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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克華:一個“敗德”的身體測繪學家

2017-03-23 02:07趙思運
關(guān)鍵詞:肉身肉體身體

趙思運

(浙江傳媒學院 文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8)

陳克華:一個“敗德”的身體測繪學家

趙思運

(浙江傳媒學院 文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8)

陳克華以驚世駭俗的身體表達成為華語詩界的標志性詩人。身體美學是陳克華詩寫的出發(fā)點和最終旨歸。他對肉體尤其是男體做了全方位的測繪,試圖打破符號和意義給身體設定的陷阱,通過肉身化呈現(xiàn)自我主體。他以“敗德者”的姿態(tài),來審視自我,突破性別閾限,拆解異性戀霸權(quán),釋放自己的生命激情,倔強地表達自己的立場。在本質(zhì)意義上講,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是其納西色斯情結(jié)的外化。陳克華有待于以身體的“在場”為基點,從“個體化生存”拓向“社會化”生存,在更大的場域中建構(gòu)起詩人的自我形象。

陳克華;身體美學;納西色斯情結(jié);異性戀霸權(quán);同性戀

陳克華以驚世駭俗的身體表達成為華語詩界的標志性詩人。之所以用“驚世駭俗”一詞,并不僅僅意指陳克華的詩寫行動本身具有行為藝術(shù)的性質(zhì),而更多指向陳克華詩歌接受過程中的震撼效果。他的詩寫具有很強的行動性和顛覆性,與根深蒂固的二元對立思維諸如“靈與肉”“男與女”“異性戀與同性戀”等的問題產(chǎn)生了強烈抵牾,這種強大的張力構(gòu)成了“驚世駭俗”的文學場景。陳克華通過詩歌,對肉身尤其是男體進行了全方位測繪??梢哉f,身體美學是陳克華詩寫的出發(fā)點,也是最終旨歸。

陳克華的詩歌具有強烈的自我發(fā)現(xiàn)、自我認同意識。他的自我認識與發(fā)現(xiàn),雖然也通過社會化存在來完成,但更重要的關(guān)注點在于對自我身體的生理、欲望、情感的深挖,通過身體建構(gòu)來達到對自我的確認,正如維特根斯坦所言:“人的身體是人的靈魂的最好的圖畫。”[1]因此,他的幾乎所有文字都具有極其濃厚的那西色斯情結(jié)。他一天天在自己的詩歌的倒影中凝視自己肉體,通過身體鏡像釋放自己的靈魂,甚至與詩歌融為一體。陳克華的詩歌正是他的靈魂之河滋養(yǎng)的一朵搖曳生姿的那西色斯之花。

一、那西色斯情結(jié):鏡像中的自我審視

早在1985年,陳克華有一首廣泛流傳的詩《我與我的那西色斯》:

最近,

逐漸體力不繼。我發(fā)覺不能夠

再只用我這一對枯干下垂

塌陷的乳房

哺育自己。

“今天該理發(fā)了吧?”我問

一種對美的質(zhì)疑

陡然暴長,如一株造型兇惡的盆景

久久我與鏡子對峙

蓄起的鬢角釘掛在墻上,偶爾

可以窺見一種命運的小丑臉譜

正偷偷對我仔細端詳

“也愛過了吧?”

我說。是的,而且

早就疲倦已極了——我走過去

強吻我自己

在每一面鏡子上留下指紋

和唇印,一如我怪異的簽名

然而我是如此豐富地戀著(你自己看罷)

在相對獨立的空間里存活著的

有無數(shù)種延伸與歧義

的可能——然而

我只選擇了你這一種

“而且連這選擇都可能是虛妄的?!蔽蚁?/p>

因為事實上

別無選擇。

在這首詩里,“我”既是審視主體,又是審視客體,自己的身體也是一個“他者”?!白晕摇睒?gòu)成了一種虛妄乃至別無選擇的精神鏡像。這首詩歌所呈現(xiàn)的那西色斯情結(jié),在很大程度上構(gòu)成了陳克華詩寫的一種原動力。

作為一位同志詩人,找尋自己精神鏡像的時候,不可避免地會涉及到“父親”,父子兩代之間的肉身延續(xù)與隔斷、精神血脈的流淌與阻滯,是重要問題。陳克華的《父親節(jié)想到父親》里的“父親”是又一個精神鏡像。當“我”面對“父親”的時候,忽然發(fā)現(xiàn)父子都是“內(nèi)在冷漠”,互相感到不可交流的“惶恐”;然而,隨著“父親”的蒼老,隨著“我”的長大,隨著“我”找到愛的時候,對于“愛”的追求和理解促使父子之間達成了靈魂層面的“和解”。

