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向林
我發(fā)覺我最近的運氣特別好,好得有些出乎意料,好得有些讓我忘乎所以。比如我看到張安琪在路上滾鐵環(huán),我就說張安琪借我滾吧,張安琪說我滾不給你滾。我就說張安琪你就滾到河里吧。結果他的鐵環(huán)真的滾到了河里,張安琪站在河邊出了會兒神,說我烏鴉嘴,我嘿嘿冷笑幾聲,你再瞎說小心我把你咒進河里,張安琪就捂住嘴巴不敢吭聲了。
再比如我的同桌方曉玲自從我往她的書包放了一根蚯蚓后,她就跟我翻臉了,在桌子上刻了三八線,把我跟她隔成了南北朝鮮,稍有摩擦就能擦碰出戰(zhàn)爭的火花。方曉玲對我的“外援”也給切斷了,害得我考試時抄不到她一條答案。有一次,她突然大發(fā)善心,寫了張紙條報給我選擇題的答案,我一填,他媽的,答案全是她打亂了給我的,害得我全軍覆沒。不過自從我運氣好起來時,方曉玲也吃了我的虧,那天又要考試,方曉玲在我前面交了卷,我一看,她試卷上的名字忘了填,而我的試卷也恰恰沒填名字,于是乎我就來了個李代桃僵,毫不客氣地在她的試卷上填上我的名字,我的試卷上填上她的名字。任課老師是新來的,不清楚我跟方曉玲的情況,結果大大地表揚了我,把方曉玲都批評哭了,方曉玲要查試卷,我卻早已估到她這一招,潛到老師的辦公室把兩張試卷偷出來撕了個粉碎,讓他們查無對證去。
我的好運氣還沒完。當我決定報復我的二姐小雅時,結果這個主觀的念頭才產(chǎn)生,客觀上就產(chǎn)生了效益。喜得我這個一向無神論的唯物主義者都快去給菩薩燒上幾柱高香了。
以前,我跟小雅是同一陣線,跟老實憨厚的大姐國風反而格格不入,那個時候我經(jīng)常跟著小雅搞些小聰明給國風難堪,趁她睡著的時候,小雅在她的臉上畫過眼鏡,我在她的手上畫上手表。或者將一張寫有“國風是個狐貍精”的紙條用膠水粘到國風的后背上,她當然不知情,依然招搖過市,別人看到字條時都笑得快岔過氣去。
但大姐從來沒跟我來氣,她總是說劉頌,一定是小雅指使你干的吧。我搖頭而后又點頭,國風從來不責罵我,還拍拍我的肩頭,咱的老弟真帥,將來一定有女孩主動追你。但大姐對小雅卻沒那么寬容了,她常板著臉教訓小雅。小雅也不是省油的燈,跳著腳跟國風對罵,更絕的是她明明每次都占了上風,可是父母一回家,她總是淚眼漣漣,裝出可憐兮兮的樣子讓父母幫著她,真是個惡人先告狀的鬼精靈。國風曾經(jīng)不止一次對我說,小雅才是個狐貍精,小雅就是個狐貍精。
也許你看出來了吧,咱家姐弟三人的名字都挺有意思的,國風、小雅再加我這個頌,風雅頌齊全了。能取出這個文雅名字的當然是我那老爹了。老爹劉建國在鄉(xiāng)上的郵電所當投遞員,你可別小瞧。那時的劉建國同志可神氣了,騎著擦得一塵不染的綠色自行車,穿著一身綠衣服,要多神氣有多神氣。用他的話說就是,自行車鈴兒一響,不少大姑娘小媳婦的眼神都被他勾過來了,劉建國同志說這話時咱媽可不同意了,她的臉就拉了下來,我順著老媽的意思說,你那是勾魂鈴。老爸親昵地捏捏我的嘴巴,臭小子,都會用詞匯了,好,很好,實在好,將來一定有出息,是個大學生的料子。
