質(zhì),具有宏大敘事或史詩巨制的魅力和氣象。盧錫銘認為任蒙把辛亥革命“寫得跌宕起伏,寫得撲朔迷離”,可謂“既有翔實的歷史,又能調(diào)動所有的文學手段,把歷史解讀得既深刻又生動,具有極強的藝術(shù)感染力”,因此他表示“也許有人僅僅把它當作歷史來讀,而我更愿意把它看作歷史文化散文,且是歷史文化散文中高高聳立的一座豐碑?!?索曉?!度蚊烧摗氛J為這篇散文除了“提出了一些發(fā)人深省的問題,如何看待、評價這場革命”外,而且“用十分形象生動的語言展現(xiàn)了一場中國歷史上亙古未有的革命的宏大場面”。沈世豪“深深地為任蒙的這本書中的精彩所吸引”,認定任蒙“不僅是個講故事的高手,而且深諳‘細節(jié)改變歷史’的深沉要義”。他以“辛亥革命的第一槍”為例,認為任蒙經(jīng)過認真考證和合理想象,終于把“第一槍是什么時間打響的,在哪里打響的,由誰打響的”“這一極為關(guān)鍵的細節(jié),栩栩如生地敘述清楚了”,最終得出“歷史有太多的意外,但都是出于必然”的可靠結(jié)論。他還驚嘆地說,“我讀過一些敘述或描述辛亥革命的讀物,還沒有見過誰像任蒙在此書中提供的如此之多的真實、生動、精彩而新鮮的細節(jié)”,“細節(jié)不僅是傳神的眼睛,更為難得的是展現(xiàn)作者新的發(fā)現(xiàn)的地方”。有鑒于此,沈世豪認為《反讀五千年》中“寫得最為精彩的,還是第一輯《世紀的黎明》”,因為它具有“辛亥革命所展現(xiàn)出來的波瀾壯闊與精雕細刻”,在史料運用上也做到了“生動、新穎”。這正是長篇散文創(chuàng)作的內(nèi)在要求,尤其是“一部寫歷史的長篇文化散文,如果在細節(jié)上沒有新的展現(xiàn),只是重復別人的史料,是很難吸引今天頗有點挑剔眼光的讀者的”。與其他學者強調(diào)歷史細節(jié)不同,石華鵬認為“生命情懷”乃《世紀的黎明》的另一個鮮明特點。他自言“讀這篇長散文,總能感覺到字里行間的那種濃厚的生命情懷——對生命流逝的慨嘆和對過去的懷想和沉思”,體味出任蒙的“文字總有一些傷感”,不過,他肯定“文字有了這種情懷,它便有了一種動人的力量”。有別于理性的“新思考”和感性的“生命情懷”,樊星教授的《反讀歷史悟玄機》近乎談玄。他獨出機杼,以言近旨遠的趣談形式,把《世紀的黎明》中的滑稽與吊詭一一拈出,試圖說明任蒙那些“耐人尋思、促人遐想的微妙感悟”正是對歷史玄機的洞悉,因為他認為“揭示那些玄機,還原歷史的復雜與詭秘,也是文學的使命”。姑且不論任蒙的“反讀”是否有意為了突破關(guān)于“歷史規(guī)律”的簡單化說法,以呈現(xiàn)歷史的微妙與神奇,這部長篇散文能引發(fā)讀者闡釋的多元化,的確體現(xiàn)了其豐富的文學性。