屈原是陳克華另外一個精神共振的那西色斯人格鏡像。在《河——端午寫給屈原》里寫道:

在消失你的羅盤上

那曾經(jīng)以你命名的方向

終究成為我宿命的漂移

無法覺察的漂移呵

當整個時代正漂離你

在無岸之河,我卻緩緩朝你靠近——

……整個時代也正逐漸漂離我,這一切

仿佛都只是旗的飄動

而又仿佛都只是時間之風

正是由于陳克華將屈原作為自己的精神鏡像,他才真正理解在歷史的河流里反復漂洗的屈原的精神境遇:“身體是甜的,河水是苦的”“權(quán)力是甜的,詩詞歌賦卻是苦的”。被時代漂離驅(qū)逐的共同命運,使我“緩緩朝你靠近”。一位偉大的同志詩人屈原,成為陳克華的精神鏡像,具有情感認同和詩人角色認同的雙重意義。

那么,是誰塑造了“鏡像法則”?是誰規(guī)定了合法的“欲望法則”?陳克華的《尋人啟事》里有一句“你先替我穿上欲望/再給我一面鏡子”,動作的實施主體“你”很明顯是公共規(guī)則的擬人化。隨著“身體就開始發(fā)育”,公共規(guī)則給定的欲望法則不再合身,也就“深深厭惡著鏡子”,但是,無力徹底打破鏡子的束縛,無法擺脫給定的欲望的束縛,只好不斷增加補丁,以進一步限制身體。悲劇由此而生。他在一首散文詩《藏鏡人》里寫道,在這個“原是雌雄同體然而異體受精的洪荒時代”,他的欲望里含蘊著宇宙奧義,大腦與肉身談判最終破裂。鏡中的局限使肉體的生命欲望像火山引爆,從而對“鏡像法則”和“欲望法則”提出激烈示威、抗議。

因此,陳克華的身體鏡像表現(xiàn)主要有兩個意義:一是在對自我身體鏡像的建構(gòu)中,折射自我的靈魂律動,以此實現(xiàn)自我確認;二是對營構(gòu)身體鏡像的外在律令進行拆解。

二、自我主體的“肉身化”呈現(xiàn)

在中國歷史上素有舍生取義、殺身成仁之訓,反對軀體,敵視情感,視肉體為仇寇。一部人類史成了理性與感性的斗爭史、靈與肉的沖突史。勞倫斯說:

軀體本身很潔凈,只有受困牢籠的頭腦

充滿污泥。它不住地污染著

五臟六腑、睪丸和子宮,把它們腐蝕得

只剩一具空殼

矯揉造作、十足邪惡、連野獸

也覺得相形見絀

肉體并不邪惡,關(guān)鍵是要解放頭腦,洗卻靈魂的污垢。周作人說:“我們真不懂為什么一個人要把自己看作一袋糞。把自己的汗唾精血看得很污穢?倘若真是這樣想,實在應當用一把凈火把自身焚化了才對。既然要生存在世間,對于這個肉體,當然不能不先是認可,此外關(guān)于這肉體的現(xiàn)象與需要自然也就不能有什么拒絕?!盵2]

在歷史上,男性身體和女性身體面臨著同樣的缺失命運,甚至男體更是忌諱。埃萊娜·西蘇說:“婦女必須參加寫作,必須寫自己,必須寫婦女。就如同被驅(qū)離她們自己的身體那樣,婦女一直被驅(qū)逐出寫作領域,……婦女必須把自己寫進文本——就象通過自己的奮斗嵌入世界和歷史一樣?!盵3](P188)人的機器化進程是越來越嚴峻的,正像18世紀的拉·梅特里在《人是機器》中所說,人的軀體已成機器,機器使人的軀體擺脫了自然的奴役,然后機器又開始奴役人,人已陷入機器的重重包圍中,理性化和機械化壓制著軀體本能的沖動、生命的燃燒。關(guān)于現(xiàn)代科技對人的身體和肉欲的壓制與異化,陳克華在詩中多有體現(xiàn)?!额惞檀嘉镎Z》寫道,借助類固醇針劑的手段,人雖然頓時成為肌肉膨脹的“猛男”,但是帶來的“雞雞委頓”的代價,著實是一個有力的反諷。當一座城市也打上類固醇,建筑物也都陽具般紛紛勃起,最終會在地球的皮膚上留下“永遠美白不了的斑塊”。《天線》一詩表達了高科技的現(xiàn)代都市語境下肉身的虛幻感。陳克華有一首理性較強的《頭顱》,從空間和時間兩個維度狀寫頭顱內(nèi)在的宇宙意識,揭示了現(xiàn)代高科技時代“電腦”的誕生使“肉體”正式消失,造成了肉體的異化。

