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灼痕

風華正茂的整容醫(yī)生年紀輕輕出了車禍，成為植物人。

成為植物人就罷了，他竟然變成了——廉價口紅！更加可怕的是，這只口紅，屬于想方設法潛規(guī)則他的美艷醫(yī)代。

（楔子）

鼻端飄過消毒水的氣味，耳畔傳來金屬碰撞聲和小護士的竊竊私語：“年紀輕輕事業(yè)有為，可惜成了植物人。”那是挺遺憾。我贊同地點點頭，卻發(fā)現(xiàn)頭動不了，想抬抬手，發(fā)現(xiàn)手——嗯？ 我的手呢？

“真可憐，出了這么嚴重的車禍，都沒人來探望他?！?/p>

對了，車禍。腦海中的畫面停留在幾天前的深夜，我從醫(yī)院加班出來駕車回家，在十字路口與闖紅燈的卡車相撞，安全氣囊彈出，在失去意識前，唯一讓我感到遺憾的是，沒能看清肇事司機的臉。

（一） 會思考的植物人

成為植物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緣差。

我在靜悄悄的病房里躺了八天，每天都在自我檢討：為什么沒人來探望我？身為A市頂尖的私立醫(yī)院整形外科副主任，我以前明明十分招人喜歡的。

想來只能用“人走茶涼、世風日下”來解釋?。≡谖倚幕乙饫渲H，病房門被推開了。

只聞到這熟悉的濃郁香水味兒，我便知道來人是游小優(yōu)。來就來了，還帶禮物。她一進門就道：“唐主任！聽說你出車禍了，身體好些了嗎？這么多天沒在醫(yī)院見到你，甚是想念！”她聲音一頓，猶豫了一下，“睡著了？”輕手輕腳擺好鮮花和果籃后，她矜持地搬了一張椅子，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床邊，大有我不起來誓不罷休的決心。

我欣慰地松了口氣，人間有真情，人間有真愛，以前是我看錯了她，沒想到她是如此質(zhì)樸無華、言行合一的姑娘。

前來查房的小護士也這樣認為，她欣喜地夸贊道：“游女士，你和病人非親非故的，他都變成植物人了，你還來看他……”

病房里的空氣凝固了一瞬，游小優(yōu)狐疑地彎腰，湊到我臉前，伸指戳了戳，難以置信地道：“植物人？”

下一刻，她跳起來：“哈？那我還傻乎乎地跑來刷什么存在感！他這樣也不可能回去上班！更不可能買我的藥啦！”說完，拿起外套，踩著高跟鞋轉身就走，走到一半想起什么，又折回來，提起桌上果籃，“他吃不了我吃。別浪費！”

喂，送出去的禮哪有往回收的道理？！我忍不住腹誹。

我氣得快要從床上坐起來“詐尸”了，她才良心發(fā)現(xiàn)地停下腳步，惋惜道：“好好的一個帥哥，要顏值有顏值，要學識有學識，如今成了活死人，真遺憾?！闭f完，走回來，毫不客氣地對我上下其手，“這身材、身高、腹肌、人魚線樣樣都有，嘖嘖嘖……本來還指望能‘潛規(guī)則一下，這回泡湯了?！?/p>

說著，她狠狠地在我胸前摸了兩把，氣得我快要七竅生煙，心臟驟停。

這女人從認識我開始，便天天惦記著“潛規(guī)則”，我上輩子到底做錯了什么，這輩子遇見這么無恥的醫(yī)藥代表？ 成天在我眼前晃，企圖推銷藥品就算了，還時不時搔首弄姿占我的便宜。現(xiàn)在看人家動不了，不僅連表面的恭維都省了，還原形畢露整個身體都快貼上來。

嘖嘖，貼完還有臉掏出小鏡子和口紅，旁若無人地補妝。瞧瞧你的“大油田”和“蒼蠅腿”，拜托先換掉劣質(zhì)化妝品好不啦。

流氓！

我在心里不停地碎碎念。

仿佛為了進一步驗證我的指控，熟悉的面孔忽然湊近，粉嘟嘟的紅唇近在咫尺，并且有越來越近的趨勢。太過分了，摸我不算，還趁機強吻！可是——等等，就算游小優(yōu)強吻我，作為躺在床上無行動能力的植物人，我的視角也不該是這樣的吧？唇紋明顯，唇瓣放大，觸碰我的時候仿佛泰山壓頂。

泰山壓頂？我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zhàn)。

游小優(yōu)手中的口紅一滑，落到了地上。

我在空中滾了幾下，停在床邊，怒吼：“游小優(yōu)，你神經(jīng)病??！”明明剛才還在憐惜地吻我，后一秒就把人家掀下病床。這冰火兩重天，這神一樣的邏輯，不是精神病是什么！

