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曉清+崔陽陽
摘要: “理性”概念起源于古希臘“邏各斯”(logos),是與感性、知覺、情感和欲望等概念相對。理性思想通過古希臘哲學理性、古羅馬宗教理性發(fā)展成中世紀大學理性。古希臘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多德三位哲學家的哲學理性,肯定了人靈魂中的理性價值。古羅馬通過對古希臘文明破壞性繼承,將哲學理性改革成宗教理性,使哲學理性服從于宗教信仰。而古羅馬宗教理性發(fā)展到阿貝拉爾和阿奎那時代,人們開始轉向對宗教的不同理解、解釋與各種質疑,并由此開啟大學的自由與批判精神。正是這些偉大的哲學家、神學家既身處大學之中又同時對理性的無限追求才促成了中世紀大學理性的誕生。中世紀大學理性以其對真理的自由探索和對知識的純粹追求在歷史上閃耀著獨特的光輝,這段時間可以成為中世紀大學理性的緣起期。大學發(fā)展過程表明,在大學中理性思想占據(jù)了重要地位。中世紀大學作為大學的起源,在歷史上具有獨到的地位,大學理性即開端于此。
關鍵詞:中世紀大學;理性;哲學;宗教; 緣起
中圖分類號:G64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0717(2016)06-0004-07
理性(rationality, reason)一詞最早起源于希臘詞語“邏各斯”(logos),在《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中被定義為:哲學中進行邏輯推理的能力和過程,嚴格地說理性是與感性、知覺、情感和欲望相對的能力[1]。A.N.懷特海認為,教育與科學是理性的兩大功能。他認為正是源于對理性的追求才產生了教育和科學,大學作為教育的頂級建筑擁有教育性和學術性的雙重特性,這也就決定了“理性”是一所優(yōu)秀大學不可或缺的素養(yǎng)。作為大學的起源,中世紀大學上承歐洲傳統(tǒng)文化下啟世界近代文明,對于世界文化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從教育發(fā)展歷史上看,歷史上任何一種新的高等教育機構的產生往往就是人類探尋高深學問即理性繁榮的活動結果[2]。中世紀大學誕生伊始就以追求普遍知識為目的,將理性作為精神支柱,那么中世紀大學以普遍知識為目的的理性追求最初緣于何處?又如何和合而成?恩格斯認為在古希臘哲學的多種多樣的形式之中,幾乎可以發(fā)現(xiàn)以后所有觀點的胚胎、萌芽[3]。中世紀大學“理性”的最初胚胎和萌芽也正是源于古希臘哲學中的理性追求,而從古希臘哲學理性到中世紀大學理性經歷了三個承接性非常強的階段。
一、古希臘哲學理性:人類精神的普遍解釋
《荷馬史詩》開啟了古希臘精神,它既展現(xiàn)了古希臘人蓬勃旺盛的生命力,也體現(xiàn)出了他們的理智和智慧,而古希臘精神由激情向理性的轉折則需要推至蘇格拉底。古典時期的到來使得雅典成為了當時的政治文化中心,哲學在這個具有良好公民傳統(tǒng)的民主社會中發(fā)生了本質上的轉變。
