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強
故鄉(xiāng)是條河,故鄉(xiāng)是條河呵,時時縈繞在心上。
可故鄉(xiāng)的河在哪里呢?河岸枯竭了尚且可以找尋到河床流過的痕跡,魚蝦衰亡之后尚可吹出一地干燥的淤泥,可故鄉(xiāng)除了山還是山,除了鐵青的顏色還是鐵青著的臉,又將河安放在何處呢?河的家鄉(xiāng)和歸途又將流向何處?
小時候,時常在夢中醒來抱著媽媽的胳膊搖晃著追問道:河呢河呢?歌謠里的“門前大橋下游過一群鴨”,可河在哪里去了呢?媽媽會輕柔地撫摸著頭回答道:河去追鴨子去了,等鴨子回來,我也就能夠看見河了。也就索性就著月亮和稀疏的斑斑點點星星,等著故鄉(xiāng)的河驅(qū)趕著鴨子歸來,與河繼續(xù)未曾得過的嬉戲和玩耍,撲通一個扎入河的深處去親吻游魚。
偶爾,族中的叔伯長輩于田間林下找到一顆石頭,也會拿回來給哭著吵著要找河的小子作為玩具。那上面絲絲紋紋的紋路,像極了從遠古流傳下來保存完備的證據(jù),那些海螺甚至睡蓮的種子都在石頭的精心呵護包裹里,保護得如同琥珀一般一覽無遺,這無疑印證了故鄉(xiāng)有河的如山證據(jù)。因此,便會小心翼翼地將其浸泡在水里,期待著有一天睡蓮的種子可以抽芽,海螺可以從它的房子里探出頭來冒著觸角,也順便交代一下海里的見聞和奇遇,如東海里是否有里面住了一位龍王的龍宮、北海會不會真的有魚,其名為鯤,大得不知道有幾千公里等等。
甚至在外出求學之前,我都還篤信故鄉(xiāng)是條河,盡管那些年年歲歲的藤蔓已經(jīng)累積纏繞到了山色上面,掩飾掉那些經(jīng)無數(shù)歲月打磨過而遺留的痕跡,合著那些斑斑駁駁的傷痕遍地。若是不然,龍又怎么會生活在我的故鄉(xiāng)呢,而且至今仍然在化石里不屈地哀鳴著,展翅欲飛打破時光與困境的束縛。因之龍化石的存在,多了些憑空想象出的龍吟龍飛的姿勢,可比古裝劇武俠片中的龍不知豪邁威武了多少。若我也生活在有河的地方,定然不會做屠龍的戰(zhàn)士,而是和龍做朋友,也好讓它們來幫助人類移山填坑、引水匯聚成海。
可這也始終是少年心性啊,河流到了不知名的遠方,又或許河已經(jīng)迷路了,連帶著生活在河里面的龍都一塊遠去了。每到月圓之際,還虔誠地祈禱著:河快流回來,帶回來那些神話傳說中的人物和神獸;讓故鄉(xiāng)的人們不再飽受干旱和缺水的肆虐,再用不著看著地里的莊稼枯萎卻無從下手,舍不得將一桶水擔去救濟即將死亡的秧苗和莊稼地;更不用一整天都守候在狹小的石縫外,等著泉水如同線條一般流淌匯集,更多的時候是久久守候而不得。
也曾憤怒河流的不忠與背叛,為什么要離開遠古以來就守護起的大地呢??上ц脽o音訊,故鄉(xiāng)的河就像遭受家暴后私奔的小媳婦,背井離鄉(xiāng)早已不知跑到了天邊的哪個城市里,故鄉(xiāng)的呼喊再也召喚不回夢境里河岸粗狂的奔騰。夢境里醒來,現(xiàn)實里缺少了河岸的喧囂而寂靜得可怕。一如不知名的怪獸蹲守在黑暗里,等著天色掩蓋大地的某個時刻,一口將這一切吞噬下去,或許,河流正是遭遇了如此不幸的境遇。
對河的追尋戛然而止,隨之而來的是大學的一紙錄取通知書。遠離了家鄉(xiāng),遠離了家鄉(xiāng)未曾見過的伙伴,云里夢里牽掛羈絆的河啊,始終如同一個始亂終棄的婦人一樣殘忍而又決絕,盡管我不是施加給予她苦痛的施暴者;又或者是尚未出閣的小家碧玉,深深地躲藏在父母的臂膀中間遲遲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由不得人感慨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