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灼痕
名人介紹:呂四娘,女,民間傳說人物,清朝雍正時人,為呂留良之孫女。野史記載其為報殺祖父呂留良之仇,接近四阿哥弘歷,混進皇宮,將雍正斬首。
簡介:
(一)調(diào)戲
我是一名殺手。
在江湖上排名第八,見錢眼開、唯利是圖的殺手。
而我現(xiàn)在正在扮演船娘。
秋高氣爽,涼風習習,我穿著單裙赤腳站在河邊,自丹田升起的熊熊內(nèi)力溫暖了全身,可為了表示柔弱,我還是應(yīng)景地顫抖了兩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開口:“客官留步,你們還沒給錢呢!”
一群打算坐霸王船的流氓罵罵咧咧地停下,指著我嬉皮笑臉地道:“小娘子想要錢,就先給爺笑一個!”笑?我衛(wèi)四娘人稱冷面閻羅,凡是見過我笑的人此時都在奈何橋邊領(lǐng)孟婆湯呢。我拿刀的手習慣性地拂上腰間,可那里空空如也。
任務(wù)需要,我此時必須扮演一名柔弱的女子,等著跟那群流氓一起聞聲停下的華服公子出手英雄救美。他身穿錦衣華服,外裹狐毛披風,聞聲往回踱了兩步,占據(jù)看熱鬧的有利地形,又從袖子里摸出袋瓜子,津津有味地嗑了起來。
這似乎跟設(shè)想的不太一樣?
我使勁兒眨紅眼睛,充滿期待地望向他。
他漂亮的琥珀色眼珠轉(zhuǎn)啊轉(zhuǎn),最終落在我泫然欲泣的臉上。
我看著他,他看著我,大概見我一臉茫然遲遲沒有后續(xù),好心用口型提醒:“笑?!闭f著,還伸出修長的食指在唇邊比畫。
笑你大爺!
我體內(nèi)的洪荒之力就快壓制不住。在我腦海中,眼前的小流氓們早就被大卸八塊、五馬分尸,而那位不按常理出牌的貴公子早已經(jīng)被我鞭尸一百遍了。
可是,為了任務(wù),我深吸一口氣,繼續(xù)忍氣吞聲,扯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再接再厲道:“這位公子,小女子憑雙手吃飯,不是倚樓賣笑的娼妓。”
貴公子拿瓜子的手一頓,臉上終于露出一絲惋惜和同情,他身后的佩刀侍衛(wèi)見狀想上前,被他抬手制止道:“孤苦無依的漂亮女子被地痞流氓調(diào)戲,這種時候往往會有江湖大俠憑空出現(xiàn),為她打抱不平……”大家伙兒順著他的目光抬頭,湛藍的天空萬里無云,唯見兩只烏鴉呱呱叫著飛過去。
“哼哼哈嘿,左勾拳,無影腿,打得壞人跪地求饒!”
我冷著臉低頭,看著他表情生動的臉,在心里默默地給他貼上“白癡”的標簽。
看到佩刀侍衛(wèi)意欲插手的動作,小流氓們收斂了些,悻悻地收回欲摸我臉的咸豬手,避免了事后被我砍手抽筋的悲慘命運。
“不就是要錢嗎?拿去!”說完,小流氓將幾枚銅錢拋了過來。
油膩膩的銅板在陽光下噼里啪啦地掉進水里。我握緊手中的船槳,忍住腦中的暴力設(shè)想,忍得青筋直冒,十分辛苦。
流氓們走了,華服公子失望地吐掉最后一片瓜子殼,拍拍手,道:“唉,故事的進展怎么跟武俠話本子里說的不一樣?”說完,抖抖披風,轉(zhuǎn)身也走了。
這讓忍氣吞聲撈銅板的我很是失望。
任務(wù)出師不利,令人心情抑郁。
我揚眉,瞇眼,瞄準半里之外的小流氓們擲出手中的銅板,一人一塊,利落地射穿了他們的耳垂??吹剿麄兲鄣绵秽恢苯?,我覺得陽光明媚了許多。
又可以繼續(xù)愉快地跟目標套近乎了!