劉建國同志是咱隊里惟一吃公糧的人,這是他當了幾年兵,且獲得學毛著積極分子換來的。劉建國同志當兵前,大字識不了幾個,但他學毛著卻有著極大的天分。比如母親生下了大姐國風后,父親來了一封信:奪取全國勝利,只是萬里長征走完了第一步。于是在第二步和第三步中就有了二姐小雅,和老三我。等到我們三個都上學后,父親常給我們打氣: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底是你們的。你們青年人朝氣蓬勃,正在興旺時期,好像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
于是我們帶著劉建國同志的殷切期盼,走上了漫漫求學之路。但我們姐弟仨不知道啥原因,總不能考個滿意的成績讓劉建國同志四處榮光。大姐國風學得是最認真的一個,在她的死記硬背下,語文、政治科目勉強能過關。數(shù)學、物理等理科卻慘不忍睹。二姐小雅呢,學習很偷工減料,但每次考試成績卻比大姐國風強。我的成績就更不用提了,自從經(jīng)??嫉箶?shù)第一的孫小明退學后,我就光榮地頂替上他的位置,并且占著就不挪窩。
三人中,小雅的成績最出色,劉建國同志經(jīng)常拿小雅舉例來刺激我們。大姐國風聽多了,心里就很不服氣,她悄悄告訴我,你瞧瞧小雅,要不是她長得漂亮,勾引著成績好的那小子給她傳紙條,她準得帶幾個大鴨蛋回來。
劉建國同志鑒于我們三人的實際情況,本著在戰(zhàn)術上要藐視敵人,在戰(zhàn)術上要重視敵人的原則,給我們仨指出了一條光明坦途:老大國風高中一畢業(yè)就可頂替他,老二小雅“成績好”、外表出眾,打算嫁給個能吃皇糧的街上人。老三我還有很大的可雕琢空間,他指出一條出路就是走他的革命道路,參軍保家衛(wèi)國去。
劉建國同志把一切安排得妥妥當當,周周全全。按他的設計,國風、小雅、我都會成為鯉魚跳龍門,成為城里人。但他設計鋪筑的軌道,卻偏偏出了他意想不到的問題。
問題看似出在我們身上,但我N年后作過分析,歸根結底還是出在劉建國身上。首先,他沒有發(fā)揚民主精神,沒有充分尊重我們的意見,他搞的是一言堂,這就難免有失偏頗;其次,劉建國同志只是根據(jù)我們的局部表現(xiàn)而一錘定音,沒有充分考慮到各人的性格特點以及實際的可操作能力。
劉建國剛作出這個決定時,最開心的是老大國風。頂替意味著啥?那就意味著農(nóng)轉非,做街上人,那就意味著不要為工作而發(fā)愁,那就意味著前途無限廣闊。小雅那天就哭了一個晚上的鼻子,她抱怨劉建國同志偏心眼,憑啥是國風頂替而不是她小雅頂替呢?
劉建國同志沒有被小雅的淚彈所擊倒,他告誡小雅牢騷太盛防腸斷,同時又勉勵小雅風物長宜放眼量。 他的意思是,憑你小雅的出眾條件,找個街上人不費力氣,同樣可實現(xiàn)鯉魚跳龍門的目標。
小雅本來跟國風的關系就很微妙,劉建國同志的規(guī)劃出臺后,兩人更是水火難容。小雅嘲諷國風是“太子”,國風卻不肯讓著小雅,她回敬一句“那你就是王妃”。我聽得莫名其妙,以為咱們家都成劉家王朝了,一下子出了“太子”與“王妃”兩個貴人。但我也很快犯愁了,她們一個“太子”一個“王妃”我算啥呢?小雅沒好氣地說:你是大內總管!
大內總管是啥官?我后來才明白,原來是大太監(jiān)!好你個小雅,還有這樣咒你老弟的!
