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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一弓先生二三事

2017-03-29 13:58劉福智
躬耕 2017年3期
關鍵詞:銅鐘鄭州大學鐵匠

在與張一弓先生謀面之前,我是從他的一篇篇膾炙人口的小說認識先生的?!逗谕拚障唷?、《老君寨傳奇》、《流淚的紅蠟燭》、《張鐵匠的羅曼史》、《犯人李銅鐘的故事》……我貪婪地閱讀著這些作品,并把它們介紹給我的學生們。我當時在鄭州大學中文系講授“文學寫作”課,這些小說的思想內(nèi)容和藝術手法也就先后寫進了我的教案里。我為中原出了這樣一位文學大家而興奮和自豪。

先生小說中那幽默的語言、流暢的布局以及由此而凸顯出來的深邃的思想、純真的情感,都像磁石一般吸引著我,我為先生的藝術才華和思想深度所折服。后來,略為了解到先生的一些生活經(jīng)歷,又深深感到,生活對于作家來說是多么重要。如果先生一直呆在省城里做官,或者間或地下鄉(xiāng)而卻只對鄉(xiāng)鎮(zhèn)和那里的人們作走馬觀花式的瀏覽,他是絕不會有這一系列奪人心魄的杰作的。先生觀察生活的廣度、深度和細膩的程度以及他的精湛的藝術功力造就了他。我的眼前真的出現(xiàn)了他所描寫的偏遠的小村、熱鬧的集市、廣闊的田疇……我的眼前真的出現(xiàn)了黑娃、張鐵匠、李銅鐘……他們在各自的生活場景中歡笑、痛哭、絕望、憧憬、奮斗……

我從未能見到張一弓先生,因為他是大家,而我只是一個普通的教員,我對他只能仰望。其實,我和先生的女兒女婿都是大學的同學,我又非常欽慕先生,按說,拜謁先生應該不是太難的事,但我總不想打擾勤奮筆耕的先生,于是便一直未敢產(chǎn)生非分之想。

我與張一弓先生不期而遇,是在1989年5月19日那個動蕩的日子,是在鄭州市金水路一家賓館。那天,河南省文聯(lián)在龍祥賓館舉行酒會,組織一批作家采訪一批著名企業(yè)家并為他們撰寫傳記。而我并不是作家,不知道為什么陰錯陽差地被邀去參加這項活動,卻無意中在這里見到了我心儀已久的張一弓先生。

我走進餐廳的時候,看到兩個中年人正在親密地交談,談到動情處,便熱烈地擁抱到一起。而后,離我較近的那一位轉過身來,看到了我,伸出右手,直率地說:“我是張一弓。”我十分驚訝,伸出雙手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哎呀!張一弓先生,久仰久仰!您的小說寫得太好了,我全都讀過?!薄笆菃幔俊彼⑿χ?。我仔細地端詳著先生,那智慧而深邃的目光罩住了我,那蓬松的頭發(fā)由于有力的握手而微微抖動,從那質(zhì)樸的談吐和隨意的衣著上可以看到一個傳統(tǒng)文人的率性和達觀。

“年輕人,你在哪里公干?”他微笑著問道?!斑?!我已年逾不惑,不能稱作年輕人了。一弓先生,我在鄭州大學教書?!蔽掖鸬??!鞍。∧惚任夷贻p。”說著,便緊緊地擁抱了我,我也緊緊地擁抱了先生。

我知道先生所說的那句俄語的意思:“我親愛的小兄弟!”“不!一弓先生,我和您不能稱兄道弟,因為我和您的女兒張婷婷、您的女婿趙慶是鄭州大學的同學,我們經(jīng)常稱兄道弟?!薄斑??”先生臉上顯出一種孩子般調(diào)皮的表情?!安?!”他接著說,“不管他們,我們現(xiàn)在是兄弟?!苯又钟枚碚Z重說了“我親愛的小兄弟”,并再次熱烈地擁抱了我。當時,我被一弓先生那純真的火一般的激情點燃了,淚水立馬涌出了眼眶。我想,他真是個“性情中人”。

我與張一弓先生第二次謀面,依然是在省文聯(lián)舉行的一次活動中不期而遇,那是在10年后即1999年9月的一天。鄭州大學黨委通知我?guī)ьI一個班的學生到鄭東新區(qū)英協(xié)花園會議廳參加與一位作家交流的活動。

我?guī)ьI學生走進會議廳,看到兩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年人正在熱烈地交談。聽到動靜,背對著我的那位轉過身來,啊!這不是一弓先生嗎?我這才知道,我?guī)ьI學生與之交流的作家就是他。我興奮地說:“一弓先生,我們又見面了,10年啦!”“你——”他盯著我,“你是?”我故意不報出姓名,讓他想。

還是智慧而深邃的目光,還是隨意的著裝,還是蓬松的頭發(fā),不過,那頭發(fā)比起10年前稀疏了一些,蒼白了許多?!澳闶恰闶莿⒏V?!”他竟然想起了我的名字,“是,我是劉福智?!蔽覀兊膬呻p手緊緊地我在了一起。我接著說,“我是婷婷和趙慶的哥們兒!”他仰面哈哈大笑,那蓬松的花白的頭發(fā)也隨之抖動,然后說道:“不,我們倆才是哥們兒!”接著又是熱烈的擁抱,我感覺那力度,仍然不減當年。

交流活動開始了。因為我和我的學生都讀過先生的許多作品,于是提出了許多針對性很強的問題,一些學生似乎不知天高地厚,甚至提出了幾個令先生頗為尷尬的問題。而先生卻不以為意,也并不避諱,侃侃而談。最后,談到他的“黒娃”,他臉上現(xiàn)出了孩子般的笑容;談到“張鐵匠”,好像在談他的兄弟;談到“李銅鐘”,他突然哽咽了,眼里閃著淚光,竟久久說不出話來。這時,大廳里爆發(fā)出經(jīng)久不息的掌聲……

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見到一弓先生。直到2016年1月,我看到河南文史館發(fā)出的一條訃告,我才知道一弓先生走了。我非常失落,非常遺憾,我只和先生見過兩次面。但,他那智慧而深邃的目光,他那質(zhì)樸的談吐,他那蓬松的白了許多的頭發(fā),他那隨意的衣著,卻永遠活在我的心里;他的“黒娃”,他的“張鐵匠”,他的“李銅鐘”,他的……也永遠活在我的心里,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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