(二) 拜師
按照預(yù)想,這應(yīng)該是我職業(yè)生涯的最后一個任務(wù)。而金盆洗手前的任務(wù)總是格外特別,也異常艱難。
畢竟,經(jīng)過觀察,那位公子是個被武俠話本子深深毒害的幻想癥青年。之前構(gòu)想的英雄救美、以身相許到最后黏上他的計謀沒有得逞,我暴躁地燒掉了半車坑人的言情小說。
之后,我耐心地跟在他的身后,認真地觀察他的一舉一動,因地制宜,伺機出手——不要誤會,我的最終目標是他那常人難以接近的父親,而不是他這個弱不禁風、缺乏防范意識的富家公子。
于是,我跟著他走街躥巷度過了平靜的幾天。
第一天,他搖晃著街頭的乞丐,不厭其煩地問:“你們幫主在哪里,我要拜他為師!”被抓住的乞丐翻著白眼調(diào)整坐姿,轉(zhuǎn)身沖遠處裹著面紗的我喊道:“行行好吧!賞口飯吃?!?/p>
第二天,他擠入擁擠的人群,對胸口碎大石的江湖騙子道:“英雄內(nèi)力深厚,我好崇拜你!”語畢,他激動地搬起腳邊的石塊,疑惑道:“嗯?怎么這么輕?”意外地拆穿了對方的把戲。
第三天,他蹲守在悅來客棧,再三詢問小二:“你們這里門派火拼幾點開始,門票多少錢一張?”引得大堂食客紛紛結(jié)賬走人。
我靠在墻角打了個哈欠。這么多天了,他還沒被人活活打死,可見此處的確民風淳樸。就在我垂頭喪氣地以為事情不會再有進展之時,轉(zhuǎn)機出現(xiàn)了。
意氣風發(fā)的年輕公子望著車上黑底白字的鏢局大旗,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對侍衛(wèi)道:“去!劫他們的鏢車!”侍衛(wèi)猶豫道:“主子,這樣不好吧?”公子搖著扇子嫌棄道:“你懂什么,這種鏢車一般都會有武林高手暗中保護,你去引出高手。這樣我就可以拜師學藝了!”
聞言,侍衛(wèi)欲哭無淚。吃著烤紅薯站在遠處瞧熱鬧的我內(nèi)心中對他給予無限同情。
等我吃完紅薯,場面已經(jīng)失控。武林高手沒有引來,只押鏢的幾名大漢就足夠追得貴公子哭爹喊娘。他扔了扇子拼命喊道:“開個玩笑而已,不要當真啊!”他跑得比風還快,一溜煙竄出城,奔進樹林,可鏢局的大漢跑得更快,不久便把他逼到了死角。
目睹全程的我倒掛在樹上,覺得該我出手的時候了。歸根結(jié)底,英雄救美、以身相許的橋段還是值得借鑒的,只不過角色需要對調(diào)。我暗道,他不是想要武林高手嗎,那我就送他一個!
摘葉吹花皆可傷人——我便是這樣的高手啊。
干凈利落地解決掉麻煩,我拍拍手,抖落灰塵,就見他兩眼放光,餓虎撲食般撲過來,用力拽住我的裙擺,大喊一聲:“師父!”
呃。
我淡定地提醒:“不好意思,你師父的裙子快被你拽掉了?!?
聞言,他連忙松手。
我低頭看了他一眼,道:“江湖規(guī)矩,拜師要磕三個頭?!?/p>
他猶豫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連連點頭:“對對對,還要給您準備六畜五牲?!蔽胰套”^的沖動,冷笑道:“讓你失望了,我還沒有死?!?/p>
他忽然大笑起來,眉眼彎彎道:“師父你好幽默哦?!?/p>
幽默?
呵呵。第一次聽見有人用這樣別致的詞語形容我。
欲擒故縱,我轉(zhuǎn)身就走。果然聽見他猶豫著開口:“師父的背影似乎有些眼熟。”我站定,撩一撩鬢邊隨風飛舞的發(fā)絲,就聽他又道:“船娘?你是那天被小流氓調(diào)戲的船娘!”喲,原來他記得我被人調(diào)戲過哦。
他那天見死不救,我今日以德報怨。嗯,自從接了這個任務(wù)之后,我的品德變得比以前高尚了不少。
我流利地背出早就編造好的故事,單純的貴公子紅著眼義憤填膺道:“被冤枉殺人,被武林正道追殺不得不隱姓埋名……師父,你太慘了!江湖什么時候才能停止生產(chǎn)岳不群這樣的偽君子,什么時候才可以為師父這樣善良的邪教人士正名!”
我面無表情地望著眼前聒噪的人。心頭難得涌上一點兒愧疚:世上如他這般天真善良的人不多了,因為都被殺手們練手時殺死了。畢竟真的很好殺……我用力制住發(fā)癢的手。告誡自己:小羊已經(jīng)嗷嗷叫著跳進大灰狼的圈套里了,千萬沉住氣,不要因小失大!
遠處,被揍得鼻青臉腫的侍衛(wèi)跌跌撞撞地走了過來,喊道:“王爺!”