其三,《世紀的黎明》作為紀念辛亥革命的長篇散文,其獨特的意義并不在于介紹這場革命的進程,而在于楊彬所概括的“具有充當時代先驅(qū)者的責任意識”、“作家強烈的使命感”與“對辛亥革命作出的哲學思考”之間的有機統(tǒng)一。所謂“站在思想前沿的深度反思”、“突破種種學術(shù)陳規(guī)的深度反思”,并非只為了凸現(xiàn)任蒙創(chuàng)作與思考的主體意識,而是要實現(xiàn)個人主體性與歷史主體性的統(tǒng)一。楊彬認為“對社會良知的崇仰,對人性的呼喚與謳歌,對歷史進步的慶幸與期待”,以及“站在人道主義和歷史哲學的辯證高度,擁有積極美好的情懷,去揭露歷史的丑惡、強烈批判封建主義、封建獨裁統(tǒng)治等人類社會的腐朽價值觀”(《反讀·細節(jié)·主體性》),這兩者作為歷史主體意識的必然反映,同樣是作家主體意識“超常性”、“超前性”、“超我性”特征之體現(xiàn)。因此,《世紀的黎明》確如樊星所說,是為了一種“表達”而寫的,且“著墨的重點不在事件本身”,然而其真正的重點并非歷史的偶然性帶來的“玄妙感和趣味感”,而是標題所示的“世紀的黎明”,即中華民族從黑暗走向黎明的艱難歷程。一切的“新思想”、一切不同于“主流意識形態(tài)傳統(tǒng)解讀”的歷史反思,歸根結(jié)底還是歷史哲學的思維體現(xiàn)。正如楊彬所說,任蒙善于“將自己的主體思考和歷史事件、歷史人物、歷史符號的內(nèi)涵融合在一起,力圖揭示歷史的本質(zhì)”。

六、散文傳播與社會效應(yīng)

寫作的意義在于閱讀和交流,任蒙生性淡泊,并不期待“靠作品本身的藝術(shù)力量達到‘爆發(fā)’的效果”,他始終相信“秋后的谷堆有多高,別人自然看得見”,“散文創(chuàng)作,主要靠自己的功力給讀者留下印象,是一種積累式的影響”?。果不其然,自2005年《任蒙散文選》首版以來,任蒙其人其文開始被越來越多的讀者所認識和追捧,以至于盜版橫行、“洛陽紙貴”。因而,武漢出版社于2008年12月、2014年8月,不斷甄選精粹、增加篇幅,相繼重磅推出《任蒙散文集》第2版、第3版?!疤依畈谎?,下自成蹊”,任蒙散文的廣泛傳播說明,真正的讀者對有思想、有智慧、有詩意的文字,是有閱讀需求的。網(wǎng)絡(luò)與新媒體的聲色光影,盡管對紙質(zhì)文本的傳播形成了某些消極影響,然而也為有品質(zhì)的文學作品提供了更加廣闊而便利的對話平臺?!叭蚊伞?、“任蒙散文”和“任蒙散文評價”收入百度辭條。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近年來,任蒙散文被引入上海、云南、山東、安徽、河北、四川、甘肅、湖北等各地中學試題,達20次之多。其中,全文引用的篇目有《黃州赤壁謁東坡》、《湖光山色入眼來》、《堅守文化散文的價值立場》、《家住漢口》、《古老桃花潭》、《清晨,叩謝天一閣》、《散文不能沒有文化擔當》等。采用美文《黃州赤壁謁東坡》的“上海閔行區(qū)2013年高三語文質(zhì)量考試”試卷,更是被百余家教學網(wǎng)站廣泛轉(zhuǎn)載。當然,任蒙散文的影響并非僅限于教育領(lǐng)域,事實上已具有全民性和社會性,涉及作品與作家兩個方面。長江網(wǎng)記者張盛、劉望曾為任蒙作了題為《“草根情懷”源于鄉(xiāng)村生活》的長篇專訪。任蒙擔任主講嘉賓的《長江日報》“愛上層樓”讀書會、“辛亥革命”專題講座、各類校園文學講座、鄂州市“吳都講壇”、陽新“富川文化論壇”等群眾文化活動,不僅拉近了作家與廣大讀者之間的距離、有效地推動了地方文化與文學交流,而且以“任蒙散文人生”品讀為契機,一定程度上有助于喚醒全民閱讀的文學熱情。任蒙描寫“大漢口”前世今生的《百年風流江之岸》、《滄桑變遷出風華》、《大漢口往事》等“漢味”散文更是引起了湖北多家媒體的密切關(guān)注和熱情報道。東方傳媒《楚天下》甚至自2012年第5期至第9期,連續(xù)5次開辟《任蒙話江岸》專欄,大力開展有關(guān)“老漢口與新江岸”的長篇文化尋訪。任蒙為此撰寫的散文《依然吉慶街》,重新以《到新吉慶街品味“最武漢”》為題,刊登在2012年7月19日《人民日報(海外版)》第8版的“文化旅游品牌巡禮”專欄。這不僅是對任蒙漢味散文的充分肯定,反映了武漢市民對“楚風漢韻”的文化尋根,還蘊含有海外華人對地域風土的無限眷戀。