在蘇格拉底之前的古希臘哲學家們思考的主要問題是“世界是什么構成的、宇宙的本源是什么”,而蘇格拉底卻不認為那是最重要的。他認為哲學應該致力于尋求普遍,應該擺脫感覺的干擾運用理性和智慧來獲得真理的觀照。“蘇格拉底試圖從自然哲學及其對物質的關注上升到真正的哲學,即探究萬物的目的或終極原因的哲學。這是巨大的一步,一旦這一步跨出之后,我們就從阿那克西曼德和赫拉克利特的世界躍入了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的世界。蘇格拉底的重要性就在于他代表了這個過渡”[4]。他認為哲學尋求的這種普遍是通過“靈魂本身對事物本身進行沉思”從而“抵達真實的存在”,而通過這一途徑則可以得到“純粹的知識”[5]。他實現(xiàn)了哲學的倫理學轉向,在他的倫理哲學體系中,“真和善、知識和道德”是一致的,知識就是道德。對于雅典人而言,道德主要源于生活和常識,蘇格拉底的出現(xiàn)改變了這一情況,他將道德變成一種具有普遍原則的知識,這種知識源于理性的思考,而正是因為理性的思考使得這一普遍原則得以實現(xiàn)。對于蘇格拉底而言,這種普遍道德的權威是建立在理性思考的基礎之上的,而理性的權威則需要他來全新塑造。這一塑造過程要求蘇格拉底必須將所有道德評判標準立于理性的基礎之上并用之進行檢驗,但是這樣的行為卻觸犯了雅典的傳統(tǒng)。蘇格拉底不僅希望用理性的道德來代替習慣的道德,他還試圖用理性去發(fā)現(xiàn)和接近神的智慧。在這一過程中他并未站在神的對立面而是用人的理性去追求神所擁有的智慧。然而,他的這一行為卻使雅典人感到了理性對希臘宗教的威脅,而這些最終導致了對蘇格拉底的審判。在蘇格拉底的申辯中,他試圖向雅典人說明靈魂的重要性,告訴雅典人靈魂才是理性的、道德的自我。為了證明理性的重要他不惜在審判中對抗法庭的意志并最終為理性獻身。蘇格拉底追求的理性精神的權威未能被當時的雅典所接納,蘇格拉底之死是民主與法律的合謀更是理性缺失的結果。
如果說蘇格拉底繪制的是一幅框架,那么柏拉圖則將這這幅框架繪制成了一張藍圖。蘇格拉底之死對柏拉圖的觸動尤其之大,他憎恨非理性的民主和法律,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來實踐蘇格拉底尋求普遍的理想。蘇格拉底提出的“美自身”和“正義自身”是理念論的最初形式(盡管多數(shù)人認為畢達哥拉斯對數(shù)學的研究才是理念論的源頭,但是蘇格拉底的影響同樣不可忽視),柏拉圖發(fā)展了蘇格拉底的理性倫理思想,他將其深化為“美的理念”和“正義的理念”并最終構建了理念論這一體系。他將世界分為現(xiàn)象世界和理念世界,認為前者是變幻不定的、不真實的,而后者則是永恒的、真實的。在柏拉圖的理論體系中,理念不是憑空產生的而是本來就客觀存在于人類的靈魂中,人們對理念的認識依靠的是回憶。柏拉圖有一個形象的“馬車之喻”。他認為人類的靈魂由欲望、理性和激情三個部分組成,理性是馬車夫、欲望是劣馬、激情是溫馴的馬,通過理性的駕馭才可以達到“美”和“正義”的理念,從而發(fā)現(xiàn)靈魂中的永恒的真實的世界[6]。為了更好地讓人“回憶”理念,柏拉圖在阿加德米學園(Academy)的教學中尤其重視對理性的訓練,他強調“反思”和“沉思”的重要性,力圖通過培養(yǎng)人理性的能力從而使人實現(xiàn)對理念的認識。弗蘭克·梯利在《西方哲學史》中一針見血地指出:“柏拉圖認為知識起源于理性而不是感性,他的理想就是要培養(yǎng)理性,靈魂不死的一面。”
柏拉圖只是將理性推到至高無上的地位,亞里士多德不僅做到了理性的至高無上還將理性滲透到了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亞里士多德在《論靈魂》中將靈魂分為理性和非理性的兩部分:非理性部分是“營養(yǎng)的靈魂”和“感覺的靈魂”;理性部分是理性的靈魂。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人具有理性并通過理性來領導欲望,如果人失去理性任由欲望控制則降低為動物。