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九意
皇帝陛下寧昭表示,要把一國將軍拐成自己的皇后,委實壓力山大:第一,要找個借口革了她的職扼住經(jīng)濟命脈;第二,要找個理由能和她朝夕相處;第三,要找?guī)讉€情敵來給她添一添堵。最后,還得想個法子讓太后松松口。而常年吃土的將軍閻玉表示:要問套路技術(shù)哪家強?不如進宮見陛下!
(一) 當場抓包
“阿玉,五號桌,宮保雞丁一份!”
“阿玉,八號桌,糖醋里脊一盤!”
“阿玉,三樓‘富貴竹包廂,上好的碧螺春一壺!”
“好嘞!”接過茶壺,我縱身向上一躍,單手攀住三樓的護欄,提起一口氣,便翻了上去,順手拿了個托盤,將茶壺放在上面,然后單手托著托盤,以一副露出八顆牙齒的標準笑容,敲了敲包廂的門,才走進去道:“客官晚上好,這是您點的碧螺春一壺,望江酒樓誠摯地祝愿各位聊天愉快?!?/p>
耳畔冷不防響起一個冰冷的聲音:“怎么,朝廷給你的俸祿很少嗎?”
我如白日見鬼一般,瞬間渾身汗毛豎起,“撲通”一聲,直接跪了下去,喊道:“皇——黃公子!”有誰能夠告訴我,傳聞中皇宮里那位整天廢寢忘食、兢兢業(yè)業(yè)、勤政愛民的好皇帝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個京城里偏僻的、知名度并不高的酒樓里?!還把我逮了個正著!
寧昭冷哼一聲,并不買我的賬,直接戳破了自己的身份:“閻玉,你還沒回答朕的問題。堂堂一國大將,居然跑到這種不入流的小酒樓里做店小二,莫非……這是愛卿自己名下的產(chǎn)業(yè),所以才不拘小節(jié),事必躬親?”
這么大一頂帽子扣下來,我?guī)缀鯂樕盗耍Φ溃骸盎噬显┩靼?!微臣每日褲袋里的零花錢不過五十文,怎么會有酒樓產(chǎn)業(yè)!不過是……不過是這酒樓的老板是微臣的朋友,再加上微臣近來閑著無事,便過來幫幫忙而已!”
沒想到說完這番話后,寧昭的面色更冷,他沉聲道:“高云,去把這酒樓的老板給朕帶上來!朕倒想看看,是什么樣的朋友,能請得動為朕守天下的巾幗將軍,還讓她心甘情愿地在這里端盤子!”
我一把撲過去抱住了寧昭的大腿,大聲喊道:“別!皇上我招!我什么都招!”
包廂里的氣氛忽然變得死寂。
我心驚肉跳,趕緊挪開自己的“咸豬手”,哆哆嗦嗦地解釋:“皇上,微臣在邊疆駐守了三年,手下的兄弟也在那蠻荒之地待了三年。都是如狼似虎的年紀,好不容易被召回了京,兄弟們那是一個接著一個地成親娶媳婦兒,根本不給人喘口氣!我身為他們的老大,又不能沒點兒表示??赡仓?,我的俸祿全上交給了家里,家里開銷又大,根本沒什么積蓄。在加上前段時間微臣犯了錯,被罷職罰俸三個月,更是雪上加霜……微臣這也是沒辦法,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能賺點兒外快也是好的……”
忽然聽到一聲輕笑,我抬頭,才發(fā)現(xiàn)笑的根本不是我們偉大英明的皇帝陛下,而是這包廂里的第四個人——害我被罷職罰俸的罪魁禍首丞相蘇煥。原來寧昭出現(xiàn)在這里是為了和蘇煥吃飯。
等等……他倆吃飯?為什么要來這種偏僻的小酒樓,還帶上高云這個大內(nèi)高手?我好像撞破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立刻停止你腦子里愚蠢的想法?!睂幷颜玖似饋恚嫔植簧频氐?,“朕命你立刻辭掉這里的工作,不然,今年的俸祿都別想要了?!?/p>
“微臣遵旨!”不怕。反正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我暗暗想。
“也別想打別的歪主意?!?/p>
“……”
我頓時欲哭無淚:陛下,您這是要逼我吃土??!
