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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維吾爾族艾德萊斯起源的再研究

2017-04-07 04:35夏克爾賽塔爾
絲綢 2017年7期
關鍵詞:維吾爾族起源染色

夏克爾·賽塔爾, 李 強

(1.新疆大學 紡織與服裝學院,烏魯木齊 830046;2.武漢紡織大學 《服飾導刊》編輯部,武漢 430073)

歷史與文化

新疆維吾爾族艾德萊斯起源的再研究

夏克爾·賽塔爾1, 李 強2

(1.新疆大學 紡織與服裝學院,烏魯木齊 830046;2.武漢紡織大學 《服飾導刊》編輯部,武漢 430073)

當前關于新疆維吾爾族艾德萊斯起源的研究陷入到復雜化的循環(huán)論證過程中,為了追求名考源和工藝考源的互證,使研究越深入問題暴露得越多。文章通過詞義研究、文獻考察、實地考察,認為艾德萊斯名考源與工藝考源是可以適當?shù)胤珠_研究,將問題簡單化。新疆“艾德萊斯”一詞在11世紀或12世紀被引入,其工藝一直沒有在本地發(fā)展起來,這與維吾爾族的織物消費習慣和當?shù)貧夂蛎芮邢嚓P。直到20世紀初“艾德萊斯”一詞才與新疆維吾爾族扎經(jīng)染色工藝聯(lián)系起來,這與新疆近代貿(mào)易的發(fā)展有關。艾德萊斯成為維吾爾族女性服飾標志則與新中國成立后其現(xiàn)代化生產(chǎn)有關。

新疆;維吾爾族;艾德萊斯;起源;考辨

艾德萊斯,或稱艾得萊斯、艾特萊斯、阿特拉斯,在突厥語系的語言中包括維吾爾語指一種由扎經(jīng)染色而成的絲織物,現(xiàn)在幾乎成為新疆維吾爾族女性的標志性衣料[1]。進入21世紀以來,在國內(nèi)外政界、經(jīng)濟界、學術界對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傳承和保護日益重視的背景下,極具地域和民族特色的艾德萊斯不可避免地成為國內(nèi)紡織史研究的新增長點。截止2016年5月在中國知網(wǎng)上記錄艾德萊斯的相關文獻有57篇,比較有影響的中文專著有一部——《和田艾德萊斯》[2]。關于艾德萊斯的起源眾說紛紜。名考與工藝考相互混淆(很多研究者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最終導致很多研究只是把問題提出來了,給出了一些答案,但似乎什么也沒有解決,反而讓人更困惑?;诖耍P者首先對新疆艾德萊斯的名考和工藝考進行獨立闡述,然后再尋找兩者的交點,以期對新疆艾德萊斯的起源有一個再認識。

1 “艾德萊斯”的突厥語和維吾爾語的名考

1.1 “艾德萊斯”名考的一些問題

一些學者從中亞和西亞語言中去考證“艾德萊斯”一詞,然后將此詞用在新疆“艾德萊斯”名考上,因為中亞和西亞曾與新疆進行過密切的經(jīng)濟、文化、政治、軍事等交流,彼此之間應該有影響,這似乎也說得過去。譬如有的學者考證“艾德萊斯”,認為最初可能是阿拉伯語,有“圖冊”“古代對西非的稱呼”“支撐世界軸心的支架”“絲綢”“商品”等多種含義[3]。還有的學者考證《土耳其百科全書》,發(fā)現(xiàn)公元6—8世紀薩珊王朝統(tǒng)治下的波斯布料上有大動物形象的狩獵紋錦被稱為“阿特拉斯”,所以他們認為這可能是作為織物名稱的“艾德萊斯”的正源[4]。對于以上兩種觀點,筆者支持后者,在此反詰從阿拉伯語去考察突厥語系新疆維吾爾族“艾德萊斯”的起源,其理由有二:

1)雖然阿拉伯民族與維吾爾民族同屬于穆斯林,但他們的語言分別屬于不同語系,兩者的差異也很大。阿拉伯語的“艾德萊斯”的定義與現(xiàn)在新疆艾德萊斯的釋義相差甚遠,這說明新疆艾德萊斯并不是阿拉伯語的外來詞直譯。直譯要求語義所指固定,試舉一例即可知,漢語中“沙發(fā)”是從英語“sofa”直譯過來,另外“沙發(fā)”這種商品也從西方歐美英語國家而來,且從來也沒有過改變其所指。阿拉伯語的“艾德萊斯”到突厥語系“艾德萊斯”語義的巨大不同,說明“艾德萊斯”非阿拉伯語的直譯。任何兩種語言可能會有一些相同的發(fā)音,但這兩種發(fā)音卻有可能是不同的意思,兩者之間也不存在任何聯(lián)系,也不是直譯。譬如英語中“yes”而在漢語中卻是“爺死”的意思。不能因為阿拉伯語中“艾德萊斯”中有“絲綢”的含義,而人為臆斷它與突厥語乃至與維吾爾語中“艾德萊斯”有關。