在陳克華的筆下,身體不再充當知識和意義的占位符和替代物,因為意指的身體為身體設置了符號和意義的陷阱。哲學的、神學的、精神分析學和符號學的“身體”將“肉身”緊緊裹住,“身體”成為“去肉身化”的身體,而脫開了身體內(nèi)部的所有感官、知覺、直覺、欲望、記憶、觀念、意識等個性化的生命體驗。他勇敢地將自己的肉體放在十字架上,如《肉體十字架》:

于是我舍棄天地和屋宇,衣服如兄弟妻子

只定居在自己的肉身里

日夜用賀爾蒙洗濯昏昧的大腦和性器

造訪小小隔絕的胰島

生養(yǎng)一些體毛和菜花

并殷勤練習如何膨脹大胸肌和血管叢

早晨趁市囂的瘴癘尚未隨風造訪

我便打開幽門噴門肛門鹵門命門

澆灌逐日成熟復將委頓的松果體

涌泉穴有泉涌

便日日是好日

便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無閑事掛心頭皆是人間好時節(jié)

地,徜徉在我自身的肉體宇宙里

春有青春而冬有老病地

把一切閑事

掛在心頭。

究竟是意義的身體,還是肉身的身體?在道與肉身,道與器的孰先孰后的二元對立思維中,陳克華選擇了后者,他以肉身觸摸思想,以感覺觸摸理性,以身體的能指為出發(fā)點抵達身體的所指。身體是一座活的廟宇。身體通過“感覺”的自在性而獲得肉身意義。不是從意義出發(fā),而是從身體的感覺生發(fā)出意義,拆解符號學、癥狀學、神話學、現(xiàn)象學對身體的劫持,才能分享身體的存在,在身體的感覺中敞亮生命的意義?!段覍θ怏w感到好奇》以大量筆墨涉及到精液、唾液、痰液等各種體液,“真理原是如此猥褻而粗暴致死”的極端詩句,夸張地表達了作為欲望的身體釋放生命的意義。

身體“body”一詞,在梅洛-龐蒂(Maurice Merleau-Ponty)的哲學中是一個核心概念。他的《行為的結(jié)構(gòu)》《知覺的優(yōu)越性》《知覺現(xiàn)象學》等著作中都涉及到“身體”一詞。在他看來,身體與主體(body—subject)可以互為取代,“我”即我的“身體”,并認為,“身體”并非只是一個外在的認識對象,它具有經(jīng)歷知覺的能力,可使萬物在軀體感知中彰顯出潛藏的奧秘,進而在主客體的感知中確立軀體所屬的人的主體性。所以說,“主體”不是純粹理性,而是帶有肉身體溫的所有生命感覺形成的統(tǒng)覺的釋放的凝結(jié)。作為對象性object的身體與作為主體性subject的身體,并沒有決然的界限。陳克華的《我的肛門主體性》開門見山:“一夜之間,我的肛門,就突然有了他的主體性?!备亻T不再只是一般的生理器官,而是明確發(fā)聲 “擁有絕對的主體性”:

他可以隨時擁有全身上下獨一無二的

內(nèi)外痔或

梅毒淋病菜花強烈主張

一切的“經(jīng)過”之主體性

只要帶來更強烈的抽搐、顫抖、撐裂、爽、還要更爽——

雖然,我們的肛門只是個洞

雖然,他主張擁有一切主體性

他調(diào)動出所有的性體驗,渲染肛門作為性器官的主體性需求。有的時候,陳克華的身體描寫,還融入了詩人的形而上的生命思考。如《植入》一詩,可謂是一部關(guān)于肉身的簡史。從植入子宮開始誕生與發(fā)育,一直到出生、成長,性器的植入(青春期的欲望享樂)、到皺紋、記憶、倦怠的植入,再到一切的植入開始松脫、瓦解、剝落,人的一生在時間的緩慢進程中,消耗殆盡。這首詩呈現(xiàn)了肉身主體性從建構(gòu)到耗散的整個過程。