似是我絕望的神情起了作用,寧昭離開前丟給我一句:“回去等朕的消息。”
我伏在地上高喊了一句“謝主隆恩”,內(nèi)心卻在崩潰地滴血:渾蛋?。±献觿傇谶@里干滿二十九天,這里的工錢是月結(jié)的,啊啊??!
(二)選擇性眼瞎
我在家面壁三天,進行了一場深入靈魂的反思,最后得出一個結(jié)論:我之所以會淪落到如今吃土的悲慘境地,主要還是被蘇煥那只老狐貍坑的。
班師回朝那天,寧昭在皇宮里擺了慶功宴,送上來的酒全是千載難逢的珍品,我一時沒忍住就多喝了幾杯。沒想到這喝起來甜滋滋的,酒后勁兒還挺大,沒過多久我就覺得腦袋有點沉,便想去御花園里吹吹風(fēng)。關(guān)于那天的情景,我就記得御花園里的桂花極香,隱隱約約還看到一個白衣身影,后面就完全不記得了。誰知第二天上朝時,蘇煥那廝居然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聲稱我前一夜借酒裝瘋,在御花園里調(diào)戲他,不但玷污了他的肉體,還慘無人道地腐蝕了他的靈魂,并帶了證人宮女二三人來,非要皇上給他做主。
我就這么一臉茫然地被停了職停了薪,甚至還有點幻滅:蘇煥那種豆芽似的小白臉根本就不是我的菜,而我居然還喪心病狂地對他下了手!原來不知不覺的,我也到了如狼似虎的年紀,明明跟著我爹出征時,我還只是個十四歲的妙齡少女,歲月可真是把殺豬刀啊!
我摸了摸剛收到的兩份燙金請柬,覺得再這么下去,我會窮得連過冬的秋褲都買不起!冤有頭債有主,我提著劍直接殺進丞相府,大吼:“蘇煥,你出來!”
“閻將軍的嗓門真是天下無敵,蘇某佩服?!碧K煥似乎正在湖心亭里與什么人下棋,“只是蘇某現(xiàn)在正忙,勞煩閻將軍改日再來。”
“可我等不了了!”我一個箭步?jīng)_向湖心亭,然后大聲地宣布,“蘇煥,我想清楚了,我要對你負責(zé)!”
“啪嗒”一聲,似有棋子掉落。只見蘇煥猛地起身,臉色慘白地道:“青天白日的,你發(fā)什么瘋?!把話收回去!”
我咬牙道:“不是你說我玷污了你嗎,既然這事兒是我做錯了,我就要對你負責(zé)!我要么娶你,要么嫁你,你選一個吧。”豆芽菜我也認了! 一旦我和他成親,那調(diào)戲同僚的罪名就不成立,官復(fù)原職自然指日可待!
我想過一萬種蘇煥可能會出現(xiàn)的反應(yīng),但是死也沒想到會是這一種:他“撲通”一聲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叩首道:“請皇上恕罪!”
見狀,我傻眼了。
我僵硬地扭了扭脖子,才發(fā)現(xiàn)自己最近經(jīng)常選擇性眼瞎,還瞎得厲害。這么一尊大佛背對著我,我竟然遲遲沒有發(fā)現(xiàn),造孽哦!
“微臣閻玉叩見陛下!”我絕望地跪下去,只覺得自己的脖子上涼涼的。短短幾日內(nèi),這已經(jīng)是我第二次撞見寧昭和蘇煥在一起,要說他倆沒什么不可言說的關(guān)系,三歲小屁孩都不信!可我剛剛干了什么?當著皇帝的面撬他的墻角!讓雷劈死我吧!