不過。

我好像能動了！

我一翻身，咕嚕嚕，聽見自己滾動的聲音。

游小優(yōu)一臉驚悚指著床腳：“你你你，剛才說話了？”她口中的“你”，是花里胡哨、造型詭異、不知名品牌的豆沙色口紅。

簡直是晴天霹靂。

成千上萬頭羊駝在心里奔過后，我的猜想漸漸形成：我不會是變異了吧，變異成了一支口紅？

所以，剛才游小優(yōu)強吻我，其實只是她在安靜地補妝，我只是打了個寒戰(zhàn)，游小優(yōu)就手滑把我摔了？

正思索著，身體忽然騰空，我趁機往病床上看——英俊的植物人完好無缺地躺在床上。

這是真的，我的靈魂附在了一支口紅上！

這真是件毛骨悚然的事兒。

畢竟我的未來掌控在游小優(yōu)的手中，堪稱前途未卜。

（二） 抓住他

我被同樣搞清楚狀況的游小優(yōu)塞進包包，帶回了她那租來的、亂成豬窩的、單身公寓，并很快有了新發(fā)現(xiàn)。

“游小優(yōu)，你暗戀我？！”我吃驚地道。

這就是她想方設法“潛規(guī)則”我，啊不，被我“潛規(guī)則”的原因？眼前雪白的墻壁上，掛著一張我的放大十倍的證件照，旁邊呈扇形擺放著我的各種資料：血型、星座、住址、電話號碼、微博小號以及常去的購物中心、餐廳、公園和電影院。就連我連續(xù)加班二十個小時這種小事她都按周記錄。

我此刻感覺毛骨悚然又受寵若驚。我站在書桌上，豎起身子想看得仔細些，卻被她利落地撲倒：“你是我最近重點攻克的客戶。合同還沒簽下來，我當然得好好研究，認真準備，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嘛！”她放大的臉近在眼前，長眉一挑，語帶警告，“唐允，你不要自作多情?！?/p>

我被她眼明手快地塞進了化妝包。陷入黑暗之前，心情復雜的我瞄了眼她的素顏，竟然覺得挺漂亮，反正比化濃妝的她順眼很多。

可惜，好景不長。

好不容易對她產(chǎn)生了一些改觀在第二天清晨又消失殆盡。

一夜之間，所有關于我的信息都被清理得干干凈凈，墻壁上換上了另一個人的照片。禿頂，小眼，大肚腩，恰是我那前段時間回美國離婚的頂頭上司殷擇。

昨晚我還在“霸墻”，今天就被踢下來，換人了。游小優(yōu)這招“見風使舵”使得好啊。我這個代理的“副主任”剛剛虎落平陽，她就迫不及待地轉移了目標。

真是個勢利的女人！

正咬牙切齒失落著的我，身子忽然離地。

游小優(yōu)對著鏡子，纖長的手指輕轉，旋出了膏體，不待我抗議，她便旁若無人地涂抹起了口紅。 我瞬間面紅耳赤地想，男女授受不親，昨天她不知道，強吻我就算了，今天為什么還要這樣？！忍住羞恥感，我矜持地規(guī)勸她：“陽光如此明媚，你不換支口紅，換個顏色，換種心情嗎？”

游小優(yōu)毫不猶豫理直氣壯地回答：“對不起，我只有這一支?！?/p>

什么？！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世界上有女人可以忍住這么多色號的誘惑。

“騙人?！?/p>

游小優(yōu)聳聳肩，輕松愉悅地道：“懶得騙你。我早已卸載了淘寶、京東、小紅書。就是為了防止‘剁手?！?/p>

什么啊， 是因為窮吧！

可她這也太窮了吧。買不起其他色號，至少也用個大牌，這樣我就不用頂著這身花里胡哨的軀殼招搖過市了。我說：“那你還不如不化妝?！?/p>

聞言，她翻了個白眼，道：“不化妝怎么上班啊。唐允你好歹是個整容醫(yī)生，我以為你理解‘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呢。”我理解啊，可我不理解的是，為什么我會變成口紅，還是這么丑的一支。嗚嗚嗚，還要接二連三被這個女人強吻，嗚嗚嗚，威嚴盡失，以后我變回人了，要怎么面對她？

游小優(yōu)對我的痛苦絲毫沒法感同身受，她抿抿嘴唇，撩撩頭發(fā)，意氣風發(fā)地道：“今天殷主任回國，第一天上班，我要好好打扮、把握時機，抓住他。”她單手握拳，用力地表達了“抓”這個動作，同時沖鏡子里的自己拋了個媚眼。

顧不上欣賞她的美貌，因為我聽到“把握時機”“抓住他”這幾個詞就止不住哆嗦。腦海中閃過我們初見時，她是如何“把握時機”抓住我的。那可真是，一言難盡。

（三）美人計

那是個陽光明媚的下午。

我端坐在辦公桌前，按順序叫號：“三十一號！”很快，門打開了，隨風而來的甜膩香水味熏得我皺了下眉頭，我拿起手中的空白病例翻看了一下，問道：”癥狀？”清脆悅耳的聲音立刻傳來：“沒有癥狀。就是想讓您看看我怎么才能變得再漂亮點兒?！蔽倚牡溃?，是個單純來整容的，聽起來還挺自信的。

