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青
1
早上一出門,天地之間的氣氛就有些異樣,雖然沒有烏鴉呱呱呱崖頭樹上報喪,我已經(jīng)感知到村子里死了人。
“對,一定是死了人,陰氣重得厲害!”
天空像誰在玻璃上哈了一口氣,灰蒙蒙的。地上落了薄薄的一層雪,這是立冬后的第一場雪,只是有些寒磣,半夜里偷偷下的,天老爺像是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其實,我喜歡攪天風(fēng)雪,喜歡沒膝的大雪,一想到這樣的天氣,我不由得就會想雪景天山路上穿了紅棉妖的新媳婦,以及身后悠揚的嗩吶聲。活了半輩子,我一直夢想著有一天在雪景天娶媳婦,可沒有人愿意跟一個打墓的人結(jié)婚,都覺得我身上穢氣,陰森森的。每每想到村里人嫌惡的眼神,我就想殺人,雖然我至今連一只雞都沒殺過,可這殺人的念頭像蛇芯子一樣,在心里頭總會忽閃忽閃地,我覺得心里盤著一條毒蛇,時間很久了。
有一次,我對矬子文奎說:“我想殺人,奶奶的,我想殺人哩!”
“嘿嘿,你抓只雞渾身都抖得篩糠似的,你能殺人!”
“我能,我就是找不到目標(biāo)!”
“你把張寡婦殺了得!”他吐了一口濃痰,“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啥男人都讓上炕!”
我咬了咬牙,做出猶豫不決的樣子。我想,好歹我也上過張寡婦的炕,說實話,她人雖丑陋,那身子還是棉軟的,一爬上去,整個人就像要被化了,越來越小,越來越軟……說實話,我喜歡張寡婦,喜歡聽她在下面狗一樣難受地呻吟,如果沒有了張寡婦,村子里哪里還有暢快的去處?
文奎看了我一眼,有些不屑:“要不你把老驢頭他爺殺了算!這老不死的,活著是個拖累,往炕上尿,往炕上拉,已經(jīng)活瓜(傻)了!”
我想了想,頓時豪情萬丈,渾身就透出了行俠仗義、為民除害的英雄氣概。這時,我想到了多年前曾餓暈在山路上,是老驢頭他爺把我背了回來。那時我父母雙亡,寄養(yǎng)在叔叔家,叔叔家也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常常指望我從外面偷一些吃的回來。想到這,我就泄了氣:人總不能恩將仇報吧!
“看你那個熊樣,還沒有殺人,手心就出汗了!”文奎一臉的嘲笑。
我松開拳頭,看了看,果然手心里汗津津的,我對這個小矬子投去了敬佩的目光,雖然他個頭小,可腦瓜子還是靈光的。
“我還是想殺人,我晚上睡著了,做夢都在殺人,拿著刀子,可就是找不到要殺的人!”我的牙疼病又犯了,半邊臉腫得老高,我吸溜了一口涼氣又說,“我現(xiàn)在覺得外面天天都在殺人,喊聲震天的,像比賽一樣,可我就是沒機會殺人么!”
“要不,你把我殺了,練練手藝,我也活夠了!”
“啊,你也活夠了?”我心里想,不就是沒占上張寡婦的便宜嘛!我打量了一下他的身高,想想要是他爬上去……突然笑出了聲。
“你帶刀了沒有?”他一本正經(jīng)地問我。
“殺人還需要刀子嗎?”我說出這句話,就覺得自己的智商并不比矬子低,一時就自信了起來:“除了刀子,镢頭能將人的腦漿砸出來吧!繩子能將人勒斷氣吧,水能把人淹死,土能把人壓死,農(nóng)藥能把人毒死……自古到今,殺人的方式五花八門,數(shù)不勝數(shù)。如果你能同張陰陽說上話,你去問問好,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古今中外,無所不通?!?/p>
我仰著頭滔滔不絕,大有停不下來的架勢,等低下頭時,發(fā)現(xiàn)矬子文奎已經(jīng)走了好遠(yuǎn)。我便咬了咬牙,真想追上去飛出一腳踢死他。
我在院子里立定,環(huán)顧了一圈,發(fā)現(xiàn)狗臥在麥草垛下,將鼻子伸到襠里頭。草垛前還有幾只母雞,閉著眼睛單腿打盹,靠廁所邊的杏樹早已落光了葉子,樹枝刺在半空中,迎風(fēng)嗚嗚地響,像誰在號喪。
“到底死了誰,誰的陰氣這么重,像是一個冤死鬼!”