他提出“人是理性的動物”這一論斷將古希臘哲學的理性推上了巔峰。亞里士多德不再將理念和物質世界相分割開,他認為我們能夠感受到的現(xiàn)象世界是可靠的,我們通過對現(xiàn)象的理解和分析,以經驗為基礎加以理性的思考才可以上升至普遍科學。亞里士多德指出:存在著一種研究作為存在的存在,以及自身而言依存于他們的東西的科學[7]。亞里士多德的世界本源觀點正是由科學上升至哲學,在這一體系中具體科學成為了通向哲學的途徑,哲學以具體存在為基礎,這也成就了希臘哲學的主題——本體論,亞里士多德稱其為“形而上學”。對現(xiàn)象世界價值的承認使得具體的科學研究和哲學聯(lián)系起來,科學開始變得有了更高的價值,這樣的價值不單是直接對物質世界的改造而是與蘇格拉底所追求的“普遍”、柏拉圖宣揚的“理念”以及亞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學”相關聯(lián)起來?,F(xiàn)象世界不再是柏拉圖所說的變幻不定、不真實的世界,而是真實的、有意義和價值的世界,通過對現(xiàn)象世界的研究可以達到理念的世界。至此,亞里士多德賦予現(xiàn)象世界的價值使得理性得以延伸到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他在蘇格拉底和柏拉圖理性藍圖的基礎上完成了古希臘哲學理性的科學建構。
蘇格拉底將哲學從天上帶回人間,肯定了人靈魂的理性價值,理性成為普遍的論證原則;柏拉圖在理念世界中將“理性”定義為靈魂的駕馭者,“理性”成為與靈魂一樣不死的存在;亞里士多德在他們的基礎上將“理性”拓展到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他所構建的科學理性和哲學理性將“理性”推至巔峰。哲學理性就是古希臘精神從關注自然關注物到轉向人本身。人是社會的一部分,是社會的人,人是有理性的,人與世界是互通的,是互生互長的。這些進步無疑是偉大的。然而,無論是三者中的任何一個,他們的理性思想都只停留在個人層面。個人理性時代對理性的意義、內涵及存在價值的詮釋主要依靠的是個人的理解,對理性思想的傳播和使用也是依靠個人的力量,“什么是理性、理性價值如何、怎樣對待理性”等一系列的問題缺乏統(tǒng)一的標準。這些不同的標準使得理性的傳播和接受效率變得十分低下,要提高這些缺陷則需要將理性從個人上升到組織,直到奧古斯丁理性才由個人意志上升到組織意志。
二、古羅馬宗教理性:哲學理性對信仰的結合與服從
民主制度為理性提供了土壤卻無法延續(xù)其自身的統(tǒng)治。公元前299年羅馬開始入侵巴爾干半島,公元前30年最后一個希臘化國家托勒密王朝的滅亡宣告了希臘的終結,理性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土壤,其地位變得岌岌可危。羅馬打破了希臘政治也打破了希臘的宗教,新的宗教想要在這片被理性光照土地上得到傳播還需得到更多的支持。于是,在這里“理性”和信仰相結合了,“理性”找到了新的生存環(huán)境而信仰則找到了新的論證方法。美國當代哲學家J·K·費布爾曼認為,“斐洛是調和希臘哲學和希伯來圣經及理性主義和啟示運動的頂峰。為了這一目的他選擇了希臘哲學中最偉大的柏拉圖,他這一做法為后世的神學家們樹立了典范。普羅提諾首先遵循斐洛,調和柏拉圖和希臘宗教;接著是奧古斯丁,調和柏拉圖和基督教”[8]。