說了半天,你們也知道我為什么產(chǎn)生報復我二姐的念頭了吧。不過,我報復的行動還要構思著,小雅的一個舉動立刻令我跟她化敵為友。小雅不知道從哪兒搞了兩塊大白兔糖給我吃,吃得我從嘴里甜到了心里。小雅說,看二姐對你多好啊。我直點頭,吃人家的嘴軟嘛。我吃到第二塊糖的時候,小雅又說,你是咱們家惟一的男孩,那頂替的事情說什么該著你,國風憑啥子去爭。我正含著糖,嘴里吱唔著,說不清是應和著小雅還是應付著小雅。
去,找老頭子談談,把頂替的名額爭取過來。小雅把我一推,小雅一直背地里叫劉建國同志為老頭子。國風打了若干次小報告,這個稱呼的問題相當嚴重。老頭子那是專有所指的,我那時候看到的打仗電影,國民黨反動派后面撐腰的就是那個稱老頭子的蔣介石。劉建國同志一直愛國如命,一顆紅心永向黨,稱他老頭子,那不是變相罵他嗎。劉建國同志很生氣,但后果不是那么嚴重,他找小雅談過一次話,劉建國同志高屋建翎地指出,咱們老劉家沒有階級敵人,偶爾有些小磨擦,那也是人民內部矛盾。并發(fā)表聲明,反對小雅稱他為老頭子。
但小雅就是犟,如果不犟她就不是小雅了。她把劉建國的警告當成了耳邊風,東耳朵進西耳朵出,依然叫著老頭子。有時還故意在國風面前老頭子長老頭子短地喊著,她不怕國風打小報告,事實上,連國風自己對打這類小報告的事都感到厭煩了。
我被小雅推到了老頭子面前,小雅借故離開了。后來,我才知道這是小雅的一個陰謀,她是把我當成了敲門磚來試探老頭子了。我按照小雅的吩咐,嘴里還含著糖,對老頭子說,我要頂替。劉建國對我瞪了一眼,依然喝著他的革命小酒,根本沒理我。我又大喊一聲,我要頂替,我就是要頂替。
劉建國聽清了我的話,他起了反應,他開始發(fā)話了,他一邊把酒往嘴里倒一邊說,去去去,該哪兒涼快哪兒涼快去。
這話就有些不把我當菜了,我可以容忍別人對我的嘲笑,但我絕不能容忍別人不把我當菜,借著嘴里糖塊的復合作用,我牛了起來,我把劉建國的酒杯一把奪過來,杯子里的酒灑了一地,我叫出來的聲音更大了,我之所以那么大聲,就是故意要叫嚷給小雅聽的,我知道她一定支著耳朵在外面聽動靜,我說,老頭子,你聾啦,我說我要頂替!
這件事,我是后悔了,我不是后悔我跟劉建國叫嚷,我是后悔我不該搶劉建國的酒杯,劉建國同志別無愛好,這酒比我老媽對他都重要,我不光搶了他的酒杯,還灑了他的酒,他果然跳將起來,像被搶了骨頭的大黃狗一樣向我猛撲過來,拎起我的后衣領,往地上重重一摔,我摔了個大馬趴,劉建國就勢踹了我兩腳,發(fā)狠地罵道,沒出息的東西,叫你長長記性,你狗日的算哪根蔥,竟敢跟老子討價還價。
一向辦事嚴謹?shù)膭⒔▏R完后,覺得罵的話中有自毀之意,趕緊閉了口。搶過酒杯,又回坐到桌前,給自己再斟上一杯,自顧自地喝了起來,那悠哉游哉的樣子,似乎將剛發(fā)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凈。
我干嚎了幾聲,見沒人理我,也就自顧自爬起來。走出門去,小雅果然就守在門外,我沖小雅說,小雅,我對得起兩塊糖了。小雅冷冷一笑,咬著牙罵著,去去去,沒出息!
我莫名其妙地撓撓頭,劉建國罵我沒出息,怎么小雅也罵我沒出息?