我得出去打聽打聽,可能的話馬上就有一樁生意來了,我稍稍有些興奮。天寒地凍的,村子里盡是些老弱病殘、婦女娃娃,還有誰比我有力氣,能挖開一方墓坑呢?有些人瞧不起我,他們對修房上梁的工匠尊敬有加,唯獨對這打墓的人用下眼看,總覺得這只是一個吃苦下力氣的活,沒啥技術(shù)含量,更談不上什么文化。其實給活人修宅子與死人打墓穴都是一件神圣的事,馬虎不得。打墓前,要請陰陽先生選日子破土,破土一般由孝子承擔(dān)。破土前要給祖墳的每個墳塋燒紙。燒紙后,長子長孫要按照陰陽的吩咐,在已定墓穴處開挖第一鍬土,并將其放到陰陽指定的位置,下面墊以紅紙,將第一鍬土放在上面,等下葬后,把這鍬土倒回到新起的墳丘上。墓穴的深度一般在二米五左右,前面還要掏挖一小穴,用以放置衣飯罐。墓穴底部必須平整,下面還要鋪以黃沙,這叫著“鋪金”。鋪上黃沙后,要將踩在上面的腳印除去,以免鬼魂跟隨。這一點沒有人比我有經(jīng)驗,我可以跨著墓兩壁,將身子懸起來,把下面的腳印除去。
我雖然沒有羅盤,不能像張陰陽那樣“尋龍點穴”,按照山脈地氣,堪輿而定;但張陰陽關(guān)于墓地的一些學(xué)問,尤其是別人聽不懂他那嘰里咕嚕的念詞我早已了熟于心。我想如果張陰陽一朝升了天,以后村子里定墓劃穴的事還不是我說了算,那時候,我就不會再出這讓人瞧不起的苦力氣了。
2
如果能做成一筆生意,就可以闊綽幾天了。一時,我的心里頭涌動著難以形容的幸福感。我想到了張寡婦,“對,何不去找張寡婦,與這老娘們開開心,不知她把炕燒熱了沒?”。
我這樣一想,下面就急吼吼的了,急不可耐地挺起來了。我一想到錢,就有些吃不準(zhǔn),如果讓張寡婦趕出來,我在村子里還活不活人了!我好歹也算個手藝人,雖說打墓這行當(dāng)社會地位并不高,可物以稀為貴,村子里現(xiàn)在只有我一個人能干這事。想想這世上誰人不死,誰死了不入土,入土就得請我打墓,說好聽一點,我現(xiàn)在做著獨家的買賣?,F(xiàn)在不比過去,村子里出去打工的人都掙上錢了,回來辦個喪事,都攀比一樣,你請一兩支嗩吶,我叫一班樂鼓,你請一臺皮影,我請一班歌手。那些鄉(xiāng)村女歌手,別看長相沒有電視上的明星漂亮,可嗓子一點也不輸她們,有時也表演一些特別節(jié)目。我聽矬子文奎說在郭莊就看過脫衣舞表演。那天晚上我不知干啥去了錯過了,聽著矬子繪聲繪色地講,我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話說回來,雖說錢還沒有到我手里,可不就是這一兩天的事嗎?再說,我從來都是一個講信用的人,平時對張寡婦出手都是很大方的,加上干什么都舍得力氣,有時不免晚上偷些吃的帶給她。當(dāng)然了,張寡婦對我的回報也很豐厚,對我全面開放,高山平原溝壑峁梁任我穿梭,配合的呻吟也十分銷魂。
不過,最近聽說張寡婦生意不太好,不得不抽空跑到外面去掙錢,實在叫人心疼。想想一個女人,男人在煤礦上出事后,留下一個兒子,這么多年娘倆相依為命,真不容易?,F(xiàn)在這兒子去了三十里外的縣城上高中,她盼星星盼月亮,盼兒子考上大學(xué)。光宗耀祖不說,起碼做個城里人,活得體面一些?,F(xiàn)在供一個學(xué)生不容易,學(xué)雜費不說,光伙食費就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有的學(xué)生還上課外輔導(dǎo)班,除了課本外,還要買輔導(dǎo)材料。張寡婦為了錢寧可白天晚上不睡覺,不間斷地接客,不停地呻吟。有人說張寡婦的呻吟全是裝出來的,我一點也不相信,她能裝得那么好聽,那么銷魂,說夸張一點,那聲音簡直能殺人。