我抬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姹紫嫣紅、笑靨如花的臉。我二話不說，推過去一瓶卸妝水，道：“出門右轉就是盥洗室，卸干凈再來?！?這些人，都沒常識的嗎，來醫(yī)院整容，當然要素顏才行，不然醫(yī)生如何正確判斷你的長相？

聞言，來人愣了一下，挪了挪椅子，一張臉湊過來，長長的睫毛恨不得戳到我的臉上。她道：“唐主任，我是讓你看看我全身上下，還有沒有什么可以整的地方?！彼呎f邊用修長的手指順著身體的曲線往下滑。

嗯，不整臉，想完善身材？我努力往后退了退，小心翼翼地避開她快貼上來的身體，以專業(yè)的角度上下掃了她兩圈，最后目光落在她胸前，道：“36C，看起來恢復得不錯。是來復查的？”

眼前人臉上的笑容凍住了，她僵硬地解釋道：“我這是原裝的！”

原裝就原裝嘛，咬牙切齒做什么。我是整容外科醫(yī)生，又不是X光機，能透過襯衫判斷真假。我不高興地瞪她，道：“游小優(yōu)是吧？你能不能坐回去，我沒地方坐了！”我的后背已經(jīng)貼到墻上，退無可退。而她還不識趣地俯著身，占據(jù)大部分空間。我心道，豈有此理，這明明是我的辦公室！

她眨了眨小扇子般的假睫毛，不情不愿地退回去一些，吐氣如蘭地道：“你不讓我進去脫衣查看一下？” 她的目光往室內(nèi)的布簾那邊神秘兮兮地望了一眼，欲語還休。

她不是原裝的嗎？那我還查看什么？查看不費力氣嗎！

我憤憤地擱下筆，生氣地道：“游女士，我看你是掛錯號了。出門上樓就是精神科，那里比較適合你。”說完，逃一似的站起身，打算去開門，可路過她時，手臂忽然被拉住。

“唐主任，我不認識路呢?！彼鰦伤频恼f。

不認識路就問護士！纏著我做什么！

我氣沖丹田，奮力掙扎，她猝不及防，拉扯中包包落在地上，一沓名片滑出來——粉色背景下，“史密森制藥公司M.R.”一行字映入眼簾。

我頭疼地摘下眼鏡，扶額道：“你不是來整容的？“

她一臉笑瞇瞇地氣定神閑地彎下腰，撿起散落在地上的名片，然后順手塞過來一張，道：“如果我直接遞名片，你會同意見我嗎？”那當然，不會。每天來賣藥的牛鬼蛇神太多，我看病就夠忙的了，沒空應付這些醫(yī)藥代表。

然而，這不是她假扮患者接近我的理由！更不是她施展美人計浪費我時間的借口！

我深覺自己的職業(yè)操守受到了質(zhì)疑和侮辱，于是干脆利落地拒絕了她接下來的一系列推銷。用這樣不知廉恥的人做藥代，這家公司的藥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是現(xiàn)在，我作為植物人躺在醫(yī)院里。而殷擇，回到了整形外科，執(zhí)掌大權。他不像我這樣難說話有節(jié)操。確切地說，他喜歡亂搞男女關系，不然他前妻也不會跟他離婚。

（四）發(fā)揮失常

游小優(yōu)+殷擇=火星撞地球or 干柴碰烈火=交易丑聞。

我在腦海中自動換算出如上公式。為了保住科室清白，捍衛(wèi)職業(yè)尊嚴，我決定做一個正義使者。可現(xiàn)實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樣，游小優(yōu)遞上名片，舌燦如蓮地介紹起他們公司的藥品、性能、優(yōu)勢和價格。

我透過化妝包的縫隙，仰頭不可思議地注視著她專注的面容，覺得這畫風不太對勁兒。她不是靠臉推銷的嗎？她不是擅長權色交易用潛規(guī)則簽單嗎？今天怎么良心發(fā)現(xiàn)改變套路了？

可惜她良心發(fā)現(xiàn)了，殷擇沒有。

他趁游小優(yōu)遞樣品時順勢碰了一下她的手，裝模作樣地看了會兒產(chǎn)品說明書，又站起身，踱到游小優(yōu)的身旁道：“小游啊，有幾個地方，我不太明白，你給我解釋一下？”他邊說邊伸手，想搭在游小優(yōu)的肩上。從我的角度看去，能瞧見游小優(yōu)磨了磨牙，隨后敏捷地站起身，反客為主地接過說明書，道：“您稍等，我看看?！彼@一站起來，高挑的身材瞬間在氣勢上壓了殷擇一頭，巧妙地避開了他的咸豬手。