斐洛是第一個嘗試融合理性和信仰的人,被視為希臘化時期猶太教哲學的代表人物和基督教神學的先驅。雖然他不是基督徒,但因為他的哲學促成了早期基督教的希臘化,因此他被恩格斯稱為“基督教真正的父親”。作為一個堅定的猶太教徒,斐洛用寓意解經法來維護神創(chuàng)論的權威,他將柏拉圖理念中永恒存在的理念解釋為依賴于神而存在的理念,從而實現(xiàn)了理性和信仰的融通。他將《舊約:創(chuàng)世紀》中人類的創(chuàng)造和天地的創(chuàng)造類比于柏拉圖的可感世界及可知世界,從而實現(xiàn)了哲學和神學的交匯。在斐洛的理論中,邏各斯(logos)等同于柏拉圖的理念,但是柏拉圖認為“理念”是一種客觀存在,斐洛的理論則將“邏各斯”視作上帝用于創(chuàng)造和管理宇宙的工具,它是介于人和上帝之間并依靠上帝的心智而存在。這一改變方式將柏拉圖的客觀唯心主義轉化成了更為神秘的主觀唯心主義,后來的新柏拉圖主義和早期基督教神學也受到了極大的影響。盡管斐洛將柏拉圖和《圣經》聯(lián)系起來難免有少部分會有一些牽強附會,但是從《圣經》中找出與柏拉圖哲學的相關點,再用寓言的方式去解釋,從而使柏拉圖哲學適應《圣經》而為神學辯護,這一方法無疑是成功的。斐洛通過對柏拉圖理念和猶太教“至高神”的改造將哲學和宗教相互融通起來,從而使理性和信仰各取所需,“理性”在宗教的庇護下得以保存,信仰則因為理性得以更好地教化眾生。斐洛開創(chuàng)性地運用“理性”為宗教辯護,從斐洛開始無論是基督教哲學家還是猶太教哲學家,他們思考上帝的時候都遵循了斐洛的方式,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斐洛為理性和信仰的融合提供了榜樣和楷模。
公元3世紀,早期羅馬帝國的強盛已經不復存在,帝國內部出現(xiàn)了全面衰退,加上東北歐部落的入侵使整個羅馬帝國岌岌可危。時代的動蕩使得個人更加渺小,希臘時代的理性思想已經無法再觀照到人們的現(xiàn)實生活,哲學不可避免地走上了神秘主義的發(fā)展方向,正是在這個背景下新柏拉圖主義出現(xiàn)了。普羅提諾是這一流派的核心人物,他被譽為一位富有原創(chuàng)性的哲學天才,是晚期希臘思想史唯一能達到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水準的哲學家[9]。盡管他說:“這種學說不是新的,從古代起早就公開宣布過了,盡管沒有明確地展開過,我們只希望成為古人的解釋者,并用柏拉圖自己的證據(jù)表明,他們和我們有相同的見解”[10]。但是不可否認,普羅提諾的確將柏拉圖的哲學向基督教更推進了一步。
如果說斐洛是嘗試融合理性和信仰,那么普羅提諾就是將理性轉化成了宗教可以接受的形式。普羅提諾宣稱他哲學核心思想流溢說是源于柏拉圖的,三個具有流溢功能的本體為太一、理智和靈魂,三者從高到低依次推進。“太一”是超越一切的存在和思維,具有無上意志、原初性和不變性,是對柏拉圖《巴門尼德》中“一”的深化;“理智”是“太一”的影子,具有“太一”的特性并從“太一”中流溢出來,理智源于柏拉圖的理念論;靈魂是理智的流溢,擁有理性和獨立性并可以跟肉體相結合,擁有“善”并可以永恒地輪回,這是對柏拉圖靈魂理論的發(fā)展。在普羅提諾的體系中“太一”將知識投射給了“理智”,“理智”通過靈魂與人相結合,一切智慧都是源于“太一”,而理性的作用則是通過靈魂與肉體的結合去發(fā)現(xiàn)“太一”中的智慧。“太一”具有明顯的神秘主義色彩,它無處不在又無處所在,它無所不能又無所能,普羅提諾用這樣的神秘主義來調和柏拉圖和希臘宗教之間的關系使得柏拉圖的理論為神靈的存在留下了空間,這一做法客觀上促進了柏拉圖主義與早期基督教神學的結合。流溢說的三大本體“太一、理智、靈魂”融合了古希臘哲學和東方的神秘主義思想,三大本體暗合了基督教教父哲學中的圣父、圣子、圣靈的“三一”學說。雖然普羅提諾并非基督徒,但是他對柏拉圖主義的詮釋為基督教教父哲學作好了智力方面的準備,無怪乎奧古斯丁說:“普羅提諾等新柏拉圖學派的學說是最接近基督教的,他們只要稍稍改變一些字詞和見解就成了基督徒。”新柏拉圖主義改變了柏拉圖培養(yǎng)理性的理想,最高層面不再是理性和靈魂而是“太一”,充滿了神秘主義的“太一”的存在為上帝留出了位置,理性的地位在一定程度上被弱化了,但是卻出現(xiàn)了適應信仰的可能。