一段詭異的寂靜后,寧昭道:“你先下去。”
我呼出一口氣,正打算逃之夭夭,沒想到蘇煥溜得比我還快!我一抬頭,撞上了寧昭深不可測的眼神,不禁虎軀一震。
他在生氣。書上怎么說的來著?伴君如伴虎。天子一怒,伏尸百萬,血流千里。
“你喜歡他?”
“怎么可能!呃,啟稟皇上,微臣不喜歡他。”
寧昭敲了敲手中的棋子,問道:“那你為何要對他負責(zé)?”
“我爹從小就教育我,做人不能沒有擔當。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
“很好?!睂幷汛驍嗔宋业脑?,“你那天調(diào)戲的并不是蘇煥,而是朕?!?/p>
“啥?”
他忽然俯下身來,輕輕地勾了勾唇,道:“所以,你要對朕負責(zé)嗎?”
我驚呆了。
“明日午時進宮,朕在御花園等著你。”
(三)少兒不宜
經(jīng)過一整夜的懺悔、反思、后怕,以及不停地洗腦,第二天我頂著一對“熊貓眼”進宮時,覺得自己基本有了“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思想覺悟。
介于我已經(jīng)被罷職,不好穿官服,便從三位姨娘給我定做的女裝里挑了一件比較低調(diào)的寶藍色裙裝。事實證明,這個決定完全正確。
我們偉大神武的皇帝陛下今日穿了一身黑色勁裝,遠遠走來,頗為英姿颯爽,但我從那楚楚衣冠下明顯感受到了他的險惡用心——原來他是想親自揍我!但我今日打扮得這般淑女,我就不信,對著我這么一張笑靨如花的臉,他的拳頭還砸得下來!
寧昭果然蹙眉道:“誰讓你穿成這樣的?”
我立刻反駁道:“可皇上也沒說,不許我穿成這樣啊?!?/p>
他哼了一聲,道:“原本見你被罷職罰薪一時于心不忍,想給你找份差事,把朕宮里的暗衛(wèi)按照戰(zhàn)場的標準再訓(xùn)練一下。既然愛卿如今變了性情更愛女裝,想來這份差事也是不屑一顧的?!?/p>
我咽了口口水,努力克制住自己的興奮道:“敢問皇上,這份差事,工錢怎么算?”
“日薪十兩?!?/p>
我立馬又跪了,忙道:“不瞞陛下,其實微臣的馬車里還有幾套備用的戎裝?!?/p>
“那你還在等什么?”
于是,我以迅雷之勢跑到馬車上換好了戎裝,然后一刻也不敢耽擱,狂奔到寧昭面前耍寶。皇帝果然很滿意,微笑著沖我招招手,道:“來,愛卿,陪朕打一架?!?/p>
我:“……”
桃花潭水深千尺,哪有陛下套路深。搞了半天還是想揍我。
行吧!被揍就被揍,好歹還有工錢拿!我心一橫,敞開雙臂,道:“來啊,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時光!”
這一下午的畫面注定是血腥、暴力和少兒不宜的。
一開始我還有點畏手畏腳,怕萬一傷了這九五之尊會掉腦袋,但寧昭這廝下手忒狠,一拳砸過來,差點把我揍到舊傷復(fù)發(fā),徹底激起了我骨子里的血性,一個翻身將他壓在身下,拳頭再也不猶豫,虎虎生威地朝他身上砸去。
這一砸,我聽到腦子里“轟”地一聲,曾經(jīng)斷片的畫面突然回籠——我的親娘嘞,這才是真的少兒不宜??!
有一個人,將我按在假山上,我想揍他,卻被他死死地壓制著,便只好撲上去兇狠地咬他的唇……我沒有看到那人的臉,只記得那人的領(lǐng)口與衣袖,是一片明黃。
我驚慌失措,手忙腳亂地站起身,道:“這是微臣最后一次陪陛下胡鬧,望陛下今后,珍惜龍體。天色已晚,微臣先行告退?!?/p>
“閻玉!”
“到!”我心亂如麻,只想快點離開,誰知那罪魁禍首還在撩我!