殷擇不太高興地說：“今天時間有限，我接下來還有個會，我們改天再聊吧?！?/p>

見他下了逐客令，游小優(yōu)似乎意識到了自己剛才的冒失，掩唇嬌笑，挽救道：“殷主任，再給人家一個機會嘛。這會兒在辦公室，說話不方便?！?/p>

看到這一幕，我驚呆了。說話不方便？是“潛規(guī)則”不方便吧？哪有不方便？之前在我的辦公室不是很勇猛嗎，怎么這會兒不方便了。哦，我忽然恍然大悟，因為我這個第三者在旁邊，她不好意思，所以今天放不開？

我狐疑地抬頭，只見剛才還冷淡的殷擇瞬間拋棄立場，笑瞇瞇和藹地道：“我看你們的藥還是不錯的，下周有個醫(yī)院投資人酒會，你介不介意來當我的女伴？”說著去握游小優(yōu)的手。

衣冠禽獸，斯文敗類！醫(yī)生的名聲就是被殷擇這種人弄壞的！我忍無可忍，氣急敗壞地從化妝包拉鏈的縫隙中跳出來，滾落在地上。

緊接著，游小優(yōu)“哎呀”一聲，說了一句：“口紅掉了！”然后順勢彎腰去撿，再次躲過魔爪。

臨走前，她笑瞇瞇地道：“殷主任，我們下周不見不散！”

厚重的實木大門在身后關上后，游小優(yōu)臉上堆砌的笑容開始一點點消散，直至不見。她掏出礦泉水，猛灌幾口，喝完打了個嗝，咒罵道：“死男人！老色狼！跟他說話都臟了我的嘴！”

我揉揉差點摔折的腰，接口：“早說過他好色，你還自動送上門去?！彼e起我，與我平視，道：“不然呢？我不來，自然有其他人來。別人簽到合同拿大筆提成，我就活該在家餓死？”

這是什么強盜邏輯。我忽然覺得自己剛才的善良之舉白費了，說不定人家不僅不感恩，還嫌我礙事呢。這么一想，我頓時有些沮喪，懨懨道：“對不起哦。剛才壞了你的好事。”

“哈？好事？”游小優(yōu)眨眨眼睛，湊近我，“被像你這樣的帥哥‘潛規(guī)則才是好事。他長得那樣不可描述……我寧愿用專業(yè)解決。”

我心想，怎么一言不合又扯到我身上來了？合著長相英俊就不配得到她的專業(yè)對待？還有，靠我這么近做什么，不怕成斗雞眼兒？

她還真不怕。她噘著嘴巴理直氣壯地道：“唐允！你什么時候才能變回去？我不喜歡殷擇?！蔽乙蚕胫雷约菏裁磿r候能變回去。難道做一支口紅很舒服嗎？還有，我沒好氣地道：“不喜歡你還答應去做他的女伴？”

她聳聳肩，道：“工作需要，沒辦法?！闭f著，曖昧地挑唇，“真希望所有主任都跟你一樣年輕、帥氣、身材好。這樣的話，上班會輕松很多呢?！?/p>

聽起來，真是好膚淺啊。原來她厭惡的不是潛規(guī)則本身，而是潛規(guī)則的對象。

但，不知怎么的，我被她那雙充滿活力的眼睛看著，竟然覺得，有點開心。開心之余，還有些欣慰，畢竟在我的全程監(jiān)督下，今天任何辣眼睛的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這讓我有種成功拯救失足少女的成就感。

（五）你會后悔的

直到酒會前，我還在苦口婆心地勸游小優(yōu)不要羊入虎口，可她一邊試裙子，一邊不屑地道：“為了合同，我不介意做點必要的犧牲?！比孀硬豢山蹋⌒嗄静豢傻?！早就知道她是這種不走尋常路的人，我為什么要自取其辱白費力氣？

換完長裙的游小優(yōu)對著落地鏡轉了一圈，神采奕奕地問我：“好看嗎？”趴在桌上生悶氣的我沒好氣地違心道：“不好看！”她哼了一聲，拈起我，道：“唐允，你的審美有問題，到底是怎么當上整形外科副主任的？”

憑常春藤博士學位！憑豐富的臨床經(jīng)驗！我正要這么說，可她沒給我機會，直接把我塞進了化妝包，然后踩著高跟鞋出門了。

等我重見天日時，是在洲際酒店的盥洗室里。她緊張地捅捅我，道：“唐允？”我還在生氣，躺著裝死。她緊張地搖搖我，喊道：“喂！醒醒?！蔽依^續(xù)裝死。

突然一陣天旋地轉，我好奇地睜開眼睛，就看見近在咫尺的紅唇。眼看她又要吻上來，我氣急敗壞地道：“游小優(yōu)，你干什么？”