在越來越高度集約化的社會結(jié)構(gòu)中,千差萬別的個體化身體都被一個共通的“意義”,整合到公共話語邏輯,從而使每個人都處于“身體政治”的規(guī)訓之下。社會化的規(guī)訓機制就是政治技藝,因政治的終極意義就在于規(guī)訓,要想治理得好,就要泯滅身體個體之間的差異,按照集約化的類別或地位高下之分,將異質(zhì)的因素按相異的程度逐級剝離出去。每一個身體都有所屬的社會場域和文化場域,陷于一個律法空間,每一個身體規(guī)定了專有管轄權(quán)。陳克華確然走在與時代逆行的方向。他將個體化的身體進行了全方位呈現(xiàn),讓我們逼視久違了的陌生而異己的身體,呈現(xiàn)出被切割、被標記、被規(guī)定的身體的受難圖景。他在《包皮》里質(zhì)問身份政治:“我必須割舍我的包皮/而換取高貴族群的身份證明嗎?”他有一組《狂人日記》,集中寫出了人的肉身的異化:或?qū)懭巳庀嗍车谋瘎?;或?qū)憺樘颖芪拿饕?guī)約而主體性隱遁的肉體;或?qū)懭祟惻c蒼蠅基因的結(jié)合異變;或?qū)懤圃煺唏R桶人;或?qū)憽叭我饨y(tǒng)計我預測我雜交我復制我”的豆莢人的悲?。换?qū)懟孟胫性诖笞匀焕锊ト錾F(xiàn)實中卻“逐日腐敗的肉軀”的植物人;或?qū)戠R中的局限使肉體的生命欲望像火山引爆意義產(chǎn)生激烈示威、抗議?!渡呷恕方沂救说漠惢羁蹋骸白屓怏w化約再化約,成為概念”的蛇人,“為了以腹行走,他為自己的肉體設計出如此簡單的幾何。不可思議地讓生命臣服如此單純的定律”,“他弧形優(yōu)美的身形,也將以無比的愚蠢,逼近死亡?!薄锻该魅恕穭t是另外一種異化,“他們透明化的身軀你無從確認器官的確實部位。包括翅膀、唇、髭、指甲、關(guān)節(jié)、雞雞?!?/p>

陳克華在詩中就像戳穿皇帝的新裝的那個孩子,肆無忌憚地調(diào)侃著偽善的政治規(guī)訓和道德規(guī)訓?!都∪忭灐穼⑸眢w拆解為“肱二頭肌”“比目魚肌”“肱四頭肌”“大胸肌”“陰道收縮肌”“豎毛肌”“肛門括約肌”“腹直肌”“提睪肌”“吻肌”等二十種肌肉,每一種肌肉下拼貼了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話語,諸如“萬歲,萬歲,萬萬歲”“人民是國家真正的主人”“祖國的山河更是多么壯麗”“愛國、愛民、愛黨”“勝利第一。情勢一片大好?!薄胺?、服從,還是服從?!钡?,同時又夾雜了私密話語,諸如“你愛我嗎?”“快樂嗎?很美滿”,“正確的性愛姿勢”“真他媽的虛無”。后現(xiàn)代拼貼的雜耍和戲謔風格,讓我們從嚴酷的政治話語的縫隙里窺視到一絲私密的個人話語。他的組詩《不道德標準》乃是向著所謂的道德重整委員會用力擲出的第一塊巨石。其中《人人都愛馬賽克》批判了無所不在的壓制人性、實現(xiàn)道德催眠的“封建力量”?!段抑缓妹?、脫、脫》,以脫的方式解除對“裸體”的忌諱,并以此諷刺貪官、污吏、奸商、刁民。《如果我是封建小陽具,那你就是禮教小淫娃》,直擊封建禮教的性愛觀念。他們假宗教慈善之名,推行精神專制,精神獨裁?!兜谝粔K石頭》對“道德重整委員會”的諷刺更是辛辣:“于是你們一干人等人多勢眾的道德重整委員會的委員們,唱完了道德重整之歌,做完道德重整的處女膜整形,抹上了道德重整的KV潤滑膏,噴完了道德重整之殺精劑,戴上了道德重整的保險套,叫完了嗯啊嗯唉道德重整之床,流了滿床道德重整的淫水,吞下了道德重整的精液,做完了道德重整之愛,洗凈了你道德重整的屁眼,穿上了道德重整之內(nèi)褲,念完了道德重整阿彌陀佛,上完了道德重整的耶穌基督教堂”,偽善面孔昭然天下!