“我很想你?!?/p>
這又低沉又酥麻的聲音簡直能要了我的命!我心口一堵,鼻尖發(fā)酸,良久,才道:“微臣,謝主隆恩?!?/p>
(四)雙重標準
我出宮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蘇煥算賬。
這回我左顧右盼了許久,確定寧昭不在場,才一把揪過蘇煥的衣領(lǐng),怒道:“蘇煥你這挨千刀的,枉我和你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為何要這般陷害我?!”
蘇煥一聽,臉色黑了,道:“閻玉,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
“亂講話的是你!”我十分惱怒地道,“我都想起來了,那晚我壓根兒沒調(diào)戲你!明天,我限你明天就去朝堂上給我翻案,不然……信不信我一把火把你這丞相府燒了!”
“不信。”
“……”
原本蘇煥說我調(diào)戲他,我還是有幾分相信的,畢竟他不過是一介柔弱書生,哪有我這般威武雄壯?再加上那天我確實看到了一個白衣身影……然而事實是,我剛想搭上那白衣人的肩膀,就被人拖進了假山里,還被狠狠地劫了一番色??蔁o論是我調(diào)戲?qū)幷眩€是寧昭調(diào)戲我,都沒蘇煥什么事兒啊……
蘇煥似乎猜到了我的想法,冷著臉把我推開:“你以為這鍋我很想背嗎?”他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地道,“還不是因為你倆太激情四射渾然忘我,連宮女經(jīng)過都沒發(fā)現(xiàn)!要是尋常的宮女倒也算了,不過一場威逼利誘就能擺平,偏偏她是太后宮里的。只好由我來告御狀,指鹿為馬,說被你調(diào)戲的人是我……”
“太后?”我有些蒙,這又跟太后有什么關(guān)系……
“我忽然有點同情皇上……”蘇煥嘆息一聲,“聽說皇上在宮里給你找了份差事?行了,反正我背鍋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你也別想太多,好好干,只要皇上滿意了,你官復(fù)原職豈不是指日可待?”
我眼前一亮:這個可以有。日薪十兩,我做上一個月就有兩百兩,到時候我送完份子錢,說不定還能買兩件冬衣!于是,我簡單地收拾了行囊,連夜就進了宮——這份差事如此重要,我必須得盡心盡力??!
大內(nèi)高手果然個個功夫高強,但也許就是因為他們的能力太突出,導(dǎo)致整體協(xié)調(diào)性不高,要是配合不好,很容易被刺客找出破綻。我按照寧昭的要求,對他的暗衛(wèi)在速度、陣法和合作應(yīng)變能力上做了一些強化訓(xùn)練,并每天陪著他們訓(xùn)練,運動量比在邊疆練兵時還要大,每晚回到臨時住所都累成狗,趴到床上倒頭就睡。
只是,我睡得極不安穩(wěn),總感覺有人坐在床邊看著我,可每每逼自己睜開眼睛,屋內(nèi)又是空蕩蕩的一片,什么人都沒有。我安慰自己這是因為我與皇宮氣場不合。是以,一月之期剛到,我就到高云那里領(lǐng)了工錢交了辭呈,卷鋪蓋走人了。
我已經(jīng)跑得腳底生風(fēng),可還是被寧昭堵在了半路上。他臉色鐵青地道:“朕讓你走了嗎?閻玉,邊關(guān)三年,光學(xué)會先斬后奏了是吧?”
“回皇上的話,微臣還學(xué)會了排兵布陣,戰(zhàn)場殺敵,保疆衛(wèi)國,浴血奮戰(zhàn),不破樓蘭誓不還!”
