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振錕

摘 要：顏回經(jīng)過歷代文人的抬升，成為儒家圣人，其實已大大偏離其原始形象。本文將《論語》作為最接近顏回生活時代的文獻材料，綜合分析涉及顏回的各章，恢復(fù)顏回原本重德重學的形象，比較孔顏之間的差異，并提出顏回在人生“三立”方面?zhèn)戎亓⒌露r有立功立言之意。

關(guān)鍵詞：顏回 立功 立言 安貧樂道 孔顏之樂

顏回作為孔子最喜愛的學生，從漢代起進入孔廟配享孔子，至明嘉靖年間被追封為“復(fù)圣”，從此成為“復(fù)圣”顏子，與“宗圣曾子”“述圣子思子”“亞圣孟子”合為“四圣”配享孔圣。顏回于是被認為繼承孔子的道德學問，孔、顏差別則被忽略，其實這些印象大都來源于后代儒者的歷史建構(gòu)，要探討接近真實的顏回形象應(yīng)回溯到最為真實的文獻《論語》。

司馬遷《史記·仲尼弟子列傳》對顏回的全部記載為：“顏回者，魯人也，字子淵。少孔子三十歲。顏淵問仁，孔子曰：‘克己復(fù)禮，天下歸仁焉。孔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匾踩缬蓿硕∑渌?，亦足以發(fā)，回也不愚。‘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唯我與爾有是夫！回年二十九，發(fā)盡白，蚤死。孔子哭之慟，曰：‘自吾有回，門人益親。魯哀公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眥1}除“顏回者，魯人也，字子淵。少孔子三十歲”“回年二十九，發(fā)盡白，蚤死?？鬃涌拗畱Q……門人益親”（一般學者認為顏回四十一歲去世）外全部源于《論語》。對于顏回父親顏路的全部記載為：“顏無繇字路。路者，顏回父，父子嘗各異時事孔子。顏回死，顏路貧，請孔子車以葬?？鬃釉唬骸挪徊?，亦各言其子也。鯉也死，有棺而無槨，吾不徒行以為之槨，以吾從大夫之后，不可以徒行?！眥2}除“顏回死”前面部分，亦全依據(jù)《論語》原文改編。可見司馬遷認為當時可見的比較客觀復(fù)原顏回形象的材料只有《論語》。故筆者試圖在本文中以《論語》中記載顏回的所有章句為研究范疇，盡量摒棄后人建構(gòu)，勾勒顏回的本來面目，并將顏回形象與孔子做對比。

《論語》共21章涉及顏回，分別為：為政第9章，公冶長第9、26章，雍也第3、7、11章，述而第11章，子罕第11、20、21章，先進第3、4、7至11、19、23章，顏淵第1章，衛(wèi)靈公第11章。下文從“顏回所有”“孔顏對比”“顏回所無”三個方面對顏回形象給予復(fù)原。

一、顏回所有

1.德行第一

提到顏回，我們首先想到其道德高尚，這首先源于：“德行：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言語：宰我、子貢。政事：冉有、季路。文學：子游、子夏。”（《論語·先進》第3章）孔門四科中“德行”科首推顏回，其德如此。顏回有一次與子路共侍孔子，談及志向（子曰：“盍各言爾志”），“顏淵曰：‘愿無伐善，無施勞?！保ā墩撜Z·公冶長》第26章）朱熹《四書章句集注》注為“伐，夸也”，“施，亦張大之意。”{3}顏回以不夸大自己的好處和功勞為“志”，足見其德行修養(yǎng)之高。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論語·八佾》第3章）孔子一生致力于恢復(fù)周代禮樂，而“仁”被看作禮樂之基，是孔子最高的道德標準。這一美德在顏回身上也充分體現(xiàn)。“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其余則日月至焉而已矣。”（《論語·雍也》第7章）顏回的仁德持之以恒，在孔子看來超過所有學生，這種帶有絕對性的評價突出了孔子對顏回仁德的肯定。此外，顏回的尊師之德也令人感佩?！白游酚诳铮仠Y后。子曰：‘吾以女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論語·先進》第23章）周游列國途中遇險，顏回表達對老師的尊重，師徒如父子，其實此處展現(xiàn)的是顏回的“孝”德；有子曰：“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與？”（《論語·學而》第2章）“孝”為“仁”之本，這與顏回“三月不違仁”也恰好相符。一言以蔽之，顏回謙遜仁孝，是德之表率。