我大驚失色:“王爺?”
剛才還灰頭土臉的人抖抖衣襟,搖著扇子得意揚揚地道:“教我,你怕了嗎?”
怕?我衛(wèi)四娘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愛新覺羅·弘歷,和碩寶親王,而我此次的刺殺目標正是他的父親,萬民之主,當今圣上。
接近他,是為了順理成章地進京,然后進宮。此刻,我初戰(zhàn)告捷。
(三)遭賊
弘歷對武林高手的崇拜和盲目迷信簡直到了令人發(fā)指的地步。
他騎馬跟在我的身側(cè):“師父你武功這么高強,以前一定跌落過崖底,撿到過武功秘籍,才練成絕世神功的吧!”
我勒馬道:“嗯。我不僅跌落崖底,還失憶過。為了練成神功,變了性。還遇到了一個武林前輩,臨死之前非得傳我內(nèi)力。”
“哇!那位前輩叫什么名字?”他興奮道。
我在心里默默地翻了個白眼,道:“夏邊(瞎編)。”
他認真地重復(fù)了一遍,拿出小本子,一筆一畫記上。我閉眼,用力壓下心中升起的怒火,咬牙切齒道:“騙你的!”這樣的智障要不是出身好,在話本子里都活不過半章。當然,在現(xiàn)實里也一樣。
為了任務(wù)。
為了任務(wù)我也忍不了了!他竟然相信我變過性!我衛(wèi)四娘年輕貌美,雖然手段殘暴了點,殺人如麻了點,但好歹也是曾被流氓調(diào)戲過的漂亮小娘子!
“咔嚓——”路邊的老樹在我疾馳而過時被我攔腰砍斷。
被我手法震住的寶親王驚嘆道:“師父,你打算什么時候教我武功?”
教他武功?那豈不是給師門蒙羞。
“每月報酬白銀百兩!”他開出條件。
我深吸一口氣,心想就算此刻師父從棺材里爬出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成交!今晚郊外見!”
殺人拿傭金,還能掙外快。我對此次的任務(wù)十分滿意。
可我忽略了一個江湖規(guī)律,有錢人,露富的有錢人,露富還不會武功的有錢人極易被大盜盯上。夜半,三更,我禮貌地叩響弘歷的房門,打算跟他一起去郊外習武,冷不丁聽到一聲呼救:“救命!”我連忙踹開門,只見兩個小賊的手不客氣地在弘歷身上亂摸??吹轿遥霘v眼神一亮,迫不及待地喊道:“師父救我!”他淚眼汪汪,衣衫凌亂,眼看賊人的手就要順著他的褲腰帶往下。
是可忍孰不可忍。這頭肥羊是我先看上的,他身上的所有金銀珠寶都是我的,敢跟我搶?!我拔刀喝道:“不想活?我成全你們!”我手腕一沉,收回的刀竟然沒見血。被剝得只剩條褲子的弘歷可憐巴巴地拽住我:“師父冷靜!我的清白還在,他們只是偷了一點東西,罪不至死啊!”
出刀必見血,見血方回。這是我的職業(yè)準則。
如今,竟被打破了。
氣急敗壞的我吼道:“誰關(guān)心你的清白!放手!”拉扯間,收獲頗豐的小賊們爬出窗子,帶著我未來的報酬逃走了。
看了看死死地拽住我手腕的,弘歷修長白皙的手指,我忍住齊根砍下的沖動,勾唇冷笑:“沒看出來,王爺您還是個圣母。”我手上使勁兒,反抓住他,“不過我這人脾氣不好,不殺小賊,便拿你開刀吧!”
被點了穴扔在角落里的侍衛(wèi)驚恐地瞪大眼睛,眼睜睜地看著我拉走了他們的王爺,上了屋頂。
其實我不想落在屋頂?shù)?,可弘歷實在太重,我一口氣沒提上來,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落在了屋檐,隨后腳下打滑,要不是他手疾眼快扶了我一把,后果不堪設(shè)想。
可這樣一來,架在他脖子上的刀不由得猶豫起來。
恩將仇報,良心不安?不,我沒有良心這種東西。而是現(xiàn)在殺了弘歷,我之后要怎么接近皇帝?
