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宇
到鄉(xiāng)下去,穿著時尚靚裝的小媳婦們都在玩手機(jī)、刷微信,再也看不到婦女們坐在街頭巷尾一邊聊天一邊納鞋底的場景了。我是穿著布鞋長大的,那時候的婦女們,除了田里的農(nóng)活兒,回到家做飯喂豬,其余時間就被紡花織布、做衣做鞋這些針線活兒給捆綁了。打牌、看戲是奢侈的事情,只有上了年紀(jì)的老年婦女,熬到份上才有資格享受。尤其是做布鞋,費(fèi)時費(fèi)力,家里若是有幾個頑皮的男孩子,一雙布鞋穿不到兩個月,鞋面上破了口,鞋底磨了洞,真夠做母親的忙活了。
做布鞋,首先要抿褙子。找一些舊衣服,剪成布片兒,趕上好天氣,用面粉熬一鍋粥,做糨糊,在木板上涂一層糨糊,貼一層布片兒,連貼七八層,自然曬干,褙子就做成了。沒有木板,砧板、門板也被派上了用場。接下來,根據(jù)穿鞋人的腳碼大小,找出鞋樣兒,按著鞋樣兒用褙子復(fù)制,七八層摞在一起,就開始最重要的一道工序,納鞋底了。
鞋樣兒是預(yù)先做好的。如果沒有鞋樣兒,要去找適合穿鞋人的鞋樣兒,復(fù)制一個,叫剔鞋樣兒。鞋樣兒夾放在厚厚的書本中,這個書本是家家必備的,把書本壓在炕席底下,平整不走樣兒。
納鞋底,也就是把幾層褙子先做成鞋底的形狀,用備好的專用繩子,破個紉頭,穿進(jìn)大號鋼針尾部的針鼻兒,就開始納鞋底了。繩子叫納底繩子,是用紡車把棉線合在一起做成的。鞋底號稱千層底,其實(shí)是極其夸張的,是把七八層褙子用細(xì)密的針腳勒緊,讓鞋底變得硬掙耐磨。
納鞋底的姿勢很是優(yōu)雅。女人們頭上包一塊花頭巾,坐在街頭巷尾的陽光下,或者油燈下,左手持鞋底,右手拿針,手指上戴著頂針。頂針其實(shí)是一個麻面鐵環(huán),借助于麻面的坑坑洼洼,用力把鋼針頂進(jìn)鞋底,從另一面拔出來。為了讓鋼針更容易穿過鞋底,女人們下意識地把鋼針在頭發(fā)上抹一下,頭油能讓針尖更滑膩。有的老年婦女,手上沒力氣,用針錐,先在鞋底上打洞。針錐一頭是木柄,一頭是更大號的鋼針,在鞋底上扎了洞,鋼針會很容易穿過鞋底。從另一面拔出來的時候,也需要力氣,婦女們經(jīng)常拔幾下拔不出來,用手指在嘴唇上蘸唾沫,就拔出來了。實(shí)在費(fèi)力,就隨身帶著小鉗子,用小鉗子把鋼針拔出來。鋼針拔出來,繩子長,要揚(yáng)幾次胳膊,把繩子勒緊,這一個針腳才算完成。一只鞋底,往往要幾百、上千個針腳,該需要多么大的耐力啊。
鞋底有凈面和毛面之分。凈面是在每層褙子的邊緣鑲一圈兒白布條,幾層摞起來,做出來的鞋底更加精致漂亮。
鞋底做好了,開始做鞋面,拿出鞋面布,按照鞋樣兒剪裁。男人用黑色、灰色,女人用花花綠綠的顏色,做成鞋幫。鞋幫跟鞋底連接在一起這道工序叫绱鞋,用納底繩子一針針把鞋幫與鞋底納實(shí),一雙新布鞋就宣告做成了。
布鞋有單鞋、夾鞋和棉鞋之分,分別在夏季、春秋季和冬季穿。在形狀上,布鞋有敞口鞋、方口鞋和懶漢鞋之分。最難做的是棉鞋,也叫靴子,鞋底、鞋面都套著棉花,厚實(shí),做起來很費(fèi)力。做好了還要在鞋面上打眼,用于系鞋帶,保暖性能好。后來發(fā)明了一種容易做的方法,看上去像包子,干脆叫豆包靴子。豆包靴子的保暖性能遠(yuǎn)遠(yuǎn)不如帶有鞋眼的靴子。
曾記得我小時候愛玩,每天在村街上瘋跑,用腳尖踢小石子,一雙新布鞋穿不了一個月就穿舊了,鞋底有了洞。母親為一家六口人做鞋,每天晚上很晚才睡,手上布滿了老膙,粗糙得像棗樹皮,一到冬天就纏上橡皮膏。我目睹過母親被鋼針刺傷了手指,大叫一聲,把手指放在嘴里吸吮。半夜里,我被一泡尿憋醒了,揉著眼睛起來撒尿,母親還在昏黃的油燈下納鞋底、绱鞋。為了過年或者串親戚能讓我們穿上新布鞋,熬夜是經(jīng)常的事兒。我們家的柜子里總是有新布鞋。用母親的話說,早晚要穿的,提前做好備著,穿的時候不會抓瞎。有時半夜里,我迷迷糊糊地被母親叫醒,炕邊放著一雙新布鞋,母親讓我起來試試,是不是合腳。
穿新鞋是很累人的,腳趾頭被夾得很疼。但是很快就變得軟乎了,感覺舒服了。布鞋吸汗、透氣,更有母愛在里面,走起路來鏗鏘有力,倍感可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