陳克華不僅蔑視偽善的道德對身體的戕害,而且對既定的性別霸權(quán)進行了批判。主流視野中的“歷史”(history)是男人代表的歷史,男性視角、男性觀點、男性聲音成為普遍性,而女性視角、女性觀點、女性聲音被拒斥,被抹去,被忽略,被視為特殊性。歷史的話語主體是男性,女性只能被規(guī)定,女性的聲音被男性盜走了,整個歷史是菲邏各斯中心論話語(Phallaogocentric),現(xiàn)代社會是陽具中心(Phallaocentric)社會和詞語中心(logocentric)社會的交融。陳克華不惜以大量猥褻風格的語詞,對公共話語進行汪洋恣肆的撞擊!《閉上你的陰唇》一詩以《惡之花》的風格嘲諷那些已經(jīng)爛熟了的公共規(guī)則:“性與權(quán)力的重新分配/頹廢的屌與神經(jīng)錯亂的屄”,戳穿了謊言:“當正義之師策馬轉(zhuǎn)進圍城/這土地已被謊言包裹得無比光榮”?!痘槎Y留言》以第一人稱“新娘”的口吻給對方留言,批判了男女二元對立的霸權(quán)婚姻結(jié)構(gòu)。男方贈送一只指環(huán),就作為交換而擁有了女方的身體。在一系列句子中,諸如:“你合法使用我的屄的權(quán)利”,“你將喂食我以中餐西餐日本料理……/還有你的陰莖和精液/你的腳趾和體毛,/你的性病和菜花”,“你”(新郎)成為句子的主格,而“我”(新娘)則是賓格。在《請讓我流血——愛麗絲夢游陰道奇遇記》里,陳克華則為女性代言:“我厭倦了繼續(xù)做一名光明的處女”,大聲疾呼“讓我流血流血”,盡情釋放肉體的感官享樂,批判了世界的偽善。由于世界在抑制生命,“陰道里最深處神秘的光,竟照不亮生命終極的秘密”,所以,“我”才“渴望流血”,“快樂地流血”“放心地流血”“虛無地流血”“趨于極樂地流血”,渴望失去完整性,渴望尖銳而割傷的陽具闖入摩擦的光。

陳克華正面表述過他的猥褻詩學:“猥褻原只是一種手段,無奈有人對其他視而不見。因為表面上的猥褻,喚醒的是他們自身人格里更深一層的猥褻,那潛伏但永遠無法享用的快感。于是他們整齊方正的人格被深深激怒了——他們習于安穩(wěn)的性格不容任何輕佻的撼動?!盵4](P13)陳克華的意義正在于此。

三、異性戀霸權(quán)的拆解

通過身體描寫,陳克華以“敗德者”的姿態(tài),勇猛地打破性別閾限,站在異性戀霸權(quán)的對面,倔強地表達著自己的立場。

由于被異性霸權(quán)的“陽光”壓制太久,“我們在黑暗中的秘密之花/終于在集體催眠出的圣潔光環(huán)里/集滿了足夠登陸天堂的贖罪券”(《我們已在黑暗之中進化太久……》),在多數(shù)人的集體面前,“我們就是權(quán)力”的呼聲十分微弱。在異性戀霸權(quán)的壓制下,陳克華憤激地說:

我終于也移植了一個屄。

擁有貯制乳汁的雙乳

每月一次

倒立精神的子宮,傾瀉靈魂的月經(jīng)

本能的腺體肥大

愛藏匿陰毛叢中的深穴

亞當夏娃不過是洞口霎時掠過的受驚嚇的小兔

——《我終于治愈了這世界的異性戀道德偏執(zhí)熱》

他以“我是誰我不清楚”的代價,試圖消滅性別鴻溝,解構(gòu)異性戀霸權(quán)。在《肌肉妹與胡須哥——側(cè)寫名駿與Funky》《女人的隱形陽具(啞鈴)》《男人的陰道(慶典)》等詩作中,他穿越了性別的閾限,對性別規(guī)定實行了僭越:“女人不過是一種偽裝”,啞鈴被視為女人的“隱形的、不帶體毛血管裝飾的陽具”。而男人以“肛門”為陰道,綻開的、松弛的、被敲打的、政治正確的、骨盆寬大的、些微傷風的、虛脫感里的、徹底失望的……種種男人的身體,享受著女人般的快感?!霸贏片流行的年代/我們都記得一名擁有三個屄的女人/她的三個屄分別被稱作/現(xiàn)象 本質(zhì) /和屌”(《在A片流行的年代》),呈現(xiàn)了性別的“非本質(zhì)化”傾向?!段沂且幍摹窇蚍聴顔镜脑娮鳌段沂敲β档摹?,以肉欲之歡顛覆了楊喚詩歌中嚴肅莊重的理性?!兑蝗f名善男子與一名善男子》《住在我身體的50個情人》等詩作,徹底顛覆了道德重整之家。