2.好學第一

顏回對于學習仿佛無限愛好?？鬃悠渌茏釉趯W習方面也經(jīng)常提問、思考，常獲褒揚，如孔子贊揚子貢：“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保ā墩撜Z·學而》第15章）贊揚子夏：“起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保ā墩撜Z·八佾》第8章）但這些弟子在顏回面前全都變成“不好學”，孔子這種不“中庸”的態(tài)度只在顏回身上體現(xiàn)，如《論語·雍也》第3章云：“哀公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論語·先進》第7章云：“季康子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眱纱握f到“今也則亡”，除顏回再無好學之人，如此絕對，可見顏回在孔門弟子中不僅德行第一，好學亦是第一。究竟是顏回的哪方面特點令孔子這樣講，后文還會有分析。論顏回好學最著名的一章是：“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論語·雍也》第11章）顏回以學為樂，安貧樂道，將熱愛學習發(fā)揮至極。

3.有恒第一

子曰：“圣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弊釉唬骸吧迫耍岵坏枚娭?；得見有恒者，斯可矣。亡而為有，虛而為盈，約而為泰，難乎有恒矣?！保ā墩撜Z·述而》第26章）孔子談到“有恒”的人很少見，更談及對“恒”的看重。而顏回就是“有恒者”。上文引述過“其心三月不違仁”就是稱贊顏回之“恒”，后面講“其余則日月至焉而已矣”，把其他學生全放在顏回反面，至此我們或可回答上文提到的問題，孔子贊揚顏回前所未有地不留余地，恐怕正是由于其“有恒”的品質(zhì)使孔子十分認可?！墩撜Z·子罕》第20章云：“‘語之而不惰者，其回也與?！保质怯煤芙^對的贊揚口吻贊揚顏回之恒，與前文提到的“今也則亡”如出一轍。再如本篇第21章“子謂顏淵曰：‘惜乎，吾見其進也，未見其止也”，“見其進未見其止”恰是“恒”的另一種表達方式。《論語·先進》第4章云“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無所不說”，顏回對孔子的所有言論全都認真聽從并感到愉悅，這甚至令孔子對顏回有些委婉的反面評價“非助我”，可見顏回好學有恒的特點已近物極必反之地步，堪稱“有恒第一”。

4.闡發(fā)實踐

顏回自有一套獨到的學習方法，善于闡發(fā)并注重實踐。

子曰：“不憤不啟，不悱不發(fā)。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fù)也?！保ā墩撜Z·述而》第8章）不能夠舉一反三自行闡發(fā)的學生孔子不愿教，能否舉一反三是孔子評價學生的一個重要標準，因此他曾稱贊子貢：“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論語·學而》第15章）“告諸往而知來者”正是“舉一隅而以三隅反”的同義詞。但在顏回面前，子貢這項曾被贊揚的品質(zhì)卻變成了反面教材?！白又^子貢曰：‘女與回也孰愈？對曰：‘賜也何敢望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與女弗如也?！保ā墩撜Z·公冶長》第9章）顏回的自主闡發(fā)能力當屬孔門第一?！墩撜Z·為政》第9章云“子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fā)，回也不愚”，也同樣體現(xiàn)了顏回內(nèi)斂而不盲目，善于學習過后的自主闡發(fā)這一寶貴學習品質(zhì)。

“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fù)禮為仁。一日克己復(fù)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顏淵曰：‘請問其目。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顏淵曰：‘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論語·顏淵》第1章）本章孔子講述對“仁”與“禮”的看法，最后一句“顏淵曰：‘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仿佛畫蛇添足，但其實記錄《論語》者記下這句話或是有意表明顏回對于理論學習在生活中的具體實踐非?？粗??？鬃拥膶W習理論中，實踐也非常重要，《論語·學而》第1章“學而時習之”，楊伯峻先生注解為“實習、演戲”{4}是非常準確的，《論語》開篇便講“知行合一”的觀念，可見顏回的注重實踐何其重要。