2)直譯應該是發(fā)音一樣或只有微小變化。筆者發(fā)現(xiàn)新疆周邊國家和地區(qū)關于扎染織物(非扎經(jīng)染色,它是扎織物染色)的讀音都不盡相同,馬來西亞稱為“IKAT”,中國云南白族稱為“疙瘩布”或“藍花布”,日本稱為“kasuri”,阿拉伯稱為“asab”,烏茲別克斯坦稱為布哈拉綢,北印度稱為“patola”等[2]3-4。這說明新疆“艾德萊斯”作為突厥語系的詞并非上述相關外來詞直譯,極可能是在波斯語基礎上自行發(fā)展而來。

1.2 “艾德萊斯”名的波斯源和突厥化

之所以說“艾德萊斯”一詞是在波斯語基礎上自行發(fā)展而來,有兩點可佐證:1)與新疆維吾爾語同屬突厥語系的土耳其,其《土耳其百科全書》中明確表明“艾德萊斯”來源于波斯。這應該是無可辯駁的客觀事實,否則在民族自信心作用下會有異樣的表述。2)筆者認為突厥語“艾德萊斯”含義的演變可作為其后自行發(fā)展佐證?!鞍氯R斯”的含義包含公元6—8世紀波斯布料上有大動物形象的狩獵紋錦到變成突厥語系的扎經(jīng)染色而成的絲織物含義。這是為什么呢?筆者根據(jù)為數(shù)不同的孤立證據(jù),大膽推測,這是因為突厥語系族群——包括現(xiàn)在的新疆維吾爾族、土耳其、阿塞拜疆、吉爾吉斯坦等國——宗教信仰的改變,到公元10世紀左右突厥語系族群逐漸信奉伊斯蘭教。由于伊斯蘭教不允許偶像崇拜,凡是有動物、人的圖案都不能出現(xiàn)。甚至連植物紋樣也相對抽象化了,以防止偶像崇拜。因此,原先關于大動物形象狩獵紋錦的艾德萊斯(那時的艾德萊斯可能是織錦)的紋樣和工藝必然要發(fā)生改變,工藝可能被更簡單的扎經(jīng)染色織造取代。而“艾德萊斯”的含義逐漸變成扎經(jīng)染色絲織物的內(nèi)涵。

1.3 “艾德萊斯”名的維吾爾語名考

“艾德萊斯”最早出現(xiàn)在維吾爾文獻中的是喀喇汗時期(公元11—12世紀)的手抄本ALP ATA TAZKIRASI,此手抄本中有一首維吾爾詩歌,描述公元前6世紀的波斯王子西亞韋赫思身著黑色的艾德萊斯[5]。對于這一描述筆者認為完全不可信:1)公元前6世紀在中國處于春秋時期,這一時期絲綢只有中原國家才會生產(chǎn),波斯人怎么會有自己特色的絲織品呢?2)只有到公元6—8世紀波斯才有“艾德萊斯”這一名詞出現(xiàn),而維吾爾語文獻中卻認為公元前6世紀就在波斯王子身上出現(xiàn),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但筆者從這一有問題的描述中發(fā)現(xiàn),這一詩歌的作者(生活在公元11—12世紀)還是認同“艾德萊斯”源于波斯語,不然作者不會將艾德萊斯穿在波斯王子身上。

此外,《古代維吾爾語詞典》中收錄有“艾德萊斯”一詞,并指出這個詞在13世紀末喀什噶爾詩人阿合買提·玉格乃克的《真理入門》中出現(xiàn)[2]111。維吾爾族史學家夏·穆罕默德·朱拉斯(17世紀20年代—1700年)所撰《拉失德史續(xù)篇》記載:察合臺汗黑的兒火者(公元1383—1399年在位)攻占了哈拉和卓(高昌)城后,將戰(zhàn)利品進行了分配,他本人分得了一塊艾德萊斯和一頂藍色的帳篷。王者不取金銀珠寶,而要艾德萊斯并載入史冊,說明艾德萊斯在當時還是相當貴重和稀罕的[6]。之所以當時艾德萊斯相當貴重和稀罕,筆者認為艾德萊斯并非當時新疆地區(qū)所產(chǎn)而是從中亞而來且數(shù)量有限,因為在新疆的考古發(fā)現(xiàn)和清宮收藏中,只有清代才出現(xiàn)艾德萊斯(可能新疆生產(chǎn)或大量從中亞引入),顯然察合臺汗黑的兒火者所處的時代——明代新疆一帶并不產(chǎn)和不流行艾德萊斯。從一些研究者的民俗調(diào)查中,可知新疆本地生產(chǎn)艾德萊斯的歷史不到100年且以前叫“呆爾亞熱”[7]。即使在現(xiàn)在艾德萊斯作為其傳統(tǒng)手工藝的和田地區(qū),直到清末對絲織物的稱呼只有“和田綢”“回子錦”“金絲緞”“金絲綢”和“布錦”等[8]。以上實地和文獻調(diào)查說明“艾德萊斯”一詞在維吾爾語中是一個外來詞,來自中亞突厥語系的民族,并隨著產(chǎn)品的引入、本地化生產(chǎn)、流行,到20世紀初新疆才出現(xiàn)“艾德萊斯”名的確定。