她把我拿遠一點，看著我道：“補妝呀?！?/p>

真是敗給她了。

她飽滿的紅唇，挺直的鼻梁，晶亮的眼睛，我看了這么多天，覺得越來越順眼，此時竟漂亮得不像話。我看得心跳加速，忙閉上眼睛，破罐子破摔地道：“補吧?！狈凑家呀?jīng)被她強吻這么多回了，不差這一次。再說，我似乎也不太討厭，觸碰她的唇。我偷偷睜開眼睛，正看到她對著鏡子抿了抿唇，道“我馬上去見殷主任，你爭點兒氣，持久些別沾杯?！?/p>

剛才的曖昧瞬間煙消云散。

持久些……說得輕巧，你倒是換個高端產(chǎn)品呀，用這么廉價的口紅，還要求我持久？ 再說，你到底知不知道，“不持久”這三個字對一個男人的傷害有多大？此時的我氣得只想爆炸！

不過話說回來。持久？

忽然計上心來，我暗中微笑，乖巧地道：“好的，我努力。”天知道我能不能控制我自己。

游小優(yōu)滿意地把我揣進兜里走出去，很快跟殷擇會和，不待他們寒暄，我立刻用盡洪荒之力融化了——我雖然無法做到持久，但加速融化還是可以的。

不用照鏡子，我都知道現(xiàn)在的游小優(yōu)唇畔掛著暗紅色的液體，看起來像剛用完餐的吸血鬼。

哼哼，這回殷擇總要知難而退了吧？

萬萬沒想到，他仍舊色瞇瞇地盯著游小優(yōu)說：“小游啊，待會兒結束了，我送你回去?！?/p>

送什么送，一聽就不懷好意一肚子壞水！我盡最大可能放松身體：口紅都快滑到下巴了，殷擇你是不是瞎？

可惜，殷擇沒反應，游小優(yōu)先察覺出來了。她皮笑肉不笑，咬牙切齒地道：“唐允你再不老實，待會兒我就送你進垃圾桶，你信不信？”

聞言，我哆嗦了一下，終于明白為什么殷擇如此大無畏了。散光兩百度，還不戴眼鏡的人看得清才怪！

我眼睜睜地看著游小優(yōu)上了殷擇的車，往他郊外的別墅駛去。一路上，我不死心地做著最后的努力：“游小優(yōu)，你別去！我答應你，等我恢復健康回醫(yī)院上班，我馬上跟你簽合同！”她忍無可忍，拎起我往窗外丟去：“等你？黃花菜都涼了！”

身體在接觸地面的瞬間四分五裂。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后幾秒，我后知后覺地捫心自問：游小優(yōu)她自甘墮落，我明明可以不管她的。為什么要生氣？生氣就算了，還把自己禍害到這步田地。

天哪，我會不會神魂俱滅？思及此，我大喊：“游小優(yōu)，你會后悔的！”

（六） 蘇醒的奇跡

滴滴滴滴滴——

醫(yī)生嚇得手中的查房單都掉了，難以置信地道：“植物人醒了？！”

嗯，他口中的植物人，是我。在被聞訊而來的醫(yī)生、護士圍觀了兩天，被化驗檢查折磨了三天，被驚嘆地告知身體機能一切正常，就連之前在車禍時受的傷勢都奇跡般的痊愈后，第六天我終于出院了。

穿過聞訊而來的記者們的重重包圍，我戴著墨鏡、圍巾十分迅速地鉆進了出租車——其實我很樂意在鏡頭前跟大家分享一下劫后余生的心得體會，畢竟這件事在我看來也十分不可思議，但我此時有更重要和緊急的事情要做。

趕到院長辦公室時，看到由殷擇簽過字的合同還沒來得及蓋公章，我頓時松了口氣。

游小優(yōu)出現(xiàn)在整形外科主任辦公室時，我正好在此處剛剛處理完一些事情。她風塵仆仆地推門進來，看到是我，訝異地道：“唐允？你……你身體好了？”她長眉舒展，因詫異而睜大的眼睛一點點彎起來，“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昨晚對不起啊，后來我回去找過你，哦不，找過丟掉的口紅……”

“來拿合同的吧？你先坐?！蔽掖驍嗨?，從殷擇的位置上站起身，關上大門。她察覺出不對勁兒，笑道：“唐允，今天殷主任不在嗎？”

我轉身，拿掉眼鏡，揉了揉額頭，回答：“他被開除了。”游小優(yōu)的笑容僵在臉上：“這么突然？”剛從植物人的狀態(tài)恢復正常，就要忙這些事，真累。我疲憊地道：“他利用職務之便，‘潛規(guī)則醫(yī)藥代表。這種錢色交易的丑聞，我們醫(yī)院承受不起?！?/p>

游小優(yōu)愣了一下，道：“你舉報了他？”

我走了兩步，站定在游小優(yōu)身前，道：“不需要。他是我開除的。順便告訴你，他簽字的合同，我們醫(yī)院沒蓋章，所以合同無效，你白費心機了！”