他一怔,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道:“說到底,你還是在怪我,怪我三年前對你瞞了身份。”
“微臣不敢。”
“呵,你不敢。在我面前,你有什么不敢的?”寧昭走到我面前站定,忽然放軟了語氣,“阿玉,你怎么可以對朕有雙重標準?你對蘇煥可以負責(zé),可以嫁給他,換了朕,你卻不聞不問,只當不知?!?/p>
我后退一步,僵硬地答道:“微臣為皇上訓(xùn)練暗衛(wèi),就是對皇上的安全負責(zé)?!?/p>
“可朕要的不是這個!”他又朝我逼近一步。
我退無可退,深吸一口氣,硬著心腸地抬頭道:“我每次見蘇煥,都對他大呼小叫,可每次見到陛下,首先必須下跪?;噬希@不是雙重標準。”這是等級,是尊卑,是身份的云泥之別。
小時候,我不知他是太子,常與他一起切磋互揍,因此犯了大錯,三年前只能狼狽地奔赴戰(zhàn)場逃避。如今,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寧昭怔住,目光一點一點地暗淡下來。他恍惚著盯了我半晌,忽然頹然一笑,道:“朕早該明白的?!?/p>
我壓下心中的酸澀,也沖他笑了笑。
他又問:“朕手頭還有一件差事,你還要不要接?”
我委婉拒絕:“再過半個月微臣就可以官復(fù)原職了?!?/p>
“近日黃道吉日頗多,聽說你們軍營里又有不少士兵報上了婚書?!?/p>
“……”那幫小兔崽子!我暗暗磨牙。
“今年收成不太好,國庫收入大幅度減少,我記得戶部曾遞過一道折子,是關(guān)于裁減京官俸祿的……”
“……”戶部是誰?我們來交流一下!
“日薪五百兩?!?/p>
“接!我接!”
寧昭低笑了一聲,將一份折子遞到我的手上,道:“朕登基那年就被百官和太后逼婚,可朕總有千萬種理由拖著,竟也讓朕拖了三年??扇缃瘛T了,這是太后給朕的選后名單,朕要你將她們的樣貌、品行、優(yōu)缺點一一調(diào)查清楚。朕不要官方的說法,明白?”
聽到這話,我心中一驚,竟覺得手上的折子似有千斤重,壓得我透不過氣來。
(五)選后名單
選后名單上共有三人,我沒想到,其中一人居然還是我的親妹妹——閻珍菡。
我馬不停蹄地趕回了家,準備好筆墨紙硯,然后將妹妹拉到眼前,道:“珍菡,眼下有個機會,或許能改寫我們閻家的命運,你……想不想當皇后?若是想,便把你所有的優(yōu)點都寫上,要是不想,就列舉幾個缺點……”還沒等我說完,她已一把從我手中奪過筆,“唰唰唰”地在宣紙上寫道:“狐臭環(huán)繞,腳氣沖天,鼻屎總是挖不夠,鼾聲夜夜治不眠?!?/p>
我看得目瞪口呆。
她擱下筆,得意地沖我拋了個媚眼,道:“姐,以后不要問我這么沒水準的問題。我的目標是星辰大海,才不是深宮怨婦!”
很好,這很強勢。
我在名單上她的名字旁畫了個小小的叉,開始著手打探第二位。其實,我與這位姑娘有過幾面之緣,因為那是蘇煥的表妹——徐念蓉。我花了幾天的工夫進行了幾次明察暗訪,覺得這姑娘真是不錯,決定再實地考察一番。
我在一家書肆里找到徐念蓉時,她正抱著一本書癡癡地笑。
“看什么呢,這么認真?”我不過是跟她打了個招呼,她就好像受到了巨大的驚嚇,整個人彈跳起來,手中的書也脫了手。我一招猴子撈月,迅速抓住,不經(jīng)意間瞟了一眼,就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這……這都寫的是什么玩意兒!
“寧召一把扯過蘇奐,將人按在墻上,便俯身咬住了他的唇……”
畫面感太強,我仿佛受到了強烈的視覺沖擊,瞬間把書甩給了徐念蓉,話都說不清楚:“你你你……”
“我我我……”
“你也覺得皇上和你表哥有一腿?”
聞言,徐念蓉愣了一下,然后整張臉漲得通紅,雙眼迸發(fā)出驚人的光彩:“阿玉姐,原來你也是同道中人!”
“哈?”