我冷靜的目光掃向長身玉立的人影,他還不知道自己剛剛在鬼門關(guān)前轉(zhuǎn)了一圈。
“四娘,小心些?!彼0椭劬?,小心地擋在我身前,防止我再次摔下去。
平常女子受到如此細心的照顧大概會感動,可惜我不是平常女子:“‘四娘這兩個字,也是你叫的?”瞪著眼前膽大包天、得寸進尺的“徒弟”,我又想拔刀了。
他被我瞪得打了個哆嗦,弱弱地道:“師……師父……”
“嗯,乖?!?/p>
一陣風過,他再次打了個哆嗦。
我這才注意到,他上身光著,下身只著單褲,大片肌膚裸露,被慘白的月光一照,竟然……挺好看的。我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大發(fā)慈悲地解下披風,丟給他道:“裹上!”哼,這么養(yǎng)眼的身材,不能便宜別人!
(四)刺殺
弘歷夜里著涼,生病了。
侍衛(wèi)焦急道:“小地方找不到好大夫,怎么辦?”
我比他還焦急,想著眼看京城已經(jīng)不遠了,弘歷這不爭氣的竟然來這么一出,這不是拖我的后腿,影響我完成任務(wù),金盆洗手嗎?忍住了暴打他一頓的沖動,我溫柔地捏住他的臉頰,給他喂了兩粒安眠藥。
見狀,侍衛(wèi)敢怒不敢言,我大發(fā)慈悲地解釋:“小地方?jīng)]有好大夫,到京城就有了?!?/p>
隨后,我用力把呼呼大睡的弘歷扛在肩頭,施展輕功,往京城趕去。
王府。
沉睡良久的弘歷漸漸醒來,膚白如雪的面頰上滿是茫然,漂亮的眼睛對上我殺人般的目光時僵硬地轉(zhuǎn)了兩下,試探道:“四娘?”顧不上糾正他的稱呼,我冷冷地提醒:“你該減肥了?!北持吡诉@么遠的路,此時我腰酸背痛。
他眼前一亮,道:“我的傷寒治好了,是不是在我睡著時,你偷偷渡了內(nèi)力給我?”
我暗道:放心,我沒有多余的內(nèi)力,也從不偷偷做好人好事。
“四娘!你太厲害了!”
他兩眼放光,崇拜地望著我,讓我不自覺去摸刀的手僵住了。
沉默良久,我硬邦邦地道:“想得美,你自己好的。”普通的傷寒休息幾天就好了,他在我肩頭沉睡了兩天兩夜,怎么會不好!這么一想,我只覺得心好累,身更累,轉(zhuǎn)身進客房補眠去了。
誰知,醒來就收到一個壞消息。
弘歷回京,自然要入宮拜見父皇母妃,而他竟然決定不帶我。
開玩笑!我忍辱負重這么久,跟著他這個紈绔風餐露宿是為了什么?不就是為了入宮接近雍正,伺機下手刺殺嗎?思及此,我忍無可忍地揪住他的衣襟,前后晃動:“帶我進宮,我……我要長長見識?!辈铧c兒說漏嘴。跟弘歷混在一起時間長了,我的智商也受到了影響。聞言,他詫異道:“四娘,你的武功如此高強,話本子里都說,對你們這樣的武林高手來說,進出皇宮如履平地?。 ?/p>
雖然的確是這樣沒錯啦,但誰沒事兒會跑到皇宮去呢?稍不留神就會被當成刺客碎尸萬段。而且我的確是個刺客,那就更需要偽裝了。而四阿哥就是我最好的掩體。
“改天我要拜會一下這位話本子的作者。”我勾唇冷笑,想著如何弄死這個胡說八道害我多費唇舌的渾蛋。弘歷看到我的笑容愣住了,完全不顧被我兇狠地揪在手中的衣襟,喃喃道:“四娘你笑起來真好看?!彼抗庹嬲\,眼神迷醉,長長地睫毛忽閃忽閃的,像羽毛一樣,在我心上悄悄地撓了一下,讓我的手不自覺地松開了。
好生氣哦。
江湖排名第八的殺手威嚴何在?我赤裸裸的殺氣他看不見嗎!
皇宮,家宴。
宮里處處金碧輝煌,如果是往日,我大概會停下來欣賞這雕欄玉砌,可現(xiàn)在我正緊緊地跟在弘歷身后,在腦海中計算暗器射出的角度和暗殺成功的概率。直到弘歷叫住我:“四娘,坐這里?!蔽姨ь^,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置身大殿之內(nèi),夢想中職業(yè)生涯的最后一刻,即將到來。
然而出現(xiàn)了意料之外的插曲。
弘歷的生母熹貴妃看我的目光,很不友好。她盯著我,如同盯著一只誤入鳳凰窩的麻雀,當弘歷體貼地幫我夾菜、倒酒時尤甚。我心情復(fù)雜地側(cè)頭瞧了瞧渾然未覺的弘歷,心想如果我兒子這么傻,我肯定也擔心他被壞女人騙。
的確,我就是個壞女人。不過別人騙感情,我騙機會。
如今機會就在眼前,我決不能讓貴妃娘娘破壞它。于是我熟練地挑眉,抬手,粗魯?shù)刂浦沽撕霘v的動作,道:“不需要,我自己來。”已習慣我壞脾氣的弘歷特別有耐心地解釋:“可是四娘,開宴這么久了,你都沒怎么吃東西?!?/p>
為了迅速解決麻煩,我飛快地答道:“我內(nèi)力雄厚,不吃東西也不餓?!?/p>
他眼神一亮,問:“真的嗎?”