公元313年,羅馬皇帝君士坦丁頒布了米蘭赦令,基督教取得合法地位并成為羅馬國教。在羅馬境內同時還存在著傳統(tǒng)希臘宗教、摩尼教、異教等多種宗教,基督教在深受希臘文化影響的羅馬想獲得更多信徒就需要與希臘文化進一步融合,就在這時奧古斯丁出現(xiàn)了,他通過調和柏拉圖和基督教填補了這一需求。
奧古斯丁出生在一個宗教信仰復雜的家庭,他的父親是一個地位較高的異教徒,他的母親是一個虔誠的基督徒,奧古斯丁曾多次改變信仰,直到最后皈依基督教。青年時期他對古希臘羅馬的文學有過深入的了解,并擔任過修辭、文學教師。公元387年奧古斯丁接受了安布羅斯的洗禮后正式加入基督教,他通過自己的學識開始了對希臘文化和基督教的調和,早年豐富的經歷和對古希臘羅馬文化的深入了解使得他在從事這一研究時得心應手。和斐洛和普拉提諾一樣他選擇了柏拉圖作為改造對象,他遵循了斐洛和普拉提諾的方式,在調和過程中接受了柏拉圖的理念論,不過將其變成了主觀唯心主義;將《蒂邁歐篇》和《圣經》的創(chuàng)世說和神創(chuàng)論歸為一類;將普羅提諾的流溢說中的三大本體與三位一體歸為一類。托馬斯·阿奎那在評價奧古斯丁時說:“奧古斯丁浸透了柏拉圖學派的各種學說,不管任何時候,奧古斯丁在他們的學說中,發(fā)現(xiàn)了任何與信仰一致的地方,他就采納了它,發(fā)現(xiàn)了那些與信仰相反的,他就改正了它”[11]。斐洛將柏拉圖的理念轉化成為神的意志;普羅提諾將柏拉圖對理性的崇拜改造成了對神秘超驗事物“太一”的崇拜;奧古斯丁將二者結合起來,普羅提諾的“太一”在這里轉化成了上帝。希臘哲學之前所追求的理性融入了上帝意志中,上帝成為了宇宙中普遍真理和知識的化身。對普遍真理和知識的追求在奧古斯丁這里轉化成了對上帝的追求,追求理性就是追求上帝,理性不再由個人來詮釋而是由神來掌控,信仰才是獲取知識的前提,理性必須服從于信仰的權威,個人理性轉變?yōu)樽诮汤硇浴W诮汤硇跃褪菍⒗硇赃m時與信仰融通,用理性來解釋宗教,同時宗教也保護了理性,二者在奧古斯丁那里相結合,追求理性就等同于追求上帝,理性開始服從于信仰,自此就意味著宗教理性的正式形成。
上帝成為了理性的化身使得理性開始擁有權威,也使得上帝為更多的人所信仰。雖然理性不再以單獨的最高形式出現(xiàn),而是成為了驗證上帝權威的工具,但是理性精神卻在希臘終結的危機中得以保留。
三、中世紀大學理性:宗教理解中質疑與自由精神的開啟
公元476年~1453年,缺乏穩(wěn)定政權的歐洲混亂無比,這一時期史稱中世紀。動蕩年代的人們傾向于向信仰神秘的宗教以求得內心的安寧,經過奧古斯丁改造后的基督教在這個時期獲得了無與倫比的地位,宗教理性成為了教化眾生的工具。公元6世紀左右,修道院開始創(chuàng)辦學校,到9世紀,大多數(shù)修道院都辦起了學校,12世紀初期法國修道院學校有72所[12]。在大學崛起之前的歲月,僧侶們一度成為歐洲大地上的教育主宰[13](P44)。基督教大大拓寬了公共教育事業(yè)的區(qū)間,盡管教授的知識只是一些粗淺的宗教內容,但是得益于理性與信仰的結合,教士階層成為了當時唯一能夠自覺保持自己理念的教育者。而正因如此,大學誕生的伊始普通教士和宗教改革家們成為了教育的先行者,他們的追求客觀上促進了大學理性的誕生。