隨著任蒙散文的廣泛傳播和社會影響的不斷擴大,相關(guān)的批評與研究也走向了全面、深入。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有關(guān)任蒙文化散文的研究與評論文字,迄今已超過70余萬字,其中研究文集至少有:余坦坦選編的《任蒙散文論集》 (武漢出版社2008年版)、戴新民選編的《任蒙散文研究》 (武漢出版社2010年版)、吳洪斌選編的《大散文的藝術(shù)風采》 (長江出版社2014年版)、蘇麗琴選編的《走向文學圣殿》 (湖北美術(shù)出版社1994年版)、江漢大學文學院選編的《任蒙研究資料》等5種。

任蒙不僅散文創(chuàng)作達到了國內(nèi)領(lǐng)先水準,在詩歌、雜文和文藝理論等方面也有卓越的成就,同樣引起了廣泛的影響。他的詩歌《故宮》曾先后收入1999年湖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中國新詩詩藝品鑒》、1999年湖北省作協(xié)編選的《湖北新時期文學大系·詩歌卷》、2005年江蘇文藝出版社和北京大學出版社共同出版的《中國詩歌精選》、中國新詩研究所選編并由2014年西南大學出版社出版的《新時期“新來者”詩選》。其以詩論詩的詩歌理論專著《詩廊漫步》曾經(jīng)于1988年、1990年連續(xù)由北方文藝出版社出版,呼喚詩歌向形象性、音樂性的本體回歸,在詩壇引起強烈反響,《博覽群書》、《中國文化報》等20多家報刊發(fā)表專題評論?!霸娎嚷健弊鳛槲膶W活動的代稱,甚至滲透到了不同年代的校園文化生活當中?!吨袊略姶筠o典》將其作為詞條收入,“一個文學名詞就這么形成了,并被沿襲下來,成為一個課堂符號,成了一個文學標記”?。除此之外,任蒙的雜文也經(jīng)常在《人民日報》、《雜文月刊》、《當代雜文》等全國性報刊或各省市報刊發(fā)表,其中的名篇《關(guān)于識謊的話題》曾被《廣州日報》、《今晚報》廣泛轉(zhuǎn)載,雜文《戰(zhàn)勝謊言》還獲得了首屆“全國魯迅雜文獎”金獎。任蒙在不同文體領(lǐng)域的創(chuàng)作之所以能引起這么多的關(guān)注,產(chǎn)生這么大的社會效應(yīng),歸根結(jié)底源于他“只問耕耘,不問收獲”的嚴謹寫作態(tài)度。

注釋:

①黃曼君:《開拓文化散文的多維空間——任蒙散文融合詩、史、思的文學意義》,《文藝報》2007年2月15日。

② 盧錫銘:《歷史文化的深度解讀》,《時代周報》2013年1月3日。

③ 沈世豪:《“反讀”的睿智和魅力》,《書屋》2014年第1期。

④ 索曉海:《任蒙論》,《江漢論壇》2016年第3期。

⑤ 石華鵬:《對歷史文化的敬畏思考與心動書寫——讀〈反讀五千年〉兼論任蒙的文化散文》,《長江叢刊》2014年第5期。

⑥錢韌韌:《論任蒙散文的文體結(jié)構(gòu)生成——評〈任蒙散文選〉》,《文藝新觀察》2010年第1期。

⑦ 毛翰:《詩化散文、文化散文與任蒙散文》,《中國散文的民族化與現(xiàn)代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年版。