我翻了個白眼,暗道:當然是假的,我又不是神仙。
本以為裝作如此明顯嫌棄的樣子,貴妃娘娘對我的關(guān)注會減少幾分,沒想到她眼中的嫌惡更加明顯,仿佛下一刻就會沖過來沖我吼:“你算個什么東西,膽敢如此對我兒子!”
好吧,算我失策。
可宴過大半,我無法再等。即使現(xiàn)在時機不是最好,我也要孤注一擲了。
寒光從袖中射出,悄無聲息地沖上主位。
(五)刑訊
時刻關(guān)注我的熹貴妃驚掉了手中的夜光杯,撲過去擋住了暗器,鮮血猛地從她肩頭涌出。
“有刺客!”隨著一聲大喊,侍衛(wèi)們迅速有序地包圍了整個大殿。
失敗了。我想過無數(shù)次刺殺成功如何趁亂逃脫的情景,卻從沒想過失敗后該如何。技高人膽大,自戀是種病。手無寸鐵的我順手奪過身側(cè)刺來的劍,反手殺掉兩人。
站在我身旁的弘歷回過神來,試探著向我的方向走了兩步:“四娘?”嘰嘰歪歪的貴公子真討厭!知不知道你擋住我殺出宮的血路了?!事后想想真奇怪,若是以往,我肯定二話不說揮刀就砍,可擋在我身前的人是弘歷,我第一反應(yīng)竟不是殺他,而是揚聲道:“滾開!”
我的裙擺被血染紅,他大概以為我受傷了,著急道:“住手!你們統(tǒng)統(tǒng)住手!”
他站在大殿中央,擋在向我面前,一字一句地問道:“四娘,為什么?”傻乎乎在圈套中的小白兔終于察覺到自己被利用??上А业溃骸皼]有為什么!拿錢辦事而已!”
我早已殺紅了眼,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我必須離開這里,我還想金盆洗手后帶著這些年攢下的金銀珠寶,隱居在有山有水的地方,過幾年遠離江湖的悠閑日子呢。
可侍衛(wèi)源源不斷地擁來,仿佛永遠沒有盡頭。
唯有弘歷跟我說話的這會兒工夫,我得以微微喘息??珊芸?,熹貴妃哀求的聲音傳來:“歷兒,你讓開,把她交給刑部,幕后主使很快便會水落石出?!蔽沂怯伤麕雽m的,他原本就有很大的嫌疑,皇后這句話,無疑是在暗示他。
他表情掙扎,猶豫良久,終是后退兩步,讓開了。
我被擒住時,他轉(zhuǎn)身,沒敢看我渾身鮮血的樣子。哈,這個膽小鬼,整天嚷著向往江湖,拜師學藝,卻連武林中最尋常的你死我活都無法接受??墒钦婧冒?,沒讓他見到我最狼狽最落魄的樣子。
刑部牢房里。
飽受刑訊的那些天,幾個問題被反復(fù)提及。
“幕后主使是誰?”
“誰派你來的?”
“有沒有同黨?”
這幾個問題只有一個統(tǒng)一的答案——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
拿錢辦事,不問緣由,是我們這行的職業(yè)準則。而我,向來沒耐心探究背后的恩恩怨怨,做生意而已,知道太多死得快。
如果我堅持什么都不說,幕后主使說不定會派人來救我呢?
這種樂觀的幻想很快就被打破了,因為幕后主使的確派人來了,不過不是來救我的,是來殺我的。
縮在角落里觀賞著這些業(yè)余的殺手被埋伏在牢房內(nèi)的侍衛(wèi)輕松抓獲的過程時,我很想大發(fā)慈悲地指點他們一二,可惜負責審訊的官員很快就來了,與他同來的還有久違的寶親王弘歷。
他裹著厚厚的狐裘,較之前瘦了些,但長身玉立,俊美依舊,看到他仍安然無恙沒被此次事件牽連,我就放心了,畢竟,他在我心里是挺特別的。就憑過去半個月中,我分分鐘想把他打死,而他到現(xiàn)在都安然無恙地活著,便知道我對他不一般。
“衛(wèi)四娘,招供吧?!彼紫律?,望著我,乞求般道。
我眨眨眼睛,非常無辜:“招供什么?”