我后來才知道,小雅是有預謀的,她拿我當她的炮灰,為的就是試探劉建國同志的態(tài)度。小雅總認為,我是劉建國同志惟一的兒子,注定是要繼承劉建國同志衣缽的。可是劉建國偏就犟牛一個,頂替的事已經(jīng)板上釘了釘,兒子也不行。
那次以后,小雅沒再提這件事,我也就沒放在心上。不過,自從吃了小雅的糖后,我總掂記著那糖的甜味。我就去找小雅,找她要糖吃。小雅眼睛一瞪,去你的,我又不是開糖廠。小雅的態(tài)度令我寒心。我知道她書包里就有糖,一定是林成那小子放進她書包的。林成的老子是大隊雜貨鋪的會計,有這個便利供應糖。我現(xiàn)在對小雅而言沒有利用價值了,我連個糖絲都沒嘗到她的。我只好偷拾她扔掉的糖紙。
我經(jīng)常拿著糖紙去忽悠張安琪,我跟張安琪說,只要你聽我的話,我就給你糖吃。張安琪不買我的帳,憑啥要聽你的話?我晃了晃糖紙,瞧,我一天吃幾塊糖哩。糖紙的誘惑是無窮的,張安琪經(jīng)不住我糖衣炮彈的攻擊,向我俯首稱臣。我們再玩皇帝出巡的游戲時,他總是謙讓地讓我當皇帝,他則做鞍前馬后為皇帝服務的太監(jiān)。
有一天,家里突然炸開了鍋。劉建國同志的十塊錢不見了。那不是劉建國的錢,是公款。是有人匯款過來,托劉建國直接從郵局取回來的。這還了得。劉建國火冒三丈,憑著他在部隊當偵察兵練就的火眼金睛,他一下子斷定沒出外賊,賊就在家中。
很不幸,我成了第一個懷疑對象。我發(fā)現(xiàn)劉建國同志好象對我有很大的階級仇恨,壞事第一個就想到我。我沒拿,我確實沒拿。說實話,那十塊錢我是看到過的,本來也想拿出來去換些糖吃,但我想十塊錢是一個很大的數(shù)字,拿著這錢去買糖,肯定要經(jīng)過林成老子的幾道盤問,如果是一塊錢,我肯定會順手牽羊牽走了。
劉建國先是軟功,說,兒子,我知道你是一個誠實的兒子,你拿了錢就還回來,老子不追究你。你想想,列寧不是有一次打碎了姑媽家的花瓶而老實承認了嗎?我搖頭,我說我沒拿。我的態(tài)度仿佛是個導火索,吸引著劉建國發(fā)火來點燃,他猛地一拍桌子,吼了起來,你個兔崽子,想反了不成,快給老子交出來,免得大刑伺候。
劉建國是個說到做到的主兒,一想到孔武有力的巴掌我就不而粟,因為我曾經(jīng)領教過,一巴掌下來,先是一陣麻,然后是一陣巨疼,更要命的是臉上會留下幾道印,這會讓我在學校抬不起頭來。在劉建國的威脅恐嚇下,我差點兒屈打成招??赊D念一想,屈招出來的后果更嚴重,即使我招了,劉建國還沒完,一定還會追究錢的去向,不把臟款追回誓不罷休,到最后,我還是得經(jīng)受暴風雨的吹打。
我的小腦袋瓜兒正在緊張思考,我發(fā)誓,我考試的時候都沒這么動過腦筋??墒悄X細胞在不斷地損耗,化險為夷的辦法還是沒有想出來。這個時候,劉建國的右手已經(jīng)攥足了勁,我看到青筋在往外突突直冒,他一定在用心地控制自己快要火山爆發(fā)的情緒,但地火已經(jīng)燒了起來,難以控制了。
就在這關鍵時刻,小雅挺身而出。我眼巴巴地望著小雅,就如看到了觀音菩薩降世。小雅擋在我的身前,她態(tài)度嚴肅認真地對劉建國說,老頭子,沒證據(jù)被亂打人,這是軍閥的作風。瞧瞧,小雅說得多好啊。我怎么沒想到這一點呢?唉,我還是笨,肯定比小雅少根神經(jīng)。
劉建國抬起的手放下了,但并沒有徹底放下,時刻準備著輪向我,一往無前。小雅接著說,十塊錢,是筆大錢了,再怎么花也暫時花不完,我建議你先搜,搜出證據(jù)后再說。
這個建議很好,劉建國同志采納了。他讓我走到他的跟前,把我所有的口袋都翻了個底朝天,沒見一分錢,接著又讓我把鞋子脫了,襪子脫了,還是沒搜到。接著我又在劉建國的監(jiān)督下,把書包、被窩、剛換下來的衣服一一打開檢查,我心里很坦蕩,我很配合劉建國的檢查。
錢果然沒查到,但在我的一件衣服里翻出了劉建國找了許久的毛主席像章,那是我趁他不備拿過來的。不過好在劉建國的主題是在錢上,對于這枚像像章,劉建國沒收后,說了一句話,等錢找到了一并算帳。
在我這兒沒搜到錢,劉建國有些泄氣。老媽是疼我的,她也松了口氣,她幫我解脫,你別冤枉劉頌了,會不會是你取回來時不小心丟了。老媽真是及時雨,如果劉建國松了口,也許是丟了,那問題就不出在我身上了,我的不白之冤也會得以昭雪。
可小雅這時又出了個鬼點子,咱們家五口人,你只搜了劉頌一個,別的人也難逃嫌疑,不如都搜一搜,這樣對大家也好有個交待,特別是劉頌,他總不能老背黑鍋呀。對吧劉頌?