想到這,我摸了摸干癟的口袋,想人家張寡婦那么困難,就是賒賬也得象征性地付幾塊錢,不要讓她有受騙的感覺,不要覺得這個世界上全是壞人,至少還有我這個好人嘛!我有些不好意思去找張寡婦,可男人這個念頭一起,比殺人的念頭還難抑制。
“去給張寡婦說說,這兩天錢一到手,立馬送給她!”我聽到有另外一個聲音在對我說。眼看生意到了,冬天挖一個墓穴至少也給一百塊錢,大不了我給她多加十塊,三十一晚,這樣的好事,我不相信她不答應(yīng)。于是,我又快活了起來,仿佛已經(jīng)聽到了張寡婦銷魂的呻吟聲,看到了她白花花的身子了。
我咽了一下唾沫,上了崖頭,徑直向張寡婦家走去。雖然這時寒氣逼人,但我覺得渾身熱血沸騰,身子膨脹了很多,感覺自己成了村子里最高大最雄偉的男人,甚至連路邊的樹,不遠(yuǎn)處的房屋都覺得低矮弱小,不堪一擊的樣子。好久都沒有這種感覺了,想想張寡婦家的土炕,其實燒沒燒熱倒成了次要的事,現(xiàn)在倒是要考慮她家的炕結(jié)不結(jié)實。
正當(dāng)我行走在通往幸福的大道上時,突然碰到了五奎挑著一擔(dān)水從溝里上來了。
“他怎么回來了?天吶!”我?guī)缀蹩煲@叫起來了,后背涼嗖嗖的,剛才的熱情與幸福頓時消失了大半。
五奎曾是村里最強壯高大的男人,我走到他跟前,就如同一匹馬與一頭駱駝那樣的差距。以前在村子里時,他也給別人打墓,后來村子里人越來越少,他覺得生意太過清淡,就進(jìn)了城。有人說他進(jìn)城后改了行,去了火葬廠推死尸。
難道城里的生意也不好?不應(yīng)該呀!我雖然不在城里住,可我能聽到城里的聲音,整天打打殺殺的,沒有一天不死人的,按理生意應(yīng)該不錯。不像村子里,有時半年都不開一次張,我恨不得偷偷去殺人,然后再被請去打墓。我算是活明白了,只有掙些錢才能找到幸福感,找到活著的樂趣,他媽的,沒有錢人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五奎回來了,我還能做這個生意嗎?我還有好日子過嗎?難道他在城里感覺到村子里死了人?打過墓的人都有這種預(yù)感。我越想越害怕,不由得就停下了腳步,站在了路邊,自覺地給五奎讓路。
“回來啦!發(fā)大財了吧!”我十分恭敬地問。
五奎看也沒看我一眼,挑著水就過去了,我氣得想啐一口,口水含了一嘴卻不敢吐出來,恨不得有一把刀子從他的后背捅過去,從胸膛里捅出來,我想看看他的血是紅的還是黑的。
“還是打聽一下,誰家死了人,早早地承攬下打墓的活要緊!”我慶幸頭腦還清楚,于是打消了去張寡婦家尋歡作樂的念頭。
3
到哪兒打聽去呢?
以前,五六十歲以上的人死了都算壽終,也叫“喜喪”,現(xiàn)在標(biāo)準(zhǔn)提高了,七八十歲的人死了才算是壽終正寢。一般情況,老人在去世前多少都有些預(yù)感,兒孫們也都會從城里回來,日夜守候送終。這時候要置辦老衣棺木,這兩件東西一般都在六十歲左右置辦,現(xiàn)在都有賣現(xiàn)成的,也省去了一些麻煩。可是,這些天沒有見到有人買老衣,買壽材呀,我突然有些懷疑自己的感知能力了。
“絕對不會有錯,一定是死了人!”我吸了一大口氣,細(xì)細(xì)地體味了一番,“沒錯,一定是死了人!”
