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刀魚

爸爸，下一個十年，再下一個十年，許多許多的十年，你都要陪我一起走。

爸爸是雙魚座，媽媽是摩羯座，我是射手座，弟弟是天蝎座。從星座上看，我和爸爸都處于劣勢，我們根本不是腹黑摩羯、天蝎的對手。所以，霸權(quán)的媽媽和心機重重的弟弟，經(jīng)常在我和爸爸聊得很投入的時候，很“鄙視”地說：“兩個沒心的人?！?/p>

爸爸的確不是有心人，但是對我卻處處上心。

01

第一個十年。

我的出現(xiàn)一開始并不在他們的計劃之中，一部分家人堅決要求打掉，后來是爸爸的堅持，我在他們結(jié)婚六個月之后來到這個世界。

后來的這些話，全是爸爸說的，媽媽記憶全無，所以無從考據(jù)。

爸爸說我出生時香氣撲鼻。當(dāng)夜，他為我寫了一首詩：小女切要記心底，萬般出于讀書人……爸爸為我寫了很多詩，弟弟嫉恨至今，因為他一首詩也未得到。

爸爸說我一歲時，他抬起頭，我就會說“天”；他跺一下腳，我就會說“地”。聰明無比。

爸爸說在他想抽煙的時候，我就會心有靈犀地遞給他。

爸爸說他為了讓我長一雙長腿，七歲之前不斷地拉我的雙腿。但后來證明，這招術(shù)實在無效。

他和媽媽在我三歲時離婚，爸爸去相親時一定會抱上我，因為不接受他女兒的相親對象他一概不接受。但他第一次就很不順利，他讓我叫那女子阿姨，而三歲的我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驚訝的舉動。

我伸手在那女子臉上拍了一下。

那一刻爸爸意識到，他只有一個選擇，和媽媽復(fù)婚。

爸爸說，我的一個耳光，挽救了后來我們這個家庭。

后來，我開始讀書了，爸爸每天早晨起來為我梳馬尾，一梳就是五年。

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我會經(jīng)常短路，坐在路燈下看書，一看就會看到晚上七八點。每次爸爸找到我，作勢要打我，我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追，追著追著兩個人就開始大笑……

在第一個十年，我是他的開心果。

02

第二個十年。

初中一年級，我寫了一篇叫《童年》的作文，獲得市里的一等獎，從此，爸爸開始狂抓我的學(xué)習(xí)。主要是數(shù)學(xué)和英語。爸爸每周測試我一次數(shù)學(xué)，答不對就打。我開始恐懼他。我開始偷偷看《書劍恩仇錄》，看白先勇的《寂寞十七歲》……開始了與爸爸之間的貓鼠游戲。

14歲，我考上重點高中。爸爸不再打罵我。任課的老師對我很好。畢業(yè)時我才知道，爸爸和媽媽經(jīng)常請老師們吃飯，但是他們從來不讓我知道。

16歲，男生第一次送我禮物，是一套《飄》和一張生日賀卡。我拿給爸爸看，問他要不要還回去。他說：“快高考了，你還回去會傷害他。但你要記住，你的任務(wù)是學(xué)習(xí)。”我聽了爸爸的話。

17歲，我去上大學(xué)，爸爸送我到學(xué)校。之后每周來看我一次，把我的床單帶回去洗。持續(xù)了半年。直到后來有一次，我沒有下樓見他，他就很少再來學(xué)校。聽媽媽說，那次他回到家之后，很失落地說，女兒長大了。

在這個十年，我和他漸行漸遠。

03

第三個十年。

我24歲時，給了爸爸重重一擊，是和男朋友分手的事情。我沒有想到，爸爸比我更在乎那道心靈上的傷。

那年我回到家，開門的是媽媽，我沒有看到爸爸。媽媽一看到我，眼淚就流了下來，她想抱我，我躲開媽媽，對她說：“別哭，我很好?！?/p>

十分鐘后，爸爸開門進來。他換鞋子的時候，我立刻撲上去，抱著他，號啕大哭。

爸爸把我推開，很嚴(yán)肅地對我說：“你有兩個選擇：第一，去買一把槍，把他干掉；第二，忘記過去，就當(dāng)一切都未發(fā)生。你自己想清楚?！?/p>

這情景，我一生都不會忘記。

然后爸爸對弟弟說：“我們陪她打麻將?！?/p>

我這才發(fā)現(xiàn)爸爸的手上拎了一盒麻將。之前他很反對我打麻將，現(xiàn)在他居然主動買來給我。

爸爸陪我打了三個月的麻將。

后來，他和媽媽搬到我工作的城市生活，周末回家，我會和他聊聊工作。他拿著放大鏡很認(rèn)真地讀我編輯的每一本書，或者讓我念給他聽。

但我依然單身。這像是一個黑色的信號隨時提醒他，他的女兒人生并不完美。

最近一次，他對我說：人這一生，未必需要結(jié)婚。那個誰誰誰，也一生未婚，但是很有成就。如果你實在不想結(jié)婚，我們也不勉強你，但是你要快樂。

我對他說：爸，我很快樂。

這個十年，我們相濡以沫。

爸爸，因為您的愛，讓我充滿希望去生活。

爸爸，下一個十年，再下一個十年，許多許多的十年，你都要陪我一起走。

寫于2012年6月18日父親節(jié)。

04

三年后，我偶然翻到自己寫過的這篇文章，念給丈夫和女兒聽，女兒剛一歲，正是當(dāng)年父親教我念“天”“地”的年紀(jì)。她聽不懂我在念什么，看見我邊讀邊流下來的淚，她用小手輕輕幫我擦掉。丈夫開玩笑地說：“寶貝，你媽媽原來是剩女呀?！?/p>

我破涕而笑，其實在寫完那篇文章不久，我就遇到了現(xiàn)在的丈夫，一個腹黑的天蝎座，之后，我們擁有了一個可愛的巨蟹座女兒。

如果我們一生必須要因為愛情傷一次，我希望越早越好，早點獲得終生免疫力，早點懂得，只有親情能療愈那些妄圖滅絕我們的傷。

謝謝你們，給我向你們說晚安的機會。

肖勇摘自“品讀時刻”微信公眾號