自從羅馬文明凋零殆盡之后,教士們幾乎成為唯一占有并需要知識的階層[14](P16)。公元8世紀,法蘭克國王查理大帝將教會與教育的親密關系通過一系列的法律法規(guī)規(guī)定下來,自他開始教育改革成為了新教會體系構建過程中的重要舉措。后來加洛林王朝規(guī)定,帝國內所有的修道院和主教座堂都要建立自己的學校來培養(yǎng)年輕的教士。這一規(guī)定使得后來的智識革命得以在主教座堂學校中通過宗教渠道傳播,這種理性思想最終成為了大學理性的啟蒙。
公元11世紀歐洲歷史進入了一個拐點:在此之前,是充斥宗教恐怖與升學悲觀色彩的蒙昧時代;而在此之后,則是充滿希望和活力、宗教熱情洋溢的啟蒙時代[14](P19)。在這個特殊的時期人們充滿了求知的欲望,十字軍東征帶回來了阿拉伯的文化,同時也帶回來了原初古希臘的亞里士多德。中世紀神學家們?yōu)榱苏撟C神創(chuàng)論,將基督教教義和新柏拉圖主義進行了融合,然而這種基于主觀唯心主義的融合必然經受不起邏輯的推理。中世紀后期人們越來越發(fā)現(xiàn)亞里士多德是位百科全書式人物,他涉足的大多數(shù)領域是柏拉圖所不能企及的,他在邏輯學上的研究也再次為人們所關注,這些關注的回歸使得理性和信仰的融合出現(xiàn)了無法彌補的裂痕。理性和信仰的矛盾在沖擊了教父哲學的同時也為經院哲學的出現(xiàn)提供了土壤。
亞里士多德學說的復蘇為經院哲學的產生提供了可能,隨著大翻譯運動的蓬勃開展,希臘科學和哲學經典以及阿拉伯學者的注釋被譯成拉丁文,給歐洲人帶來了新的思想。面對博大精深的異教學術,基督教思想家感到需要重新結合理性與信仰、協(xié)調希臘學術與基督教義。11世紀中期經院哲學與奧古斯丁神學的交鋒開始了。在奧古斯丁的神學體系中,信仰才是獲取知識的前提,理性必須服從于信仰的權威;在經院哲學里,理性被賦予了對現(xiàn)有神學教條進行評判和修正的責任。這場交鋒從一開始就出現(xiàn)了一邊倒的情況,“唯名論”的確甫一現(xiàn)世便在教會的恐慌之下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但同樣難以擺脫的是,其一開始便被判為異端的命運[14](P31)。這一境況直到阿貝拉爾時代的到來才得以改變,他最終確立了“唯名論”最全面的表達形式,并且開始替代奧古斯丁的神學思想。阿貝拉爾窮盡其一生致力于掃除籠罩在三位一體論上的神秘主義,他主張將一切的事物都用理性來檢驗,他認為教會之所以能被接受不是因為理性服從信仰而是信仰應該符合理性。盡管他仍然兩次被批判為異端,但毫無疑問,阿貝拉爾是當時最杰出的哲學家。他的論斷深刻地影響了接下來的時代,他在巴黎的教學活動極大地促進了巴黎大學的產生和興起。在阿貝拉爾的影響下,全歐洲的學生走向巴黎去學習知識,這一過程持續(xù)了一百余年,他將巴黎變成了毋庸置疑的歐洲中心,他向世界貢獻了一所原型大學——巴黎大學和一個偉大的教師工會,這一切的成就皆源于他對理性的追求。至此,我們可以說,大學理性萌芽于巴黎大學。
