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兆貴
那是個黃昏,西邊的太陽躲進(jìn)了山邊的一片烏云里,天色很暗。我拄著拐杖,用那只健全的腳踩著松軟的泥沙,艱難地在松花江北岸邊徘徊著……
命運(yùn)對我來說太殘酷了。我那天下班,心情特別興奮,我花掉了一個月的工資給未婚妻買了一套我認(rèn)為最漂亮的衣服。這是我預(yù)謀已久的,我要給她一個突然的驚喜。這樣想著,自行車的速度也就加快了。一個不留神,與迎面飛馳而來的大卡車撞到了一起……命總算保住了,卻失去了右腳。就在我痛苦萬分的時刻,我的未婚妻,實際已經(jīng)做了我妻子的她竟然與我分手了。我頓時萬念俱焚,決定在我人生的道路上打上一個冰冷的句號。
江岸上的游人漸漸地少了。一股冷風(fēng)打江心掠過來,我打了個寒戰(zhàn)。
還有什么值得留戀的呢?我在這個世界上是微不足道的,就像這大江中的一滴水。明天,太陽還會從東方升起,人們該怎樣過還怎樣過……一切都不會改變。而我又沒有一個親人,不會有人為我流淚的。我橫下心來,面對渾濁的江水,艱難地向前挪去……
“站住,你想死??!”遠(yuǎn)處傳來一個女子的喊聲。
我一愣神兒,回頭看去,有個女子跌跌撞撞地奔過來,一邊氣喘吁吁地重復(fù)道:“你想死?。 ?/p>
我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像挨了一耳光。堂堂的男子漢,在一個女子面前自殺,無論有啥理由都是一種恥辱。她看我愣在那兒,急忙淌水來到我的近前,把我拉上岸。
“你為啥要干這種蠢事?”她的話說得很急,音質(zhì)不錯。
我垂下頭兒,沒有勇氣抬頭看對方。像做錯事的孩子任憑人家數(shù)落。
看我沉默,她也沉默了。我感到濕了半截的褲子溻得腿冷冰冰的,由心里向外冷。我默默地抬起頭,看她的臉色有點(diǎn)蒼白,一定也是冷的。她修長的身材,裹一身素白色的衣裙,烏黑的秀發(fā)隨風(fēng)飄逸著——她長得很美,是那種人見人愛的姑娘,特別是那雙眼睛,寧靜而深沉。我忽然覺得站在面前的,是神話中的維納斯女神。
她看我呆癡地望著她,一絲微笑從她的嘴角蕩出來,笑得好美,好可愛,好醉人……我看到兩顆晶瑩的淚珠兒從她的眼里溢出來。
我這顆冷得凝固了的心神奇般地被融化了——世上畢竟有值得留戀的東西啊!
天色已經(jīng)很暗了,有幾顆星星探頭探腦向下張望,江邊幾乎沒人了。我倆慢慢地往回走,誰也不說話。臨分手,她說:“把你的地址給我好嗎?我會給你寫信的。”我給她留了地址和姓名,問她住址,她說見到信也就知道了。我不好強(qiáng)求,戀戀不舍地與她分手了。
從這天起,我又開始了新的人生——我學(xué)會了電器維修技術(shù),在街道旁開了個維修部,生意挺不錯的。不知為什么,我活得很有奔頭,別人給我介紹對象,都被我婉言謝絕了。我的心里,一直裝著在江邊救我的那個姑娘。盡管人家不可能嫁給我這個殘疾人……我一次次地去松花江邊兒,又一次次地沮喪回來。
還是那樣一個黃昏,我突然收到了她的來信。我激動得雙手顫抖著捧起這封信一字一句地讀下去……我什么都明白了,只覺得眼前一陣發(fā)黑,踉蹌幾下差點(diǎn)跌倒。我連做夢都想不到,她那么年輕漂亮,卻患了不治之癥。江邊相遇不久,她就離開了人世。彌留之際,她寫下了這封信,托家屬在一年后將這封信寄出去。她還希望,我活得幸福。
后來幾經(jīng)輾轉(zhuǎn),我終于找到墓地,把一束潔白的鮮花放到了她的墳前。我默默地想,不管時光過去多久,我都會記住她,記住她那永恒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