天地良心,我太贊成小雅的點子了,我語氣急促,神情亢奮,搜搜搜,大家都搜,包括老爸也搜。搜到在誰身上,得用糖塊慰勞我,不然我老虎凳白坐了。我最希望的就是劉建國在自己的哪只口袋里找到那個錢,那樣我就會理直氣壯地向要他要一塊錢去買糖,以慰籍我受到傷害的心靈。
搜到最后的結果出人意料,這十塊錢竟然在大姐國風的小花褂里發(fā)現(xiàn)了!國風漲紅了臉,我我我了半天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劉建國同志也是你你你半天說不完整一句話。劉建國沒打國風,他很少打他的兩個女兒,至少我沒見過,我想了想,他的這種行為與方式會不會就是傳說中的好男不跟女斗呢。
父親拿走了錢,臉色鐵青。我知道,雖然劉建國沒有出手,但我知道這事兒的后果很嚴重。國風哭了一個下午,邊哭邊辯白,我就等在一邊,我不是想勸她不哭,我是想趁她暫時止住淚的當口向她要一塊錢買糖吃,很可惜的是我一直等到晚上,都沒等到要錢的機會。
國風哭的時候,肩頭一聳一聳的,身體抖動的幅度略顯夸張。我跟著她哭泣的節(jié)奏學了幾次,想將來劉建國打我的時候也能用一用,至少我要讓我哭的姿勢變得高雅一些,好看一些,我覺得國風就哭得很好看。
可能身體抖動的幅度過大了,一張紙條突然從她的袖管里掉了出來,我趕緊搶過來看,竟然是林成那小子寫給國風的。我正要細看,國風一把搶過去,淚珠凝聚在臉上,她臉上的哀傷竟然被不安所取代。我問國風,林成不是喜歡小雅嗎,干嗎給你寫信?
國風沒理我,她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她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走過來,附著我的耳朵咬牙切齒地說,這事要是讓劉建國知道,大姐一定會擰斷你的兩條小腿。生性老實的國風說出這么恐怖的話,我聽得毛骨悚然。我發(fā)誓我不會說,但是要給我一塊錢買糖,我的嘴巴一定會被糖絲粘得更緊。
國風猶豫了一下,還是從她的小花褂里掏出幾個硬幣,看數(shù)量大約有一塊了,我抓過錢,一溜煙地就跑了。一直跑到林成老子開的雜貨店,買了幾塊糖,就坐在河岸邊的一棵歪脖柳樹下,心安理得地吃了起來,糖絲甜得讓我忘了我曾受過的苦痛。
劉建國同志調整了策略,頂替的名額給了小雅。大姐國風中學一畢業(yè)就留在農(nóng)村務農(nóng)。我呢,順利地走在劉建國同志設定的道路,應征進部隊當了兵。
幾年后,我回家探親,國風和林成就在我探親假期間舉行了婚禮。那天小雅借口郵政所里事情忙,沒回來吃喜酒。
兩年前,劉建國的六十大壽。我和林成拼起了酒量,林成的酒被我灌多了,他看看四周沒人注意咱們。他借著酒勁說:國風如果頂替了,我就不是你姐夫了。我愕然地望著林成,林成把半杯酒一仰脖倒進喉嚨,接著說,你想啊,她一頂替就成為街上人,按你老爸的設計,肯定也會找個街上人做女婿。
你不是喜歡小雅嗎?我記得林成可沒少給小雅的書包里塞糖。林成嘴巴都笑歪了。那些糖是我讓她帶給國風的,誰料想她自己就貪了。
那個偷錢的苦肉計是不是你和國風設計的?我突然產(chǎn)生了陰謀論的預感。但是林成醉了,就趴在桌子上,不再理我。我站起身來去找國風,告訴她,林成醉了,扶他回去吧。國風也忙著,說,醉就醉吧,又不是第一次醉。我再轉回頭去看林成,但林成卻不在桌前了,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我找了幾圈,都沒見到他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