2 艾德萊斯工藝的新疆考究

從現(xiàn)有的考古發(fā)現(xiàn)和文獻來看,新疆的艾德萊斯應該是維吾爾族所特有的。但有一種錯誤的表述值得注意:在新疆和田山普拉一座古墓地出土了一件由扎經(jīng)染色而成的毛織物(斷代與漢代同期),甚至有的學者將其命名為“毛質(zhì)艾德萊斯”。但據(jù)新疆大學徐紅教授研究,這是一些民俗學者的誤解,其毛織物乃是通經(jīng)斷緯的緙毛織物,只是看上去很像扎經(jīng)染色的艾德萊斯而已。即便沒有徐紅教授的質(zhì)疑,顯然也是不能將此斷定為新疆艾德萊斯的工藝起源。山普拉墓葬的主人并不是維吾爾族或其先祖,而是來自西方的歐羅巴人種,極有可能是西域樓蘭國的先民[9]。一個曾經(jīng)生活在新疆的民族紡織工藝能否這樣移植到維吾爾民族身上呢?顯然不可以。地方技術史研究必須在民族史的基礎上進行,脫離民族界定的地方技術史研究會使其研究變得混亂,進而所得出的結論失真。這也是當下學術界關于地方技術史包括地方紡織技術史在內(nèi)的研究出現(xiàn)的一個問題。

另外,在青海都蘭出土了唐代的絣錦,是平紋組織的扎經(jīng)染色絲織物,其工藝是先將經(jīng)絲分組扎經(jīng)染色,然后合而織之。這是目前國內(nèi)發(fā)現(xiàn)的年代最早的扎經(jīng)染色織物[10]。這是否可以認為是新疆艾德萊斯的工藝起源呢?也不行,因為青海都蘭出土的絣錦主人是吐谷(yù)渾人。吐谷渾,亦稱吐渾,為中國古代西北民族及其所建國名。它本為遼東鮮卑族慕容氏部落的一支,在部落首領吐谷渾的率領下,從遼東西部遷到今內(nèi)蒙古西部,繼而又遷牧于今甘肅西南、青海東南部,逐步征服了當?shù)氐那既撕拓等说牟柯?,勢力不斷壯大。公?29年,吐谷渾的孫子葉延將祖父的名字命名為國家和民族的名稱,建立起吐谷渾政權。在吐谷渾政權最強盛的時期,其勢力范圍東到現(xiàn)在的甘肅南部、四川西北,南至青海南部,西到新疆若羌、且末,北隔祁連山與河西走廊相接。公元663年,吐蕃軍占領了吐谷渾全境。吐谷渾從正式建國到最終覆亡,共存在了300多年。顯然,吐谷渾與維吾爾沒有直接聯(lián)系,將其絣錦認為是新疆艾德萊斯的工藝起源有些牽強。但都蘭絣錦的出土卻證明了東漢《說文解字》關于“絣”解釋的可信性。《說文解字》中“絣”是這樣定義的:“氐人殊縷布也?!倍斡癫靡度A陽國志》注:“殊縷布者,蓋殊其縷色而相間織之?!辈糠重等藶橥鹿葴喫鞣?,才會有絣出現(xiàn)在其墓葬中。