裝訂好的合同被重重地摔在桌面上。

那一刻，游小優(yōu)的臉漲得通紅，她站起來，仰頭問：“唐允！殷擇出爾反爾，落井下石，被開除也就罷了。可你憑什么說合同無效？！”她圓圓的眼睛瞪得很大，因為口紅用完來不及買新的，所以沒怎么化妝。黑白分明的眸子，天生如小扇子般的長睫毛……其實，她不化妝的樣子比化妝時更美。

可是，她偏偏是那樣的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甚至不惜犧牲自己。

我厭惡地閉了閉眼睛，然后冷冷地開口：“憑我是這家醫(yī)院的股東！”話音剛落，游小優(yōu)紅潤的面容一下子變得慘白，她不自覺地后退了兩步，難以置信地瞪住我。不知怎的，我心中有種報復得逞的暢快感，道：“讓你失望了。昨晚發(fā)生的事，我很抱歉。但靠不正當手段得來的東西，總是不那么牢靠的?！?/p>

游小優(yōu)，你會后悔的。

我說到做到。

可她不肯按常理出牌，踱回到書桌前，拿起沒蓋章的無效合同，當著我的面一頁一頁地撕掉了，隨后，右手一揚，碎紙片如雪花般洋洋灑灑地落下來。她仰頭，一字一句地道：“唐允，你以為我會為了合同出賣自己？哈，你也太自以為是了！”她從手包里拿出一支筆，遞給我，“雖然我沒有義務向你做任何解釋，但既然你是股東，那么我把殷擇性騷擾的證據(jù)交給你也好！”說完，她將錄音筆塞進我手里，然后踩著高跟鞋向門口走去。開門，關門，又開門，她于門縫中露出小半張臉，說：“唐允，為了避免進一步誤會，特此聲明，之前我追著你說要‘潛規(guī)則你，只不過是因為我喜歡你，利用職務之便，接近你而已。對別人，我可沒這么犯賤！”

我遲鈍站在原地，直到重重的關門聲喚醒我的神智，才摁下錄音筆的播放鍵：

“想睡我？你也不看看我是誰。殷擇，我在安置房跟人打架的時候，你還在小區(qū)玩泥巴呢！”接著是重物倒地聲和男人的討?zhàn)埪暋?/p>

“簽字！你簽不簽？之前你騷擾我時說的話，我可都錄下來了。不想我舉報你，就跟我簽合同！”

用暴力威脅醫(yī)生買藥，游小優(yōu)，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吧？可我心中還是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七）欺騙

半個小時后，我到達游小優(yōu)的單身公寓。

房東正在打掃衛(wèi)生，記憶中熟悉的雜亂無章的擺設統(tǒng)統(tǒng)消失不見了。中年女子告訴我，這里的租客由于拖欠房租被趕出去了。

在小區(qū)里轉了兩圈后，我總算找到了獨自坐在湖邊的游小優(yōu)。

“怎么在這兒？”我走過去問道。

天空烏云密布，寒風四起，游小優(yōu)衣著單薄，瘦削的肩頭微微顫抖。聞言，她猛地抬起頭，露出紅通通的眼睛，看見是我，又低下頭，伸手胡亂地在臉上抹了兩把，才硬邦邦地道：“這話應該我問你吧？”我這才意識到，剛才她渾身顫抖不是冷的，而是，在哭。

原來，向來堅強樂觀、無所不能的游小優(yōu)，也會哭啊。我心里頓時生出一種說不清的滋味，既覺得之前的自己真是渾蛋，又想摸摸她凌亂的長發(fā)安慰她。

“唐允，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她扶著半人高的行李箱站起來，紅著眼睛說，“簽不下合同，沒錢交房租，被人趕出來，流落街頭！看到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我得到如此下場，你恨不得拍手稱快吧？”

她凌亂的長發(fā)在空中飛揚，跟她本人一樣張牙舞爪。

“看到壞人受到懲罰，你是不是特別開心？！”她重重地哼了聲，抽抽鼻子，“熱鬧看完了就趕緊走，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她邊說邊抬腳，視若無睹地越過我。

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抓住她，低聲道：“對不起。”

她掙扎了幾下，可我死死地拽住她的手臂，完全動不了，于是怒道：“放手！”她琥珀色的眸子被淚水洗過，像珍貴的寶石一樣美麗。

我終于下定決心，道“游小優(yōu)，之前是我誤會了你，對不起。讓我彌補你吧，去我那兒住好不好？”

她不可思議地瞪著我，隨后嗤笑道：“唐主任，這是對我的又一次考驗嗎？看我會不會繼續(xù)纏著你簽合同？”她甩開我，冷冰冰站著，“人不會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以前是我瞎了眼，以后不會了！你放心?！?/p>

她的話像刀子一樣劃在我的心上，我又心疼又生氣，繼而口不擇言地道：“游小優(yōu)，你非得這樣說話嗎？我提供你住處，只是因為我喜歡你！”