他指了指身后,道:“來殺你的都是三阿哥的人。他都要殺你了,你還幫他隱瞞什么?”
我更糊涂了,問:“你們都知道主謀是三阿哥了,還要我招供什么?”
他伸手,官員立馬遞來狀紙。他道:“做呈堂證供?!?/p>
我扯扯嘴角,想露出一絲冷笑,卻扯到傷口,倒吸了一口涼氣,半天才道:“出賣雇主,這違背殺手的職業(yè)準則?!彪m然我就快金盆洗手了,但名聲很重要。若是哪天我沒錢了,說不定還會出來接單。
弘歷蹙眉望著我。他身后的官員先急了:“供出幕后主使,你還能從死牢種走出去,否則……”
“不就是死嘛?!蔽掖驍嗨p哼一聲。做我們這行的,時刻都在做赴死的準備。死亡威脅不到我,不過我想了想,還是道:“讓我畫押也可以,不過,我要弘歷……跟我走?!闭f著,我抬手,挑了挑弘歷的下巴,心想這么養(yǎng)眼的徒弟,也算是我職業(yè)生涯的意外收獲。
官員見寶親王被我輕薄,氣得大叫起來:“大膽!王爺?shù)拿忠彩悄憬械??!?/p>
我堅定不移地望著弘歷,他回望我,漂亮的長眉舒展,接著慢慢勾唇笑了起來,道:“好。這件事情了結(jié)后,我便跟你一起浪跡天涯。”
三言兩語,我們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商量好了私奔事宜。
于是,我心滿意足地在狀紙上畫了押。
(六)對峙
之后的事情便順理成章了。
大阿哥、二阿哥早夭,一躍成為長子的三阿哥弘時遲遲等不來立儲的詔書,按捺不住買通殺手,意圖刺殺皇帝謀反。人證物證俱在,皇帝震怒,革除三阿哥宗籍,下令圈禁。
朝中風起云涌,人心惶惶,血雨腥風。與之相反,待在天牢中的我作為關(guān)鍵證人得到了很好的保護,我身上刑訊中留下的傷也漸漸痊愈了。半月后,一切塵埃落定,我被釋放了。
陽光刺目,我揣著刀站在城門口直等到月上中天,本該跟我一同去浪跡江湖的弘歷并沒有如約前來。是啊,三阿哥弘時倒臺,身為第四子,他成了新的長子,極有可能繼承大統(tǒng),又怎么會為了我這個殺手拋下一切?這雖是早就料到的結(jié)果,但我還是有點難過。
最后,我自嘲一笑,就著月光潛入皇宮。
金盆洗手前的最后一票,無論如何不能留有遺憾??v使在世人眼中,幕后主使已經(jīng)伏法,但我對自己嚴格要求慣了,不能允許職業(yè)生涯留下任何污點。我踩著屋頂,趁著夜深人靜,悄無聲息地進了雍正的寢宮,來到他的床前。
刀鋒出鞘,心潮澎湃。
“什么人?”警惕的皇帝睜開眼睛,剛要出聲大喊,就被我點了啞穴。將鋒利的刀口架在他脖子上,我輕笑:“呂留良這個名字,你還記得嗎?”聽到這個名字時,他瞳孔放大,掙扎著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你……你是……”
“在下呂四娘。呂留良是我祖父?!蔽液眯母嬖V他。
五年前,眼前這個多疑的皇帝,大興文字獄,我祖父也受到了牽連,呂家滿門被抄斬,我因隨乳母探親逃過一劫。自此之后,我便發(fā)誓,苦練功夫,有朝一日殺了狗皇帝,為呂家報仇。所以這么多年來,我化名為衛(wèi)四娘,四處拜師學藝,勤加練習,一日也不敢懈怠。
就算沒有這次的委托,終有一日,我也會入宮行刺!所以即使幕后主謀弘時已經(jīng)伏法,我也不會放棄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畢竟,這是我成為殺手的終極目標,是我不怕雙手染血的最初動力。此次任務(wù)結(jié)束,我便金盆洗手,隱居江湖,過與世無爭的日子。
我在雍正恐懼的目光中,手起,刀落!