他在詩作中,反復表達同性經(jīng)驗?!恫坏赖聵吮尽芬晕孱伭男詯凵?,釋放出“先天缺少道德基因”的肉體體驗。尤其是那首驚世駭俗的《肛交之必要》,大膽顛覆傳統(tǒng)的性愛方式,宣泄同性戀體驗,公開宣稱自己是“敗德者”,“我們在愛欲的花朵開放間舞踴/肢體柔熟地舒卷并感覺自己是全新的品種”。陳克華特別強調(diào)“感覺”的豐富性:“抽搐”“感覺”“狂喜”“疼痛”。但是,背德者逐漸脫離了這支叛逆的隊伍,投入到多數(shù)人的隊伍,“肉體的歡樂已被摒棄”,多數(shù)者的暴力和多數(shù)者的集體邏輯的暴力,摧毀了敗德者的獨立與尊嚴。所以,詩歌不止一次地說:“肛門其實永遠只是虛掩……”?!案亟弧保诨浇讨?,往往被視為“獸交”。因為,只有人類才是唯一面對面性交的動物。教會只認可一種所謂自然的交配方式,也就是托馬斯·桑切斯神父(Thomas Sanchez)在1602年所叮囑的姿勢:“女人仰躺在下,男人俯身其上,將精液射入專司生殖的器官”[5] (P192),而其余姿勢均被看作禽獸行為,因為直到17世紀,教會視野中的性交實質(zhì)意義在于生育,交媾的快樂只是附屬的東西,單純的肉欲之歡是罪惡的?!安豢煞疵嫘越弧?,長期成為人類的規(guī)訓。伊斯蘭地獄的第一層即是肛交犯,而女同性戀者則受到以石塊擊斃的懲處。在現(xiàn)實生活中,肛門往往被視為通往地獄之門,但越是壓抑,越激發(fā)起藝術(shù)家詩人的靈感,成為一種儀式、節(jié)慶。約翰·彼得在著作《管口的特性》里寫道:“屁眼就是如此重要,屁眼存在,故我們存在?!盵6](P116-117)法國著名詩人阿波利奈爾以“玫瑰花瓣”詩意地描繪肛門。愕司多·德·波里萼(Eustorg de Beaulieu)以《屁股》為題,盛贊女人的屁股。拉伯雷(Rabelais)被譽為“糞便文學大師”。彼得覺尼(Pierre Janet)還主編了《糞便文學叢書》。對于同性肛交,幾乎沒有例外地認為是變態(tài)和罪惡行為,是道德淪喪者的表現(xiàn)。法國的薩德侯爵所著小說《索多瑪?shù)囊话俣臁?Salò o le 120 giornate di Sodoma)即是一個極端的集成體??怂魉够?P.Klossowski)評論道:“薩德作品中所描述的肛交行為,是所有墮落行為的主要表征。”[6](P151)安龍與凱福(J.-P. Aron et R. KemPf)也說道:“總之,肛交者純粹就是野獸的轉(zhuǎn)世?!盵6](P151)而陳克華的詩歌賦予了肛門一種哲學的主體性內(nèi)容,本來作為生理器官肛門“擁有絕對的主體性”(《我的肛門主體性》),是擁有巨大的生命欲望和生命感性的快樂主體。

同性之愛崇尚“快樂原則”,這種生命的快樂甚至具有超越生死的力量。熊熊燃燒的《肉身之焰》雖是發(fā)自靈魂深穴的欲望流泄,但生命之火最終還是借助肉身而點燃?!都词乖谇槿说膽牙铩穼懙溃?/p>