一般停尸后,要叩頭悲聲痛哭以號喪。另外,生鬼上路要經(jīng)歷許多坎坷,要過惡狗村,闖圪針林,登望鄉(xiāng)臺,涉兩界河,過奈何橋,喝迷魂湯等等,一定要燒一些下炕紙以金錢賄賂索財?shù)男」怼壹葲]聽到有人號喪,也沒有聞到燒紙的氣味,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另外,老人亡故后,大門外肯定是要吊上“通天紙”的,死者為男,通天紙懸于大門左側(cè),如死者為女,則懸于右側(cè)。這通天紙也是有講究的,一般用老白麻紙折疊,首尾相剪,連綴成鏈,按亡故老人的歲數(shù),一歲一張,天一張,地一張。我望了望村子上空,空蕩蕩的,只有一些稀稀拉拉的樹梢,沒有看到掛起來的通天紙,這讓我又一次對自己的預(yù)感產(chǎn)生了懷疑。
也許,很快就人有哭起來,燒起來,吊起來的,當(dāng)然還有請陰陽畫符,報孝送孝、訂紙火、搭靈棚、砍引魂幡、請辦事人……這些必不可少的活動。要是等這一切都明顯得忙起來,村子里有了辦喪事的氣氛后,墓恐怕早就打好了。
想到這,我轉(zhuǎn)身就往狗子家的羊圈門口走,那里是村子里的懶人攤攤,整天有一堆老漢在太陽下閑聊,發(fā)布村子里以及從村外傳來的最新消息。我得去看一看,一則聽聽新聞,另外,如果哪一個老人今天沒出席懶人攤的新聞發(fā)布會,去世的人有可能就是他。這樣,我就得趕緊去他們家?,F(xiàn)在形勢變了,五奎一回來,就再不能做獨家生意了,再不能等著別人上門請了。我想,就算是便宜一點,哪怕是白打一方墓穴也不能讓五奎搶了生意。我一邊走,一邊戀戀不舍地向后張望,不知張寡婦在不在家。
太陽還沒有出來,天氣陰沉得更加厲害了,那樣子是要下大雪的。我緊了緊掉了皮的人造革夾克,急忙往懶人攤攤趕。下了胡同,過了澇巴,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到了懶人攤攤有好些人,明顯得比前幾天的人少了,這進(jìn)一步證實了我的預(yù)感。我加快了腳步。距懶人攤攤還有四五十步的時候,我放慢了腳步,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我知道大家都不愿意搭理我,如果我走進(jìn)懶人攤,他們有時會散了攤子,有時閉著嘴巴什么也不愿說。
距懶人攤還有十多步的時候,我脫下了鞋子,一邊佯裝倒鞋子里的石子,一邊觀察他們中間少了誰,看來看去,好像誰也沒有少,似乎還多了幾個人,這讓我感到納悶,遠(yuǎn)遠(yuǎn)地看明顯就是少了人嘛,走近了沒想人更多了!人群中有銼子文奎,我看了矬子一眼,呸——吐了口唾沫:“難道在這個村子里,矬子比我的地位還要高?啥世道嘛!”
老漢們個個神情怪異,張著嘴,露出爛糟糟的黑牙,小聲地說著什么。最讓我驚奇的是張陰陽也在里面,這讓我有些絕望。想想,張陰陽在里面,說明村子里就沒有死人,要是死了人,首先張陰陽應(yīng)該忙起來,應(yīng)該在亡人家畫符,張羅著往門楣、窗框、房梁上貼,或者忙著寫訃告,或者念念有詞,掐掐算算,對照羅盤,察看風(fēng)水,尋龍點穴,怎么會在這里閑聊?看來,我的預(yù)感徹底失靈了,如果這樣,我今后靠什么吃飯?此情此景,令我絕望之極,我一時把持不住竟跌坐在糖土里了。
這時,矬子在人堆里看到了我:
“傻根,坐土里做啥呢?”
“你少管,我愛坐,我坐的又不是你們家的地!”我沒好氣地說。
他快步走出了人群,來到我的身邊,附在我耳邊說:“你的生意來了!東貴家的兒子死了!”
我一聽,驚得一下子就站了起來。
“胡說,娃娃去年才考上大學(xué)!”
“不信算了!”矬子擰身又走進(jìn)了人群。
我愣了半晌,看一堆人竊竊私語的樣子,想多半這是真的了。這時我才明白,我對死亡的感知能力一點也沒有減退。只是讓人不解的是,一年前剛剛考上大學(xué)的年輕娃娃,怎么就死了呢,東貴只有這么一個兒子,兩口子拼死拼活地在城里打工,有幾年過年都不回家,不分晝夜地在掙錢,四十出頭,頭發(fā)也花白了,腰也彎了,累得眼珠子快要迸出來了。娃娃在家跟奶奶一起過,但這娃還是爭氣,考上了大學(xué),大家都說東貴兩口子這些年的苦算沒白受??烧l能想到,孩子突然沒有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寧可相信矬子是在騙我。
“天下有那么多該死的人不死,卻讓一個娃娃去死,老天爺,你造化了人又作弄人,為啥哩!”