有一種觀點認為波斯薩珊王朝時期的典型絲織物并非扎經(jīng)染色織物,從而對新疆艾德萊斯來源于西方波斯提出異議。波斯薩珊王朝時期的絲織物與新疆艾德萊斯的特點沒有可比性,前者是緯錦,主要以緯線顯花;后者是扎經(jīng)染色絲織物,多是經(jīng)線顯花。但筆者在此提出,艾德萊斯的名字起源考與工藝起源考可以是不同源的,因為在波斯薩珊王朝時艾德萊斯確實是緯錦,但被突厥人引入使用后,隨著宗教信仰的原因其名和工藝都發(fā)生變化,進而影響到同為突厥語系的維吾爾族對其名的使用。但又有一個問題需要解決,即為什么維吾爾族直到清代才開始將艾德萊斯這種工藝發(fā)展開來?以前為什么沒有發(fā)展呢?解決這個問題只需要考慮新疆的氣候和維吾族對絲綢消費的一些習俗。新疆氣候晝夜溫差較大,自古以來棉、毛是其主要優(yōu)選服裝材料,絲織物包括艾德萊斯并不實用且不耐用,一般平民百姓是很少考慮的,只有維吾爾首領、宗教領袖、身份尊貴的家庭婦女穿戴。另外,穆斯林不允許男性穿戴純絲綢,這就決定艾德萊斯的消費群體狹小,這樣艾德萊斯在封閉的自給自足的經(jīng)濟形態(tài)下是很難發(fā)展起來的。清代新疆與俄國的邊境貿(mào)易隨著新疆現(xiàn)代化進程的加速而激增,新疆維吾爾族的土產(chǎn)包括艾德萊斯被異域、異族的接受促使這一傳統(tǒng)絲織業(yè)的發(fā)展。至于艾德萊斯成為新疆女性特色的服飾,這還歸因于新中國成立后機械化絲織生產(chǎn),以及江浙在蘇州緞、棉布、合成纖維等織物上印上艾德萊斯的紋樣,使艾德萊斯和所謂的“艾德萊斯”的成本均降低,從而被大眾包括維吾爾族女性廣泛享有。

3 結 語

通過對艾德萊斯起源的名考和工藝考,筆者得出:1)艾德萊斯起源的研究異?;靵y,皆因名考和工藝考沒有區(qū)分開,總是想名考與工藝考相互證明,反而使問題越來越多,即解釋一個問題反而需要解釋更多的問題,研究越來越復雜和無解。這也是很多紡織工藝起源研究遇到的問題,譬如云錦、杭羅、緙絲等,只是艾德萊斯在這個問題上比較突出。2)如果單純考究“艾德萊斯”名字,“艾德萊斯”一詞源于波斯,后被西亞的突厥系民族引入,繼突厥系民族改變宗教信仰后,才有扎經(jīng)染色之意?!鞍氯R斯”被維吾爾族當作商品名稱使用,晚到20世紀初,這與新疆近現(xiàn)代貿(mào)易的發(fā)展密切相關。3)“艾德萊斯”的名字在維吾爾文獻中出現(xiàn)在公元11—12世紀,其工藝并沒有在維吾爾族內(nèi)流行,這與維吾爾族的織物消費習慣和當?shù)貧夂蛎芮邢嚓P。4)艾德萊斯成為新疆女性服飾標志乃是當代的事。5)地方紡織技術史的研究應該首先立足于本地區(qū)民族紡織技術史基礎上進行,并非僅在本地區(qū)的考古發(fā)現(xiàn)和不加區(qū)分民族的文獻研究基礎上,否則使地方紡織技術史研究陷入起源的混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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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study on the origin of Aidelaisi of Xinjiang Uygur

SAITAER Xiakee1, LI Qiang2

(1.College of Textile and Fashion, Xinjiang University, Urumqi 830046, China; 2.Editorial Department of Fashion Guide, Wuhan Textile University, Wuhan 430073, China)

So far, researches on the origin of Aidelaisi of Xinjiang Uygur have become an endless loop, and the attempt for mutual demonstration of verification of name origin and verification of process origin exposes more and more problems as researches deepen. In this paper, it is found through lexical meaning research, literature research and field investigation that verification of name origin and verification of process origin of Aidelaisi can be researched respectively for purpose of simplification. The word of Aidelaisi was introduced into Xinjiang in the 11th or 12th century, but the related technology was not developed there at the same time, which had something to do with the fabric consumption habit of Uygur and local climate in Xinjiang. The word of “Aidelaisi” had been independent from the dying technology of Uygur until the earth 20th century, which was owed to the trade development of Xinjiang in modern times. That Aidelaisi became the mark of women garment of Uygur should be owed to its modernized production after the founding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Xinjiang; Uygur; Aidelaisi; origin; textual research

10.3969/j.issn.1001-7003.2017.07.013

2016-08-05;

2017-05-26

新疆大學博士畢業(yè)生科研啟動基金項目(BS150129);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15YJCZH085)

夏克爾·賽塔爾(1973-),男,講師,博士,主要從事紡織技術史、民俗文化的研究。

TS941.12;K892.23

B

1001-7003(2017)07-0080-04 引用頁碼: 071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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