天已經(jīng)顯老而海水悄悄干了

鉆石腐爛

我仍執(zhí)意躺進你的懷里

我執(zhí)意我還是一個清醒完整的我

我執(zhí)意孤獨必須如恒星照耀

即使,悲哀已達極限

自銀河泛濫……

這種愛欲超越了時空而抵達永恒,讓我們想起了古詩《上邪》:“我欲與君相知, 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 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與君絕!”《停車做愛楓林晚》:“我們于是停車做愛/做到直到身體里的血也都流盡/只剩下黑……”“我們要在彼此身體里/找到黃昏?!薄厄榉分?,將愛人比喻為手臂圍成的陽光海灣,臉貼著海面,感受到“你體內(nèi)最細致的動蕩/或是海底火山淺淺地睜眼轉(zhuǎn)眸/或是一株失根海草的無聲行吟//我的蜷伏模擬著死/漂流在你陽光璀璨云潮涌動的熱帶/是的,只有當模擬著死//我才分明察覺//我正愛著?!薄栋肷浮穼徱暫蟀肷纳眢w:“松弛,柔軟,渴睡、警醒,滿足,不滿足,虛玄,實際,欲念強大,心思縝密,感官化,心靈化,狂暴,脆弱,痛快,絕望,爽而又爽,對立統(tǒng)一的矛盾體,對生命欲念的頑強與執(zhí)著?!薄吨氐浮穼矍榕c身體剝離開來,試圖證明性愛高潮至上,“我如何向你說明我已不相信愛情”?!秾懡o那沒有救你的朋友》,送給公開同志身份的???,逼視??屡皯俚目鞓穾淼陌趟劳?。

雖然他在《保險套之歌》里說“靈肉根本毫不相干的兩碼子事,如同/雞兔同籠/水火同源/屌屄同口”,但陳克華其實還是主張靈肉統(tǒng)一論的,他的《孤獨的理由》即表達作為聯(lián)結(jié)兩個肉體的媒介——靈魂的缺失帶來的孤獨。他有很沉痛的一首《蝴蝶戀》,前引夏丏尊《弘一法師之出家》的句子:“他的愛我,可謂已超出尋常友誼之外……沒有我,也許不至于出家”。這首詩可謂抒寫夏丏尊與弘一法師超越生死的一曲戀歌?!拔釔廴晷?吾更憐汝色/以是因緣,情愿/歷/千千萬萬/劫難,一如蝴蝶/迷途于花的暴風雨?!彼嗫鄨?zhí)念于“終究一生不過是場漫長的辭別”,終究無法“舍下了情,舍下了癡,舍下了悲,舍下了欣”。《青春猝擊——寫給杜二》《像你這樣的朋友——寫給梁弘志》《在高處——伍國柱》中,陳克華與朋友們之間的共鳴,超越了肉欲,面對共同的話題,如青春、性別、記憶、寂寞、生死等,更是體現(xiàn)了情感和靈魂上的惺惺相惜。他于2012年12月出版的詩集《當我們的愛還沒有名字》中描寫的對“愛情”和“肉體”的欲望之愛,已經(jīng)走出異性戀話語霸權(quán)下的尖銳緊張性,甚至拳交和捆綁之交等虐戀形式的愛欲,也不再是囂張與緊張,而是真正進入了自我內(nèi)心世界的探究。此時的陳克華,已臻于洗盡鉛華之境。典型之作是《男男愛諦》一詩:

終于,我來到長得和我一樣的男孩

的身邊并肩躺下

如青鳥遺落巢里的兩根羽毛

那般自然 那般華美

那般理所當然的對稱

且那般洋溢著幸福的暗喻——

是的,一個和我一般溫暖

心如處子身如脫兔的男孩

——我們相互愛著

超越生殖 沒有婚禮

也不會有花朵的盟約和節(jié)慶的祝福

……

我們或?qū)⒃谝幌旅敫淖冃囊?/p>

但在僅存的此刻當下

我們斥退了異性戀熱癥的囂張喧嚷

清明如菩薩

經(jīng)歷十地阿僧祗劫里誓不成佛

要以俱足的無根六識七識八識難得人身

證得佛陀在苦集滅道

之外不忍宣說的男孩與男孩之間的

愛諦

但是,同性愛依然是弱勢群體,依舊籠罩在異性戀霸權(quán)的主宰下。詩集《當我們的愛還沒有名字》,書名便清晰地揭示了同性愛的尷尬處境。陳克華有一首《失足鳥》,引用《圣經(jīng)》語錄“神看那人獨居不好”,表達的恰恰是人類在床笫之間流浪、漂游在眾多挺立的性器叢間,而靈魂卻得不到棲息的命運。由于叛逆了“不可反面性交”的告誡,人就像失足鳥被罰以失去雙足終身飛翔。這種命運令我們想起了王家衛(wèi)導演的電影《阿飛正傳》中的臺詞:“這個世界有種鳥,是沒有腳的,它只可以一直飛啊飛,飛到累的時候,就在風里睡覺,這種鳥一生只可以落地一次,那就是它死的時候”。陳克華的《失足鳥》即是同性之愛漂浪天涯的象征性寫照。