4
我鼓足勇氣,走了過去。張陰陽在,大家就不會害怕我的,縱使我身上帶著鬼氣,這鬼氣也會因為張陰陽的在場而消失得無影無蹤。
果然懶人攤攤沒有散去,他們的談話也沒有終止,他們專注的神情似乎沒有人意識到我。
“東貴媳婦當(dāng)場就哭暈過去了!”
“東貴也垮了,頭發(fā)一夜之間全白了!”
“這么大的事,擱誰頭上都受不了!”
“出事時,東貴兩口子還在內(nèi)蒙下苦呢,兩口子周身的病,硬撐著不看,東貴腿疼得直起來彎不下去,彎下去直不起來,這下……”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都唉聲嘆氣地議論著這事。我聽得云里霧里的,不知出了什么事??梢源_定的是,東貴的獨生兒子,上了大學(xué)的獨生兒子真的出事了。
“他爸他媽供他不容易哩,他殺人時咋不想一想大人的辛苦呀!”
“人到了氣頭上,哪還管那么多!”
果然是殺人了,我越發(fā)對自己的感知能力產(chǎn)生了自信,是的,我一直感到城里頭天天打打殺殺的,天天發(fā)生流血事件,沒想這很快就證實了。
“聽說當(dāng)街捅死了那個女的,還有那個女的新找的相好!”
“殺得好!”矬子突然說,“誰讓她變心呢!”
“聽說她和東貴家的娃在高中時談得好好的,一上大學(xué)就變心了!”
“沒一個好東西,婊子!”矬子咬牙切齒地罵出了聲。
在我的印象中,東貴家的娃,黃臉,頭發(fā)不多,身子單薄得很,也不愛說話,見了大人常常臉紅,沒想到能殺人啊!看來,這殺人與身體強不強壯、與有沒有兇器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關(guān)鍵是有沒有殺人的心,這殺人的心就像炮仗,只要有人點就能爆炸。
“他殺人后,鮮血濺了一馬路,后來他又把自己殺了。”
“聽說是把自己的咽喉割斷了!”
“不是,好像是刀子從胸口捅了進(jìn)去!”
“不是,聽說腸子都劃拉出來了!”
……
“這娃氣性這么大!”
“你忘了,他爺是怎么死的?”
我也想了起來,東貴他爸是喝農(nóng)藥死的,當(dāng)時好像是因為借錢的事與堂兄吵了起來,為了給東貴娶媳婦,曾借了堂兄錢,后來分幾次還的,堂兄說沒還完,他說還完了,兩個人賭咒發(fā)誓地吵了一架,回家后氣不過,半夜就喝了農(nóng)藥!
這時,我聽到王大夫說話了:“爺孫倆都是B型血!B型血就是愛殺人。”
王大夫在醫(yī)學(xué)院進(jìn)修過,他在村子里的地位與張陰陽不差上下,我們都把他當(dāng)科學(xué)家對待,奇怪的是,他常常喜歡與張陰陽聊天。
……
“下午娃娃就拉回來了,你無論如何也得去給走一圈墳,攘治攘治一番!”有人對張陰陽說。
張陰陽說:“下午一定去,一定要去一下!”
我暈暈乎乎地出了懶人攤,感到天旋地轉(zhuǎn),眼前到處是血,有一把刀子一直在眼前晃啊晃,一會兒朝我的咽喉飛來,一會朝我的胸口飛來,一會兒朝我的肚子飛來,讓我躲避不及。
我順著胡同往上走,不由自主地往山洼邊上走,我知道,對于橫死的年輕人是不能入祖墳的,也是不請陰陽先生看風(fēng)水的,隨便挖個墳坑埋了就行,甚至連紙火都很少燒。果然,在距張寡婦家不遠(yuǎn)處的山洼里,我看到有一個瘦瘦的身影正在吃力地挖墓,那不是五奎的身影,看背影是東貴。
風(fēng)雪大了起來,我被吹得東倒西歪,但我還是拼力地向東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