“阿玉姐,我聽說了你在宮宴上的壯舉,真敬你是條漢子!你看看這個,再看看這個,我覺得你被罷官罰俸真是一點兒也不冤枉!”她興奮地又從懷里掏出幾本書,塞到我懷里,“這是《微臣有罪》,這本是《皇上別鬧》,還有還有這本《冷情皇上的溫柔丞相》是最最好看的!”
我:“……”
這世道變化太快,我不是很懂啊。身為時代的弄潮兒,我決定接受念蓉的饋贈,將這幾本書帶回去好好研讀一番,結(jié)果又被一個人堵在了門口。
高云說:“皇上遇刺了?!?/p>
“不可能!”我想也沒想地反駁道。寧昭身邊的那些暗衛(wèi)本身實力就很強,再加上我的精心訓(xùn)練,怎么可能會讓他遇刺?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我的心里……還是有點慌慌的。
高云解釋道:“皇上微服去將軍府時遇刺,刺客是蠻族的?!?/p>
我震驚道:“將軍府?”是丞相府吧?
高云等了一會兒才回答:“皇上說他后悔了,要親自把那份名單收回去。”
我連忙問:“他現(xiàn)在在哪兒?”
我連夜進了宮,明明不過幾條街的距離,卻仿佛突然成了在邊關(guān)時隔著千山萬水那般遙遠。腦子里一下子浮現(xiàn)出許多事,把我攪得心慌意亂。
記憶中僅有的一次這般忐忑不安,還是三年前的那一回,我鼓起了所有勇氣同阿昭表白,便再沒有勇氣聽他的回復(fù),匆匆忙忙落荒而逃。我在家坐臥不寧地等了五天,沒有等到阿昭,卻等到了先帝駕崩,太子繼位的消息。直到新帝的名諱昭告天下,我才知道,原來一直同我玩耍的阿昭,竟是太子,不,應(yīng)該是新帝。
我急匆匆地趕到養(yǎng)心殿時,太后正在大發(fā)雷霆,見了我更是暴怒:“閻玉你該當何罪?!”恰好此時有人從內(nèi)室里出來,太后不再理我,急忙迎了上去,問道:“芷夕,皇上怎么樣了?”
那人溫聲答道:“已經(jīng)脫險,暫無大礙?!?/p>
我松了一口氣,忽然又想起什么,急急朝那人望去,登時僵在原地?zé)o法動彈。秦芷夕,太醫(yī)院院正之女,太后表侄,選后名單上的第一位,原來生得這般傾國傾城。
(六)豪言壯語
那天,我終究沒有見到寧昭。
太后也沒空罰我,我自己在家面壁了幾日,終日惶惶,直到被手下的幾位兄弟拉出了門。接著是一場又一場喜宴,一次又一次醉酒,漸漸地,我笑不出來了。
“別笑了,”蘇煥用折扇敲了敲我的頭,無奈地道,“人家大喜的日子,你笑得比哭還難看,讓別人怎么想?”
“還能怎么想,他人風(fēng)光我獨憔悴唄。”說著,我扯了扯他的衣袖,“還沒有我官復(fù)原職的消息嗎?”三月之期已過,我卻遲遲沒有等到圣旨,心中十分焦躁不安。
蘇煥一臉復(fù)雜地道:“大將軍的位置,你還真打算做一輩子?”
“只要皇上還需要我。”
“皇上可不想要你做將軍?!?/p>
見周圍沒人,我索性也不賣關(guān)子了,直言道:“我不做將軍,難道還做皇后嗎?要不是念蓉告訴我真相,我差點就信了!”宮宴那一日發(fā)生的事,是烏龍也好,是寧昭有意無意間對我的撩撥也好,我面上膽怯抗拒,心里卻仍然矯情地抱著一絲奢望:也許寧昭的心里是有我的??墒聦崏焊鶅翰皇悄敲椿厥聝?!
蘇煥疑惑地問道:“念蓉和你說什么了?!”