⑧ 梁艷萍:《當追問與沉思相遇》,《中國散文評論》2008年第3期。

⑨ 高曉暉:《任蒙的散文:思想力和想象力》,《人民日報》2010年3月2日。

⑩ 黃葉斌:《任蒙散文的審美境界》,《西部作家》2012年第1期。

?王新民:《觸摸歷史的溫度——論任蒙的歷史文化散文寫作》,《湖南文學》2014年第11期。

? 劉保昌:《體貼人生:實力派散文的突破性意義——任蒙散文論》,《文藝新觀察》2006年第4期。

?? 何炳陽:《任蒙散文的人文氣象》,《文藝新觀察》2004年第6期。

? 何子英:《任蒙文化散文的人文情懷和主體精神》,《湖南文學》2014年第11期。

? 楊彬:《反讀·細節(jié)·主體性》,《當代文壇》2015年第10期。

? 鐘長宜:《任蒙散文的哲學思辨與藝術(shù)超越》,《中國文藝家》2014年第10期。

? 梁艷萍、龔雅麗:《歷史:現(xiàn)實的追問》,《任蒙散文研究》,武漢出版社2012年版。

?? 劉保昌:《我們有理由期待》,《北方名家》2011年第2期。

? 張友文:《土地·歲月·命運》,《清遠日報》2013年1月19日。

? 劉火:《任蒙散文夜讀札記》,《史河風》2012年第4期。

? 余坦坦:《任蒙的人生歷程與文學情懷》,《武漢文史資料》2005年第10期。

?肖國才:《文學圣殿的朝圣者——作家任蒙的讀書與寫作生活》,《人才》2004年第5期。

? 余坦坦:《任蒙對話錄》,《任蒙散文論集》,武漢出版社2008年版。

? 吳自立:《從軍營里走出來的作家》,《任蒙散文論集》,武漢出版社2008年版。

? 蕭含:《任蒙先生》,《石家莊日報》1998年8月23日。

? 蕭含:《不曾熄滅的灼灼火焰》,《任蒙散文研究》,武漢出版社2012年版。

?田秭援:《至文和淚而書——讀〈任蒙散文選〉》,《黑龍江晨報》2005年11月15日。

? 田秭援:《在心的高地上》,《漢水文苑》2011年第3期。

? 李運摶:《堅守精神家園的獨立思想者》,《當代文學研究》2002年第1期。

? 鄧鼐:《任蒙,清醒的激情主義者》,《文學界》2014年第11期。

?盧發(fā)生:《負任蒙勞——回憶當年的報人任蒙》,《武漢文聯(lián)通訊》2011年第1期。

? 雷馬克:《比較文學的定義和功用》,張隆溪譯,《國外文學》1981年第4期。

? 程義浩:《綠林有幸遇任蒙》,《編鐘》2011年第1期。

? 參見黃靜怡:《任蒙文化散文研討會綜述》,《文學教育》2010年第12期。

?黃思思:《人文精神的傳承在路上——讀〈任蒙散文選〉有感》,《長江文藝》2011年第7期。

? 參見譚惠:《詩、史、思高度融合的文化散文——任蒙散文藝術(shù)座談會發(fā)言摘要》,《武漢作家》2006年第11期。

?劉琴琴、梁艷萍:《向著星輝斑斕處漫溯——品讀任蒙散文》,《文藝新觀察》2011年第1期。

? 王毅:《文章江山助,江山文人捧》,《文藝新觀察》2008年第3期。

? 吳道毅:《對話·叩問·感念》,《文藝報》2007年2月27日。

? 彭宏:《楚風漢韻話滄?!?,《文藝新觀察》2014年第2期。

?? 參見戴新民選編:《任蒙散文研究》,武漢出版社2012年版,第266、360頁。

? 成綬臺:《從一個新聞專欄說到任蒙》,《大江文藝》2011年第1期。

? 劉功虎:《武漢文化學者任蒙新考證》,《長江日報》2013年9月26日。

? 吳艷:《身份·文體·詩思》,《文藝新觀察》2011年第1期。

? 余坦坦:《與著名作家任蒙談文學》,《今日湖北》2009年第4期。

? 鄭小立:《詩廊漫步的影響及其藝術(shù)特點》,《江南風》2015年第3期。

I206.7

A

(2017)11-0062-13

郭偉,黃岡師范學院文學院講師,湖北黃岡,438000;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訪問學者,湖北武漢,430079。

(責任編輯 劉保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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