話音一落，我們一起呆住?？墒牵瑳]錯啊。

那天，醒來后，我第一時間趕到醫(yī)院開除了殷擇，還可以欺騙自己，是因為受不了他的道德敗壞。可銷毀合同、遷怒游小優(yōu)、在意她被別人占便宜、心疼她流落街頭、想要照顧她……這一樁樁一件件，都讓我再也無法欺騙自己：我喜歡她。不然，為何在她脫口而出“因為我喜歡你”時，會止不住地心跳加速？

我率先打破沉默，再次強調(diào)：“游小優(yōu)，我也喜歡你。”

行李箱忽然倒了。游小優(yōu)站在原地，怔怔道：“唐允你傻啊，你知道別人說‘喜歡你，你不一定要回答‘我也是??？”

……到底我倆誰是傻子？

我微笑著蹲下身，搬起行李，說：“走吧，快下雨了?！?/p>

（八）合同

游小優(yōu)是個挺健忘的人。之前發(fā)生的事情，她一股腦兒地選擇性失憶了。照常有事沒事去我們醫(yī)院溜達，時不時掛個號偽裝成患者去我辦公室里調(diào)戲我。時光仿佛被截掉了一段，我沒有出過車禍，也沒有委屈地變成一支廉價的口紅，更沒有開除殷擇。

我松了口氣，對現(xiàn)狀很滿意。

直到游小優(yōu)心血來潮地做了一頓大餐感謝我的收留之后，我覺得，其實生活可以變得更美滿。

“我以為習慣每天叫外賣的人不會做飯?！背燥柡茸愫?，我自覺去廚房洗碗，游小優(yōu)像小尾巴一樣跟在我身后，道：“不做不代表不會?！蔽覐乃剡呑叩綑还袂埃耘f跟著，“既然你這么欣賞我的廚藝，作為報答，你是不是應該有所表示呢？”

她笑瞇瞇地站在我身后，看著我把擦干凈的碗筷擺放整齊。我莫名其妙地道：“你煮飯，我洗碗，已經(jīng)很公平了?！边€想怎樣？

她穿著拖鞋，個頭更矮了，為了表現(xiàn)氣勢，她仰頭踮起腳掛在我的身上，道：“你害我損失了一大筆提成，光說對不起就可以啦？”

哦。之前那次，的確，看到她因此連房租都交不起，我是挺自責的，似乎，是應該補償一下？我心想。

不待我開口說話，一份合同已經(jīng)擺在了我的面前。游小優(yōu)諂媚地遞上筆，道：“簽吧，簽吧。明天再去蓋個章！”我皺著眉想，我唐允是公私不分的人嗎，怎么能這么隨意就——唇上一熱，一個吻猝不及防地落下來，點到即止。

對上游小優(yōu)渴望的目光，我迅速拿起筆簽字，接著飛快地丟下筆，扔開合同回吻她。

我不是隨意的人，但隨意起來我自己都害怕。

次日。

蓋好章的合同擺在手邊，游小優(yōu)半小時前就說來拿，可直到現(xiàn)在也沒到。坐立難安地等了十分鐘后，我決定還是先去一下洗手間。路過整形外科主任辦公室時，居然聽到里面有人說話——殷擇走后，這間辦公室一直閑置。這是鬧鬼了？

“怎么回事？他不是出了車禍變成植物人了嗎？你跟我說萬無一失，可他怎么能說恢復就恢復！”刻意壓低的嗓音，透著熟悉。我目光一閃，停下腳步，靠近門邊?；卮鸬穆曇羯成车穆牪惶澹骸肮碇馈戎?，他會付出代價的?！?/p>

車禍后發(fā)生了太多事情，我根本沒空思考細節(jié)。如今看來，那起事故并不單純。厚重的木門被我猛地推開砸向墻面。屋里空空如也，只有殷擇站在桌邊。看到我，他聳聳肩，道：“忘了點東西在辦公室，回來拿?！?/p>

我知道現(xiàn)在無論如何都問不出其他信息，只能心事重重地回去。好在游小優(yōu)已經(jīng)來了，正坐在我的座位上翻看合同?？匆娢?，她笑瞇瞇地站起來，道：“我拿去公司備案了。謝啦?！闭f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望著她窈窕的背影，我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覺。

這種感覺不久便得到了證實。半個月后，我們醫(yī)院上了社會新聞頭條，標題是：醫(yī)商勾結出售假藥，愛美人士集體抗議。

輿論襲來，人心惶惶。

作為此次事件的當事人，我壓力很大。

（九）陰謀

這天，我提前回家，看到游小優(yōu)正收拾行李。

她看見我，動作忽然僵住，隨后若無其事地拉上行李箱的拉鏈，站起來，道：“今天下班這么早？”