大仇得報。我松了口氣,打算原路返回,就見熄滅的燭火被瞬間點燃。
錦衣玉帶,外罩黑衣,腰懸佩劍,愛新覺羅·弘歷從寢宮陰暗處緩緩走出。
“站住?!眱蓚€字重如千斤,我轉(zhuǎn)身欲走的腳步一頓,沾著鮮血的彎刀被緊緊地握在手里。他道:“四娘,你知不知道,行刺皇帝,是誅九族的大罪?!”他站在我身前,面若冰霜。窗外樹影幢幢,烏云遮月。
眼前這張臉很熟悉,表情卻陌生。
我扶刀站立,扯唇一笑:“今晚,你為什么不來?”他愣住,目光微閃,我怒道,“你這個騙子!你知不知道,我在城門口等了你三個時辰,我甚至打算,只要你來,我就放棄報仇!”他聞言動容:“四娘……”他朝我的方向走了兩步。龍床上的血跡刺目,他閉了閉眼睛,終是站住:“呂四娘!你逃不出去的。”
聞言,我嗤笑道:“騙你的!滅門之仇,不共戴天。寶親王不會真以為我會為了你放棄吧?那你可就太傻了?!?/p>
我殺了他的父親,他不立刻叫人動手殺我,已算是仁至義盡。多說無益,徒增煩惱,就讓他以為我又騙了他一次吧。
果然,他蹙眉,氣憤不已:“你?!”說著,寶劍出鞘,“我殺了你!”
出人意料的是,他的武功竟然很好。大概是我不久前在牢里受過刑,重傷初愈體力不支,抑或是對手是他,我不愿用盡全力,一時間,交手數(shù)十招,不相上下。
(七)真相
終于,我察覺出有些不對勁兒。
我閃身躲開一劍,氣急敗壞道:“之前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都是你裝出來的?”他不回答,冷面進攻。我氣喘吁吁,撞碎花瓶,擋住他:“為什么!”我殺了皇帝,他為什么不叫侍衛(wèi)?還有——“你知道我今晚會行刺,所以埋伏在這里?!”
刀尖劃破他的黑衣,露出里面的私服,我腦中靈光突閃,一個大膽的猜測浮現(xiàn)出來。
“你埋伏在這兒,如果我不出現(xiàn),你就會……”我停下腳步,反手擋住他落下的劍鋒,一字一句道,“自己動手?”
因為分心思考,我被逼至角落。他居高臨下地站在我身前,低聲道:“呂四娘,你很聰明。我沒看錯你。”
寒氣從腳底升上來,整個陰謀在腦海中成形。
“是你?”
弘歷挑眉勾唇,坦蕩道:“是我。”
被圈禁的三阿哥弘時并不是我的委托人,他才是!
他早知我的身世,故而江湖排行榜上那么多殺手,他偏偏選中了我。因為他知道,只有與雍正有血海深仇的呂四娘,才有膽量豁出命去,接下這個任務(wù)!
而第一次失敗,是他的精心安排。他做出心儀我的模樣,引起熹貴妃的注意,讓我的刺殺行動迅速暴露,借此誣陷三阿哥弘時。
而今晚皇宮格外安靜,雍正察覺不妙發(fā)出微弱的呼救時,沒有任何侍衛(wèi)出現(xiàn),連太監(jiān)、宮女都沒有。只因為寶親王弘歷,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縱然如此,他還是不放心,親自守在宮中,若我行刺成功,便可將我拿下,名正言順繼位;若是失敗,他便親自動手,再嫁禍給我。
我心中有什么美好的東西碎掉了。
“為什么騙我?”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他明明天真善良到可笑,那些,也都是裝出來的嗎?
弘歷歪頭,換上無害的表情道:“騙你?呂四娘,你想錯了。我騙了所有人?!?/p>
他手中發(fā)力,我心潮起伏,漸漸支撐不住,劍鋒一點點往我這里挪。
“皇阿瑪遲遲不肯立太子。他以為這樣,當年九龍奪嫡的慘狀就不會重現(xiàn)。可惜啊,就算他不立太子,我們兄弟間的明爭暗斗,也從來沒有停止過。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只有韜光養(yǎng)晦,才能保全自己?!彼麖潖澋拿佳壑饾u變得肅穆,道,“我裝了這么多年,忍了這么多年,終于,等來了這一天?!?/p>
他的劍鋒橫在我胸前。
他騙了所有人,包括我。原來如此,在他心里,我跟其他人一樣,并沒有什么不同。他布了一個大局,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間。知道并不是只有自己被騙被利用,我該高興才對,可不知為何,我止不住地難過。
這樣漂亮的一個人,花千金買殺手,刺殺自己的父親,嫁禍給同父異母的兄長,就為了名正言順地繼承大統(tǒng)。
多么悲哀!