我撇了撇嘴,道:“皇上遇刺,神志不清時,口口聲聲喊著你的名字,還冒天下之大不韙要娶你……”事實上,念蓉的形容比我還夸張一百倍:“我有個小姐們兒,是在秦芷夕手下當差的,平日里沒少受她的氣,聽說當時這位秦姑娘整張臉都綠了!還有還有,你知道皇上醒后的第一句話是什么嗎?他懇求太后讓他迎娶我表哥做皇后!我就知道皇上一直不肯大婚一定是有理由的!原來他是為我表哥守身如玉!”
蘇煥神情緊張地問道:“那你可是醋了?”
他這是在向我挑釁?!我沒好氣地喊道:“我醋了!醋了!醋了行了吧?!我現(xiàn)在醋得只想把酒都倒在你頭上!”
我豪情萬丈地干了一杯酒,誰知舉杯消愁愁更愁,胸中一股熱血直逼腦門,我化悲憤為力量,抄起一個酒壇子,“啪”地砸在了地上,抬起一條腿踩在長凳上,對著月舉杯道:“男人算什么?情情愛愛算什么?!老子的志向遠大著呢!我要收復(fù)西川,我要四海升平,我要黎民百姓安居樂業(yè),我要這萬里江山——再無敵國來犯!”
宴席上鴉雀無聲。
一陣冷風(fēng)吹過,我瞬間清醒了。呵!這周圍幾百雙眼睛全部一眨不眨地瞪著我呢!
忽有掌聲突兀地響起。
更突兀的是宦官的聲音:“皇上駕到——”
在一片“吾皇吾皇萬萬歲”中,我呆呆地抬起頭,看見眾人紛紛讓出一條道,一身龍袍的寧昭在萬眾矚目中一步一步地朝我走來。我下意識地掀起長袍屈膝,卻被寧昭制止道:“你不用跪。從今以后,你見到朕,再也不用跪?!?/p>
我僵在原地。寧昭雙手按住我的肩,深情款款地道:“阿玉,朕的夢想,你替朕守護得很好?!?/p>
我忽然熱淚盈眶。
原來,這是阿昭的夢想。
的確,很久很久以前,我問過阿昭,為什么總是跑來將軍府找我打架。他說他很想當大將軍,他想要收復(fù)西川,想要這萬里江山,再無敵國來犯!那時他年紀尚輕,目光卻比我見過的所有人都要堅定,我便從此對他上了心。后來我知道了阿昭的身份,不敢面對他,便跟著我爹出了征。每每吃了苦,受了罪,想逃回京時,耳邊總會響起這番話,咬咬牙也堅持了下來。這是阿昭的夢想,漸漸地,也成了我的。
我想為阿昭,守住這江山。
寧昭將我扯入懷中,又低頭在我耳邊鄭重地道:“阿玉,現(xiàn)在換朕來守護你。朕的皇后,自當與朕齊肩。”
“原來我是在做夢。”我推開他,“你放開我,我喝醉了,我要回家?!?/p>
(七)結(jié)局
我有過很多酒后鬧笑話的黑歷史,卻從來沒在意過。因為無論多丟人,我事后總會忘記。但是這次醒來,我居然無比清晰地記得前一夜的每一個細節(jié)。老子的一世英名毀于一旦啊!我翻身下床開始收拾細軟,打算先滾回邊關(guān)避避風(fēng)頭。奈何,一出門就有人扯著我往前跑——“姐,太后懿旨,找你的!”
我趕緊抱住柱子,死活不肯松手:“老子不去!”
閻珍菡這個白眼狼手腳并用地將我拽下來,還說:“你不去,我怎么做將軍?”
“你也想做將軍?”
她挑了挑眉,道:“都是爹的女兒,你能做將軍,我為什么不能?別廢話了,趕緊去吧——我的好姐姐,咱們閻家家族的命運,就交給你了!”