總結(jié)起來，從《論語》的現(xiàn)存文獻分析，顏回所具備的品質(zhì)包括：謙遜仁孝，好學有恒，且在學習中善于闡發(fā)，注重實踐。

二、孔顏對比

上文提及顏回好學，尤其表現(xiàn)在“一簞食、一瓢飲”的安貧樂道之品格?？鬃右灿蓄愃瓢藏殬返赖恼撌觥！白釉唬骸埵枋?，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保ā墩撜Z·述而》第16章）后人籠統(tǒng)地認為孔子、顏回皆有安貧樂道之精神，稱為“孔顏之樂”。但其實孔子之“安貧”是有條件的，即“富與貴”是“不義”的情況下，而顏回才是無條件的“安貧樂道”，這一問題也可通過其他幾章論語來論述?！白釉唬骸孕惺抟陨?，吾未嘗無誨焉。”（《論語·述而》第7章）有人據(jù)此便說孔子“有教無類”，教學的門檻很低，實則完全錯誤。孟子勸導(dǎo)梁惠王實行仁政時講：“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shù)口之家可以無饑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饑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眥5}其中將七十歲的人吃肉作為理想政治的目標，這其中尚有孟子“雄辯”的成分而非真可以實現(xiàn)的目標，可見直到戰(zhàn)國中期肉對于百姓是多么難得，何況孔子時代，以“束■”為學費是極高的門檻，孔子此舉是要以物質(zhì)基礎(chǔ)將人劃分層次，物質(zhì)有所保障的人才可能成為全心全意關(guān)心國家政治的“君子”，反之很難，所以當時貴族官員稱為“肉食者”?？鬃幼约阂舱f要做有物質(zhì)保障的“肉食者”，《論語·鄉(xiāng)黨篇》講孔子飲食云：“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食■而■，魚餒而肉敗，不食。色惡，不食。臭惡，不食。失飪，不食。不時，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醬，不食。肉雖多，不使勝食氣。惟酒無量，不及亂。沽酒市脯不食。不撤姜食，不多食?！焙纹渚拢@豈是安貧樂道者之作為？再舉一例：“顏淵死，顏路請子之車以為之槨。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鯉也死，有棺而無槨。吾不徒行以為之槨。以吾從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保ā墩撜Z·先進》第8章）孔子如此愛護顏回，卻為何不肯為顏回賣掉車子制備“槨”，一方面再次彰顯了孔子對于物質(zhì)生活的看重，同時也解釋了這背后的原因并非是孔子奢侈，而是“禮”的要求?？鬃佣ㄎ蛔约簽橹螄?，必須有富足的物質(zhì)生活，這是貴族之“禮”，而顏回的身份不同，故不應(yīng)有這種物質(zhì)生活，這也是禮。“顏淵死，門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門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視予猶父也，予不得視猶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保ā墩撜Z·先進》第11章）這章孔子因顏回死后被弟子厚葬而生氣哀傷，也是因為他覺得顏回不應(yīng)享受厚葬，這使得已死的顏回被迫違“禮”了。總體來說孔子所追求的不是“安貧樂道”，而是“貴族精神”或者“精英意識”，包括物質(zhì)上的富足和為天下有所承擔兩個方面，前者是基礎(chǔ)。借用《論語》中的話講，子貢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子貢曰：“《詩》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謂與？”子曰：“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保ā墩撜Z·學而》第15章）孔子提出兩種境界，顏回追求的是“貧而樂”，孔子追求的則是“富而好禮”，只有當遇到“不義而富且貴”之時，孔子才“于我如浮云”。

理解了孔子與顏回觀念之不同，也可進一步理解孔子稱贊顏回或為之表達感情時的與眾不同。孔子稱贊顏回之處，前文已提到兩處“今也則亡”絕對化的說法，不再重復(fù)。此外還有《論語·先進》第9章：“顏淵死。子曰：‘噫！天喪予！天喪予！”第10章：“顏淵死，子哭之慟。從者曰：‘子慟矣！曰：‘有慟乎？非夫人之為慟而誰為？”孔子的哀痛是有違“禮”的?！白釉唬骸杏怪疄榈?，其至矣乎，民鮮久矣。”（《論語·雍也》第29章）“子曰：‘《關(guān)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保ā墩撜Z·八佾》第20章）孔子的“哭之慟”顯然違背了中庸之道，哀而傷，這也是因顏回而產(chǎn)生的特例。此外還有孔子將顏回與他人作比較的記載，前文討論顏回善于“闡發(fā)實踐”時已引用《論語·公冶長》第9章，還有“子曰：‘回也其庶乎，屢空。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保ā墩撜Z·先進》第19章）表達對顏回貧困之同情，隱隱有對其樂道之贊美，同時子貢又巧妙地成為了反面教材?？偨Y(jié)起來，孔子對顏回的評價異于常人，堪稱最高。筆者認為，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在于顏回安貧樂道的境界是孔子也很難安守的，孔子是追求“富而好禮”，退而求其次才是“安貧樂道”，在這方面顏回令孔子十分感佩。

三、顏回所無

《左傳·襄公二十四年》載“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6}以這三立的標準恰可理解孔子與顏回人生態(tài)度的異同。孔子立德一般無人否認，立功集中于在魯做大司寇時期，雖時間不長，但立功確實是孔子一生的追求，為恢復(fù)周禮而四處奔走，儀封人講“天下之無道也久矣，天將以夫子為木鐸”，晨門講“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與”，都是從側(cè)面描述孔子奔走為立功，周游列國之后孔子徹底喪失立功的機會，所以通過整理古籍和教學來傳授思想，這便是孔子的“立言”?？鬃拥囊簧R全。