四、結(jié)語

陳克華在《騎鯨少年》時期,初現(xiàn) “那西色斯情結(jié)”,開始以內(nèi)視角關(guān)注自我,以肉身承載情感和思考;《欠砍頭詩》凸顯背德者的自我角色意識,顯示出自我與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尖銳緊張關(guān)系;《善男子》時期則逐漸走向自我角色的張揚與積極肯定;《BODY身體詩》聚焦于男性身體意象,開掘了一口深井。他從“西色斯情結(jié)”出發(fā),最終完成的是“那西色斯情結(jié)”的身體外化。而一個人的成熟,必須走出“那西色斯情結(jié)”的閾限,達成完整的自我。我們也在他的其他作品中,讀到關(guān)于社會公眾事件的立場表達,但是陳克華給我們的感覺仍然是未能從“那西色斯情結(jié)”里面走出來。

A·馬塞勒曾給自我下過定義:“一個完整的個人?!盵7](P98)完整的自我,在西方現(xiàn)象學中,分為三部分:即“內(nèi)在自我”“人際自我”和“社會自我”,三者處于對立統(tǒng)一之中,最良好的狀態(tài)是三者協(xié)調(diào)互動?!皟?nèi)在自我”是“與孤獨中的內(nèi)在體驗相伴的心理狀態(tài)”[7](P98),它是維護個體自我的根本。但人類渴望完整存在是人之本能,個體必須走出內(nèi)在自我的自閉情境,尋求與人際自我、社會自我的交合點,孤獨才會消失。作為一位同志詩人,自我角色的實現(xiàn)面臨的壓力尤其艱巨,他所面臨的生存空間也許會更開闊而艱辛。

在《笑忘錄》中,米蘭·昆德拉主張應學會談論自己肉身的希望,而不是整個人類的希望。尼采借助于查拉圖斯特拉的詩成功地將肉身重置于哲學的中心。他的七弦歌唱的是:我的存在徹頭徹尾只是肉身而己,造化的肉身造靈魂僅用它作為自己意志的一雙手。“肉身”問題是每個人的核心問題。“肉身”是我們的出發(fā)點,也是我們的歸宿。但是,從出發(fā)到歸宿,這之間的長長的拋物線或曲線,是十分豐富而復雜的。每個人既是“個體化生存”,也是“社會化”生存。身體的“在場”,是詩歌永葆生命的源泉。我在想:走出“那西色斯情結(jié)”的陳克華,更大場域中的陳克華,又會是怎樣的?

[1][法]馬克·勒伯.身體意象[M].湯皇珍,譯.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1999.

[2]周作人.讀《欲?;乜瘛酚晏斓臅鳾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1.

[3]張京媛,主編.當代女性主義文學批評[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

[4]陳克華.猥褻之必要(代序)[A]// 陳克華.欠砍頭詩[M].臺北:九歌出版社有限公司,1995.

[5][法]讓-呂克·亨尼希.害羞的屁股——有關(guān)臀部的歷史[M].管筱明,譯.北京:新星出版社,2011.

[6]Jean Gordin, Olivier Marty.屁眼文化(Historires du Derriere) [M]. 林雅芬,譯.臺北:八方出版社,2005.

[7][美] A·馬塞勒,等,主編.文化與自我[M].任鷹,等,譯.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

Chen Kehua: A "Crusade" Body Surveyor

ZHAOSi-yun

(SchoolofLiterature,ZhejiangUniversityofMediaandCommunications,Hangzhou,Zhejiang310018,China)

Chen Kehua has become a symbolic Poet in Chinese Poetry for his shock-the world body expression. Body aesthetics is his starting point as well as ultimate goal. He has made all-around measurements on human body, especially on male body, trying to break the trap on body set by symbols and meaning, so as to show the self-subject with flesh and blood. With an attitude of a "defeating virtue" practitioner, he observes himself, breaks through gender threshold, dismantles heterosexual hegemony, releases his own life passion, so as to stubbornly expresse his own standpoint. In the essential sense, his poetic creation is the externalization of his Narcissus complex. Chen Kehua has expected to establish poets' self-image in a larger scale, based on "presence" and from "individual survival" to "social survival".

Chen Kehua; body aesthetics; Narcissus complex; heterosexual hegemony; homosexuality

2017-04-10

趙思運(1967-),男,山東鄆城人,教授,文學博士,主要從事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漢詩傳播研究。

I207.25

A

1672-934X(2017)03-0075-09

10.16573/j.cnki.1672-934x.2017.03.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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