“奉天承運,皇太后詔曰:現(xiàn)有閻氏長女玉,溫雅賢良,舉止得體,又曾從戎多年,屢立戰(zhàn)功,文武雙全,深得帝心,實乃天下女子之表率,故特封為皇后,與天子寧昭擇日完婚。欽此?!?/p>
公公讀完了懿旨,我還沒緩過神來,怔怔地問道:“太后怎么可能答應(yīng)呢?”我看她的神情,分明更中意秦芷夕啊。
公公笑瞇瞇地將懿旨遞到我手上,道:“還不是皇上逼的?;噬险f了,他要么娶文臣,要么娶武將,至于其他人,想都不要想。太后娘娘這也是被逼急了,這自古以來哪有男人做皇后的道理?太后對閻姑娘您再不滿意,好歹您還是個女的……”
我:“……”
我很生氣,肺都要氣炸了!不是因為太后的要求太低,而是因為寧昭這手段……我實在是太熟悉了!當初我軍收復(fù)西川時,我以主帥的身份前去談判,對著蠻族一上來也是獅子大開口:要割地,要賠款,還要他們年年進貢,但我知道這些蠻族是絕不肯答應(yīng)的。把來使都氣得半死之后,我才勉強提出我們可以不要別的,但是西川,必須留下,還讓他們簽下了“三十年不侵犯”的條約。蠻族那時可是二話不說就答應(yīng)了??!
套路!這全是套路!
或許從更早的時候,從我被召回京,從蘇煥告御狀罷我的職開始,就滿滿的都是套路了!這么算下來,寧昭可真是費盡心機、步步為營,只怕連被刺殺,都是他算計好的!要問套路技術(shù)哪家強,皇宮大院找陛下!
可生氣歸生氣,為什么我這心里還有幾分竊喜?好像有糖化了,甜得發(fā)膩……
這時,我看到阿昭像從前一樣翻過圍墻,從墻頭上一躍而下,神采奕奕地對我道:“阿玉,三年前你的表白,我接受?!?/p>
我氣哼哼地別過頭,不認賬地道:“誰表白了,我怎么不知道?。俊?/p>
他悠悠地道:“喂,我看上你了,那啥,你若是對我也有那方面的意思,就趕緊來我家提親。我可是很搶手的,追求我的人可以從……”
我嚇得趕緊撲上去捂住他的嘴,羞憤欲死地道:“你別說了!”這不就是三年前我的對他說過的話嗎?他怎么會記得這么清楚,連語氣都一模一樣?!
寧昭拿下我的手,并在我的手心里落下一吻,然后輕輕一嘆,道:“阿玉,你知道嗎,我平生最后悔的就是讓你等了那五天。你等的是五天,可我們錯過的,是整整三年?!?/p>
“可就是那三年,成就了現(xiàn)在的我。”三年前,我逃離京城的那個舉動或許有些窩囊,可我從不后悔。嫁給阿昭是我所求,為阿昭守住這江山,亦是我所求。
寧昭釋然地笑道:“好,那就放過那三年。以后的每一個三年,我們都要在一起。”
要是我再傻一點,就被寧昭這糖衣炮彈轟暈了,可我偏生就是如此有魄力的女子,所以笑瞇瞇地推開了我們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道:“好呀,但在那之前,請皇上先回答微臣幾個問題。那天您到底為什么會和蘇煥去那家偏僻的酒樓?您和蘇丞相的坊間傳聞又是怎么回事兒?您給我那份選后名單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我吃醋?那份選后名單上的字跡我看著并不像太后的筆跡呀。還有,我最近參加的幾場婚禮好像都是陛下賜的婚……”
寧昭突然咳了咳,道:“朕忽然想起來還有很多政務(wù)沒有處理……”
“哈哈……”我到底還是繃不住笑了出來,笑著笑著,笑出了眼淚——我笑自己曾經(jīng)的自卑,笑自己這幾個月的惶恐不安,笑自己到現(xiàn)在才明白寧昭的苦心……
“阿玉,你別哭啊?!睂幷延行┚o張地看著我說道。
我含著淚,踮起腳在他的唇邊落下一吻,然后認真地道:“阿昭,我真的很喜歡你?!?/p>
聞言,寧昭微怔,接著輕輕笑了,回道:“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