但顏回作為“復(fù)圣”，從《論語》記載看來，無功也無言，只有立德，這與孔子大不相同。

先說無功。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子路曰：“子行三軍，則誰與？”子曰：“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保ā墩撜Z·述而》第11章）孔子講顏淵當行則行，當藏則藏，但是在《論語》中我們實沒有看到顏回之“行”甚至“行”的動機和意愿，只看到“藏”。《論語·公冶長》第26章載：“顏淵、季路侍。子曰：‘盍各言爾志？子路曰：‘愿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顏淵曰：‘愿無伐善，無施勞。子路曰：‘愿聞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子路表現(xiàn)出帶有“俠義”氣概的志向，接近墨家；孔子心懷天下，立功之意彰顯；而顏回的境界更接近“獨善其身”，符合前文論述的道德至上的形象，但并無立功行政之意，這是全部《論語》中唯一一次顏回談志向的記載。顏回更像“出世”的道家，難怪《莊子·人間世》中談“心齋”要借助顏回這個形象了。前文講過孔子的“精英意識”包括追求較高的物質(zhì)生活與政治承擔兩方面，同樣顏回的“無功”與前文提到的“安貧”也構(gòu)成了顏回人生觀念的一體兩面?！墩撜Z》中只有一次記載顏回詢問孔子“為邦”之事?！邦仠Y問為邦。子曰：‘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放鄭聲，遠佞人。鄭聲淫，佞人殆。”（《論語·衛(wèi)靈公篇》第11章）但這章看不出顏淵的相關(guān)思想，顏淵的作用僅僅是引出孔子的話而已。

再說“無言”?！墩撜Z》中孔子的各弟子經(jīng)常直接或通過問答方式表達自己的思想觀點，唯獨顏回鮮有主動發(fā)言?！白釉唬骸崤c回言終日，不違，如愚?！鳖伝氐牟粣郾磉_確有記載；再如：“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子路曰：‘子行三軍，則誰與？子曰：‘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保ā墩撜Z·述而》第11章）孔子對顏回講話，顏回都沒有回答，而是子路接過話頭。孔子對此也曾發(fā)表言論“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無所不說”，盛贊顏回的孔子也略帶批評口吻地評價了顏回的“無言”。

下面分析僅有的幾章顏回發(fā)言，可以看出其發(fā)言亦為“無言”之表現(xiàn)。首先是前文提到的“侍坐”談志向，在被老師提問的情況下顏回發(fā)言了，但是并未談對于社會政治的見解，只是談了關(guān)乎自己內(nèi)心的問題，也并無如子路一般體現(xiàn)出回答問題和表達想法的積極性，有一種“被迫作答”之感。其次是：“子畏于匡，顏淵后。子曰：‘吾以女為死焉。曰：‘子在，回何敢死？”（《論語·先進》第23章）這是在匡地遭遇劫難的緊急時刻，顏回終于開口，但表達的是對老師的孝道和敬愛，也并非“立言”。再有一次發(fā)言是前文“顏回所有”在“闡發(fā)實踐”小節(jié)里提到的“顏淵問仁”一章，聽完孔子講解后也只是說“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焉”，表現(xiàn)了對孔子的尊重與信仰，其“言”反倒彰顯其“無言”之特點。最后分析《論語》中顏回主動發(fā)言且發(fā)言最長的一章：“顏淵喟然嘆曰：‘仰之彌高，鉆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矣。”（《論語·子罕》第11章）這段發(fā)言只是在表達對孔子的崇敬和“學恐不及”之心，印證了前文顏回之好學與重德，而這再次印證其不會主動發(fā)表見解，以其“言”印證“不言”?！肚f子·田子方》云“夫子步亦步，夫子趨亦趨，夫子馳亦馳，夫子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后矣”{7}非常類似這章《論語》的記載，這種敘述方式沿襲了其緊隨的謹慎態(tài)度，也展現(xiàn)出其“不言”之姿態(tài)，筆者認為莊子深得本章《論語》的神韻。

四、總結(jié)

顏回重自身修養(yǎng)，道德高尚，好學不輟，但并不參與政事也無表達政治和學術(shù)主張，這似乎與以孔子為代表的積極奔走入世報國的儒者形象大異其趣。而經(jīng)過后代人的建構(gòu)，顏回卻成為了緊隨孔子之后的儒家圣人，或許原因僅僅是他曾得孔子的盛贊吧。殊不知得孔子盛贊與在思想行動方面繼承孔子是兩回事。顏回的形象及其歷史建構(gòu)，是一個值得我們繼續(xù)探索的問題。

{1} 司馬遷：《史記》（第七冊），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2187-2188頁。

② 司馬遷：《史記》（第七冊），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2210頁。

{3} 朱熹：《四書章句集注》，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82頁。

{4} 楊伯峻：《論語譯注》，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2頁。

{5} 楊伯峻：《孟子譯注》，中華書局2005年版，第5頁。

{6} 楊伯峻：《春秋左傳注》（第三冊），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1088頁。

{7} 陳鼓應(yīng)：《莊子今注今譯》（中），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57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