——可這關(guān)我什么事兒!
“任務(wù)完成!王爺,哦不,皇上結(jié)賬吧!”我用力擋開他的寶劍,坦然道。趁他發(fā)愣的當口,我一腳踢飛屏風,成功驚動外面的侍衛(wèi)。這回,弘歷不得不跟我一樣,三十六計,走為上了。
我一鼓作氣逃出皇宮,臨走前放出狠話:“弘歷啊弘歷,想殺我,你還太嫩!”剛才打架我并未用盡全力,故意輸給他,好套話。論扮豬吃老虎,我功力也不差!
他冷冰冰的臉總算繃不住,露出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
這樣還不算,我憤憤道:“欠了我的賬,我總有辦法收回來的!你等著!”
身后靜悄悄的,沒有任何人追來。我暗道:哼,算他良心未泯,還知道心虛。
皇帝駕崩,于“正大光明”匾后留有詔書,詔書寫道:傳位四阿哥。弘歷繼位不久,國庫失竊。
失竊的奏章報到御前,新皇不怒反笑。他轉(zhuǎn)頭望向窗外初融的冰雪,仿佛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不自覺地勾起嘴角。
(八)還錢
二月江南。
河面浮著薄冰。
我穿著單裙在岸邊攬客:“過河嗎?八文錢一位!”
客滿,我向著夕陽,撐船而走。本以為金盆洗手后可以一躍成位富婆,結(jié)果遇到一個賴賬的雇主,害我如今窮得叮當響,只能自主創(chuàng)業(yè),養(yǎng)家糊口。
收錢時有兩個不識趣的小流氓欲賴賬,我暴脾氣立刻上來了:新皇賴賬就算了,我縱然武功高強也無可奈何。你們兩個小流氓也敢賴我冷面閻羅的帳,看我不打得你們叫爸爸!
我飛起一腳,咔嚓,小流氓的腿骨斷了。我一邊揍,一邊道:“讓你賴賬!讓你不給錢!讓你不要臉!皇帝了不起???!皇帝就可以欠錢不還???!皇帝就可以耍人玩不負責任?。?!”被我連甩數(shù)十個耳光的小流氓話都說不利索了:“女……女大王饒命!”
圍觀群眾竊竊私語,大多指責我下手太重,唯有一人鼓掌喝彩:“打得好,打得妙?!焙么踹€有一個識貨的。我轉(zhuǎn)頭去看,卻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
弘歷笑瞇瞇地站在河邊,滿地瓜子殼。他輕咳一聲,道:“許久不見,四娘似乎對朕的印象很差?!蔽彝?,心想我剛才都說了些什么……
“你知道嗎,最近國庫失竊了?!?/p>
我豎起耳朵。
“不多不少,丟了八千兩?!?/p>
雖然正好是他欠我錢的數(shù)目,但有……我怒道:“沒有搞錯?你不會是懷疑我吧?”我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我只是放放狠話而已!我是個有職業(yè)操守的殺手,靠本事吃飯,才不會做偷雞摸狗的事情!”我激動得甩了甩被我拎在手中的小流氓,嚇得他尖叫數(shù)聲。
弘歷被吵得皺眉,揉了揉耳朵,隨后遞來一個錢袋:“喏,還錢。免得你以后四處說朕賴賬,敗壞朕的名聲?!?/p>
扔掉手中的累贅后,我接過錢袋,打開一看,不多不少八千兩。我抬頭,不可思議地道:“身為皇帝,你監(jiān)守自盜?”偷了國庫的銀子,就為了還錢?他哈哈笑了兩聲,裝作沒聽見。
既然這樣,那我就不客氣了???,千里迢迢跑來江南還錢,弘歷有這么好心?我警惕地四處張望,尋找埋伏的侍衛(wèi)。
“你不會是借口還錢,跑來殺人滅口的吧?”我狐疑道。
他望著我,抖了抖袍子上的瓜子殼,笑道:“那日沒殺,今后都不會了?!?/p>
那日為何沒殺呢?我暗道。
我內(nèi)力深厚,早就察覺,那時殿內(nèi)周圍除了我們,還埋伏著數(shù)十個高手,是他準備用來圍捕我的。至于后來為何沒有動手——他沒說,我也沒問。大概,他也是喜歡過我的吧。既然明知不可能,我便沒必要點破了。
從今往后,懷揣著彼此最深的秘密,他坐他的金鑾殿,我做我的美船娘。他若得閑,便找個類似“還錢”的借口,來江南探望一下我,就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