我聽到自己冷笑一聲，道：“彼此彼此?！?/p>

她像沒察覺一樣，道：“我租到新公寓了，這就搬走?！闭f完抬腳就走。我立刻道：“不是因為任務沒完成，東窗事發(fā)了吧？”她停下來，轉身看我，微笑著反問：“什么？”她睫毛卷翹，無辜地眨了眨。我也笑了，道：“游小優(yōu)，搞定我，簽了大單，提成拿得不少吧？”都有錢買昂貴的化妝品了。

她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冷著臉問道：“唐允，你到底要說什么？”

我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粉紅色的名片摔在她面前，道：“史密森制藥公司？我查過了，這家公司是假的?！?/p>

她蹲下身，伸出修長的手指，撿起這張初次見面她塞給我的名片，彈了彈，道：“你會不會查得太晚了？”

她的反應讓我從頭涼到腳，心里的猜測愈加清晰。

“你的目標是醫(yī)院。你早知道我是這家醫(yī)院的最大股東！”所以她才接近我，想方設法地通過不正當手段企圖賣藥給我。因為如果通過正當途徑，她根本不可能通過競標。賣假藥給我，讓我身敗名裂，讓唐家三代辛苦創(chuàng)立的醫(yī)院毀于一旦。是誰這樣惡毒？

我質(zhì)問道：“你真正的老板是誰？”

游小優(yōu)聳聳肩，道：“唐允，我早說過你傻了。這不是很好猜嗎？天下熙熙，皆為利來。這些年，你們醫(yī)院幾乎占據(jù)百分之七十的整容市場，別人掙不到錢，當然要想辦法，扳倒你?！闭f著，她勾唇，嗤笑一聲，“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成功了！”

成功了？以那么多患者為代價，他們的良心呢？

“游小優(yōu)，你騙我。從頭到尾，你都在騙我?！蔽抑雷约含F(xiàn)在的臉色一定很難看，因為游小優(yōu)幾不可察地皺了下眉頭，隨后不耐煩地道：“其實原本不用那么麻煩的。如果我勾引你的時候，你快點上鉤簽合同，或者被車撞后，乖乖做你的植物人。那么，事情就會簡單許多。”

呵，是我不對。我嘲諷地想，我害得他們忙得團團轉：游小優(yōu)負責施美人計，失敗后，幕后黑手雇人制造車禍。沒想到我沒死，還變成了口紅，天天跟游小優(yōu)待在一起，他只能又重金買通殷擇。環(huán)環(huán)相扣，一計不成再生一計。

“連老天都在幫你。”說到這里，她目光略為復雜地看著我，“本來你躺在醫(yī)院里，我和殷擇可以立刻搞定合同?？上А?/p>

“可惜我的意識附在了口紅上，陰魂不散，害得你們只能配合著演戲！”有錢能使鬼推磨，利益面前，背叛是一瞬間的事。游小優(yōu)說得沒錯，我是傻，傻乎乎地擔心她的安全，傻乎乎地落入她的陷阱里，傻乎乎地喜歡上她。而她，只不過為了金錢受雇于人，逢場作戲罷了。那天晚上，她毫不猶豫地把身為口紅的我扔出車窗外，她是認真的吧？認真地想要我神魂俱滅。

想到這里，我心如刀絞。

“游小優(yōu)，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

她站在原地，蹙眉，欲言又止。

“算了，你走吧。我想靜一靜?！蔽覠o力地道。她喜不喜歡我，不重要了。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現(xiàn)在我只感到疲憊。

開門，關門?？諝庵辛粝率煜さ南闼?，濃郁甜膩，而我已經(jīng)習慣了這個味道。多么悲哀。

（后記）

在董事會上，做完自我檢討后，我在醫(yī)院正式召開了記者發(fā)布會。

雖說這是競爭對手處心積慮挖的陷阱，可畢竟，是我自己識人不清，跳進去的。做錯事，就該承擔責任。

出門前，我鼓起勇氣打開客房，里面空空如也。明明兩天前，這里還放著各種化妝品和款式多樣的高跟鞋。我自嘲一笑，關上門，卻感覺有什么東西從腳下滾過去，停在床腳。

胖胖的，花里胡哨得，廉價的口紅空瓶。

游小優(yōu)將我扔出去之后真的回去找了我。想到這里，我心里五味雜陳，那段做口紅時身不由己的日子，恍如隔世。打開蓋子，我看到里面的標簽上只有三個字：“對不起?！饼堬w鳳舞，像極了游小優(yōu)張揚的個性。

鎂光燈從四面八方照過來，喚回了我飄遠的思緒。我讀完公關稿，道歉鞠躬。

下臺的時候，我忽然看到人群末尾安靜地站立的姑娘。她長發(fā)披肩，妝容艷麗，見我望去，勾唇淺笑，慢慢開口：“唐允，我喜歡你?？晌遗洳簧夏恪！?/p>

那一刻，我的心跳仿佛停止了，隨后，更加劇烈地跳動。

配不配得上，得我說了算吧？她亂猜什么？

我一邊想著，一邊奮力穿過人群，向她走去。之后如何，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此時，我想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