隨著大學的相繼出現(xiàn),教會開始關注到了大學的存在。經過了與經院哲學論戰(zhàn)后的教會對自己理性的能力產生了質疑,教會希望通過大學來為自己培養(yǎng)人才,以保障自己的權威。教皇幫助大學擺脫了教會和世俗的地方政權的控制,并核準大學的自由與豁免,同時在某些方面將大學置于羅馬教廷的直接司法管理[15](P63)。13世紀末期,幾乎所有的大學都獲得了教皇的特許權,這就為大學爭取到了最重要的兩個權利——自由和豁免。自此以后,雖然教會試圖對大學進行控制,但是其行為卻再也無法取得成功。從阿拉伯帶回來的亞里士多德的著作提供一個新的解釋知識的模式,這一模式建立在自然科學的基礎之上,以本體論和宇宙論為終結。雖然這一學說與基督教教條大相徑庭,教會卻再也無法阻止這一學說進入大學了。海斯汀·拉斯達爾指出:在1235年前后,巴黎大學便解除了有關亞里士多德新學的禁令,亞里士多德的《論靈魂》是唯一被禁止閱讀的書籍[13](P106)。13世紀中葉亞里士多德的學說在神學家中獲得了承認,阿維森納建立了一個介于奧古斯丁和亞里士多德之間的過渡學說[15](P74)。這一學說巧妙地避開了對理性服從信仰的指責,并將創(chuàng)世說和知識進行了理性的表述。托馬斯·阿奎那學習了這一方式,他將當時最具時代特色的思想和教會的精神信仰相融合,并構建了一個能妥善安放宗教和科學的框架。他相信宗教應當是理性的,這種理性是為了照耀上帝創(chuàng)造的世界。他的重新解釋并定義了宗教理性,理性不再從屬于信仰而是解釋和定義信仰。時至今日,他的思想仍然有助于解決基督教信仰理性化的問題。隨著大學對教學內容自主權的不斷擴大,大學理性思維的能力日漸增強,托馬斯·阿奎那學說在教會中主導地位的確立掃除了理性領導大學的最后一絲障礙。在作為巴黎大學當時士人之一的托馬斯·阿奎那占據(jù)主導的時代,理性的地位與信仰是平等的,這從他的別具一格的《神學大全》寫作手法可窺一斑。當時的大學可以將自己的學術研究和教學活動很自然地置于理性的保護之下,以求得生存空間??梢哉f,此時大學理性在巴黎大學誕生了。大學理性喚起大學里的人們對于理性思考方式的關注,開始用理性來解釋和證明信仰,將理性思維方式應用于大學學術研究與教學。自此,沉淀了上千年的理性精神在與大學結合后一發(fā)而不可收拾,首先是啟迪了接踵而來的意大利文藝復興和法國啟蒙運動,然后是影響歷史的科學革命,大學理性以其對真理的自由探索和對知識的純粹追求在歷史上閃耀著獨特的光輝。
阿貝拉爾對“唯名論”的解釋沖擊了宗教理性并帶來了巴黎大學的興盛,奧古斯丁神學在與經院哲學論戰(zhàn)中的落敗為大學帶來了自由和豁免權,新亞里士多德主義和托馬斯·阿奎那學說在大學中的興盛幫助大學理性從宗教理性中分化出來。中世紀大學理性啟蒙于經院哲學對傳統(tǒng)宗教理性的質疑,成于新亞里士多德主義和托馬斯·阿奎那對宗教理性的調整,重視自由的理性追求和學術研究構成了中世紀大學的精神內核。大學理性從阿貝拉爾到托馬斯·阿奎那經歷了一個由被動產生到主動進化的過程,最終成為了中世紀閃耀的“光輝”。
結語
美國學者艾倫·布盧姆說過:“大學是一個以理智為基石的國家的神殿,是奉獻給純粹理性的”[16]。大學作為世界上最具生命力的組織,其存在和發(fā)展都離不開大學理性。我國高等教育大眾化進程不斷深入,隨之而來出現(xiàn)的一系列問題促使我們不得不重新思考:在這個大變革的時代,我們應該如何審視現(xiàn)代大學的使命?我們應該如何發(fā)掘現(xiàn)代大學的時代精神?在這個時代,我們應該如何調和大學的保守與超越?這一切的問題都要求我們必須回到大學理性精神的起源去尋找答案。大學從來都不是一成不變的,但是這種變化卻是有跡可循的——運用自由的、理性的思維去尋找和發(fā)現(xiàn)真理,否則就不是大學。從古希臘到奧古斯丁,再到中世紀大學,雖然理性的形式各不相同,但是其內核都沒有走出追尋真理的范疇。大學理性雖然直接來源于宗教理性,但是其內核更加接近古希臘所追求的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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